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若風在學校見到雪凝,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狀。
其實,這個男人也不差,對不對?至少他心地好,受挫於雪凝後,還是關心她,替她通風報信。 於是雪凝停步駐足。
「你有什麼話說?」她問,很友善地。
「我——昨夜你見到雨濃前妻了?」他問。
「是,他們請我吃晚飯,我沒有理由拒絕。」她淡淡地。
「但是你們—你和雨濃一」
「那是另一件事,」雪凝明白他指什麼:「我會分得很清楚。不過——我很感謝你。」
「我應該這麼做。」他笑起來,很滿足地。這是個單純的男人,就像冷敖一樣。
她打個招呼,逕自離開。
溫若風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半天都回不了神。這癡情的男人。
放學時雪凝和曉晴一起離開,雨濃並沒有來接她。
「到我家去吧!」曉晴說:「我們倆都需要躲避,都要看對方的反應。」
雪凝淡淡一笑,不出聲。
「是不是有點傷心?」曉晴望著她。
「不,沒有。暫時還沒有,」她說:「在這種事上我很冷靜,不會先就衝動、傷心。」
「真能做到?」
「如果真的傷心了,我會做得很絕,再無挽回餘地。」
「譬如呢?」
「現在不能想像。」雪凝換了個題目:「我要在你家吃晚飯……
「求之不得,我親自下廚。」
「不必那麼大陣仗,我只吃即食麵行了。」
「沒有營養——啊!如果想吃麵,尖沙咀東區有一家日本人開的小麵店」一平安「,那裡的面味道棒極了,絕對正宗日本風味。」
「那麼怪的名字,」一平安「?」
「就去那兒,順便逛逛街,好嗎?」曉晴很熱心:「我是很怕悶在屋子裡。」
「可以找你的導演男朋友聊天。」
「他不是天天有空,而且我心中只有冷敖。」曉晴歎一口氣:「我發覺女孩子心裡渴望轟轟烈烈的愛,一輩子只有一個男人;其他男朋友的感情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我想是的。」雪凝也承認:「除了他,對著任何一個男人,就算比他好十倍、百倍,感覺已完全不同。」
「除卻巫山不是雲咯!當然有道理的。」曉晴說:「我不相信一剎那的愛情,這種愛情過了就算。真愛會永遠常存心裡,就算不嫁給那個人,無論過了多少年後,一回想那段情,依然迴腸蕩氣,黯然神傷。」
「你真會講話。」雪凝忍不住笑。
她們就這麼談談聊聊的直到尖沙咀。
那家小小的麵店由一個漂亮的日本女人坐鎮,禮貌周到,客氣得不得了。
她們叫了面,還叫了日本出名的串燒雞翼,兩個人吃得津津有味,暫時忘了自己的煩惱。
「我會再來,」雪凝離開時說:「完全是日本麵攤的風味。」
「可惜有點油煙味,他們的空氣調節略差。」
「最多回家洗頭,好吃就別挑剔得太多。」
她們又逛了一陣街,天已全黑才坐地鐵回家。
「八點多了。」曉晴看表:「回去注意有沒有溫若男。」
雪凝但笑不語,兩人在車站分手。
雪凝的家就在車站的前面不遠處,很快就回到家。
冷敖獨自坐在客廳看報紙。
「你到哪裡去了?」他一見她就問。
「和曉晴去吃日本面,味道好極了。」她說。
「她自己回家了?」他問。
「當然。她總不能一天到晚往我們家跑。」
「她不是要學圍棋嗎?」
「我告訴過你,女孩子像我們這般年齡,戀愛拍拖重要過圍棋。」她說。
「她說的?」
「她沒說,但同意我的見解。」
冷敖好一會兒不說話,好像在賭氣。
「你——怕我搶了你的好朋友?」他沉聲說。
「怎麼會呢?她如有約,我決不打擾她。」她笑:「沒有男孩子約她嘛!」
書香@書香www.bookspice.com書香@書香
「陳蔭呢?那個——導演呢?」他可是在意。
