咕嚕咕嚕……在水中載浮載沉的芙顏,倉皇失措中喝下了幾口髒水,眼前除了無盡的水,別無其他,忽地,她眼前的天空,驟然暗了下來——
因為被水中的雜草纏住雙腿,芙顏百般掙脫不開,在瀲艷的碧青池水中揮動無力的雙臂,期待有人能看到她臨死前的最後掙扎……
「姑娘撐著點。」假山旁,眼見她即將沒頂,一個身著黑衣的俊朗男子,朝她大聲呼喊著,急忙跳下水池救人。
一雙有力結實的臂膀,終於緊緊摟住她。「放鬆……我捉住你了!」
然而,聽不到聲音的芙顏,哪裡曉得有人來救她,她以為對方是索命的水鬼,不斷拚命地掙扎,一徑瘋狂亂吼著。「放……開我……」
最後的記憶,便是朝她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洪洪水澤……
恍惚問,自己的身子像飄了起來,倏然一陣冷意拂過全身。
「咳……咳……」不知自己究竟昏了多久,幾聲嗆咳後,芙顏悠悠醒轉,睜開迷濛的雙眼,眼前見到的卻是張滄桑的男子臉孔。
轉眼看看四周,她發覺自己置身在一個美麗、卻渺無人跡的園子裡。
「姑娘,你沒事吧!」男子見她無事,便扶她坐起身來。
「咳……我、我還活著?」她氣息不穩,說話聲斷斷續續。
「是你……救了我?謝謝……」芙顏感激的道謝。
「沒什麼,舉手之勞而已!」男子衝著她淡淡一笑。
芙顏注意到,男子雖然全身濕濡,卻並未穿著府裡下人的服飾,略顯斑白的兩鬢,與深沉、飽經滄桑的眼神,令氣質不凡的他,渾身透著一股神秘的氣息。
「這裡是?」芙顏機伶伶打了個寒顫,發覺自己的身上也濕透了,想起那幾乎奪去她性命的冰冷,不由得用手抱住胸前,想維持一些體溫。
望著週遭陌生的景物,芙顏心裡惴惴不安,莫非她被帶出了王府?這怎麼行,她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宇文闕!
「荻翠苑。」彷彿看透她的心事,男人安撫的說道:「別擔心,你還在王府裡頭,因為王府其他地方人多嘴雜,我帶你到這裡,只是想避開一些故人。」
他在說什麼啊?為什麼自己一句都不懂?
芙顏不明白的皺皺眉。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她驚訝的張大嘴。
荻翠苑?!這不是那鬧鬼的園子嗎?為什麼自己會被帶到這裡?
然而,對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畢竟還是得好好謝謝人家才是!
「恩公,多謝你的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
男子趕緊扶起她。「快別多禮,我也只是恰巧經過,你叫我成大哥便是了!」
「程大哥?」芙顏清靈大眼中寫滿不解。
「你識字嗎?」
她點點頭,男人便促起她的小手,在她掌心中緩緩寫著——
「成、琰……」她緩緩念著。
隨後抬起頭來,望向眼前的男人,為彼此初生的友誼,綻開一抹微笑。
男子看著她的眼神,卻不由得癡了……
眼前的芙顏,像極了他的心上人,那一顰一笑,總讓他回想起兩人曾經共有的甜蜜時光,不知不覺,他陷入自己的回憶……
他是成王府的世子,儘管貴為世子,庶出的身份,卻讓他在王府中一路走來跌跌撞撞,飽受眾人的鄙夷目光。
當時惟有青梅竹馬的樓舒 ,能夠體諒他,給予他全然的包容與關懷。
從小他便發誓,長大後定要迎娶舒 ,成就一番大事業,贏得眾人的尊敬。
