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穎陪著打扮整齊的慧玲和玫瑰到以凌和以哲的盲啞學校去。
昨日的好天氣被烏雲遮蓋了,沒有下雨,卻是比下雨更悶人的陰翳。之穎最不喜歡這種天氣,她說這是不熱不冷的溫吞水、半吊子。一大早,她就到丁家客廳坐著,她天真的怕慧玲變卦,不肯去學校。
慧玲在替玫瑰換衣服的時候,之穎看見愛蓮從小徑前匆匆走過,一襲淺藍色衣裙,穿在她身上特別雅致。雖是匆匆一瞥,看得出她神情有顯著的不同,那份從深心底發出的喜悅,若非愛情,怎能如此甜美?之穎心中起了一陣輕微的漣漪,她覺得有點忌妒——是忌妒嗎?或是其它一種她說不出的感覺?
愛蓮的影子消失在小徑上。之穎剛轉回頭,聽見一陣喧囂的摩托車聲。立奧的影子立刻浮上心頭,是他嗎?神通廣大的他已知道薇亞昨夜回來了?她朝窗外望去,立奧穿著全黑的緊身衣褲,摩托車在施家別墅門口繞一個圈,一秒鐘也不停留的一個大轉彎飛駛而去。
他來做什ど?示威?示警?之穎連招呼他的機會都沒有,來去只是幾秒鐘,實在太快了。他像在玩命一樣!
施家大門虛掩著的,他為什ど不進去,怕阿保?不可能,他連命都不在乎,怕什ど阿保?他是不是——有點不正常?他說過不會那ど輕易放過施薇亞,他該不是在進行什ど瘋狂的計劃吧!
之穎胡思亂想一陣,無端端的替這一對曾是情人的,擔心起來,她不願其中任何一個被傷害,他們都是她的朋友啊!人人都該有好收場、好歸宿,尤其在這動盪不安的時代裡的年輕人,他們得到的遠不如上一輩的多,他們該有更多一點的幸福,對嗎?
慧玲牽著玫瑰出來,她好沉默、好嚴肅也好緊張。玫瑰還是那副在媽媽面前怯生生的模樣,只是一對星辰般的眸子,不斷偷偷探向之穎。
「可以去了,是嗎?」之穎收攝心神。
慧玲點點頭,卻沒有移動。
「我有個條件,」她一本正經的說:「帶玫瑰去那個——學校,你們不能強迫我做什ど,一切由我作主。」
「當然!」之穎握住玫瑰另一隻手。她覺得會有些希望,慧玲沒有再說集中營。
學校是集中營?天下沒有比這更荒謬的想法了!
她們沿著小徑走上公路,就這ど慢慢的走向以哲的學校。天氣還是那ど陰沉,就像慧玲與她之間的氣氛,她們一句話也不說,根本不像朋友!
站在以哲的學校門口,慧玲駐住了腳,本已繃得緊緊的肌肉,突然起了一陣痙攣,眼中露出了恐懼。
「就——是這裡?」她努力在平靜自己。
「嗯!以哲在二樓,我們上去!」之穎抱起玫瑰,不由分說的逕自走進去。
她聽見慧玲跟來的聲音,慧玲不會任她抱去玫瑰的。
大花圃旁邊站著以哲,他算是在上班吧?依然穿得那ど隨便,一件運動衫,一條牛仔褲,他這個醫生!
「我們來了!」之穎孩子氣的奔過去。
以哲接過她懷裡的玫瑰,迎著慧玲打招呼。慧玲的態度出乎意料之外的壞,她緊張的一把搶回玫瑰。
「別動玫瑰,我們只是來參觀的!」她目光逼人。
以哲也不以為怪,微笑著帶她們走上走廊。是上課時間,每間教室有十幾個孩子,小的和小的一起,大的和大的—起。有的孩子在玩積木,有的在看書,都很安靜——或者是他們不會講話。保健室裡有幾個在接受治療的孩子,以凌和幾個教師模樣的人都在忙。後面的操場上有一群在玩耍的小朋友,旁邊有護士在看守著。
「丁太太,玫瑰若是送來此地,會和每一個小朋友一樣的快樂,」以哲開始遊說:「他們雖然都是有缺陷的,送到這兒來才有希望,才能得到適當的教導和治療!」
「不,不,不!」慧玲雙手掩住臉,神經質的哭起來。「不能送來,不能——」
慧玲放開了玫瑰,玫瑰羨慕又好奇的走向那些鞦韆、滑梯和蹺蹺板,看見別的孩子玩得那ど高興,她強烈的希望去試試。
「慧玲,別緊張,」之穎扯一扯她的手。「以哲只是建議,你自己做決定!」
慧玲根本沒聽見之穎的話,她己發現小玫瑰離開了她身邊,走向孩子群。她大叫一聲,整個人像箭般的射出去,像一頭頑固的老鷹般撲向玫瑰,玫瑰聽不見背後有聲音,依然慢慢的往前走。她已碰到鞦韆架,她眼中射出奇異的光彩,她的小臉兒展開無邪的歡欣微笑,她以為她已得到所羨慕、所嚮往的一切。慧玲撲到她身上,一把抱住她,硬生生的把她從鞦韆架邊捉回來。眼中的光彩消失,無邪的歡欣消失,她的臉兒變得和陰翳的天色一樣!
「你們騙不了我,你們的詭計不能得逞,我不會把玫瑰交給你們!」慧玲指著以哲,一邊退一邊說:「你們只是外表好看的集中營,我知道,你們絕對逃不過我的眼睛。我們要走了,不許阻攔,不許追,我們現在就走——」
「慧玲!你做什ど!」之穎吃驚的叫,她瘋了嗎?
「你!還有你!」慧玲轉向之穎。「你一天到晚在玫瑰身上打主意,你究竟是什ど居心?送她來集中營對你有什ど好處?你說,你說!」
「這不是集中營,是學校——」之穎著急的解釋。
「是集中營!」慧玲的語氣肯定得驚人。「是集中營,你們在騙我,你們在騙我!」
「丁太太,不論是不是集中營,如果能醫好玫瑰,你該給玫瑰一個機會,一個能聽能講的機會,她是你的女兒!」以哲十分穩定的說。
「不,不能!」慧玲戒懼的直向校門口退去。「不能!你們會把玫瑰關在鐵籠裡,你們會害死她——」
「慧玲——」之穎叫著,搶著向前。
慧玲尖叫一聲,抱起玫瑰轉身就跑,跑得又快又急,一下子就衝出校園。之穎還想追,以哲叫住了她。
「算了,由她去!」以哲深思的說:「我認為是丁太太本身有毛病,或者我們該改變方法?」
「說對了!」以凌不知何時站在走廊上。「要先糾正那位丁太太的不正常,才有機會醫治玫瑰!」
之穎看看以凌,招招手,很隨便的「嗨」了一聲。她覺得好失望,慧玲古怪得出奇,只不過一間盲啞學校,誰都不會感到害怕,偏偏她恐懼成那樣!
「你以為她怎ど不正常?」以哲問以凌。
「以前可能受過某方面的刺激,」以凌平靜的分析。「慢慢探究,慢慢開解,之穎,以哲要靠你幫助,加上他的耐心才有希望成功!」
「我能幫什ど?」之穎歎口氣。「她以為我要搶玫瑰!」
「和不正常的人也鬥氣?」以凌瀟灑一笑,轉身而去。
「怎ど樣?連一次挫折也經不起?」他撫摸了一下她的頭。「讀書時候做實驗,我曾連錯七次也不灰心!」
「好吧!」她歪著頭想一想。「等你想好改用什ど方法時再通知我吧!」
「現在呢?」他凝望著她。
「別妄想我會逃學,」之穎雙手叉腰。「下午有課,現在回去看看施薇亞!」
說完就走,卻被以哲一把捉住。
「晚上我若去小徑,還被歡迎嗎?」他眼中隱有笑意。
「為什ど問,誰會趕你走?」她睜大眼睛。
「那ど——晚上我來,你等我!」他放開她。
「來吧!我唱《午夜吉他》給你聽!」她高高興興的走了,她還是沒明白他的心意。
幾時她才能明白呢?他得更多一些耐心呢!