「她根本不喜歡陳蔭,至於那年輕導演,他們很談得來,是寂寞中的消遣。」
冷敖沉默,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原是心有所屬的。」雪凝再加上一句。
冷敖抬起頭,望著她半晌。
「你和雨濃怎樣?」他問。
「沒什麼!」
「他打過幾次電話來。」
「是嗎?」她提不起勁。
原說到學校接,只因她拒絕他就不再來?根本沒有誠意。
「你怎麼了?真介意他那前妻?」
「不。與我有什麼關係呢?」她嫣然一笑,轉身上樓。
「雪凝——」冷敖叫。
她轉頭,他欲言又止,終於搖搖頭,什麼也不說。
回到臥室,電話一直在響。
「喂——」
「是雨濃,」他低沉溫柔的聲音:「你回來了?」
「有什麼事嗎?」她聲音冷淡。
「為什麼不在學校等我?」他問。
他去了嗎?在她離開之後?她不想問。
「我說過有事。」她說。
「我說過會來接你。」
「不必爭論,不會有結果的。」她說:「我個性頑強,說一不
「我——得罪了你?」
「沒有,別多心。」她淡淡地笑:「我喜歡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不受任何拘束。」
「我並不想拘束你。」
「當然你沒有。」她又笑:「今夜你的話好怪。」
「從昨夜開始你就改變了,變得我完全不懂……
「我才二十歲,自然一天天長大成熟,一天天改變,這是正常的。」她說。
「本來——我想接你來我家,淑賢做了一桌子菜。」他說:「想不到你先走了。」
「我去吃日本面,味道好得不得了。」她故意說。
又要她見淑賢?她真是一聽這名字就頭痛。
「明天,好不好?」
「不行,我又約了人。」她想也不想的拒絕。
「雪凝——」他猶豫一下,沒把話說下去:「那就算了,等你 有空時再說。」
「再見!」她先收線。
躺在床上,澡也不想洗了,什麼情緒都沒有了。
雨濃竟這樣說話?一點也不重視她,一副可有可無的樣子,真氣死人。
淑賢來了他才如此,是不是?
那個淑賢,雪凝開始與她誓不兩立。
電話又響,是雨濃後悔了又來哀求她?如果是這樣,她或許考慮答應。
書香@書香www.bookspice.com書香@書香
不是雨濃,是陳蔭。
「雪凝嗎?我找不到曉晴。」他說。
他叫陳「蔭」,太憂鬱了。他不明白曉「晴」的晴,無法忍受他的性格。
「可能還在路上,」她的興奮立刻消失: 「我們剛分手不久,應該會到家。」
「你們去哪裡?為什麼不約我一起?」
「你要考畢業試,曉晴說過,考得不好,畢不了業你是不准再見她的。」她說。
「我一定畢得了業,一定好,」他立刻說:「但至少——每天我都要聽她聲音。」
「知不知道你這樣很不理智?為什麼不試試其他女孩子呢?或者比曉晴更好?」
「不行,我知道不行,我只喜歡她一個。」
「沒有試過怎麼知道?你根本拒絕所有其他女孩子。」她笑:「你甚至沒正眼看過我。」
陳蔭呆怔半晌。
「真是——這樣?」他自己也不可能相信。
「你說得出我是什麼樣子嗎?臉圓或臉長?」她還是笑:「只望著一個目標,而那目標不一定是你的,這豈不是太不合算的事?」
「我——看見她就喜歡了她。」
「看看別人,說不定你也會喜歡別人。」
「你暗示我沒有希望?」他問。
「我沒這麼說,」她不敢刺激他,怕他會發癡不考試:「但你知道會有這可能的,是不是?天下沒有絕對的事,你要有心理準備。」
他沉默好久,終於說:「我也知道自己沒有希望。」他歎口氣:「只是——她連男朋友也沒有就拒絕我,我不甘心。」
「別傻,她是為你好,」她不敢講冷敖的事:「她不想你愈陷愈深,不可自拔。」
「我都明白,只是——」
「放心。我替你介紹些朋友,我們一起玩!好不好?」
「你肯幫我?」他似乎看到一絲希望。
「當然,我一直當你是哥哥一樣,連我自己哥哥冷敖都欣賞你。」
「那——我試一試吧!」他無可奈何:「可是想到曉晴不愛我,我心會痛。」
