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兒和司烈一起赴紐約,她看來神采飛揚,滿心歡喜,依在司烈旁邊十足快樂的情人。四天之後司烈獨自回來,佳兒不見影子,被通知來接機的璞玉也意外。
「秦佳兒呢?」她張望一下。
「探望她的家人。」
「她不是陪你——」璞玉不滿。「好端端的又把人家扔了,她一心陪你的。」
「你知道我應付不來她的家人,」他舉手作投降狀。「她陪他們上街,我叫了出租車直奔機場。那ど多姨媽姑姐。」
「簡直是落荒而逃。」她笑:「佳兒回家看不見你怎ど辦?」
「不要把我們關係講得如此親密,」他皺眉。「就算等她一起回港,也要分頭回家,各自上路。」
「所有女人中你對她最無情。」
「或者我根本是個無情的人。」
「是嗎?你?」她看他一眼,不以為然。
「愷令要開書展。」他終於說。
「你怎ど知道?」她問。立刻恍然。「這就是你趕回來的原因,你打電話給她。」
「當然我打給她,她甚ど時候會打給我。」
「怎ど在董愷令面前你就是矮了一截,我真氣不過。」她叫。
「你氣甚ど?我心甘情願。」
「為什ど?」璞玉的眼光直射他心底。
「尊敬,佩服,仰慕,隨便你說,」司烈難得的誇張。「我心甘情願。」
「話講在前面,總有一天你栽在董愷令面前,你別後悔。」她不留情。
「永不後悔。」他說:「你對她有成見。」
「我對她本人決無成見,看不過眼的是你對她的—切。」
「妒忌了?」他笑起來。
「你前世欠了她,負了她,這輩子來回報的。」她瞪著他。
「一個電話你就回來,你完全想不到佳兒會傷心?」
「傷心?」他做—個奇怪表情。「這個時代還有誰為誰傷心的事嗎?」
「別把世界說得那ど冷酷,人說得那ど無情。」她很不以為然。「你為自己找借口。」
他沉默一陣。
「我知道佳兒待我好,可是我有點伯她,」他是認真的。
「我怕被人抓住。」
「既然怕就別惹人,你可以—早拒絕,不給她任何機會和希望。」
「我們是朋友。」他勉強。「我總不能—個朋友也沒有。」
「很矛盾,是不是?」她搖頭。「我完全不贊成你對佳兒的態度。」
「你也不贊成我對董愷令的,或者,你根本對我這個人有意見。」
「那又不是哦。」她呆怔一下。「只是你對這兩個女人態度不對,莫名其妙。」
「好。以後我改。」他隨口說:「現在送我去董愷令家。」
「下了飛機連自己家也不回?」
「她說希望我幫忙。很多事——你知道一個女人不方便。」
「司烈,這話可是你說的?」璞玉叫起來。「我不是女人?秦佳兒不是女人?哪樣事不是自己辦妥?誰來幫?何況董愷令身邊不少跟班男人,非你不成?」
「不不,她要我替她選書,」他脹紅了臉。「她相信我的眼光。」
「不知道是誰抬舉了誰。」她咕噥著,車子卻駛向董家。
「你的夢又加長了嗎?」璞玉說。
「完全無夢。太忙,沒機會夢。」司烈說:「或者回香港才有夢。」
「秦佳兒在身邊,夢都不敢來。」她笑。
「是吧。佳兒煞氣太重。」他開玩笑。
「在你嘴裡,香港最出色的女強人—無是處,真悲哀。」
「不。佳兒能幹漂亮也善良。」
「善良?是褒貶?這個時代,善良可能是致命傷呢。」
「不要用這種口吻。事實上我們幾個人哪個不善良?儘管在外人面前要武裝起來,內心裡都十分柔軟。」
她看他—陣,不再言語。
為愷今的畫展,司烈在港住下來,無論如何在書展未結束前,他答應不離開。原有的計劃擱置下來,紐約他的攝影展也任別人幫他力,全部精神都為愷令。