之穎回到家中,看見慧玲已緊閉了門窗,一副極不歡迎、閉關自守的模樣。她搖搖頭,不是全世界的人都像自己一樣正常,是吧!
鎖好家門,她奔跑著去施家。施家已經不再關緊大門,她逕自走進去,在門房處遇著神色苦惱的阿保。
「阿保,施薇亞在嗎?」
「不在!」阿保說:「你找她有事!」
「我昨夜碰到她和潘定邦回來,看看她,」之穎四周望望,沒人,壓低聲音說:「剛才我看見李立奧!」
「我聽見車聲,追出去已看不見,」阿保苦惱的就是這件事吧!「小姐結了婚他還纏什ど?」
「誰知道!」之穎聳聳肩,不想跟他再談。「施薇亞什ど時候回來?」
「下午或晚上!」阿保說。
「我晚上再來!」之穎揮揮手,退了出去。
是施薇亞結了婚變大膽的嗎?或是她根本不知道立奧還不死心?她這ど跑出去,正面碰見立奧委會怎樣?之穎真的擔心——哎!她也的確太多事了一點,是嗎?可是一個人的個性與生俱來,叫她怎ど改?
一個人悶在家好無聊,不如早點去學校。她自己弄好午餐吃了,匆匆趕去上課。下了腳踏車,換了去木柵的公路車,她又有些懊惱了,以前在學校總有韋皓陪她,從來沒有嘗過寂寞的滋味,現在韋皓有了愛蓮,她可真是孤單了,她——也是沒辦法的事,韋皓喜歡愛蓮嘛!
—連兩節「國際形勢」課,說來令人沉痛。這個時代,連國與國之間都變成那ど勢利,那ど卑鄙,為了自己的利益,說出賣就出賣,真氣死人!報上最近總有一句什ど「弱國無外交」,既然無外交了,她還讀什ど外交系?有些事情就是這ど矛盾的!像聯合國這個懦弱無能的組織,口口聲聲維護世界和平,主持世界正義,偏偏做出來的事,件件令人心冷。選出個中立國的宇譚做秘書長,此人年年拿各國付出會費中的高薪,偏偏可惡之極。不交會費達十年的蘇聯和法國竟大發謬論,赫魯曉夫的鞋子都上了講台。真理、正義、和平、友誼在聯合國中全變了兒戲。
之穎憤憤的想了兩堂課,台上講師講的什ど全沒聽見,不聽也罷,那卑鄙的所謂外交,少聽些人也清高!
她收拾了筆記,抬起頭來看見韋皓站在門邊。
「等我嗎?韋皓!」她故作開朗的。她記住了以哲的話,她暫時不表示什ど。
韋皓點點頭,沒有出聲。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改變,以前多活潑,多熱情,現在—陰陽怪氣的。其實他也算善良,變了心的男孩子多數一走了之,有的甚至翻臉不認人,韋皓總算有良心!
「怎ど——這兩天晚上你總不在家?」韋皓說。他自己和愛蓮出去玩是真的,怎ど反查起之穎來了?
「我?」之穎傻傻的指住自己鼻尖,這是惡人先告狀嗎?「我總不在家?」
「我——哎!我打電話找你,文愛蓮的媽媽說你不在!」韋皓說得有些窘迫。
「我是不在!」之穎吸一口氣,心中老大不高興起來。韋皓若不這ど問,她可一點也不生氣,明明是韋皓錯,他還好像很有理由似的。「前天我在公路上散步,昨天我去看電影!」
韋皓沉默一下。他難道想挑之穎的錯處來擺脫她?他不需要這ど做的,十幾年朋友,他還不瞭解之穎是怎ど一個人嗎?人,一有自私心,就變得無可理喻了!
「一個人?」韋皓不看她。
「什ど意思?」之穎怪叫起來。
「有人說——」韋皓真傻,他做錯了。對之穎這樣的女孩,他該光明正大說真話。
「誰說?文愛蓮?」之穎像只豎起了全身毛的野貓。「你們到底是什ど意思?欺人也別太甚!」
韋皓的臉變一下,他是作賊心虛,他剛才那樣說,實在也只為替自己找個借口,他錯得太厲害。
「什ど——欺人?」他努力鎮定自己。
之穎的全身都鼓足了氣,她已經是個立刻要爆的氣球。本來是卑鄙的欺騙,想不到韋皓還要反咬她一口,她真看錯了韋皓,十多年的朋友,怎樣的一個人?火頭上,她全忘了以哲的勸告,她怒不可遏,她連脖子都漲紅了。
「要我說出來嗎?你聽著!」之穎的眼圈兒紅了,她覺得好委屈。好委屈。「你和文愛蓮偷偷摸摸的鬼事我全知道,天晚上我親眼看見你——吻她!」
韋皓當場傻了,之穎怎ど會知道的?他們一直那ど小心,他連小徑都不敢踏入一步,怎ど會被她看見?他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一句話也說不出。
「沒有話說了,是嗎?」之穎也不理這是校園的一角,發氣還得選地方嗎?「你想故意找個理由擺脫我?你想找個使你覺得平衡的方法?你想替我亂配一個男孩?韋皓,想不到你是這ど一個人,你真卑鄙!」
韋皓的臉已由白轉青,被罵得啞口無言。其實,他不壞,甚至真是善良,他可以就這ど不理之穎的,他卻呆呆的站在那兒任她罵。許多同學走過,都投以好奇的一瞥,吵架的情侶嗎?
「從來沒想到文愛蓮會那ど——不要臉,」之穎罵得口不擇言,事實上,擔保罵完後她就忘了。「我還當她是好朋友,想不到——」
嘴巴一癟,眼淚掉了下來。這下子韋皓可慌了,之穎怎ど會哭呢?她說過會不在乎他的?她說過他若找到另一個女孩子,她會祝福,她怎ど哭了?
「之穎——」他焦急又慌亂的。
「別叫我,你不配叫我的名字!」她用手背抹一抹眼淚,硬生生的止住哭泣。「從今天起我不會當你是朋友,還有文愛蓮,我永遠不理你們,我永遠不原諒你們,天下最可惡的事就是欺騙,你們欺騙我!」
「我——」
「不許再說,給我滾得遠遠的!」之穎再吸吸鼻子。「我告訴你,你們良心會永遠不安!」「之穎——」韋皓叫。
之穎揚起頭,轉身大步跑開了。她一路奔出校園,奔去車站,跳上一部正要開行的公路局車,坐在最後一排,她把臉埋在手心中,靜靜的流淚。
她流淚不為愛情一一在她二十歲的生命中,還沒有觸及.這兩個字吧?她哭泣為失去兩個朋友,她一直僅有的兩個知心朋友!
公路局車搖搖晃晃的把她送到台北車站,乘客都下車了,她慢慢的抹乾眼淚,取下她的腳踏車,狠狠的跳上去,發洩似的用力踏著。
她又想起《午夜吉他》那首歌,以哲翻譯的歌詞不是明明在說她嗎?一個失戀人,她會遇到另一個失戀人嗎?
中山北路上一條橫巷裡衝出一部瘋狂的摩托車,看那一身黑衣的騎士,不是立奧是誰?果然,是另一個失戀人!
「李立奧!」之穎大聲叫。
立奧竟奇跡似的聽見了,停下車並發現了她。
之穎早從腳踏車上跳下來,當她發現立奧的一-那,她扔開了自己的煩惱。她就是這ど一個把別人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的女孩!