「那只是一種幻覺,相信我,一切會好起來。曉晴也會是你一輩子的好朋友。」
「我試一試。謝謝你,雪凝。」
她收線,看見冷敖站在門邊,他臉上有點奇怪的神情,彷彿受了挫折。
「你很能處理別人的事啊!」他打趣著。聲音並不開朗。
「我也很能處理自己的事。」她揚一揚頭。
「雨濃找過你?」
她炎淡地說:「感情是一回事,我要堅持立場,」她說:「我要一切清清楚楚,不拖泥帶水。」
「你說得對。」冷敖點點頭:「陳蔭剛才說什麼?」
「我勸他不要堅持苦追曉晴,這沒有用。感情不能勉強,情之所鍾,任何人也改變不了。」
「曉晴喜歡的是誰?溫若風?」他問。
「我不知道。」她笑:「你可以去試探一下,或者她願意告訴你。」
「見都見不到她。」
「你不能主動一點去找她?我是說若你想見她的話。」
一個星期了,曉晴沒有出現在冷家。
同樣的是,雨濃也沒有再來。他每天打電話,也約會雪凝,她一次都不答應,他就不再來。
彷彿他很知情識趣,但也表現出他對雪凝不夠誠意、不夠堅持,對不對?
表面上,雪凝很冷靜,一點也不出異樣。內心裡她卻是很難過,很不甘心。雨濃會為著那樣一個女人!
曉晴卻是自怨自艾。
「現在真慘,弄僵了,進退不得。」她歎息:「為什麼要試探他呢?他根本不在乎我。」
「有耐性一點,這麼短的時間都不能等,怎能相對一輩子呢?」
「想都不敢想,相對一輩子。」她搖搖頭。
「我不是跟你情形一樣?為什麼對自己那麼沒信心?」雪凝盯著她看。
「同病相憐。」
「一點也不自憐,我不能嫁一個不是全心全意對我的人。」雪凝是堅持的。
「現在應該怎麼辦?」曉晴問。
「等。」
「等到什麼時候?地老天荒?」
「等就是希望,並不需要用一輩子時間來證明這件事,為什麼不能有耐性呢?」雪凝搖頭。
「我性急,喜歡一是一,二是二的當面說清楚。」
「說清楚之後是絕望呢?」
曉晴眼中光芒連閃,咬咬牙說:「那我就死了心,一切從頭來過。」
「好吧!今天你跟我回家,見哥哥說清楚。」
「不行——話是這麼講,我沒有勇氣。」曉晴說。雪凝微笑不語。
「你呢?任由雨濃這麼拖下去?」
「我沒有這麼說。我也絕對不會拖很久,我也喜歡一清二楚。」
「但是鄒雨濃像牛皮糖。」
「那是他的事,該有決定的時候我會下決心。」雪凝說。
「現在真悶,悶,悶!」
「我們出去逛街,順便吃日本面。」
「情緒低落,日本面也變得無味。」曉晴歎息。
到中環「置地」逛一圈出來,地下鐵路真方便,立刻又回到尖沙咀,找到那家地窖吃日本面。
曉晴情緒愈來愈低落,眼睛定定地望著前面,連一口面也沒進口。
「你怎麼了?曉晴。」
「你想現在溫若男會不會在你家?」
「很容易,我立刻打電話回家問。」
雪凝去了兩分鐘,回來搖搖頭。
「她沒去我家,但是哥哥也不在。」她說。
「這是什麼意思?暗示他倆出去了?」曉睛說。
「沒有暗示,快吃完立刻回家看看。」
「不吃了。」曉晴推碗而起:「我回自己家。」
「你又怎麼了?」
「回家,倒頭大睡,什麼煩惱都忘掉了。」
「小孩子脾氣,曉晴。」
「太煩了,我寧願變小孩子。小時候什麼煩惱也沒有,多好。」
雪凝挽著她走,她們叫的士回家。
「我送你。」曉晴說:「你知道,這件事令我簡直——萬念俱灰。」
「你不是要學明星們做傻事吧?」
「那又不會。只是覺得做人沒意思,了無生趣。」
曉晴先送雪凝回根德道,悶悶的叫的士轉上廣播道。
收音機播著呂方唱的《你令我快樂過》,這歌者個子小小,音色卻那麼美,嗓子那麼厚,中氣又那麼足,真不簡單。而且這首歌的旋律和歌詞都美得出奇,記得播這套電視劇《新扎師兄》時,曾因為這首歌和那幾個鏡頭感動得流淚,因為寫情寫得淋漓盡致,又美、又浪漫、又無可奈何。唉!情。
的士停在她家大廈的圍牆外,她付錢下車,立刻看見大閘燈柱下站著一個似曾相識的男人——不是眼花吧?不是癡心的陳蔭,不是隔壁的導演,是——冷敖?
