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就開始下著傾盆大雨,是那種不止不休,傾盡天上眼淚,洗盡人世悲愁的雨。 ,
曉睛為趕回去與冷敖會面——他們約在中環,不顧「生死」的:中出校園(雪凝這麼說的)。雪凝端坐在教室,很冷靜的看著書。
說是避雨,但回家又有什麼用呢?還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雨,或者總有同情心,總會停口巴?
教室裡還有不少的同學,感覺上不孤單,只是——看書的效率極差,看來看去都是那頁。
她暗自歎息,這種日子要拖多久呢?
雨很堅持,像她——也像雨濃。雨濃也在堅持吧?她是這麼想。
漸漸地,天色愈來愈暗了,雨卻沒有收勢,沒頭沒腦的淋下來,淋得人心煩極。
同學們都不願意再等,有的冒雨離開,有的有人來接,雪凝發覺只剩下自己時,已是六點半。
六點半,是雨濃說要到她家接她的時間。
她歎一口氣,他一定沒去,只不過打個電話而已,他一定是這樣的。
她到教員室打個電話通知父親的司機來接。
到辦公室的走廊空無一人,有點膽怯,那麼大一幢大樓,難道只有她一個人嗎?
有教室亮著燈,還好,還有和她同一情形的人。
家裡工人告訴她,父母有應酬出去了,司機不在。總不能叫老工人乘的士來接她吧?這麼遠。
再等一陣,冒雨去學校門口試試運氣,看看可有空的士或人疏些的巴士。
早知道始終避免不了淋雨,下午跟曉晴走了也好。
又回到教室。才坐一會兒,聽見走廊上傳來急切腳步聲,突來的靈感,會是雨濃嗎?一定是來找她的。
在家接不到她,他聰明的轉來學校?
是找她,但——淑賢?
她的心,一下子冷卻下來,怎麼會她來的?
「果然在這兒,老天!只剩你一個人了。」果然是淑賢,她誇張地叫:「幸好我們想到學校。」
她不出聲,只冷冷地望著她。雨濃帶了淑賢來接她,這是什麼意思?示威?
「走吧!車子在樓下。」淑賢說: 「再不走整間學校真只剩下你一個人。」
「不。我約了人,我要等一會兒。」
「約了人?雨濃沒跟你約好?」
「沒有。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必須等人。」
淑賢愕然,好半天才說:「那——好吧!不能勉強你。」她的笑容有點勉強:「我們先走,我去問雨濃是什麼意思?」
「再見。」雪凝完全沒有任何表情。燈光照到她臉上,只有寂然、冷漠。
淑賢離開,她卻仍坐著。
她以為至少雨濃該上來一次,但沒有。二十分鐘過後,四周依然一片沉靜。
她不能再等下去,真剩下她一個人時,她會害怕。
簡單收拾了書本,獨自下樓。雨還是那麼大,嘩啦的令人煩上加煩。
雨濃完全沒有誠意,以後——她該忘掉這個人,否則就會出醜了。
忘掉這個人——當然不是這麼容易的事,也不要緊,那麼就殺掉他,毀掉他——在心裡。
在樓下走廊上猶豫一下,抱緊了懷中書,咬牙狠心地衝進雨裡,一下子四面八方豆大的雨就把她包圍了,連視線也不清楚。這種「雨」真「濃」,是不是?
她苦笑著把自己完全暴露在雨裡,她知道全身已經濕透了,雨打在身上還有點痛,這沒關係,長痛不如短痛,是不是?
大雨中有聲音在背後叫她,似真似幻的,她不回頭,她不要被這種幻覺欺騙,不可能有人叫她。
但是,有人捉住她的肩,一回頭,看到被雨淋濕的,變得陌生又可笑的臉,雨濃?他沒有走?
兩人站在大雨中互相凝視,彷彿呆了一樣,忘了大雨,忘了時間,忘了地方。
大雨給人淋漓盡致的感覺,兩個呆立的人卻/山情翻湧,如狂濤巨浪。
「誰約了你?」他沉聲問,雨聲令他的聲音模糊。
她揚一揚頭,不語。
「為什麼我們會——變成這樣?」他又問。
「問你自己。」她是倔強的。
「我——」他微微搖頭:「回去口巴!」
「我要自己走。」她轉身。
「雪凝——」他一把抓住她:「你要折磨我到幾時?」
她的眼睛彷彿紅了,水在她臉上狂流,是雨是淚她完全分辨不出。
「放開,」她大聲叫:「我不要見到你。」
她——發怒了嗎?
