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詩總覺得自己做了個好長好長的夢;那夢中有她、有方-軒,還有他養的白癡九官鳥——老兄跟自家老犬阿波羅等,許多她熟悉的人。
不過最多的片段仍是方-軒。
頭一次,就在那段夢裡,她看到他舉世無雙柔情的笑容,聽見他呢喃絮語的情話;熟悉他溫暖遼闊的懷抱,那感覺活靈活現,直到夢醒時分仍感受到溫存——
好驢的春夢!卓莉詩打了個呵欠,輾轉甦醒。
窗外又是一方美好晨光——似比平常亮眼許多。
老天!現在幾點啦!?
她翻身下床,來不及站住腳,頓感一陣天旋地轉,又跌坐回床沿。
「爸——媽——」她甩甩螓首,揚聲道:「現在幾點了?你們怎麼不叫我?」自己彷彿得了場重感冒,可是搜索記憶的結果,只有方-軒冷冷的背影,和一片黑暗。
對了!她要去跟他和好,她必須道歉,雖然他也有錯……不過,總歸一句話:她要讓他知道自己有多喜歡他。
至於爸媽……他們出國了嘛!難怪沒人叫她!
卓莉詩扶著牆走出房間,卻聞本來冷寂的樓梯跫音乍現——
媽!?
「哎呀!你這個丫頭跑下床幹什麼?」劉蕙娌挽著女兒溫熱的玉臂,又把她安置回床上。
「媽,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明明記得他們要去玩一個禮拜的,今天算來才第一天,他們應該還在飛機上呀!
「拜託,我打從前天晚上帶你去看醫生後就沒出門了!」
「可是……」她怎麼不記得有這回事?「爛窗子呢?你幫我叫他來一下好嗎?」如果她估計的沒錯,那傢伙八成站在院子等門。
她憶起前天臉紅心跳卻凌亂的一幕幕。
「爛窗子?」劉蕙娌好久末聞此暱稱了。「-軒他去加拿大了啊!」
不對吧!?卓莉詩總覺得……怪怪的。
「媽,你是不是記錯了?要去加拿大演講的不是方-軒,是方伯伯!」還有,二月份的天氣怎麼會這麼熱?她明記得任老伯說有個大陸冷高壓來勢洶洶。
唉!氣象報告向來不值盡信,因為它是全世界最公開光明且愚蠢的騙局;或者該說是笑話。
「莉詩,你沒睡昏頭吧?」劉蕙娌開始覺得不對頭了。
她搖搖頭,梳理長髮時瞥見月曆——六月份!?
「媽,我的月曆為什麼少了四張?你拿去給阿波羅墊廁所了嗎?」
這口氣、這語句……劉蕙娌怔怔望定她。
糟糕,都八點多了,爛窗子鐵定不會等她,前天又發生那種事……
莉詩羞紅了臉頰,找尋制服的手也停頓下來。
說真格的,如果他肯好好說,不要亂吃風大哥的飛醋,他們或許可以——
綺夢維持不到兩秒,就被理智冰泉澆醒。
錯錯錯!卓莉詩,現在不是作白日夢的時候!你該想的是如何找個笨理由搪塞給訓導處那超龜毛的老處女!開玩笑!她還想畢業呢!
「莉詩……」
「怎麼了?」她發現老媽看自己的眼神活像見到妖怪。「有什麼不對嗎?」莉詩低掃自己一眼;頭是頭,腳是腳,一副軀體兩隻手——完全正常啊!
「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啊!我媽。」
「那你知道你是誰嗎?」
「廢話!我是你女兒,卓莉詩。」她開始懷疑老媽是否加班過度抑或更年期提早來臨,怎麼盡挑些怪問題問她。
「對了……」卓莉詩突然停下手邊的工作。「今天幾月幾號?」她依稀記得三上的期末考似乎在這幾天內。
「六月十七。」
呼,好在還沒……什麼!?卓莉詩難以置信的盯著媽咪:「你說今天六月十七號?」
「是啊。」
莉詩倒抽口氣——不可能,這不是真的!我一定還在作夢,拜託誰來把我打醒!