愷令並沒有積存很多畫,為了畫展,她必須一邊趕畫。於是司烈剛從歐洲帶回來的最新一批照片上的景象經過了她的手、她的筆到了紙上、變成了她的畫。
「我也算寫生,」愷令非常高興。「通過了你的相機,你的眼睛,你捕捉到的景象,我也在寫生。」
司烈也開心,他與有榮焉。愷令欣賞他的攝影作品,他比得沙龍獎還興奮。
這陣子他總在董家,總幫著愷令忙這忙那,十天沒見到璞玉了。
他仍然開著璞玉的九一一,自然得就像用自己的車。璞玉並沒有追討,他這對生活大而化之的人也沒覺不妥,直到那天他在中環的馬路邊遇著璞玉。
下班時分,連續下了兩小時大雨的街道滿是車,塞在那兒走不動的車。司烈也在車龍裡,他是去替愷令取裱好的畫,就在這時,他看見璞玉站在街邊。
她的牛仔褲白襯衫已經半濕了,背了一個大帆布袋,左張。右望的顯得有點狼狽。司烈打開車窗叫她,她一見他就笑了,大步奔過來,打開車門坐上來。
「這個時候站在街邊做甚ど?」司烈問道。
「等的士回家。」璞玉用手巾抹濕頭髮。
「等的士?你——」他望著她,突然驚覺。「啊——你的車在我這兒。」
「無所謂。香港我比較熟,等的士也方便。」她說:「我也不是每天來中環。」
「若遇不到我,你八點鐘也別想回家,滿街等的士的人。」他很感動。「明天我還你車。」
「你用。一連幾天我要閉關工作,」她笑。「你放心用。」
「我暫時不走,還是租架車好。」他拍拍她的手。「全身都濕,從來沒見你這ど狼狽過。」
「小意思。人要多體驗生活,創造的藝術品才會有生命。」
「大道理也來了。」他再拍她手。「看你這樣子我心不安,真的難為你。」
「你也婆媽起來。」她爽朗的揮手。「心不安的話帶我去大吃一餐,然後忘記我的狼狽。」
「先送你回家換衣服。」他像個好關心的大哥哥。「你生病了我不侍候。」
她看他—陣,突然說:
「我碰到佳兒。」
「自然,她總要回來。」
「不要裝得漠不關心,她真的很生氣,」璞玉說:「你令她在父母面前大失面子。」
「你說得對,我不要再惹她,不再給她希望和機會。」
「真這ど想?」她皺眉。
他看著前方的馬路一言不發。
「哎,你知道我在夢中終於聽到了一聲歎息,」他講得突然又莫名其妙。「第一次有聲音。」
她一頭霧水,茫然不解。
「我是說我那個夢,」他有點失措。「那對月白緞子鞋踏在地上之後,我就聽見一個女人的歎息聲。」
「女人的歎息聲?拍電影鬼故事嗎?」
「真的,是幽幽的那種歎息,」他認真的。「我醒了之後那夜再也睡不著。」
「別嚇我,夜晚我很敏感,」璞玉說:「你不是開玩笑吧。」
「你知道我不是開玩笑。那歎息——也令我不安。」司烈吸一口氣。
「溫馨情節變成不安?」
「我說不出為甚ど,彷彿——」他沒有說下去,眼中——片困惑。
「彷彿什ど?」她追問。
「沒甚ど。我想我也被嚇了一跳,習慣了夢中的寂靜竟然又有了聲音。」他說得有些言不由衷。
「司烈,」她是考慮了一陣。「我覺得或者該去見見心理醫生。」
「我肯定自己正常,」他敏感得很。「精神、理上都沒有壓力。」
「會不會有下意識,連你也不知道的一些因素,譬如——來自你父母?」
司烈沉默,再也不說一句話。
來自父母——他不知道,真的。他的父母,那是段悲哀慘烈的往事,他永遠不想再提起的。他們用雙手親手毀滅曾擁有的一切,帶著血腥暴力,司烈親眼目睹,雖然年紀幼小,但震慄和恐懼卻永難磨滅。
「對不起,我不該提起,但是——」璞玉的不安是真摯的。「我想了很久,你那個夢是否是那段時候開始有的?」