心頭狂跳,冷敖——怎麼可能?
他看見她,有點窘迫、尷尬地走過來,想講什麼又講不出,欲言又止,完全不是平日的冷敖。
「你——回來了?」他看她一眼,立刻垂下頭,坐立不安似的。
「是的。」她嚥一口口水,還是不敢置信,冷敖會站在這兒?不是做夢吧?
「我和雪凝——吃麵。」她也說得結結巴巴。
「我以為你放了學——會早些回來。」他又看她一眼。又黑又深又難懂的眸子裡竟有些害羞。
「不,不,我們逛了一陣街,到中區。」她手忙腳亂的:「你在這兒——」
「等你。」他說得十分肯定。
「等我?」她指著自己,嘴唇變成O的形狀。意外得太不真實:「為——為什麼?」
「你——」他停一停,衝到口邊的話還是說不出來:「你不再學圍棋了?」
他只能說另一句不關痛癢的話。
「你覺得我可有希望?」她福至心靈的一句話。
「當然有,你非常有潛質。」
「但,我怕打擾你,你要拍拖的。」她說。
「不,不,不,」他不知道在否認什麼:「不會打擾,不拍拖,很歡迎你來。」
「真的?」她問。
「真的。」他答。坦率、熱誠、真摯。
她吸一口氣,胸口澎湃,有絲想流淚的感覺——不能流淚,不要表錯了情。
「我會再去——下圍棋。但,我不是有那麼多時間。」她再吸一口氣,為自己留退路。
「那不要緊,只要你來就行了!」他慢慢地說。黑亮的眼睛一直盯著她,好像——信心不知道從哪兒來到心中: 「如果下圍棋太悶,我們——也可以出去看場電影或吃頓晚飯。」
她的眼睛亮起來,高興得就要昏倒。
「真的?」聲音卻發顫。
「真的。」
「啊——」她仰起頭,雙手捧著臉笑。漸漸地眼淚也流下來,變成哭笑不分。
「曉晴——」他吃驚。 ?
他並不懂女孩子,為什麼又哭又笑呢?他說錯了什麼嗎?
她不理他。笑聲漸漸變成低泣,仰起的臉也垂下來。
「曉晴,」他走向前,極自然地擁住她:「你是為什麼?你不高興我來?你生我氣?曉晴——」
她深深吸一口氣,慢慢地抬起頭。
「你為什麼——到現在才來?」她嗚咽著。
「我——」他呆怔一下,立刻明白她這話的意思,情不自禁地雙手收緊、收緊,把她完全擁在懷裡:「我比較蠢,在感情方面。你原涼我!」
「今天你為什麼會來?」她吸吸鼻子。
「我也不知道。」他深深地望著她:「你彷彿是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你以前太小,我似乎從未看清楚你。後來——你十天沒來,我愈來愈想見你,就來了。」
「但是溫若男——」
「她是好朋友,現在也是;但不同你,我喜歡教你下圍棋,喜歡天天見到你,這不同。」
她明白了,完全清楚地明白了。
喜悅漸漸穩固,心中十分充實。
「你——也可以到我家去。」她展開微笑。
「可以嗎?你從來沒邀請過我。」他興奮地。
「我不敢邀請,你一直當我小女孩兒。」
「我忽視了你的成長,直到我突然看清楚你。」他放開她:「現在,你可以邀請我。」
「你願意到我家來坐坐嗎?」她俏皮起來。
「願意。」好像在教堂裡一樣。
「走吧!」她主動握住他的手。
前十分鐘和現在,她的心情相差何止千萬里?現在滿天晴朗,萬里無雲,她輕鬆得想飛。
這不是她夢寐以求的嗎?上帝對她實在太好了。
曉晴每天以絕對快樂、興奮的心情等待放學,和雪凝一起回家,待冷敖回來之後聊天、下圍棋或出去看場電影什麼的,快樂得像小鳥。
雖然如此,有時也會患得患失,疑幻疑真,她不能相信,真的已得到冷敖的感情。真那麼幸運?