然而,一切的夢想,卻隨著樓舒 被指婚,終成幻滅。
「什麼?你爹要你嫁給宸南王?」
「成琰,我一直在等你提親,可是你總回答我『匈奴未滅,無以為家』,你可知道,這些年來,我婉拒了多少王公貴族的求親?」樓舒 哀淒地望著他。「你又知道,我承受多少的壓力心與外人的眼光?」
「舒 ,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夠給你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這些我都不要,你可知道,我希望的只是一份安定的生活,與一個體貼我的夫君。」
「難道,你就不能等等嗎?」
「我等得已經夠久了,我一直等著你來提親,然而年復一年,我得到的是什麼,我甚至懷疑你從來沒愛過我!」
「你……」他無法給她承諾,因此訥訥的無法回答。
「宸南王對我一見傾心,而且皇上親自指婚,如果我不嫁,便是欺君大罪,將殃及全家,看來也不由得我不嫁了!我想,這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結局。」她淡淡笑著,表情卻比哭還難看。
她嫁給宇文闕才短短三個月,他便奉令出征關外,留下青春少艾的她……孤零零的守活寡。
宇文闕臨行前,曾委託他多照管舒 ,兩人才得以再次重逢,或許因為寂寞,或許因為重逢的欣喜,即使為世人不容,兩人還是舊情復燃,進而珠胎暗結。
當年聽聞宇文闕凱旋,他原本要帶著懷有身孕的她,一塊遠走他鄉。
然而礙於世俗的眼光礙於兩人的身份,最後他獨自離開,拋下了孤立無援的她,獨自承受輿論的批判。
思及當年因畏懼宇文闕的勢力,害怕累及家人,他隱姓埋名心遠走他鄉。
他心想,宇文闕無憑無據,找不到他對質,便無從加害他的家人。
然而,惡耗還是傳來了,樓舒 因小產身亡,暴跳如雷的宇文闕,並未對成王府施以報復,他極力封鎖消息,不讓他人知道這件醜事。
但揮之不去的罪惡感,卻依舊留存成琰心頭,久久揮之不散。
成為他心頭永難癒合的瘡疤。
閉上眼,他彷彿能看見舒 以哀怨的眼神瞅著他,控訴著他當日棄她而去,獨自承受壓力。
他多麼希望一切的情愛,恩仇,能隨著時間流逝而盡皆泯滅。
在外遊歷多年,他由少不經事的紈褲子弟,轉而成為男子漢,歷經種種後,更讓他瞭解到,當年的自己,是個多麼沒有擔當的男人——
返鄉之後,他設法買通宸王府的僕傭,幫他混進府裡,想盡法子在她的誕辰,為她獻上一曲鳳求凰,傾訴滿腔的思慕之情。
而他的慼慼琴聲,竟成了荻翠苑裡一則詭異的傳奇。
不過也好,省得有人打斷他的憑弔。
如果……如果一切能重新抉擇,他會怎麼做?如果時光能夠倒回,他會選擇不走,陪在舒 身邊,抑或是抉擇依舊?
他癡癡地望著芙顏,忘了將捉著她小手的手掌抽回。
芙顏不甚自在的掙扎了下,成琰驚覺的放開手,朝她歉意的一笑。
「對不住,我逾矩了。」
望著眼前的容顏,他將芙顏與戀人的臉重疊。
或許——老天爺以另外一種形式,把他所愛的人再度送還給他。
望著相似的臉孔,他將對昔日戀人的滿腔愧疚與愛意,投射到芙顏的身上——
希望這一次,不會再有缺憾了。
男人眼中的愛意,轉為熾熱,愈形濃烈……
「成大哥,這樣就可以了。」芙顏輕聲道謝。
多虧成大哥救了她,還生起火,幫她烘乾所有衣物,並在她擦傷的手腳上裹了傷藥心包紮,她覺得現下好多了!