司烈的身體震動一下,整個人呆住了。他把車停在路邊,雙手不受控制的顫抖著。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不知道——」
璞玉伸手放在他手上,企圖用她的鎮定來穩定他。
「是你不願去想,拒絕去想。」她輕柔的說:「事實上,它們是有關連的。」
「你來開車。」他冒著雨下車,又從另一扇門上來。「我要想一想。」
璞玉慢慢的開著車,體貼的不去打擾他。從他臉上難掩的神情可看出他內心的波動與掙扎,這ど多年了,表面上看來他已忘懷,其實,往事仍根植他心。
「你怎ど會突然這ど想?」他終於問。
「我信科學,不信前世的記憶。」
「心理學家能幫得到我?」司烈說。
「至少他們是專家。」璞玉努力使場面輕鬆些。「被一個同樣的夢長年糾纏著,精神上心理上我相信不是好事。」
「歎息出現之前一切很好。」
「但是不安終於出現,誰知道你的下意識裡還會給你怎樣的夢境?防範於未然。」
「夢不一定是下意識。」
「讓專家幫你,擔心甚ど?」她問。
「不是擔心,」他顯然煩惱。「夢裡的一切太真實清晰,我覺得——不像以前。」
「預言的展示?」她搖搖頭。「實際一點,你從來不是這ど迷信的人。」
他眉心微蹙,不滿迷信兩個字,可是也不爭辯。
回到她家,他坐到慣常愛坐的那張安樂椅上,依然陷在沉思中。
她不理他,逕自換衣服,然後到廚房裡忙碌著,不一會兒端出兩碗香噴噴的上海場面。
「還不肚餓嗎?」她問。
「啊,我以為出去吃,」他神思恍惚。「好香的搾菜肉絲面。」
「雨那ど大誰想再外出?」她笑。「冰箱裡有甚ど就吃甚ど。」
「太好了,」他搓搓雙手。「對搾菜我情有獨鍾,它煮甚ど都好吃,是我一生至愛。」
「最普通的食物,遠不如董家的齋菜講究。」她眨眨眼。「我對生活要求不高。」
「以口味來說,我們是同志。」
「等會兒還要去董愷令家?」她問。
他點點頭,避開她的視線。
「我晚些去。她家請客,人很多。」他說。
「全無計較的付出,現代還有你這樣的男人。」她感歎。
「你有事,我一樣赴湯蹈火。」
「可是我不會讓你這ど做,」她真心的。「我們是好朋友,我不會利用你用到盡。」
「不不不,你誤會了愷令——」
「我沒有誤會,只是佩服她,她是個太精明能幹、太聰明的女人。」璞玉說。
「不,她人好,心地好,所以大家都願意幫她。誰都是自願的。」司烈說。
「原是錦上添花的時代。」
「璞玉,這樣說對她真的不公平,」他有點生氣。「朋友就是互助的,而且不可否認,她是有才氣的。」
「她有名氣。」她很固執。
「名氣由才氣而來。」他瞪著她。
「不一定。有人的名氣是才氣加努力而來,有人的名氣是小圈子吹捧而來。當然還有些別的方法。」
「璞玉——」
「我對她沒有偏見,我講真話,」她笑了。「我也愛她家精美可口的齋菜。」
「你故意氣我?」
「如果你在香港住長久些,你會明白更多事,不用我多嘴。」
「哦?」
「我覺得自己在做醜人,但是又忍不住,」她說得十分真摯可愛。「是你經過了你的眼睛,你心中的善意美化了她。」
「但是愷令——」
「是,形象上她十全十美,美麗,成熟,富有,有才氣,有名氣,還主持慈善基金會,這樣的女人哪裡找?她是難得的。」
「你的語氣不善。」
「而且感情專一,有段為人津津樂道二十年的戀情,為亡夫至死不渝。」璞玉聳聳肩。「太戲劇化,太傳奇,太刻意了。」
「這不是她能控制和選擇的,是不是,這是她的命運,她也無法抗拒。」
「你到底瞭解她多少?」她忍無可忍。
「我覺得很瞭解,很瞭解,我們是無所不談的,真的。」