她在雪凝臥室裡做功課,隱隱聽到樓下傳來人聲,六點了,是冷敖回來了吧?
「他回來了。」她對雪凝說。
「不能這麼心急,連一點矜持都不要了?」
「你跟我一起下樓!」
「等我寫完這一條問題。」
曉晴在門邊張望,坐立不安的。
「寫完沒有?快點啦!」她催促著。
雪凝還是從容不迫地寫完她的問題,這才站起來。
「急成這樣子,你不必讀書,現在就結婚好了。」
「如果他要求,我一定答應。」
兩個人相偕下樓。
走了一半,兩個人都停下來,因為她們聽見女人聲,溫若男?
曉晴望望雪凝,她做一個鼓勵的表情。兩人齊步走完最後幾級樓梯。
「啊——曉晴也在?」若男是有些誇張:「你的圍棋下得如何?要不要我指導你一盤?」
曉晴看冷敖一眼,他只微笑。
於是她也微微一笑,什麼都不說了。
「等會兒若風也來,我們出去看電影好不好?」若男問。
「我要溫書。」雪凝第一個反應。
「我——也要。」曉晴遲疑一下。
她當然想跟冷敖一起去,可是又不想在若男面前失面子,她只能硬著頭皮不去。
「那麼只剩下我們三個?」若男望著冷敖。
冷敖皺眉,搖搖頭:「大家都不要去,看電視也一樣。」
曉睛臉上立刻有了微笑。若男卻瞪她一眼。
「你不是從來不看電視的?」若男對著冷敖。
「偶爾也看。」冷敖說。
「明珠台的片集?」若男是故意的。
「不。看我們自己中國人做戲有代入感,好與不好的感受直接些。」冷敖說。
「你記得那些明星?」
「曉晴告訴了我幾個名字。」他說。
「你變了很多,冷敖。」若男遠遠盯著他。
「不覺得。」他淡淡地笑。
「剛認識你時好像不是這樣子的。」若男口氣很不滿意:「你不該是易變的人。」
「變的是不是你的眼光?或你的新標準?」冷敖笑。
「不,絕對不是。我是個不變的人,三十年來都是這樣子。除非死——否則我不會改變自己。」若男說。
「太剛強,太固執。」冷敖說:「這樣子做人會不會太累?你固執己見,有沒有後悔過?」
「沒有——至少目前沒有。」
「我也曾是個固執己見的人,」冷敖搖搖頭:「後來我發覺有時妥協一下,適當的改變一下是極好的事。至少不為難自己……
「你是說我該改變?」若男瞪大眼睛。
「我沒有這麼說,我在說自己。」冷敖一貫的淡。
「我很欣賞自己的性格。」若男提高聲音:「女性如我一向是值得驕傲的。」
「是。」冷敖承認。
「你們不覺得嗎?」若男轉頭看不發言的兩個女孩子:「我一手創立自己的事業、名譽、地位,我的一切全靠自己,也一力承擔自己的事。」
「你快樂嗎?」雪凝問。
「很快樂。」
「你——不覺寂寞嗎?」雪凝再問。
若男皺皺眉頭,下意識地看冷敖一眼,他一點表情也沒有。眉頭自然就放鬆了,她很好強。
「不。怎麼會寂寞?我是非常忙碌的,如果我願意,每天都會有應酬。」她高傲地說。
「難怪這一陣子都不見你來。」雪凝微笑。
「再過十年你或者會明白我,」若男說:「女性到我這般年齡,事業——的確是重要過一切。」
「或許是的。」雪凝極有分寸。
「還——不能吃晚飯?」冷敖有些不自在。若男今天的怪異是因他而起的吧?