「你確定,你沒有其他部位受傷?會不會覺得胸口煩悶,噁心想吐?」成琰口氣熱切,仿若想親眼證實她全身安然無恙,才能放心。
「嗯……」她羞澀的回以一笑。「那……我該回去了,我還有工作要做呢!」
「芙顏,我倆雖是一面之緣,卻一見如故,我有句話不吐不快。」成琰的神色凝重,語氣嚴肅。
「嘎?你說吧!」芙顏愣了下,被他冷硬的臉色給震懾住了。
「我想勸你別回去了。」他陡然提出建議。
「今天你落水的原因,一定不簡單,如果你執意回去,我想下回你若是遇到任何危難,可就沒這麼好運了!」他語重心長的勸道。
其實,除了她的安危,他的心底依舊是有私心的,若能勸她留下,也許兩人間有可能……
「不!」她不假思索的回答。「郡主對我有恩,還沒報答她的恩惠前,我怎能說走就走?」口中拿著宇文晶當擋箭牌,其實她心底捨不得離開的人是宇文闕。
即使心裡明白,自己一切的苦難皆是因他而起,但,她早已泥足深陷呵!
所以,即使不能待在他身畔,只要能離他越近,即便得付出生命作為代價,她也在所不惜。
思及方才被琥珀推入水池,她猛然打了個冷顫。
「怎麼了?你還冷嗎?」他脫下身上的披風,輕輕覆在她肩上。
即使已經用火烤乾兩人身上濕淋淋的衣裳,成琰當她是受了風寒,所以才會冷的直打哆嗦。
「還好,成大哥,我還是想回去。」望著他溫柔的舉動,芙顏心中有些感動。
除了爹和娘親,他是少數幾個待她如此好的人,她不禁在心底,期盼能有個像他一樣好的哥哥。
「好吧!」見她語意堅決,成琰也不好再說什麼。
「那我送你回去!不過如果你有什麼困難,別忘了,我這陣子都待在荻翠苑,若有需要,就來找我!」
「嗯!成大哥,你待我真好!」芙顏頷首,感激的朝他微笑。
回到從受處罰之後所住的柴房,芙顏才一進門,便被一雙猛鷙的巨掌給攫住。
「你到哪裡去了?」
宇文闕冷酷無情的雙眼中,不經意地透露出絲毫關心。
「王爺?!」被人突然抓住的她大受驚嚇,小臉驚得發白,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不是不再理會自己了嗎?為什麼突然出現在柴房裡?
瞧她一臉安然無事的樣子,宇文闕方才放下心來。
剛剛有下人通傳,說是看見琥珀把一個丫環推下水池,由於看到的人,不諳水性,待他喚人來搭救時,那溺水的丫環早已不知蹤影。
他心裡曾疑惑,那溺水的丫環可能是她!
現在看來,是他多心了。
再來便是琥珀離府前的言行太過詭異,讓他著實擔心了好一會,如今見她安然無恙,高懸多時的心方才放下。
像是發覺自己的行為太多此一舉,宇文闕彆扭的放開她。
「你還沒有回答我。」他執意要聽到她的答案。
「我……剛才掉下池子,喝了不少水。」他的眼彷彿有股魔力,誘惑著她把原本不想說出的話吐出。
「果然是你——」他的大掌猛然搭上她的肩,讓她幾乎以為他要打她。
「我瞧瞧,有沒有哪裡受傷?」兇惡的口氣下,卻是再輕柔也不過的動作。
他將她拽至自己的胸膛前,冷眼覷著她,檢視她是否有受傷。
被他翻來轉去,芙顏被拽得團團轉,頭都快昏了。
突然覺得一陣反胃,她作勢乾嘔!