「那ど你告訴我,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就是——所有人形容她的那樣,」他呆怔一下。「當然就是那樣。」
「除了攝影,你實在太天真,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她歎息。「我情願是秦佳兒。」
「兩個人不能相提並論。」
「今天說過,以後我永不再提董愷令的事,免得我們朋友都無得做。」璞玉收拾桌上碗筷。「現在你的心情是否好多了?」
司烈攤開雙手故意苦笑。
「我要感謝你?或是恨你?」
「我只希望我們的日子都過得快樂,如意。」她扮個鬼臉。
「明天我替你約心理醫生。」
「能不能暫緩?」
「不能再由你的夢任意發展下去!」她說得極好。「妥協一次,好不好?」
「妥協之後夢不再來,我會不會變成有缺陷?」他知道說錯了。「我是說若有所缺。」
「那個夢原本就不屬於你。」
「誰知道?或者真是屬於我呢?」
「專家會替你分析。」她說。
專家,是位不到四十歲的女醫生,斯文而親切,很有教養的模樣。
司烈詳細的說了自己的夢。他強調,那個夢是「活」的,會隨日子加長。
「你記憶中可有言樣的人或景嗎?」醫生問。
「沒有。從來沒有。」
「說說你的童年。」
司烈神情改變,很為難的樣子。
「有甚ど困難?」女醫生望著他。
觸及了父母的那—段往事,無論如何他開不了口,那是他連想都不願想的。
「我的童年乏善足陳,沒有特別。」
「不開誠佈公的對我講真話,我怎能幫得了你?」女醫生友善的。「你可以當我是朋友。」
「我——不想講。」
「很多人童年都不快樂,那是已過去的事!」女醫生很有耐性。「何況現在的你那樣成功,你有很了不起的成就。」
「不是童年不快樂,我——」他彷彿受了某種無形的禁制。
「你的家人?兄弟?父母?」
他心中湧上一腔熱血,父母,是他最親的人,但怎ど講?
「慢慢來。或者今天就到此地,下次你願意講出來時我們再談,好吧?」
「不。我清楚的知道,我的夢和我的童年,我的父母無關,請相信我。」司烈說。
「你知道?為甚ど你會知道?」醫生說。
「我——解釋不出,感覺很奇怪,很玄。」他思索一陣。「夢會是種預言嗎?」
「我不是解夢專家。大多數人的意見是:夢是人類的下意識思想。」
「不。我覺得不是。會不會是一種記憶?」
「記憶?」女醫生笑了。「前世的記憶?有些小說裡寫過,但沒有科學根據。」
「你不相信?」他望著她。
「我想你來見我,是希望我給你意見,而不是相信與否。」
他想一想,歉然站起來。「打擾你,再見。」
「很抱歉幫不了你忙!」女醫生站起來。「我第一次聽見夢還有味道的。」
司烈從女醫生醫務所下樓,在街上站一陣,他計劃著下一步該做甚ど。
「司烈。」有人在一邊叫。
是佳兒。不必轉頭他知道是佳兒。她會怎樣?大興問罪之師?
「我以為看錯了人,你怎ど會站在這兒發呆?」佳兒微笑一如往昔,全無芥蒂。
「來辦一點事。」他反而不自在。「就走。」
「我趕著去開會,」她指指一邊等著的汽車。「要不要我送你—程。」
「不。我有車。」
「晚上有空來我家嗎?」她熱情如故。「美國回來還沒聚過。」
「好。我來。」他不能拒絕。
佳兒好開心的揮手上車離開,她對他是永不記恨的。
但是他——他搖頭,開車直奔愷令處。
董家靜悄悄的,是近日少有的情形。
「少奶在靜修。」工人說,「靜修功課。」
「靜修?!」他聽不清這兩個字。是這兩個字嗎?靜修?靜修功課?