「不是要等溫若風嗎?」曉晴很少開口。
「啁——是。很久沒見若風。」冷敖說。
「我們每天都見他,他在學校。」曉晴又答。
「雨濃呢?」若男忽然提起。
「他也有十天沒來。」冷敖淡淡地說。
「聽說他的前妻回來了,而且和現任丈夫離了婚。」若男是望住雪凝的。
她今天來做什麼?刺激每一個人。
「是。我們已經見過淑賢。」雪凝平靜如恆。
「怎樣?聽說她很精明能幹,若風說的,他的一個同學認識淑賢。」若男說。
「大概是吧」雪凝笑了。
「這就是雨濃少來的原因?」若男還不放鬆。
「不。他每天都有電話來約雪凝。」冷敖本能地保護妹妹:
「是雪凝沒有空。」
「啊——」若男拖長了聲音。
她才真的變了,完全不是平日爽朗、大方,有男人作風的若男。
「溫若風來了。」曉晴叫。
若風還是一如往常,展開溫暖如風的笑容,非常瀟灑的大步走進來。
「到齊了嗎?」他第一眼還是看雪凝:「我是說我們原班老朋友。」
「雨濃缺席。」若男還是不肯放手。
「剛才跟他通了電話,他有事不能來。」若風說。
「什麼事比老朋友相聚更重要?」若男問。她那語氣——簡直像挑撥離間。她是原來的若男嗎?
「是淑賢和兒子堅志的事。」若風望著姐姐。
「這雨濃——」若男搖搖頭。
連冷敖也忍不住搖頭了,怎麼她今天的言語、態度竟惡劣至此?
「是不是等會兒看電影?」若風還不識趣。
「不去了,晚飯之後下圍棋。」若男答。彷彿大家已答應了她似的,由她去安排一切。
「誰下圍棋?雪凝和曉晴?」若風問。
「她們要溫習,我跟冷敖下一盤,你可觀戰。」她說。
曉晴臉色當然不好,她看冷敖,他不出聲,沒表情,她也只能忍。
今天她能表現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一言為定。」若風對著雪凝:「雨濃說你的彈琴造詣一流,我可有機會欣賞?今夜?」
「我不是時時有情緒彈琴的。」她搖頭:「而且不習慣有人在旁邊聽。」
她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不能令若風有個錯覺,若不是雨濃也不會是他,他和雨濃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他沒有資格代替雨濃的地位。
「那我就等機會,」他真有耐性:「總有一天我會等到你有心情、有情緒又不介意我在旁邊。」
「若男才說女人固執、不肯改變是值得驕傲的事。」雪凝微笑。「我也是那麼固執的人。」
她笑得那麼美,令他看得發呆;另一方面,她不留餘地的話也著實傷了他的心。
電話鈴響,她順手接聽。
「你?是,我是。不,我沒有空,家裡有些客人,我也要溫習,講勿來接我,再見。」她收線。
每一個人都清楚地聽見她的話,每一個人都用疑惑又詫異的視線望著她。
她看大家一眼,聳聳肩。
「可以吃飯了吧?」她站起來,毫不介意地說。
「雪凝,是雨濃?」冷敖最關心。
她但笑不語,拖著曉晴走向飯廳。
「雪凝——拒絕了雨濃?」若風喃喃地:「為什麼?」
「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若男也問:「淑賢?」
「走吧!可以吃飯了。」冷敖站起來,也不回答他們。
雨濃也真沉得住氣,雪凝不答應他的邀約,他就不出現。
他雖然每天電話不斷,雪疑心中也不高興。
「不要這麼強硬,一直拒絕下去,如果他以後真的不再來呢?」曉晴擔心的。
「那表示我們沒有緣分。」
「你太強硬。」曉晴還是那句話:「現在大多數的男人都沒有耐性。」
「我不要大多數的男人。」
「會不會後悔呢?」
「那是另一件事。」雪凝淡淡地笑:「我相信會後悔,但原則必須堅持。」