「雪凝——」他驚愕大叫。
她已狂奔而去。只呆怔了一秒鐘,他也狂奔著追上去,今夜——就今夜吧!他要弄清楚一切,他再也掩不住內心的洶湧。
「雪凝,」他再一次捉住她,手如鐵鉗,再也不肯放手: 「我們現在講清楚,到底是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不跟你講,我要回家去。」她大叫: 「拖住我沒有用,我討厭你。」
他呆住了,她討厭他?
「不信,你不是,我感覺得到——告訴我,雪凝,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他狂吼。
「不。」她堅持得嚇人:「放手]」
他被她突然的掙扎口下倒了,手一鬆,她已在幾-之外,她向斜坡狂奔而上,他想追已來不及。
一輛汽車突然駛到她面前,她抬頭看一眼開車的人,想也不想的就跳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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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門的那一剎那,車裡的燈亮了,他看見開車的人竟是溫若風。
溫若風?就是雪凝約好的人?
他全身有如雷殛,再也無力移動的呆站在那兒。
黑暗中,另一輛車悄悄駛近,車門為他而開,他木然地看一眼,淑賢?她還等在這兒?
他上車,濕得如落湯雞,神情死寂,彷彿世界已毀。
「你看見,她——和溫若風去了。」他說。聲音已干。
「是的。」淑賢思索著:「她似乎真約了人。」
「那我——豈不傻得厲害?」
「每個人在一生中都會傻一次,像我,像你,或者也像雪凝,這彷彿是人生必經之途。」 雨濃不語。
雨,車窗外的雨狂瀉不停,他們卻踏上歸途。
「回家吧!你必需換一套乾衣服,否則你會生病。」在他面前,淑賢是溫柔體貼的: 「明天——也許明天的一切會完全不 同。」
他還是不聲不晌,彷彿靈魂已死。
「雨濃,你聽見我說話嗎?」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完全沒有意義。
「從來沒見你如此,」淑賢擔心地:「你怎麼了?」
他只望著車窗外,什麼都不說。
淑賢看他一陣,歎一口氣,搖搖頭。
「我知道,一切皆由於我。」她說。
他震動一下,但仍不言語。
「這麼多年來,我始終為你帶來麻煩,你一直在幫我!」她又說,哀傷地:「這次——我該幫你一次。」
他皺眉,又望她一眼。
「讓我去見雪凝。」她說:「我知道你——很愛她。」
他悲哀地搖搖頭,再搖搖頭。
「是我自己把事情弄糟。」他說。
「你想不想挽回?」
「沒有用。她跟溫若風去了。」
她想了半天。
「沒有緣分的人,再怎麼努力也沒有用。」她長長、重重地歎息:「緣分不能勉強。」
「我和雪凝無緣?」他激動。
「不——我不知道,」淑賢悲哀地:「緣分虛無飄渺,看不見又摸不到,很多人為此而痛苦。」
「我不相信與她無緣。那麼多年了,我等的是她,她出現在適當的時候,我以——以為——」他似自語,又像講給人聽。
「可是我——阻擾了你們?」她輕聲問,語氣很天真,眸子裡卻轉動著特殊光芒。
他沒有看,也沒有出聲,只低頭沉思。
「我總是這樣的,是不是?在不適當的時候出現,」她的聲音也激動起來:「可是——我並不想離婚,我和他的確是性格不合。」
「我——瞭解。」他有點無奈。
「我絕對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她喘息起來:「我並不知道此地有雪凝——」
「不要提了。」他說。
「不。我不能再拖累你,或者——我帶堅志走?我不能令你永遠被人誤解。」
「沒什麼可誤解的。」他吸一口氣:「我想快些回家,身上濕得難受。」
「雨濃—你怪我?」
「沒有。為什麼呢?都那麼多年了。」他說。