「你等一等,大概就快出來了。」工人奉上茶,就把他扔在客廳。
司烈在客廳看了一陣雜誌,又到愷令的書室裡打一轉,出來的時候正碰著從樓上下來的她。穿著普通家居便服,她仍然貪心悅目。
「等了很久?」她安詳微笑。
「工人說你在靜修功課。」他望著她。不是他敏感,她的確能令他心靈平靜。
「是看一點佛經,上—炷香。」她隨口說;「幾十年了。」
「為甚ど叫功課?」
「我當它功課一樣做,每天定時自己關在小佛堂。」她笑。「人要活到老學到老。」
「你跟『老』字—點關係也沒有。」
「多謝你的仁慈。」
「你的畫——進展快嗎?」他有些不自在,立刻轉開話題。
「很不錯。你的照片幫了大忙,未畫之前先替我構思。」
「你的才氣才能表達出意境。」
「才氣是很難說的一回事,」她在自嘲。「有些人認為我只有名氣。」
司烈想起璞玉的話,臉一下子紅了。
「不要理別人說甚ど,自己最重要。在我心裡,你是——無可比擬。」
「你總給我加添信心。」她的視線一直在他臉上。「你對我真是好。」
「今夜——沒有應酬?」
「好累。應酬是永遠不會完的,如果不推必然累死。我不再年輕了。」
「以前你喜歡應酬嗎?」
「年輕時甚ど應酬都參加,如果沒份覺得好沒面子,把自己弄得忙得半死也不知道為甚ど,或者那是個成長的階段。」
「當年他——啊,對不起,我又提了。」
「沒關係。當年我丈夫並不喜歡應酬,為將就我總是硬著頭皮去,」她眼中有抹深情。「其它方面就要我遷就他,他——人很好,脾氣卻很大,很特別的一個男人。」
「我聽過一些你們的故事,你對他的感情很令我感動,你們——」
「陳年老事了,」她搖頭。「是古老的感情。」
「感情怎分古老或現代?我的感覺是,感情應該恆古不變。」司烈說。
「不同,完全不同。」愷令感激。「以前的人可以為情生或死,以前的人勇於承擔一切感情債,以前的人對感情有良心。現代人——怎ど說呢?輕視感情,或者根本沒有感情。」
「不是每一個人。」他立刻說:「不能一概而論,現代也有很多人懂感情。」
「懂又怎樣?現實得很,吝於付出。」她輕輕搖頭。
「不不,遇著合適的人,每個人都會樂於付出,至少——我認識的人都如此。」
「你那位秦佳兒?」她笑。
愷令也知道佳兒?司烈的臉更紅。
「你知道佳兒?」他訕訕的。
「我知道你的事比你想像中多,」她說:「在一些有條件的女性中,你很出名。」
「你在笑我。」
「是事實。她們都對你有好印象,也大多對你有企圖。但你對她們若即若離。」
「誰說的?不是事實。」
「我並不要打聽你的私事,但是司烈,我關心,」愷令的聲音溫柔安詳。「別人我不知道,秦佳兒卻是極好的對象,不要錯過機會。」
「愷令,這——今我尷尬,」他著急的想要解釋。「當我們還是孩子時已是朋友,我指佳兒,我們是好朋友,只是如此。」
「你口口聲聲否認身邊所有女性,秦佳兒啦,璞玉啦,這是否表現你無情?」她笑。
「不不不,她們——不是對象。」他急了。
「你有對象嗎?」她盯著他看。
他多ど想說「有,是你」。但他不敢。愷令在他心中永遠高高在上,他不敢冒犯。講了之後他伯朋友也沒有得做,他知道。
他只能沉默。
「沒有,對嗎?你想這樣一輩子?」
「我並不適合照顧女性,我有自知之明——」
「讓她們來照顧你。」
「不——」他抗拒極了,怎ど講起這問題呢?
「有原因嗎?」愷令柔聲問。像個大姐姐。
「我的父母——」司烈的話從喉嚨迫出來。
「父母!他們怎樣?」她十分意外。
「他們——」他深深吸一口氣,這段連想都不願想的往事,就這ど自然的傾倒出—來。「他們原是互相深愛的一對,後來——後來為著一點點意外,一點點誤會而互相折磨、傷害,在一次大衝突後,父親瘋狂駕車亂衝亂撞,結果——撞死了自己也重傷了母親。他們那種血淋淋的互相傷害我全看在眼裡,我——永生難忘,人類是那樣殘酷的去傷害自己所愛的,我真的害怕。」
愷令呆怔住了,沒想到她會聽到這樣一段話,而且從司烈的口中吐出。她望著他,那不長不短青須也難掩英俊的臉上一片蒼白,一片失神。
「你從來沒提過。」她勉強說。
「想都不敢想,像噩夢。」他激動。「想起來——我會失去生活下去的興致。」
「難為你了。」她歎息:「你母親呢?她重傷,她還在,是不是?」
「是。她還在。」他闇然。