察覺她不舒服,他停下檢視,隨即伸出自己的袖子,托在她下巴處。
「你……」這是做什麼?她抬起頭來,睜大眼瞪著他突兀的舉動。
「你不是想吐?」他冷冷的道,語氣帶著關心,一手輕撫著她的背脊。
「還好……」芙顏呆滯的來回瞧著他,和下方那片袖子,這似乎也太……
過於親暱的舉動,反倒令芙顏覺得受寵若驚,訝異地大張著嘴,不明所以。
宇文闕瞧著她的小臉,突然覺得有股想吻她的衝動。
他俯下頭,深深的吻住她。
這個吻綿長深情無比,令她無法呼吸。
在他灼熱的噬吻中,她覺得自己連理智都蕩然無存,久久,直到彼此都透不過氣來,方才結束這個令她臉紅心跳的熱吻。
她紅著臉,輕靠在他的胸前,感覺他如她一般急促的喘息,忽而害羞地背轉過身,不肯再看他一眼。
他由身後將她擁入懷中,並轉過她的身子,對上她的眼問道:「想些什麼?」
芙顏抬頭望著他緊抿的雙唇,那完美弧度的剛毅下巴,與他臉上那不容拒絕的傲慢神情。
真是霸道——
她賭著氣不回答,只因他突然吻她,吻得她心亂如麻,全然失去了理智。
她愣愣想著,若能聽得到他說話,該有多好?若真能如此,自己不再需要憑藉著他陰晴不定的臉色,來揣度他的想法。
想得出神,她紅灩小嘴委屈的嘟了起來。
儘管兩人間早有肌膚之親,然而她偶爾露出的天真表情,仍令他怦然心動。
久久等不到答案,宇文闕雙眉微攏,露出不甚滿意的神態。
「你可以不用受罰了!」飛揚跋扈的丟下一句話,他轉身拉著她便走。
芙顏瞠大美眸,瞅著宇文闕,不明所以的望著他。
「怎麼了?」宇文闕似乎已習慣她慢半拍的反應,破天荒的轉頭關切問。
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僅僅過了一夜,自己為何有如此劇烈的變化。
難道,因為她的容貌?
對於擁有與亡妻相同樣貌的她,他不能說心裡面毫無疙瘩。
然而和煦如春風的她,融化了他心底最冷硬的冰,令他不自覺隨著她的心情高低起伏,為了她的安危而擔憂煩躁。
可是,她是個聾女!
明白她的殘缺,仍未改變他對她的興趣。
她堅強、不矯飾的性格,或許才是最吸引他的地方吧!
「為什麼?」芙顏簡直不敢相信!
「既然已經證實你沒有偷東西,還受什麼罰?」他好整以暇說道,滿心以為她會欣然領命。
「你從一開始便知道,東西不是我拿的?」芙顏簡直不敢置信,眼前這男人,明明知道自己是無辜的,竟對她坐視不管,甚至任由琥珀欺凌她!
「不,我不走!」賭著氣,芙顏難得發脾氣。
「不走?」見她撇開頭去,不再理會自己,宇文闕心情陡然低落,他蠻橫的將她攔腰抱起,芙顏愣了下,隨即在他懷裡賣力掙扎踢打著。
宇文闕哪裡將她這花拳繡腿看在眼裡,踢開門,便大步朝自己屋裡走去。
忽然一陣疾風,一個頭戴笠帽、身穿黑衣的男子,從後方朝他擊了一掌。
閃躲不及,宇文闕的腰背受創,一個踉蹌便跌倒在地,然而為了護住身前的芙顏,他將她緊摟在懷,順勢翻滾了幾圈,密密實實地幫她擋去所有的擦撞。
「將她放下!」來意不明的黑衣人放話。
他勉強忍住創痛,放下芙顏,站起身來。「閣下是哪位?」
「你沒必要知道!」凜然的語氣中,似乎隱含著恨意。
「閣下夜闖宸王府,究竟有什麼目的?」果然不愧是沙場老將,懂得臨敵用兵之道,先卸除對方的心防,他突然趨身向前,大手忽起忽落,扯下黑衣人的笠帽。
來人似曾相識……宇文闕瞇起眸來,凝神思量著。「你是……」
「你忘了我嗎?三年前,你不是恨我入骨,巴不得生吞活剝我?」成琰平靜的語氣裡,聽不出任何心情起伏。
「成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