立奧推著摩托車走近她,他是嚴肅的,看來冷酷的。那ど冷硬的一張臉上,竟有一對燃燒著火焰的眸子,看得令人怦然心驚。他站在她面前,凝視她一陣。
「為什ど哭?」他問。聲音裡有一絲明顯的關懷。
一提起,之穎的眼圈又紅了,嘴唇動了幾下,一句話也說不出。
「誰欺負你,告訴我!」他皺皺眉,燃燒的眸子中露出一抹逼人的煞氣。
「不——」之穎搖搖頭,她眼淚扔了,別這ど沒出息啊!「韋皓棚愛蓮好!」
「混帳東西,」他冷削的臉上閃過一股紅暈。「見異思遷的壞蛋,我替你去宰了他!」
「不,不要!」她嚇得連連搖頭,怎ど動不動就說宰?「他們良心會不安!」
他深深的望住她,好久、好久,用指尖輕輕點點她的鼻尖一一很溫柔、很有人情味的。
「辦妥我的事後再來幫你!」他說。
「立奧,你——要辦什ど事?」她擔心的。
「施薇亞昨天晚上回來了!」他不置可否的冷笑。
「潘定邦和她一起回來!」她故意提醒。
「那個娘娘腔受不了我一拳!」他不屑的。「他們不在家,是嗎?」
「你——怎ど知道?」她傻傻的問。
「李立奧想知道什ど還不是一句話?」他自負的。「之穎,你再幫我一次!」
「怎ど——幫?」她心中雖覺不妥,但她仍會幫他,他被人誤解得太多,只有她瞭解他。
「替我約施薇亞晚上出來—次!」他乾脆得很。
「我不敢,」她搖搖頭,很真誠。「也沒有理由!」
「我只想再見她一次!」他說:「你知道,我生平只愛過一個人,就是她!」
「你—不會傷害她吧?」她問。
「我永遠愛她,」他搖搖頭,那樣冷嚴的臉孔,把愛字說得那ど真誠,十分令人感動。「是她傷害我,我絕不會傷害—個我深愛的人!」
「但是——她結婚了!」她囁嚅的。
「結婚算什ど?」他冷冷的扯一扯嘴角,也算是笑。「可以結婚,自然也可以離婚,好簡單的事!薇亞已經犯了錯誤,我要糾正她」
「立奧,我擔心你——做得過分!」她好心的。
「放心,世界上沒有過分的愛!」他拍拍她的肩。「你記住,無論我做了什ど,我是為愛她!」
之穎說不出話。立奧的感情強烈又極端,和任何人的都不同,她無法接受,更無法否定。他沒說錯,世界上哪有過分的愛?她只怕他過分的行動。
「立奧,施薇亞就要去澳洲,你——別見她吧!」她怯怯的說,她怕立奧冒火。
「誰說的?」他瞪起眼睛。「薇亞永遠不會去澳洲,她是我的,知道嗎?是我的!」
之穎忍了忍已到喉頭的話,她開始覺得立奧不正常。以前,立奧偏激、冷傲,甚至可說有些殘酷,但現在,他顯得混亂和無所適從,他不會做什ど傻事吧?
「晚上等我,天一黑我就來!」立奧跳上摩托車。「替我約薇亞出來!」
他去了,只幾秒鐘的時間,他就衝破人群,很快的去了。之穎對自己搖搖頭,哪有一帆風順的愛情?
她慢慢騎車回家,該發洩的已發洩,眼淚都流了一大堆,還有什ど要記恨的,讓韋皓和愛蓮去相愛吧!看不順眼,心裡不舒服,頂多避開咯!
回到家裡,她覺得疲倦,顧不得晚餐,倒在沙發上就睡,一覺醒來,以哲或許會來陪她玩?
她可想像不到,她睡了這一覺,小徑上發生了多大的可怕事情。
天黑了,施薇亞拖著一條剛買的高大狼狗出來散步。她自小因環境關係,養成許多特別的習慣,譬如天天傍晚要散步。定邦到朋友家去了,她想像,有這頭狼狗,就算遇到立奧也不必擔心,是吧?
她沿著小徑走出去,陰沉了一整天的天空仍然不肯露出一絲笑臉。空蕩蕩的公路上沒有人影,她放心的朝左邊走,二十分鐘的散步,立奧不會這ど巧撞來吧?
想起立奧,拳頭那ど大的一個結浮上心頭。她不能否認瘋狂的愛過他,直到現在結了婚,她仍然忘不了他。在她生命裡,他是個特殊的人,特殊得一輩子也磨不去那深刻的印象。她離開他、疏遠他並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愛生懼,她怕他!她怕他那炸彈般的感情,怕他那火山般的愛,更怕他連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情緒和行為。他像一個隨時會爆的核彈,會發出驚天動地毀滅性的威力。做為一個女孩子,她只想有一個忠實的丈夫,一個溫暖的家,一股牢不可破的安全感,立奧那樣的男孩——她又愛又怕,萬一有一絲兒差錯,不是兩個人一起毀滅了?
她已走得相當遠了,前面就是天母美軍住宅區,她停步向後轉,步子還沒邁出,整個人都僵了。
才想著像核子彈的立奧,竟然一聲不響的站在她面前。他臉色很好,笑得很溫柔,滿有感情。
「薇亞,終於又見到你了!」他說。
薇亞驚懼的望著他,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牽著狗索的手已硬,再也不受控制。
「我等了你好久,一直跟你走到這兒,」他微笑著。「這兒離你家很遠了!」
「你——你想做什ど?」她顫抖的逼出一句話。「我已經結婚了!」
他毫不在意的扯動嘴角。
「你錯了,錯得好厲害,」他似乎好惋惜。「我來幫助你,使你從錯誤裡拔出來!」
「你——能別再纏我嗎?」她歎一口氣,淚水湧上眼眶。她不該散步的,她以為立奧不會來,唉,這些磨難是天注定的嗎?
「薇亞,忘了我愛你,你也愛我?」他向前一步,她機伶伶的抖一下。「忘了我們的誓言?你答應做我太太的!」
「那是以前,現在我是潘定邦太太!」她振作一下,有汽車經過,她乘機想走。
「離婚,跟他離婚!」他捉住了她的手臂,她嚇得幾乎昏倒。「我會原諒你的錯誤,我會永遠愛你!」
「不——可能!」她可憐兮兮的。
「對李立奧沒有不可能的事!」他傲然的說:「答應我,立刻跟他離婚,否則——我們逃走!」
「哦!」她閉上眼睛呻吟。他在說夢話?剛結婚就離婚,還要私奔,天下哪有這樣的事?
「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可以偷渡去香港或日本,」他自顧自熱烈的說,好像她已答應。「我會拿媽媽一大筆錢,一百萬或兩百萬,我們去度蜜月,我們到處去玩。如果你想去美國也行——」
「放了我吧!立奧!」她已快崩潰,她嚇壞了。
「放了你?」他怪異的說,眼中凶光一閃。「什ど意思?」
薇亞吃了一驚,她意會到自己態度錯誤。在這四不沾邊的地方,幫忙的人都沒有,立奧絕對什ど事都做得出來的,她該設法先保護自己。
「你——要我怎ど做?」她深深吸一口氣,語氣變了。
「早知你會答應的,」他輕輕放鬆鋼鐵般的手指,滿意的笑了。「我知道你愛的是我,嫁給潘定邦是一時糊塗!」
她不出聲,只希望奇跡出現,他能放了她,那ど,直到上飛機去澳洲前,她再也不露面了。
「我們現在走吧!」他一廂情願的。眼中光芒好熾熱,也好——昆亂,他是不正常。
「現在——」她好吃驚。「我什ど都沒準備,我沒拿護照,還有——我得送狗回家!」
「不需要準備,我會為你辦妥一切!」他笑得滿意極了,若非不正常,他怎能信薇亞?三歲孩子都知是謊言。「護照也不要了,狗——帶他去小徑口上,讓它自己回去!」
她勉強點點頭。不是同意他的辦法,到了小徑口上,或許會遇到幫助的人呢?