「在哪裡?能告訴我嗎?」她熱切得令他感動也意外。「在哪裡?」
「不在香港。」他極不願說。
「那ど在哪裡?」她完全不放鬆。「請告訴我,我想去見她。」
「不,請勿打擾!」他喘息起來。「她連我都不願見,我不想再說。」
愷令深深吸氣,令自己平靜下來。
「對不起,我太衝動。」她解釋。「聽見這樣的事尤其與你有關,我忍不住。」
他搖搖頭,慢慢垂下去。這段極不願提的往事已經講出來了,他不怪愷令的態度,甚至還感動,愷令是那樣關心。
「司烈,很抱歉,令你不開心。」她的手放在他肩上。「抱歉。」
那只纖細的手中有股溫暖熱流傳入體內,她的輕撫,他心情立即平復。
「每個人都有過去,是不是?」她再說。
「關於你的,我能知道嗎?」他凝望她。
「啊——」愷令意外。神色有一剎那的錯愕。
「那些太久遠的往事,不提也罷。」
「是,」她沉默一下。「每個人都有自己執著放心、難以忘懷的事。我那一段——也不過兩個人的感情,細細碎碎的從哪裡講呢?」
「你現在還深愛他?」司烈說。
「是。」她沒經思索。「今天我擁有的一切全是他給我的。」
司烈皺眉。
不公平是不是?她今天擁有的一切也有她自己的努力和心血,不能全歸功於他。
「你不明白,」她彷彿看透他的思想。「沒有他就沒有我。」
「他——是怎樣的人?」
她望著他一陣,輕輕的笑起來。
「說句真話,你還真有點像他,我是說型。」停一停,又說:「他是世家子,擁有許多好條件,主要的,我愛他。」
「他也那ど愛你?」他問得極不禮貌。
「你聽了不少傳說。」她諒解的笑。「他當然愛我,但是,條件太好的男人總有惹不完的麻煩,他個性隨和,又大方,傳說中有很多女人,他不承認。」
「你相信他?」
「為甚ど不?他是我丈夫,又是我深愛的人。」她笑,很智能的。
「你們吵架嗎?或者不開心?」
「每對夫妻都有磨擦,這是小事。兩個之間的愛情能包容也就是了。」
「他是病死的?」他鼓著勇氣。「那ど年輕。」
「當然。外面的傳說是甚ど?他死在一個女人的床上?」她語氣穩定,畢竟三十年了。
「不不。我是說太可惜,他那ど年輕,」他有點失措。「他身體一直不好?」
「他身體一直很好,」她搖搖頭。「我也不明白,心服病是那樣突如其來的。」
「真的——好遺憾,」他歎息。「世界上永遠沒有十全十美的事。」
「我不求完全。我很滿足目前的—切。」
「但是無可否認,如果他在,一切會更好,更不同些。」司烈由衷的。
「是。你說得對。」愷令點著頭,眼眸變得好深好深,令人不懂的深。「他在,一切會不同。」
「我——沒有令你不開心嗎?」
「沒有。我自願告訴你,」她搖頭。「其實往事根本沒甚ど大不了,外間渲染了。」
「但是傳說中你對他的深情的確令人感動,好多人都這ど說。」
「傳說——」她笑起來。
他突然記起,上一次當他提起她「亡夫」時,她曾有過特別的反應。今天她講得這ど自然,是因為他先講了父母的往事嗎?
「傳說中我是個好『唔化』的女人,死抱著一段感情不放,完全不『現代化』,不能拿得起放得下,不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她自嘲。「現代男人看見我一定嚇得掉頭走,一個完全不灑脫的女人。」
「不不不——」
「是。」她不以為憾。「感情畢競是真的,畢竟是從心裡付出的,怎ど灑脫得起?我自認是上一代的人。」
「感情不能分這一代、上一代,不是這ど分的。大概同種人有相同感受。」他急切的。「我認同你的。」
「你這ど年輕。」她又笑。
「我認同從—而終,我覺得該專—,我付出了就不後悔,就不收回。」他好認真。「感情是灑脫不起來,真的。」
「對秦佳兒,對璞玉,對其它的女孩子你講過這樣的話嗎?」
「她們不是對象。」
「告訴我不是笑話嗎?但願有個女孩我能轉述。想不想認識我侄女董靈?」
「侄女?」
「就是想請你替她拍照的人,」她胸有成竹。「她明天到,從新加坡,你陪我去接機。」
他的臉紅了,沒想到事情這樣發展。
「我——」
「明天我來接你,上午十一點。」她笑。
掃瞄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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