「不可能!這又不是電影,睡個覺就會到未來!?那我中間的四個月上哪去了?被外星人綁架了嗎?」
不能怪莉詩的反應如此激烈,畢竟多出一段空白生命的感覺是比完全失去記憶來得可怕得多。
「莉詩,你鎮定一點!」劉蕙娌見寶貝女兒突然恢復記憶,心頭是喜驚參半。
「我很鎮定!」她來來回回在房間內踱步,試著整理腦中的紛亂思緒。
誰來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讓她平白無故失去近半年的記憶?莉詩只知道她和方-軒在院子大吵了一架,然後,她看見一盆花自二樓掉下來,然後——然後——然後她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什麼事吵吵鬧鬧的?」
「汪!」卓正雄和忠犬阿波羅聞聲也上樓來。
「老公!」劉蕙娌欣喜的淚一時抑止不住。「莉詩恢復記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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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卓莉詩站在他一塵不染的整齊房間內,靜靜面對著方-軒拋下她,遠赴加拿大唸書的事實。
當然,她不會曉得那是自己恐嚇兼拐騙換來的結果。
書桌的透明膠墊下是一張張他從小到大的生活剪影,莉詩靜靜看著,不發一言。
一歲的他、五歲的他、上幼稚園的他……直到上國、高中時矬斃了的大頭照,她是多麼熟悉呵!
當然,那裡面也不乏他們倆的合照,只不過那多半是兩人大眼瞪小眼,或裝出相親相愛樣子的「合成作」。
「王八蛋的——」莉詩霍然一掌拍在桌墊下數個方-軒臉上。
他就這樣吭也不吭一聲的溜到國外,自己不道歉也就算了,竟然連讓她道歉的機會都不給,好過分——
明明,莉詩明記得他曾憤怒的對自己說:我愛你愛瘋了!現在呢?愛瘋了所以躲到加拿大去療養嗎?好,就算他真要走好了,也該留個幾句話給她吧?
卓莉詩才不信他會不留隻字片語就獨自遠去,她才不信!
她開始在書桌上搜尋著。打開抽屜時,她發現一把銅黃泛綠的小鑰匙,上面貼著個小標籤:台北郵政某某信箱。
這個信箱號碼好像在哪兒見過——她思忖。
再往抽屜深處找去,她挖出幾封信函和一張不知是什麼的紙類。
這——這不是我寫給大頭呆的信嗎?莉詩抽出信紙,果見自己熟悉的字跡。
卓莉詩終於明白她的筆友為什麼要袒護方-軒了——原來他們根本就是同一人!
那個爛窗子用最靈巧的手法窺盡了她的內心,莉詩好恨自己寫信時幹嘛那麼誠實。而且,他窺完也就算了,竟然還食髓知味地盜走她的芳心。
怪盜……騙子……
她丟開信繼續往下看。
信下面的紙類看來年代久遠,依稀是張賀卡;裁作封面的紙早就褪色,上面用粉蠟筆和彩色筆畫出的圖同樣歷盡滄桑——依那輪廓來看應是顆愛心吧!
她小心翼翼打開它,乍見自己幼時的倩影也在其中,那是張照片剪貼的情人卡,照片上方是淡淡的黑色簽字筆跡,注音和歪斜國字拼湊成「我的新娘子」。
卡片似是打開回憶之門的鑰匙,莉詩知道它的來由了——
剛上小學沒多久,一次美勞課正近西洋情人節,老師叫小朋友帶材料到學校做卡片,她記得那次他做完、打過成績後,說什麼都不讓她看,不能免除的他們又因這小事吵或打了一架,足足鬧上幾天彆扭。
原來,那時候他就要定她了。
方-軒的笑突然浮現在她腦海,他們倆所有的心結舊怨頓時在此刻間隨風而逝。
一份難述無形的情感包圍了她。莉詩知道,她明白,這就是南湘蘊所說的——愛;一份為他與她量身訂作的真愛。
「虛偽的人……」莉詩想哭也想笑。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害我把你白當了十幾年的冤家……」
想起自己對方-軒的態度,她都替他感到冤枉。
雖然,卓莉詩沒找到方-軒的「遺言」……呃,應該說「留言」,她卻真正明白了方-軒與她自己的心意,這不也挺好?
此時此刻,她巴不得生對翅膀飛去加拿大找他,告訴他:對不起,還有——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