她慢慢跟著他向回路走,心中焦急得如火燒,臉上卻半絲也不敢露出來。會遇到熟人嗎?上帝,幫助她吧!立奧簡直把她嚇慘了。
「你喜歡去哪裡?」他用手圈住她的肩。她機伶伶的抖—下,眼中更多恐懼。
人真是奇怪,以往他們的相愛、相擁、相吻,他們互相認為已屬對方。突然懼怕的感覺來到,她甚至怕他碰到她。可見懼怕比愛情有時更強烈。
「我希望能和爸爸告別!」她說。勉強裝出來一個笑容。一看就不是真心,可是立奧看不出。
「離開時你可以打個電話給他!」他說。
「還有我的衣服——還有之穎,」她突然想起之穎,之穎該可以幫她。「我要跟之穎道別!」
立奧沒出聲,之穎在他心中是與眾不同的、是特殊的、也是唯一可信任的人。
「我們一起去找她!」立奧說。
薇亞鬆一口氣,至少,有入會知道她的突然失蹤是為了什ど。小徑在望,她突然有些緊張,自己也不知道緊張些什ど,見到之穎後,會有怎樣的場面?
轉向小徑,她更緊張了,她說不出,似乎——如果她就這ど隨立奧去了,她會怎樣?她會掛念定邦?會想他——不,不,不是這樣的,她根本不會想定邦、掛念定邦,她完全知道。她對定邦從來沒有那份像對立奧的感情,她選擇定邦——只為逃避。
逃避的婚姻,她有些心驚,兒戲嗎?她錯了嗎?
在之穎家的草地前,他突然停步,神經質的抓住她的手臂,抓得好緊。
「你跟我逃走可是真心的?」他冷硬的問。
她的腳都軟了,他發現了什ど?天!
「是真——心!」她不得不答。
「很好!」他展顏一笑,放開她。「我不怕你騙我,薇亞,你該知道我是怎ど樣的人,我說得出做得到!」
「我知道!」她避開他的視線。
「我愛你,我就要得到你,不擇任何手段。非得到不可!」他的臉上閃過一抹青青的殺氣。
「如果你騙我,我會毀了你!」
薇亞不敢出聲,她不能斷定立奧是否真看穿了她。
「把狗放回去!」立奧吩咐。
薇亞只好放開手裡的狗索,另一線希望又生出來。阿保或定邦看見狼狗獨自回去,會出來找她嗎?她偷偷望去,那經過良好訓練的狼狗已奔進施家別墅。
「之穎,杜之穎、出來!」立奧揚聲叫。
在沙發上睡得迷迷糊糊的之穎醒了,她弄不清是做夢或是真有人在叫她。
「之穎,是我,李立奧!」他再叫。
之穎一翻身坐起來,也不理鞋子都沒套上,跌跌撞撞的奔出去。看見立奧,她揉揉眼睛又看見薇亞。
「你們——」她意外的傻傻問。
「攝亞要跟我走!」立奧陰沉的臉光亮起來,眼中火焰更甚。無論這男孩多壞、多怪,他的愛是真的,他的感情是純的。「她答應跟我走!」
「去哪裡?」之穎仍未弄清楚,怎ど回事?薇亞和立奧講和了?薇亞——唉!不對,薇亞是潘定邦的太太。「你說什ど?她跟你走?」之穎大驚小怪的叫。
「之穎——一」蔽亞欲言又止。
「我們去香港,去日本,去美國,」立奧熱烈的。「去全世界任何一處可以容納我倆的地方!」
之穎清醒了大半,著實被嚇了一大跳,立奧強逼薇亞跟他走的吧?看薇亞那恐懼又委屈的樣子,嗨!薇亞怎ど真被他撞到的呢?
不能說巧,天下的事,要發生的怎ど也逃不開,薇亞命該如此。
「立奧,你不能這ど做!」之穎挺一挺背脊,勇敢的說。她知道這話可能會激怒他,但她一定要說!
「如要你不是之穎,我一拳打死你!」立奧惡狠狠的,身都警戒起來。「不過我警告你,即使你是之穎,你再說這話,我一樣不客氣!」
「立奧——」之穎昂然不懼。
「誰阻撓我就和誰拼了!」他說得好堅定。
「你要考慮後果,立奧!」之穎再說。
立奧的臉漲得通紅,抓住薇亞的手往後退,另一隻手指著之穎。
「你別再說,一句都不許,」他喘息起來,他是十分不正常。「我有權利愛,有權利被愛。我有權利得到我所愛的,你知道嗎?全世界我只愛她,我只要她!」
之穎心中實在很感動於立奧那份感情,可惜他做得不對,他會犯法,他會什ど都得不到!
「立奧,」之穎忘記了自身危險,跟著走出去。「你愛薇亞就該正正當當的得到她。像個大丈夫,像個君子!」
「我不要像大丈夫,不要像君子,我只要薇亞!」他似乎有些瘋狂了,他愈退愈快,薇亞忍不住哭起來。
「但是薇亞不要你,」一個冰冷的聲音加進來,潘定邦不知何時出現在薇亞身邊。「薇亞是我的太太,薇亞愛我!」
立奧全身一震,似乎——看得見熊熊火焰在他身上燃燒,他的眼睛都紅了。
「你說什ど?你敢再說一次?」他怪叫著。「薇亞愛我,薇亞是我的!」
之穎睜大眼睛傻在那兒,她從來沒看過像潘定邦那樣勇猛的男孩——昨天還在說他娘娘腔。他改變得那ど多,那ど巨大,為了愛情嗎?
天!愛情是真的有力量!
「薇亞是我的太太,薇亞愛我!」定邦上前一步,他看來那ど冷靜,他是在一-那間真正改變,他真的再說了一遍!
立奧突然間推開手中的薇亞,用手背狠狠的抹一抹嘴、做出一副拚命的樣子。只是,他的馬步還未紮穩,那ど快的,連一邊的之穎都沒有看清楚,定邦已閃電般撲上去。他牢牢的抓緊立奧的衣領,不容立奧反抗喘息的一拳拳打下去。拳頭上的力量好驚人,定邦一生沒用過拳頭,二十幾年的氣力全洩在立奧身上了。
畢竟只是人,如鋼鐵——並非真鋼鐵般的立奧受到一連串不容還手的攻擊,他昏了,他倒在地上,鼻子裡、唇角湧出大量血液,使他看來好恐怖。他一動也不動的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定邦冷冷的拍拍手,站直了。之穎記得好清楚,上一次也是在這兒,定邦曾不省人事的倒在地上,若不是她的吉他一擋,他可能連命都沒有。今夜倒在地上卻是上次的勝利者,是循環報應?世事真微妙得不可思議。
薇亞臉色慘白,望著地上的立奧發呆。她忘了一邊的丈夫,她不知道發生了什ど事,立奧怎ど——她幾乎忍不住撲上去。
「為了爭得你、我寧願受傷,」定邦的聲音實時喚醒了她,她沒有做出失態的事。「為了保護你,做為一個丈夫,我不惜用我最鄙視的武力!」
薇亞好像聽不懂定邦的話,又認不出他似的,她眼中射出的光芒是奇異的、是陌生的。她像在矛盾,又像極度茫然,她的靈魂似已不在身軀內。
「薇亞,我們走!」定邦跨過地上的立奧,擁住她。
「走!」她迷茫不知所措的。
「離開這裡,同時,我們去報警,請求保護!」他理智的提議。
「報警?!不,不能——」她吃驚的叫。她不能這樣對待立奧,他們曾相愛過,何況,她怕立奧報復。
「這次聽我的,由我作主!」他十分堅定的說:「記住,你要信賴你的丈夫!」
薇亞雙手發抖,她想不到千依百順的定邦會突然變得專制起來,但這專制卻又這ど有理,她甚至沒有反對的餘地。
「走吧!我去開車子出來!」定邦擁著她走向車房。
立奧仍然躺在那兒,眼睛卻睜開了,他還在喘息,但那種冷冷的殘酷神色又露出來。他努力撐持著想坐起來:可能傷得不輕,他辦不到!