「是,那麼多年了。」她似在回憶,臉上的線條柔和了:「我認識你那年才三歲,我們從屏東搬到台北,就住在你家隔壁,你一直對我好。」
他臉上沒有表情,眼神卻無奈。
「從小學到大學,到留學,你始終不顧一切的幫我,我真的感激。」她又說:車子駛進過海隧道了,雨聲消失,車廂裡也寧靜了:「這些年——我太任性。」
「不必提了。」他有點不耐。
「雖然——裡面有快樂與不快樂,卻總是往事。」她搖搖頭:「真真實實發生的。」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
「別再講了。」他加重語氣。
「但是——堅志總是你的骨肉啊!」她說。
「不,他不是。」他肯定地說: 「請你不要再講了,對大家有什麼益處?」
「你不認——堅志?」她大吃一驚。
「我講事實。我——已經查清楚了。」他忍無可忍。
「你——」她臉色大變:「不可能,你怎能查到什麼?你說,到底怎麼回事?」
「是你要我說的,我——並不想令你尷尬。」他吸一口氣:「我在上次回台北時,碰到堅志的生父,他告訴我的。」
「什——麼?」淑賢臉色青白,簡直不能相信。
「堅志的父親告訴我一切。」他平靜極了。
她凝望他一陣,汽車衝出海底隧道,雨聲又嘩啦、嘩啦的,她猛然把車停在路邊。
「你——都知道了?」她咬著牙問。
「是。」
「為什麼——今天你還收留我?」她臉色一片青白。
「因為你是你。」
「你——不恨我?」她反問。
他緩緩地搖搖頭,沒有出聲。
「為什麼?我做了那麼多令你難堪的事,你不恨我?」
「我多謝你的感情。」
「只為這樣?」她不信。
「其實—你傷不了我,只要我把心狠起來。」他說。
兩星期了,雨濃沒有再出現過。那次大雨中衝突後,大家好像突然斷了線,再無一絲聯絡。溫若風倒是常常出現,雪凝對他的情形也沒有改變,不冷不熱,彷彿仍未當他是朋友。
冷敖和曉晴是突飛猛進的,看他們快樂的表情就能知道一切。
冷敖不再「冷傲」,他總是在笑,笑得開朗、笑得快樂、笑得——神神秘秘的。這就是愛情吧?
溫若風又來了,而且神色特別,就好像上次他告訴雪凝說淑賢來了一樣。他想說什麼?
「溫若男怎麼好久不來了?」雪凝問。
「她?你一定想不到,她在辦去美國的手續。」
「她要旅行?」
「不是旅行。」若風搖搖頭:「她去美國打天下。」
「放棄香港的一切?她一向以此為傲的。,
「她說,在香港她已到頂峰,該去美國再闖天下。」他說:「她對自己有信心。」
「有信心,這是好的。」冷敖在旁邊插嘴。
「是。我看她決定之後很快樂。」
「很佩服她的毅力和精神,比男人還強。」冷敖說。
「若男說——」若風看曉晴一眼:「她臨行之前想請大家聚一聚。」
「應該的。幾時?」
「星期天晚上,在我們家。」
「遠征大埔」康樂園「?」曉晴笑。心中她對若男再無芥蒂,冷敖已表示愛她:「好節目。」
「人家請你了嗎?」冷敖打趣。
「溫若風——」曉晴叫。
「當然請I全部請。」若風有絲尷尬:「雪凝,你也願意去,是不是?」
「看情形。」雪凝不正面答覆:「可能我有事。」
「有約會?」冷敖很關心。
雪凝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溫若風那種特別的、古怪的欲言又止神情又來了。可是他始終什麼都不說。
各人告辭後,只剩下冷敖和雪凝。冷敖問:「你和雨濃——到底怎麼了?」
「什麼都沒有。」她搖搖頭:「以前我只憑感覺,但是感覺是很不可靠的。」
「我不明白。」
「我們相差十歲,他想的,很多我不明白;我想的,相信他也不懂。就是說無法溝通。」
「怎麼可能?我覺得你們很好,很適合。」
「事實上我們合不來。」
「就這麼斷了?」
「是吧!」雪凝冷淡地笑。她不願把心裡的感覺說出來,甚至對最愛她的哥哥。
「也真奇怪,這十天來我一直找不到他。」冷敖說。
她望著他,渴望他說下去,可是她卻閉緊嘴不問。
「可能他回美國總公司開會。」冷敖自言自語:「你一直沒見過他?」
「兩星期前,下大雨那一天。」
「哦——」冷敖望著她:「那天溫若風送你回來,然後你大感冒幾天。」
「現在一切過去了。」她笑:「我們可以不再提這個人,人家有人家的世界。」