「你到底要他怎樣?」
「很簡單。我或淑賢,其中不可能有猶豫。」
「他分明選擇了你,否則他那麼忙,每天還電話不斷。」
「他為什麼不來見我?心虛?」
「是你拒絕了他。」
「他可以自己來。他現在並沒有表示決心。」雪凝是鑽牛角 尖。
「你太驕傲了。」
「不是,我堅持原則。」雪凝笑一笑:「不要談他,你和哥哥晚上看電影?」
「誠心邀請你一起去。」
「開玩笑,我不會做燈泡。」雪凝拍拍她:「我在家練琴,今天有這心情。」
「隨便。」曉晴愉快地和她分手:「我回家換衣服,冷敖會來接我。」
「在溫若男面前你得了全勝。」
「也受了不少閒氣,不過——都算了,因為冷敖表現肯定,沒有猶豫,所以我認為值得。」
「你會很幸福。哥哥喜歡一個人就是一輩子的。」
「難道雨濃不——」曉晴說一半自動打住。
「雨濃以前愛過淑賢。」
「我懷疑。」曉晴說:「那樣的女人雨濃不可能愛上,他的品味不會那麼差。」
「愛情不講品味。」
「不再跟你講了,你固執得好像一頭牛。」
雪凝嫣然一笑,轉回居住的根德道。
這條路以前是很美的。那是地鐵還沒有通車之前,根德道是出名的靜,尤其下午四點那家著名的幼稚園放學後,此地靜得連落葉聲都聽得見,小時候兄妹倆常在黃昏出來散步,那種寧靜,那種心曠神怡的感覺,至今不會忘。
但是如今地鐵站、的士站——總有一大排的士排隊在那兒。每天都是人潮湧湧,靜是不可能了。
雖然冷家在根德道的另一頭不受影響,但氣氛已破壞無遺。
現代文明帶來了交通方便,但自然的一切就遭到破壞。值與不值就很難下定義了。
家裡是安靜的。
前面園子就四五千-,房子在四五千-之後。但是冷家人少,尤其現在,雪凝覺得好冷清。
「媽媽在家嗎?」她問工人。
「剛出門,晚上和老爺有應酬。」
應酬,是大人的世界。
洗澡換衣服,彈了一陣琴。誰說她今天有心情?不過是騙曉晴的。
琴聲凌亂得令自己也生氣,算了,吃晚飯吧!
一個老工人服侍她。
「哥哥呢?」她看見只有自己的一雙筷子。
「少爺回來換了衣服又出去了。」
是。冷敖和曉晴有約會。
全世界大概只剩下她孤獨的一個人。
歎一口氣,連飯都不想吃。
「我叫廚房給你煮一碗麵,好不好?」老工人對她非常非常好。
「不。我在外面吃了東西,吃不下。」
「我陪你在花園散散步。」
「不了。我想上樓休息。」
「我陪你看電視。」老工人還當她是小孩子。
「我做功課。」雪凝「逃」了上樓。
「太」關心不是不好,但也絕對不是「好」,是負擔。
房間裡一樣冷清,她坐在書桌前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情形,全是雨濃引起。
雨濃。
電話鈴響了。
打電話的不是曉晴就是雨濃。此時曉晴不可能打電話給她,是雨濃吧?
「今夜還是沒有空?」他溫柔地問。
聽到他聲音,想起他瀟灑、英俊的模樣,心都揉碎了。但——她堅持原則。
「今夜——我想彈琴。」她福至心靈地說。
「不願出來?」 「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一定要我出來。」
「我也是堅持一定——不過彈琴很好,我很怕聽你說要溫習功課,很沒希望的樣子。」
「希望?」她不明白。
「是,很沒希望。」他重複說。
「淑賢好嗎?堅志好嗎?」
「很好,謝謝你的問候。」
「不必謝,我隨口說說的,並沒有誠意。」
他沉默一下,沒有再說什麼。
「我要下樓了。」她真驕傲。
「雪凝——我能來嗎?」
遲疑一下,她說:「我要彈琴。」
牛頭不對馬嘴,希望他明白。
「我明白,再見。」他先收線。
他明白什麼?她是渴望他來的,他真的明白?