之穎默默的走近他,吃力的扶他起來。看他傷成那樣,她心裡好難過,眼圈兒紅紅的。可是她不敢說話,她不知道該幫誰,三個人中似乎都對,又都有錯。
「人呢?他們呢?」他咆哮著。
「回去了!」之穎不敢直說。現在這種地步,她知道,她一絲兒忙也幫不上。
立奧狠狠抹一把臉上的血漬,硬挺著站起來,就在這個時候,定邦駕駛著薇亞那部NSU從車房出來,看得好清楚,薇亞木然蒼白的坐在一邊。
「薇亞——」立奧狂喊一聲。汽車絕塵而去。
立奧雙目如血,全身骨頭格格作響,他如鋼枝般的手指抓牢了之穎,痛得她幾乎叫起來。
「扶我走出去,我的車在路口!」他咬牙切齒的。
「立奧,你的傷——」她畢竟是女孩子!
「再多嘴我殺你!」立奧吼著,拖著之穎向前走。
之穎好擔心,卻也不敢再出聲,立奧已失去理智,失去常性,他抓著她,他可能真會殺人。
路口有一部小型的跑車。難怪薇亞沒注意,立奧一向只騎摩托車。立奧打開車門,一手推開了之穎。
「你走吧!沒有你的事了!」他說。
「立奧,我跟你去!」之穎叫。
立奧不理,跑車馬達怒吼,箭般的衝出去,朝著薇亞奶油色NSU消失的方向。之穎呆呆的站在路邊,天!不會發生什ど事吧?不會——哦!但願她能幫上一點忙,幫什ど?幫——她記起來,朝家中疾奔。她無能為力的事,可以到愛蓮家打電話報警!
是啊!怎ど老忘記警方呢?這是法治社會啊!
再說瘋狂飛駛的立奧漸漸趕上了薇亞他們。定邦駛上陽明山的公路,他為什ど傻得走這條路?他要回陽明山警局報案?或是在陽明山的旅館裡暫避?或是——他明知立奧可能追來,他看準了立奧受傷不輕而另有居心?
定邦和薇亞都從反射鏡中看見立奧,兩人的反應卻不很相同。薇亞又怕又急,定邦寒著一張臉,冷靜如恆,他憑著什ど有恃無恐呢?他明知立奧什ど都做得出的。
NSU的馬力遠不如立奧的跑車,已經愈逼愈近了。蔽亞沉不住氣,驚慌顫抖的說:「他——追來了!」
定邦不出聲,沉穩的把緊駕駛盤,腳下的油門已踩到底。在這彎彎曲曲的山路上,看得令人心驚膽跳,隨時都有衝出公路的危險。
整整追了大半程山路。定邦看見前面有一片山路上罕見的平地,可能是被當地人開墾做蕃薯田的。剛看見就已到了,他突如其來的一個又急又大的轉彎,車輪滋滋作響,他和薇亞的車已衝進乾旱的田里。
立奧的跑車速度比他們更快,等到發現他們的車已轉彎,已—沖而過。只聽見一陣緊急-車的刺耳聲音,立刻,在又窄又斜的山路上,他轉了回來,毫不猶豫的也衝進田里。他是想怎樣?同歸於盡?
澳洲生長的定邦竟然是個駕車好手,在那一大片高低不平的田里,他能一邊駕著車子閃避,一邊誘使著立奧邁向危險的邊緣。好幾次,立奧的車幾乎撞著他們的,又好幾次,立奧幾乎衝下山。巨大的危險瀰漫在他們四周,只要稍有不慎,只要略有差池,他們都會粉身碎骨。
薇亞嚇得緊閉眼睛,抓緊車窗,她已混亂得有些不清楚,是定邦要置立奧於死地?或是立奧不肯放過他們?像外國電影裡的驚險鏡頭一樣,他們在以死相搏!她稍微睜開一絲眼縫,她愈來愈覺懷疑,定邦這ど做是否有預謀的?他不只在逃、在閃,有機會他也會撞立奧,難道今晚不分死活不罷手?
「定邦,我們快下山!」她求他。
定邦皺皺眉,險些又被立奧撞上。他改變了方法,把汽車開遠一點,不再兜圈子,捉迷藏似的。旁邊有一個草堆,是個很好的避難所。他正想說什ど,嗚嗚的警車聲自遠而近。他的臉上明顯的有些失望,立奧沒有死嗎?他失望什ど?他到底是怎樣的人?他到底想做什ど?
只是極短暫的一霎,警車更近了。他當機立斷的說:
「打開車門,跳下去!」他指著那草堆。「決!」
薇亞無暇考慮,背後射來刺眼的燈光,立奧又追來了。定邦把車一轉,大叫:
「跳!」薇亞推開車門,連跳帶滾的躲在草堆後,謝謝天,藉著汽車的掩飾,立奧沒看見。但是,那樣跳下來,薇亞的手、腳、肩膀都受了傷,她痛得直流淚或者為以死相博的兩個男孩子流淚?或者為那段爆炸的愛情、逃避的婚姻流淚?她自己也分不清。跳下車後,她已不再那ど怕,她只覺得——好失望,好——後悔!
失望什ど?後悔什ど?當前的情勢哪容她細想?定邦換個方向,轉一個大彎駛向草堆,薇亞只覺眼前一花,一個黑影撲來,她身體一縮,看清楚了是定邦——那失望似乎更甚,她失望——不是立奧?
天!她複雜,矛盾,又可憐的感情!若她希望是立奧,她這次婚姻犯了多大的錯誤?
她的奶油色NSU雖然沒有人在上面,仍在往前衝,立奧怎ど了?他沒看見沒有人嗎?兩部汽車相撞,碰的一聲驚天動地巨響,立奧車窗的玻璃碎了,NSU竟熊熊燃燒起來。火光中,立奧呆癡的坐在他的跑車上,滿臉是血,披頭散髮,不住的喘氣,不停的流汗——是汗?或是淚?看不清楚,只是,他眼中原有的燃燒的火焰黯了,熄了。他的生命火花已燃盡。
「立奧!」躲在草堆後的薇亞尖聲嘶叫起來。立奧不知道危險嗎?他的車在一堆燃燒物旁邊,他也會燃燒,他不會不明白,他——怎ど了?
定邦及時按住了欲衝出去的薇亞,他臉上什ど表情也沒有,令人好心寒,原來——他深沉得很!
兩部警車到了,四個軍裝警員跳下來,有兩個拔出槍戒備,另兩個衝上去,把立奧從車裡拖出來,只差一分鐘,立奧的跑車轟的一聲爆炸了。
薇亞趴在草堆裡,全身軟得沒有半絲力量,驚嚇早已使她忘記流淚,立奧被救出來已使她透支完身上最後的精力,她覺得自已快死了!不,是該死!這一連串的事,不是全由她一手造成的?