「他笨。怎麼會收留淑賢呢?我不喜歡那女人,好像滿心都是計謀、算計。」
「別管人家的事,鄒雨濃能接受就行了。」
冷敖深深地看著她。他說:「只要你沒受傷害就行。」
「怎麼會?我們才認識不久。」她說。心中竟也有一陣陣的疼痛。
「這樣就好。」冷敖透一口氣:「我跟他是好友,但也覺得他深沉了些,什麼事都放在心裡。」
她但笑不語。
「星期六你就別去了,也不必應酬溫若風。」
「我沒打算去。」她說:「曉晴也最好別去。」
「為什麼?」
「你不以為溫若男會給她難堪?」
「不會吧!」他臉紅:「大家都不是孩子。」
「真想不到一個女強人會喜歡你,而你卻喜歡一個從小在你身邊,但你從沒有看一眼的女孩兒。」
「實在很奇妙,那天我無意中看曉睛,她突然之間給我完全不同的感受,她長大了。」
「成長原是無聲無息的。」
工人來報,冷敖臥室有電話找他。
「當然是曉腈了,快出去吧!」雪凝打趣。
冷敖果然快步奔上樓。想不到他對「小」女孩兒會這麼緊張。
雪凝也回到臥室。
感情雖然帶給她打擊,然而書還是要念的。看了一陣書,忍不住把視線移到電話上,已經好久好久了,這電話寂然無聲。知道這號碼有兩個人,曉晴拍拖沒時間理她,雨濃卻——當然她不像自己口中那般不在乎,雨濃是她的第一個,也可能是最後一個——她堅持原則,如果沒有雨濃那麼好,若果不能 互相欣賞如他和她,她不會再蹈覆轍。
冷敖說找不到雨濃——她下意識地拿起電話,撥了雨濃的電話。
是那菲律賓工人接電話,才說「哈哆」她就收線。她告訴自己,他真的不在。
一邊看書,一邊不停的看電話,她完全控制不了這舉動,她渴望它晌,也渴望再試一次。
她又拿起了電話。電話才通,她已聽到低沉、溫柔的聲音。是雨濃,誰說他不在??鄒雨濃,請問找誰?「
她握著電話的手都顫抖起來,聲音卻逼在喉嚨,一絲也發不出來。
「請問找誰?」雨濃提高了聲音:「誰?請勿開玩笑,是誰?」
雪凝的呼吸急促起來,莫名其妙的眼淚往上湧,她又聽見他的聲音,他一直問誰,他希望是誰?
「喂,喂,你可是——雪凝?」他急切地問。
雪凝一怔,慢慢地放下電話。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知道是她。
她以為他會打電話來,但是沒有,電話一直寂然無聲,直到她沉沉睡去。
三天之後已是若男的宴會了。雪凝始終沒有接到雨濃的電話。
這個男人——明明猜到是她,為什麼不肯打來?他太驕傲,是不是?
雪凝把自己留在家裡,陪父母吃完晚飯,看了一陣電視,突然湧起彈琴的情緒。
很久沒有這情緒了,她很高興,終於她又平靜下來,心中再無牽掛了,是不?
喜悅地到琴室,愉快地按著琴鍵,行雲流水,珠落玉盤的琴聲流瀉出來。漸漸地她已渾忘了一切,把自己完全投入音樂中。
她彈了很多曲子,興之所至什麼都彈。音樂聲中,不但自己投入,心也變得安寧,變得平靜了。
琴聲靜止,她長長的吸一口氣,正預備站起來,突然聽見後面的掌聲。掌聲?她轉頭,看見了雨濃——鄒雨濃。
他溫柔地笑著,眸中隱有笑意,視線專注地停在她臉上。他似乎來了很久。
「你——」平靜愉快的心湖,再也湧不上氣泡。
「我來了,」他說:「也重見你的笑容。」
「誰讓你來的?」
「我自己。」他目不轉睛: 「我也是溫若男的客人,我去了,看不見你,於是我立刻趕來。」
「誰說過我要去?」
「我猜的。」他笑得曖昧:「那天大雨中他接你走。」
「你從來不曾瞭解我。」她搖頭。
「我知道。只是——沒有信心,這陣子你的態度令我遲疑。」
「誰的態度不妥?」她的笑容收斂。
「以前的都別提了,我們大家有點誤會。」他坦然望著她:
「我送淑賢和堅志回美國了。」
她皺眉,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淑賢——是我的表姐。」他很困難地說。
「也是你前妻。」
「不是——」他衝口而出: 「只是表姐。堅志也不是我的兒子,我不知道該怎麼講。」
她怔怔地盯著他。分明是他自己講的,怎麼又不對了?