雪凝沒心情的放下電話。
他是什麼意思呢?每天打電話來燃起她的希望,又自動熄掉,是什麼意思呢?
他在跟她開玩笑?
這種人真可惡,真可恨,他為什麼要出現?
當然不下樓彈琴了,哪兒來的心情?拉起薄氈,她來個蒙頭大睡。
怎麼睡得著呢?翻來覆去的轉身。剛才曉晴的話是不是有道理?太強硬,太驕傲,太固執?
但——她的個性如此啁!要她改變個性來遷就一個人,那是不可能的。
愛情,不是要其中一個犧牲自己的個性或思想。
睡不著,惟有看書。
忽然間她想起這個時候能看一本八卦週刊該是很不錯的,至少不用動腦筋。
她是不買這種雜誌的。前幾天在樓下看見一本,也不知道是誰買的,或者——去拿上來吧!
匆匆下樓,客廳、書房都找了一次,沒有。是不是扔了?
想找工人來問,突然看見鋼琴室有燈光,那是她的「私家重地」,誰闖進去了?
帶著一絲不滿走進去,看見雨濃竟坐在那兒,安詳、平和而溫柔地笑。
「你——」她皺眉。立刻又心花怒放,他終於來了。
「鋼琴演奏還沒有開始嗎?」他問。
「取消了,因為票房不好。」她的喜悅從全身每一部分透出來,掩也掩不住的:「已買票的人可退票。」
「我不退票,堅持要聽。」
「沒有可能。」她努力保持平靜地站在那兒:「我不會為某一個聽眾而表演。」
「為一個朋友的請求呢?」他凝望她。
十天不見了,他凝視的眼光有絲貪婪。
「朋友可分很多種。」她說。
「那種一生一世的呢?」他再說。
「不可能。男人們現在都失去耐性。」
「不能一概而論,有特別的。」
「等我看見那特別的才說。」她一直站在門口。
「為什麼不進來?」
「演奏會取消了。」她很堅持。
「好吧l」他站起來,緩緩走回客廳坐下:「現在我可算一個客人?」
他是在表示讓步吧?她的喜悅加濃。
她坐在他對面,發現他的視線仍緊緊追隨,下意識地臉就紅了。
「淑賢打算在香港長住?」她還是很小心,為自己留退路、留餘地,她實在太小心了。
「是。她還預備開一家小小的電腦公司,接些中型機構的計劃來做。」他說。
「女強人本色。」
「她是事業型的女性。其實——她並不適合結婚。」
「她已結婚兩次。」
「兩次都失敗,」他緩緩地搖頭:「她悟出真理。」
「什麼真理?」
「為什麼不去問她?」他笑笑。樣子高深莫測。
「我並不那麼多事。」她很不滿:「也不一定要知道。」
「你應該知道,很重要的。」他肯定地說:「明天晚上到我家吃飯?」
「不。」她堅定得無與倫比。
神色也一下變得很冷,很冷。
「六點半我來接你。」
「不。」她再說一次:「我沒有空。」
「不要這麼孩子氣。」
「錯了。絕對不是孩子氣,我很理智,為什麼不信呢?明天我沒有空。」
「雪凝,你——後悔了?」他沉聲問。
「後悔什麼?當然不。」她的聲音高亢起來:「我有什麼可能會後悔?」
他搖搖頭,緩緩地站起來。
「明天——六點半我來接你。」他還是這句話。
「你什麼意思?」她有點反感:「說過明天沒有空就沒有空,為什麼你還來?」
他凝視她半晌,歎口氣。
「我再給你電話。」他說。?然後低著頭,大步走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在花園中消失,她呆呆地站著。漸漸地,眼淚流下來。
難道她堅持原則不對嗎?
這個時候,為什麼一定要逼她見淑賢?這不太過分嗎?他應該知道她不喜歡淑賢。
明天——將發生什麼事?她的心益發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