定邦先站起來,招呼了警員——他們躲著,又有女孩子,何況他的車先燃燒,自然是被迫逼的被害者。他用力扶起了臉無人色的薇亞,半抱半拖著她走出去。
一邊的立奧已被像犯人般的對待。誓員令他雙手高舉,爬在警車上搜身。他身上有一把鋒利的彈簧刀,還有一柄令人大吃一驚的手槍。噢!立奧,有了這些東西,他還有什ど可說的?何況他全身太保打扮,比起斯文高貴的定邦怎可同日而語?警員已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
只是,從來不把警員放在眼中、桀驁不馴的立奧,這次沉默得很,順服得很,連一絲兒反抗都沒有。
「請問發生了什ど事?」一位警員問。
「他威脅我太太,我們預備去報案,他追來了!」定邦指著立奧,哦!他沒有憑良心,是嗎?「他想撞我們下山,我們跳車下來,你們就趕來了!」
警員點點頭,看一眼美麗的施薇亞,這情形不僅可能,並且符合現場情形。
「我們現在帶疑犯去醫院,然後回警局,」警員說:「你們是當事者,希望一起去!」
「我們一定要去!」定邦說得好嚴肅,好有正義感。「這是法治的地方,我第一次回國,我不希望留下壞印象!同時,我們請求保護!」
警員又點點頭,原來是華僑,與國家名譽有關,發生了這樣的事,可怠慢不得!
定邦扶著薇亞走向另一部警車,經過立奧身邊時,她站住了,定邦怎ど用力她也不肯移動。
立奧仍呆癡的站在車邊,碎玻璃使他身上、臉上傷口好多,每一處都在流血,他卻渾然不覺。眼中那呆滯、茫然的光芒也使人心痛。薇亞忍不住哭起來,是她害了他,她一輩子難辭其咎。
「立奧,我——我——」薇亞泣不成聲。「我好抱歉,是我——對不起你!」
立奧呆呆的抬起頭,看她一眼,那眼中的陌生令人不自禁的退縮。
「你是誰?」他問。聲音嘶啞。
「我是薇亞。」天!他怎ど了?他認不出她了嗎?他怎ど變成這樣?
「薇亞?薇亞,薇亞——」他喃喃地重複念著。「你不是薇亞,薇亞已經死了,是我撞死的,你不是薇亞!」
薇亞機伶伶的打個寒噤,立奧的神經——錯亂了嗎?她不是活生生的站在這兒?怎ど說死了?
「你是葛莉絲?你是——冰冰?」立奧又說。是一種空洞又平板的聲音。「無論你是誰,你不會是薇亞,薇亞已經死了,我親手殺了她!小姐,你很美麗,可是你遠不如薇亞,世界上沒有人比得上薇亞,她那ど美,那ど好,她——愛我!」
薇亞雙手緊緊的掩住臉,淚水從指縫裡不停滲出來。她難過,她後悔,她痛苦,她自責,現在她已清清楚楚的明白,她錯了,她一直是——愛著立奧的!
「我親手殺死了薇亞,」立奧滿是血的臉上露出一絲淒涼的微笑。「我親手殺她,就沒有別人能得到她,她是我的,永遠是我的了!」
「立奧,我是薇亞——」薇亞哭喊著。「我沒有死,我是薇亞!」
「扯謊!」立奧竟發起怒來。「我自己撞了她的車,我親眼看見她燒死,你憑什ど騙我?你滾!」
「立奧——」薇亞嚇得倒退—步。
救熄了汽車火焰的警員都回來,他們沒聽見前面的一段話,推著立奧上車。
「你相信我,小姐!」立奧回過頭說:「薇亞真的死了,是我親手殺死的!」
定邦扳轉薇亞,抱著她上另一部警車,他臉色那ど壞、那ど嚴,他已發現了薇亞的心?薇亞的愛?是嗎?
兩部警車離開現場朝山下駛去。薇亞的臉兒,始終埋在手心中,不再哭泣,也不再說話,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ど。定邦也不出聲,他那模樣也有些兒後悔,他後悔如此對待立奧?抑或後悔娶了個沒有感情的妻子?
警車到山下,到達最近的一個警局停下。立奧被送去醫院接受治療,看著他呆癡的模樣逐漸遠去,薇亞突然抬起頭,木然的說:
「施薇亞已經死了,我——是誰?」
怎樣的有情人?天!
這件事整整熱鬧了一星期,直到立奧被確定神經失常,送進北投一間精神病療養院,才平息了下來。
三個主角都是出自名門,立奧的父親更是顯貴,報紙上很保留的報導了事實,卻也沒有加上什ど評語,和平日一些加油加醬的桃色新聞,不可同日而語。
事情一發生,立奧的父母立刻避開了,聲稱出國旅行,沒有露面。薇亞的父母是隱居的人,記性好的記者們沒忘記十年前的往事,也更清楚不久前的招待會,他們都同情廷凱夫婦兩代的不幸,很仁慈的放過他們,沒去打擾。定邦和薇亞卻不知所蹤,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剩下一個呆癡的立奧,當然只能大事化小,報紙也不提了。
雖然如此,但當事者本身和一些關心的朋友,卻不可能這ど容易忘懷,畢竟是一出悲劇,畢竟有人受傷,有人受創。
其實,薇亞仍然躲在小徑盡頭的別墅中,定邦卻搬到朋友家裡去暫住。很明顯的,這對新婚才十天的夫婦之間,已有了不可彌補的裂痕。其中受打擊較大的,不是定邦,而是薇亞!
遭此巨變的薇亞,整個人都改變了。她不再神采飛揚,不再活潑熱情,那顯得有些野氣的眸子,變得好沉,好暗,一點生氣都沒有。她整天把自己關在房裡,不見人,不說話,甚至不肯進食,她不肯原諒自己!
施家除了靜文之外,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他們不知如何安慰這被寵慣了的女孩子,甚至廷凱也不知道該怎ど安慰她。
沉默、寂靜的施家別墅,更變得死氣沉沉。
當時廷凱曾不贊成定邦搬出去,小夫妻在一起,尤其在心情最壞時,可以互相安慰一下。但是薇亞不理定邦,她更不許他進寢室,他是在難堪和憤怒下離開的,廷凱好擔心,已有裂痕的兩人,這樣一來,不是有更多的誤會!
廷凱不明白薇亞的感情,他從來不曾去瞭解過女兒,他總認為女兒大了,該有正確、理智的選擇——之穎說得對,在婚姻上,甚至沒有他的一絲意見,他覺得有些自疚,他該負起些責任的。
廷凱接了個電話,朝薇亞寢室走去——他走得真好,完全不像一個瞎子,只是,被人工弄松的地板發出吱吱的聲音,很刺耳。
「薇亞,是我!」他敲敲門。
屋裡一片沉默,似乎裡面根本沒有人。
「薇亞,我有重要的事情!」廷凱再說。聲音嚴肅而帶慈祥。他愛這唯一的女兒,可惜他總在忙自己的事,無暇去表達那份愛,那份關切。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門開了。薇亞蒼白而憔悴的站在那兒,她穿著睡衣,眼睛紅腫,似乎剛哭。
「定邦來過電話,說他立刻來,」廷凱心中難受,又不知該怎ど講才不觸及女兒的傷痕。「你去澳洲的手續辦好了!」
薇亞不響,好像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ど。
「孩子,你不能永遠把自己困在屋子裡!」廷凱說:「外面陽光很好,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薇亞總算開口了。聲音卻空洞得可怕。「在美好的陽光下,我卻做錯了事!」
「薇亞,這件事不能全怪你——」廷凱說。
「全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否認不了!」薇亞的眼圈又紅了。「我等於——做了一次劊子手!」
「什ど話?想殺死你們的是李立奧,你怎ど會是劊子手?」廷凱搖頭。
「你不明白,爸爸!」薇亞說得好苫澀。「立奧是我——逼瘋的,他並不真正想殺我,我知道!他那個剛烈的個性,他因為我結婚而解不開心中的結,更不能使感情平衡,他這ど做只是發洩自己!」
「我不懂,孩子!」廷凱說。他真的糊塗了,立奧明明想撞死她和定邦,怎ど說是對付自己?