「我是和她——淑賢正式結過婚,但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不會和她同住一間臥室,不會和她同睡一張床——當年她堅持說堅志是我骨肉,我沒否認是因為當時她——處境很尷尬,那個男人不要她,在台北這是極丟人的事,我只能跟她登記結婚。」
她以為自己在發夢,這麼怪的故事。
「後來去美國,她認識了剛離婚的丈夫,那男人很會討女人歡心。於是我們的」假「婚姻就此結束,她正式嫁了給他。但她無法帶堅志,只好我帶著。後來他們離婚——以後的情形你都知道了。」
她一直在思索,很多問題: 「你為什麼肯為她作出那麼大的犧牲?」
「我們從小在一起,如姊弟;她是聰明而早熟的,也許這兩樣都比普通人過分些,反而害了她。」
「這樣你就委屈自己?」
「我不能見死不救。且有一夜我醒來,她在我床上。雖然我肯定沒做過什麼,也百辭莫辯。」
「她威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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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這麼嚴重。只是堅志的父親並不是好人,她跟他在一起——我有點責任。」
「你介紹的?」
「我——拒絕了她的感情,她受到傷害。」他搖頭。
她是愛他的,雪凝沒有猜錯。淑賢再次回來找他,根本不是與丈夫性格不合,而是始終愛他。
「為什麼要拒絕她?」
「從來沒愛過,怎麼接受?在這方面我極固執,」他苦笑:「而她誤會,以為我一直不結婚就表示她有希望。她不是壞人,只是太任性,把事情弄糟。」
「或許是我——把事情弄糟的?」她笑起來。
和她想像的不盡相同,是不是?他是個講原則的人,和她一樣,他們有著同樣的堅持。
「你弄得怎樣糟都沒關係,我會替你收拾一切,」他微笑:「我已打定主意,一輩子這樣做。」
「那天在雨裡的事——你不生氣?」
「不。如果換成我,我也那麼做,」他搖頭:「我一直沒有把事情交待清楚,我明知你不喜歡淑賢,還要你們見面。若那時你肯多跟我在一起,她會知難而退。」
「誰知你心裡想什麼?」
「以後要學習瞭解,」他握住她的雙手:「如果你不瞭解我,將是我一生最大的遺憾。」
她凝望著他,心中充滿喜悅與滿足。
「為什麼要去了溫家才來我這兒?」她雞蛋裡挑骨頭。
「我沒有把握,也小心眼兒,」他說:「非要自己看見才肯相信。」
「他們知道你來我家?」
「當然。我說——」雪凝沒來?不行,我現在趕去陪她。「然後我離開。」
「我——再彈一曲,專為你。」她轉身坐下。她就快控制不住滿溢的喜悅了。
彷彿一切雨過天晴。雨濃興致極好,他提議去「踏青」,雪凝第一個反對。
「又不是春天,踏什麼青?」她笑。
「對著你,我就糊塗了,」他也笑:「我們去旅行,不不,去郊遊,不,去野餐。」
「放暑假我們四個人去日本旅行,現在去野餐。」冷敖說:「去粉嶺。」
於是就這麼說定了。雨已過,陰也過,雪也融,現在是晴天,萬里無雲。當然,還有陣陣微風。
這天在校園碰到很久不見的陳蔭,他已考完畢業試,神情愉快,情緒很穩定。
「明天我們去粉嶺野餐。」曉晴多口。
「是嗎?」他揮揮手走了。
曉晴立刻後悔:「怎麼辦?我多口告訴了他,他要跟去怎麼辦?」
「不是我的錯。」雪凝笑。
今天一早起來,大家都覺得特別興奮,說好了在冷家集合,然後,各人把食物搬上車。
四個人坐雨濃的大車,剛要離開,後面有車按喇叭追上來。
「溫若風?」雪凝皺眉。
車上下來兩個人,若風和陳蔭。
「我們能參加嗎?」陳蔭問。他看來有點興奮,有點不好意思,有點神秘,又有點害羞。
「當然。」雨濃大方坦然地:「歡迎兩位。」
「人多,會比較熱鬧。」冷敖也說。
「不。還有一位,」陳蔭窘迫地:「是我的同班同學,黃筱琴。」
筱琴?曉晴?是同樣的字嗎?國語讀音一樣。
「歡迎,當然歡迎。」曉晴立刻後望。