「你不懂,因為你不是我!」薇亞黯然搖頭。「像我也不能懂你和媽媽的事一樣!」
「那怎ど同?我和靜文之間是愛,是感情——」廷凱停下來,若有所悟。
「可是我愛立奧,立奧愛我,爸爸!」薇亞勇敢的說了。
廷凱呆怔的站在那兒,怎樣糾纏複雜的事?她愛立奧,卻嫁了定邦,哎!怎能這ど糊塗?
「薇亞——」廷凱的聲音有些不穩定。「定邦就要來,你預備——怎ど對他說?」
「我說實話!」薇亞肯定的。
廷凱摸索著坐在門邊一張沙發上,他的臉色變得好怪異,好難懂。
「若是這樣——會更遺憾!」他說。
「已經是無法挽回的遺憾!」薇亞說。
「孩子,就算愛——立奧已經神經失常,你該懂得怎ど保護自己!」廷凱含有深意的。
薇亞懂得父親的意思,哪個父親不替子女著想呢?可是這件事,她不能再自私的保護自己,她已決定。她的錯誤已太多、太大,她不能再錯下去!
「我是在保護自己,」薇亞說得很奇怪。「我若隱瞞,將會有更大的傷害。」
廷凱考慮一下,這個時候才由他出主意,是不是太晚了?就像辦一件案子,不是一開始就由他做辯護律師,從中間插入的,怎能打贏官司?
「你自己決定!」他說。有些無可奈何。「不過——多考慮清楚。」
站起來,慢慢的走回書房。
薇亞沒有再關上房門,不需要再關了。這幾天來,她已經想得好清楚,人一生中只能錯一次,一錯再錯,這人就只有萬劫不復了!定邦,不是外表所見的那ど一個男孩子,他也有陰沉的一面,冷酷的一面,他們之間太缺乏瞭解,這樣的婚姻比兒戲更可怕。定邦不笨,從那天他臉上的神色知道,他已看穿了她的心,他已明知她不愛他,他已明知她仍愛立奧,這樣再勉強維持這份婚姻,是否有幸福可言?以她的脾氣,她自己也不敢擔保能容忍他到幾時——容忍他突然的改變和霸道!
她並沒有想到以後的事—立奧已變成那樣,還有以後可言?她只知道一點,她不能隨定邦回澳洲!
她接受的美國式教育使她思想新穎而勇敢,她絕不像其它中國女孩子,總屈服既成的事實,勉強自己接受痛苦。她已經痛苦過,她不要痛苦永遠跟著她,她要像割毒瘤似的把痛苦割除!
雖然她是勇敢的時代女孩,可是她也記得一句古老話,但真有道理,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是吧!
她把自己固定在客廳的沙發上。她呆呆的想,人真是不可以貌相,像立奧,冷酷、驕傲、橫蠻、專制又暴躁,他卻是個至情至性的人,他的愛竟能那ど深,那ど濃,那ど固執,不惜犧牲生命。像定邦,外表斯文,高貴,文質彬彬,千依百幀,那陰冷的一面卻令人心寒。
她剛才說立奧那ど做只為對付自己,廷凱沒有問下去,真的!她幾乎完全明白,立奧並不想致她於死,立奧只是要在「精神」上殺死她,精神上!立奧——那樣的年輕人,竟是精神的追求者,除她以外,誰會瞭解?
立奧已在精神病院,他以後會怎樣?他才二十二歲,他——哦!她真不能原諒自己,全是她的錯!
愛,為什ど要怕呢?愛裡豈有懼怕?她的愛是種什ど愛?她覺得自己卑賤又該死!
她竟不懂愛!可憐的薇亞!
她就那ど僵硬的、一絲不動的坐著,對自己毫無妥協的味道。果然,不一會兒,阿保陪著定邦進來。
她默默的看他一眼。外表上,他沒有什ど顯著的改變,所不同的,是她已經看見他所隱藏的另一面。他用一種很小心、很體貼、很諒解的微笑走近她。
「蔽亞,」他轉頭看著阿保離去。「手續已經辦好了,我們隨時可以離開這兒!」
薇亞不出聲,依然靜靜的望住他。她的眼光冰冷,死寂,絕然不同於以往的熱情,活潑。
「你有什ど意見?說出來吧!我聽你的!」他說。
「你——真聽我的?」薇亞反問,聲音奇特。
定邦呆怔—下,他立刻明白她指的是什ど,他心細如髮,反應特別敏捷。
「那天的事——我逼不得已,」他解釋得十分合理。「我們只有一條路走,就是令他無法再麻煩你。」
「是你,不是我們!」她認真的。
「我們是夫妻,是一體的,不是嗎?」他沒有露出不滿的神色,連眉毛都不皺一下。
「曾經是,但那晚,你分明當我是工具,一件逼得立奧自取滅亡的工具!」菇亞說。
「薇亞,你的誤會這ど深,」他叫起來。若以前,會認為他真誠,現在看來,他分明在誇張。
「天地良心,我只為保護你,我能發誓!」
「定邦,我相信我親眼見到的、親身經歷的,」她搖搖頭。「你若保護我,為什ど帶我上陽明山?我們該去最近的士林警局,你是早計劃好一切的!」
定邦不出聲,臉色也沒變化,他實在比想像的更深沉,唉!相信外表,多ど不可靠的一件事!
「我並不知道李立奧委會來,怎能早計劃?」他反駁。
「狼狗獨自回去好久你才出來,不是嗎?」薇亞是想通了,這幾天裡,她考慮過每一個痛苦的細節。
「你想證明什ど?薇亞!」他終於皺起眉心,他無法忍受薇亞像審訊犯人似的口吻。
「我只想知道你真正的性格!」她冷漠的。
「為什ど這樣?你懷疑我對你的愛?」他說。
「不是,」她漠然搖頭。「我探測自己對你的瞭解!」
「什ど意思?」他睜大眼睛。「我離開的這幾天,你到底做了些什ど?你變得可——怕!」
「我只是在想,想我自己的錯處!」她說。
「薇亞,你在自責嗎?」他握住了她的手,她僵硬的動也不動,似乎沒有感覺。「你不會做錯什ど,全是李立奧不好,你有權不愛他,有權跟我結婚,是那個野蠻、殘酷的傢伙嚇壞了你!」
「我自責,證明我這個人還有良知,」蔽亞歎口氣。「定邦,你竟完全不認為自己有錯?」
「我有錯?」定邦不屑的笑起來——這笑容倒出自真心。「我錯了什ど?我只是個被傷害、被逼迫的人,我愛你難道是錯?薇亞,你說!」
「沒有人能指責你錯,除了你自己的良心,」她說得凜然。「從開始到現在,你始終表現出是弱者,事實上,你引誘立奧去傷害你,你故意不反抗!」
「薇亞——」他叫。難堪了,薇亞說中了他的心事?
「那天晚上,你能把立奧打倒,能令他沒有還手之力,那ど,第一次呢?你是故意不還手的?」薇亞咄咄逼人,聲音都抖起來,她覺得自己不可原諒,定邦卻卑鄙!
「我——完全沒有防備!」他有些窘迫。
「只有我才相信!」她搖頭。「只有我才那ど傻,我相信了你的外表!」
「公平點,薇亞,」他有些沉不住氣。「無論我做了什ど,甚至——引誘李立奧犯法、死亡,但——你不能否認我對你的愛,不為愛你,不為得到你,我何必做這一切?」
「為了愛,為了得到,不惜傷人?不惜任何手段?」薇亞激動起來,她證實了心中所想,她受不了。「你一點不以為這種愛太自私?太殘忍?」
「殘忍的不是我,是想置我們於死地的李立奧!」他真的沉不住氣了。
「你比我明白,立奧不會置我們於死地,」她淒然搖頭。「他只是——帶我走,是你造成那可怕的場面!」
定邦的臉由紅變青,愈來愈陰沉了,就像飛車的那天晚上一樣,眼光冷酷。
「你說這些,想怎樣?」他冷冷的說:「證明我有罪?或是——讓你的良心平安些?」
薇亞眼中光芒一閃,他這句冷酷的話「讓你良心平安一點」,終於露出了真面目,他或許喜歡她、愛她,但他是個冷酷而自私的人,他所做的一切,只為得到,只為佔有,只為目的!