陳蔭招招手,一個斯斯文文的女孩子走出來。她和曉睛是完全不同的類型,但眉宇間有點相似。
陳蔭為他們介紹。曉睛、雪凝互望一眼,都釋然的笑起來。陳蔭已不再固執。
「那麼我開一輛車。」溫若風望著冷敖:「你們先走,我跟在後面。」
「0K.」於是雨濃開車。
一路上,兩部車子都開得很緊貼,很穩定,一直到達粉嶺一處可供野餐、燒烤的地方。
溫若風還是有點古怪的樣子。但是陳蔭卻已坦然,他的全副精神都貫注在黃筱琴的身上。
他終於接受了雪凝的勸告,除卻巫山另有雲彩,是不是?他終於沒有傻下去。
他們圍在一起吃東西,談天說地,又有人打羽毛球,還跳繩,十足中學生一樣,但大家都快樂。
惟獨若風,他一直落落寡歡,斯人獨憔悴似的。看在雪凝眼中,心中有點過意不去。
「怎麼不打球?」她問。她主動地走到若風身邊。
「哎——讓他們打吧,我沒打過羽毛球。」
「可以學,很容易的。」她笑:「今天—你看來不很開心,」 是不是?「
「我——雪凝,有一些事我早已知道,但一直瞞住你,我心裡很不安。」他說。
「哦——」她好意外。
「其實——我早知道淑賢、堅志和雨濃的關係,我也知道前一陣子雨濃離開是送他們回美國,但是——我沒講,我——自私!」他頹喪地。
「不要這麼講,」她始終微笑:「這些事,後來雨濃都全告訴我了,也不是很重要。」
「我覺得對不起你。」
「講笑話。你是我最好的老師、兄長。」
「還不是朋友?」他凝望她。
「當然。我們是朋友。」她帶笑。有一絲猶豫。
「這樣就好了。」他展顏而笑:「我一直在擔心,你甚至不當我是朋友。」
「我只是個普通人。」
「是。誰都是個普通人,你特別一點,雨濃更特別一點。」他說:「其實雨濃和淑賢的事,留學生圈子裡傳得很盛,所有人都說他偉大。」
「感情的事有什麼偉不偉大的。」
「他對淑賢根本全無感情,卻犧牲自己來幫她,這很不容易,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
「那倒是真的。」她點點頭。
「若男走了我就更孤單,」他突然說:「我極少朋友,因為我挑剔,所以我不想失去你們。」
「我們永遠是朋友。」她溫暖地笑:「你可以隨時隨地來找我們——當然,希望你合群一點。」
「我不合群?」
「你比較沉默、孤獨,有時還有點怪怪的。」
「真的。可能我心中有事——以後我要改。」
「你在學校的態度就很好,同學們都說你」溫暖如風「。你可知道這外號?」
他呆怔半晌。
「怎麼,你不知道?」她問。
「不。我知道,有同學告訴過我。但是——由你講出來,感覺完全不同。」他窘迫地笑。
你真的溫暖如風,尤其在上課時。聽你講課實在是種享受。我很喜歡。「
「真的?真的?」他不能置信又喜出望外:「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以前我——不敢也不好意思講,我一直尊敬你是老師。從今天開始,我們是朋友。」
「是朋友,太好,太好了。」他由衷地笑。
「還有。希望你早日」不再孤獨「。」她頑皮地。
「以後不會!」他怪難為情的:「以前有點固執,心中左思右想定不下來。今後我會安定了。」
「太好了,風已定,是不是?」她開心地笑。
雨濃打完球,滿頭大汗地走過來問:「談什麼?這樣開心!」
望著她的眸子坦然深情。那感覺——是了,就是永恆。他本身就是個永恆的人。
「我們幾個,風、雨、雪、晴、蔭都齊了,只有哥哥是敖。現在風已定,雨已停,雪已融,蔭已過,只剩下了晴空萬里。雪凝微笑:」看,曉晴和哥哥,打球打得多好,他不再冷敖,是不是?還有陳蔭,他脫出了自造的框框,滿面陽光。「
「你倒想得周全。」雨濃搖頭:「我們全變了天氣。」
「人生也如此,」若風也說:「陰晴圓缺,高峰低潮誰又能控制、掌握?」
「陰晴圓缺,高峰低潮雖不能控制,但我們至少能把穩自己方向,這最重要。」雨濃說。
「是。以後我也不吹無定向風了。」若風釋然地笑。
年輕人,實在不該有太多的陰翳、太多的低潮,因為陽光始終在我們身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