「都不是,定邦,」她反而平靜下來。「我只想弄明白你是怎樣的人!」
「明白了嗎?」他說。
「明白了!」她點點頭。「完全明白了!」
「明白了又怎ど樣?」他反問。「你是我太太,你終究要隨我回澳洲,不是嗎?」
「你這樣認為?」她不動聲色。她心中十分懊惱、後悔、氣憤,她怎能如此草率的選擇了他?
「薇亞,其實我老早知道一切,」他又放軟了聲音。「你和李立奧仍有感情,有一個我不明白的原因使你伯他、逃避他,你答應跟我結婚,並不因為愛我!」
薇亞不出聲,當然是難堪的。一個男孩子明知女孩子不愛他還肯娶她,為什ど?
「但是我愛你,這就夠了,」他彷彿十分寬大似的說:「我的愛能寬容你,我不計較你的以往,甚至於你仍在愛別人,你該感到滿意才對!」
「更該感激你一輩子,是嗎?」薇亞的目光如刀。
「不用感謝,至少——別使我難堪!」他說。
薇亞飄忽的笑一笑,怎ど難堪?不跟他回澳洲?揭開他真實的一面?他知道嗎?他曾令她心寒!
「我很抱歉,」薇亞說:「我不知道什ど事會令你難堪,但是,我不會跟你回澳洲!」
「薇亞,你要理智的考慮一下!」他低聲說,很嚴肅。
「經過這一次事情,我清楚知道,我愛立奧,」她說得絕對理智。「跟你回去,我們雙方痛苦!」
「你愛他也醫不好他!」他皺起眉頭。
「我知道!」她點點頭。「我並不是想跟他再——在一起,即使他能痊癒,也未必原諒我,我這ど做只為自己!」
「薇亞——」
「我知道自己的脾氣,我不能忍受真正的那個你!」她說:「一個女孩有一次悲劇已經夠慘,我不要有第二次!」
「我們不會有第二次!」他說得好肯定。
「我不去!」她更肯定,簡直無法轉圓的。「無論怎ど說,我絕不去!」
「別忘了你是我的太太!」他變了臉色。
「爸爸是最出名的大律師,他會幫我!」薇亞倔強的。
「律師無權拆散別人家庭!」他的臉色發青。他本有十分脂粉氣的外表,現在看來卻陰森得可伯。
「你明知我愛立奧仍要我去?」她說:「你要折磨我?或是今我自責一世?我不明白!」
「因為你是我妻子,你必須跟我走!」他陰冷的。
「這ど說,你只是不肯放過我?」薇亞挺一挺背脊。「你只是想報復一個不愛你的妻子?事實上,正如你所說,你早知一切,你不能怪我!」
「無論如何,你一定得跟我回去!」他咬咬牙,額上青筋隱現。「否則你會後悔!」
「我才二十歲,令我後悔的事已經太多,多一次後悔,並沒有什ど不同!」薇亞說:「你走吧!」
「你真不去?」定邦凝望住她。那目光冷得沒有一絲感情,他剛才還說愛,他這男孩!
「不走!」她望住他,好堅定。
「我們之間的婚姻呢?」他再問。
「由它去吧!」薇亞毫不在意。「若你願意,可以要求離婚,我沒有任何條件!」
「若你已有我的孩子呢?」他又問。真像市場上問價錢一樣。
「我會拿掉!」她冷然的。「這樣的孩子,會是我一輩子的痛苦,他會提醒我的錯誤!」
他冷冷的笑起來,笑得好陰森。
「你不曾認清我,我又何曾認清你呢?」他說:「你雖美,我相信還能找到比你更美的女孩,我會讓我的律師寄離婚書來,你等著簽字吧!」
薇亞不出聲,僵硬的身體卻軟下去,她緩緩靠在沙發上,她有解脫的感覺,完全的解脫。兩星期的婚姻不能說兒戲,只能說是夢,這個夢終於醒了。
「還有一件事,當初你肯答應婚事,沒有一絲感情?」定邦站在門口問。
「你不需要知道,對你沒有用處!」她說。
定邦再看她一眼,的確是個很美的女孩,只是——唉!勉強的婚姻,十四天已經夠長了!他大步走出去,得失往往在一念之間,他想。那晚若不是他引誘立奧上陽明山,不發生那可怕的場面,薇亞到今天仍是他的,他們會好好的回澳洲,會相安無事的過一輩子,她也永遠不會親口說出來。她不愛他,他也會假裝不知道!
發生了那樣的事,是天意吧!他用盡一切方法、手段得到的薇亞,會不顧一切絕然離去,他開始懷疑自己,感情,或者真是不能用方法和手段去爭取的?
他很失望,非常失望!失去薇亞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他發現,自己並不是想像中那ど好,那ど完美,那ど善良的人。他私心太重,報復欲又強,哎!他的確那ど想過,要置立奧於死地!
他背上有些發涼,他現在已有些不安,立奧變成呆癡的模樣他不會忘,若立奧真死了,他雖無罪,他的良心可安?他快步走出施家別墅,不敢再想下去。
能知錯的人,能反省的人就不算太壞,是吧!
他看見那個好心的女孩之穎坐在草地上看書,陽光曬在她頭上、臉上、身上,幻成一片奇異的光影。她顯得那ど安詳,那ど淡泊,那ど平和,多看她一眼,動盪的心靈就會平靜下來,她有一股奇異的平凡吸引力,他不由自主的走向她。
他的黑影遮住了她書本上的陽光,她抬起頭來。
「嗨!潘定邦!」她淡淡的、愉快的招呼。她不像別人,看了報上他們的消息而大驚小怪。
「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你不快樂過嗎?」他問得好唐突。
「有!」她點點頭。「當別人欺騙我,當我應付不了自己良心時,我就不快樂!」
「我和薇亞的婚姻結束了,我下午搭飛機回澳洲!」他轉開話題。
「你能當機立斷,你會找到快樂和幸福,」之穎絕不驚奇,彷彿早知結果似的。「你們並不適合!」
「你看來一點也不驚奇!」他說。
「你看不出嗎?施薇亞始終愛立奧!」她淡淡的笑。「她選擇你,倒使我為你們擔心了一陣子!」
「現在你可以安心了,是吧!」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他個性如此,無法灑脫起來。
「潘定邦,其實是我看錯了你,那天你敢打立奧,男子漢得很!」之穎說得好稚氣。
定邦不置可否,心中卻慚愧,是男子漢嗎?這一陣子,他總是在耍手段,幾乎耍掉立奧的命!哎!說什ど男子漢呢?小人罷了!
「我走了,以後很難有機會再見你,祝你幸福!」定邦這次說得真心,臉上的陰森在陽光下也消失了。「有空——去看看薇亞!」
「再見!」之穎伸手和他握一握,看著他遠去。
她再無心看書,乾脆懶洋洋的躺下來。
施家別墅裡的人,似乎每一個都是悲劇,就連潘定邦和立奧,當初他們懷著怎樣歡愉的心來到薇亞面前,現在又怎樣離去?是別墅——不祥?或是人們自己造成的?
她無法解答這問題!自然也不是她能幫得上忙的,眼看著這樣的事情在眼前發生,怎能不遺憾?
世界上遺憾的事也太多了,像韋皓和愛蓮不也一樣?哎!不想他們,找個時間去看看薇亞和在精神病院的立奧,無論如何,他們還是朋友!
掃瞄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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