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非在市郊拍外景,是民初打鬥片,附近有另一部時裝戲也在拍,於是這個原是冷寂的地區,一下子熱鬧起來,連附近村子裡賣冰水、愛玉的小販也都趕來了。
杜非拍完一組鏡頭,立刻有人拿著毛巾替他抹汗,有人遞煙倒啤酒,他的助手兼跟班的小周隨侍在帆布椅邊,儘管在換鏡位,打燈光的人亂成一團,他這一角倒是清靜的,沒有人敢過來煩他。
「小珠兒在那邊拍時裝戲,杜非!」小周善意又巴結的。小珠兒就是那個新進玉女。
「珠兒,她還能不能再俗一點?」杜非厭惡的。「那些妞兒怎麼取名宇的?怎麼俗怎麼來!」
這話是心穎說的,倩予也附和,杜非隨口就說出來了。
「是嘛!怎麼取個珠兒?這樣的名字怎能紅呢?」小周順著杜非語氣說:「做我們這一行的人就怕取錯名字,要翻身可就難了。」
杜非懶得說話,閉起眼睛休息。小周在一旁坐菁,不敢再出聲也不敢走開,怕杜非隨時召喚他。
「百合花每天在送嗎?」杜非果然問,眼睛還是沒睜開。
「當然,當然,我已經付了三個月錢,花店很合作,不透露我們身份,前幾天我還叫他們一天送三次。」小周討好的一連串說。
「送三次?」杜非睜開眼睛,笑了。「你吃撐著了?送三次?人家不當你是白癡?」
「不是白癡,花店的小孩說那位小姐很高興的樣子。」小周連忙說:「好幾次是小姐自己開門的。」
「還——說了些什麼嗎?」杜非眼光一閃,誰也不知這道閃動的眼光表示什麼。
「沒有了。」小周攤開雙手。「不是我自己去的,總沒那麼直接,我看——」
「少出主意,人家見過你,你一去就完了。」杜非瞪他一眼。「三個月之後繼續再付錢。」
「是,是,我有分寸。」小周拚命點頭。「說真的,杜非,那位任小姐——」
「不關你的事,你少插嘴。」杜非臉色一沉。
小周立刻閉口,再也不敢多說。
鬧烘烘的現場還沒有就緒,導演也不知這跑到哪兒去了,杜非又閉上眼睛,享受他不多的休息時間。
一陣腳步聲夾著一連串清脆的笑聲,小周壓低了聲音在杜非耳邊說:「杜老大,小珠兒來了。」
杜非皺皺眉,卻是立刻睜開眼睛。他知道得很清楚,片場是在做戲,他不必表現真正的自我——然後,他露出笑容。
「你來了,珠兒。」他坐直了,非常歡迎似的望著珠兒,那個新進的玉女明星。
「沒輪到我,聽他們說你在這兒,過來看看。」珠兒其實是個清新、嬌怯的小女孩子,大約十八、九歲,外型上她確是十足的純情玉女型。
「坐。」杜非指一指旁邊小周剛坐過的椅子。「珠兒,你這麼過來不怕被記者看到?」
「我不怕,由著他們亂寫好了。」珠兒不屑的癟癟嘴,可能初入行,沒有那份世故、老練。「難道做明星的連基本自由也沒有?」
杜非似笑非笑的望著她。
「自由?有代價的哦。」他說。
「你說什麼?我不懂。」珠兒坐下來,很專注、很虔誠的凝望他。「什麼代價?」
「不懂就算了,你還小嘛。」杜非一點也不認真。
「杜非,聽他們說——過兩天你要去南部拍外景,是不是?」
「是吧?小周,是不是去南部出外景?」杜非問。
「是,是,杜老大。」小週一連串的回答。「星期五一早出發,我知道你不喜歡坐火車,所以訂了飛機票。」
珠兒羨慕的盯著杜非,大牌明星的派頭是不同,樣樣事都有人打點、安排妥當,完全不必自己費心。
「也不坐飛機,我自己開車去。」杜非說:「問清楚地方,我好去找他們。」
「行,行,我會辦,你放心。」小周領命去了。
珠兒吸一口氣,聳聳肩。
「像你這樣才是真正的明星吧?」她說:「像我們——一部片子還沒拍完,已經灰心的想退出了。」
「誰沒有捱過?哪一個新人不是這樣?你的運氣已經夠好,不要再埋怨了。」杜非說。
「有什麼好埋怨的?我自己千方百計的想做明星,是好、是壞都是我自己選擇的。」珠兒似乎說的是真心話。「我只是很羨慕你,杜非。」
「說不定你也有這麼一天。」杜非笑。「只是——誰也不知道能在巔峰上站多久,誰也不知道自己能紅多久,壓迫感和心理負擔都很重。」
「你也害怕和擔心?」珠兒眼珠兒一轉。她叫珠兒,是因為她有對又圓又黑像珠兒的眼睛吧?
「說不擔心是假的,但是擔心又有什麼用?觀眾是現實善忘的,不喜歡你就不喜歡,完全沒有情面可講。」杜非做一個無可奈何的模樣。「電影老闆也是利字當頭,沒有錢賺就不請你,任你有天大名氣也當你的票房像毒藥,所以走紅的那段時間,就要見風駛盡帆,否則後侮就來不及了,明白嗎?」
「怎樣叫見風駛盡帆?」珠兒怔怔的問。
「就是——力爭一切有利於自己的形勢、地位,把片酬推到最高,把條件講得最苛。總之——不可委屈、刻薄自己。」杜非半真半假的壓低聲音。「還有就是派頭要大,能唬得製片家一愣一愣的最好。」
「那也得要紅了才行嘛,像你一樣。」珠兒笑。
「放心,你一定紅。」杜非拍拍胸口。「你演不演武打片?否則來做我的女主角,我捧你。」
「真的嗎?行不行?行不行呢?」珠兒興奮的臉都脹紅了。「能跟你一起拍戲簡直太好了。」
「下一部戲我試試。」杜非輕描淡寫的揮一揮手。「小周,記住提醒我。」
「是,是,我記住了。」小周遠遠的叫。即使站得遠遠的,他也注意在聽杜非的話。
「杜非——」珠兒顯得有點忸怩。「你們拍外景,我——我可不可以一起去?也許——可以學點東西。」
「一起去?」杜非皺眉。他對這個珠兒可沒有什麼真誠,不,不只珠兒,他對任何女孩子都沒有真誠,女孩子嘛!四年前他沒付出,更別談今天了。「珠兒,你可是想讓你家老媽來告我一狀?拐帶未成年少女?」
「哪有這樣的事?」珠兒臉紅了。「我媽也不是那樣的人,我是跟去學東西的。」
杜非做一個無所謂的表情。
「隨便你,如果學不到東西,你可不要怨我。」他說。
「怎麼會呢?」珠兒喜悅的。「能夠跟你們去,我已經夠開心了,怎麼會怨呢?」
「是跟我去,不是跟我們。」杜非說。
「那——你讓我搭你的便車?」珠兒十分機靈,有一點打蛇隨棍上的味道。
杜非望看她一陣,才揚聲大笑。
「珠兒,你知道嗎?我可以預言你一定紅,因為你適合這圈子,你是十足的電影圈人。」他說。
「什麼叫十足的電影圈人?」珠兒眨眨眼。
杜非暗暗搖頭,這個「玉女」明星真家外表那麼單純?或只是她塑造出來的形象?她不是簡單的女孩子,絕對不是,簡單的女孩子又怎能進得了電影圈的?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永遠在演戲。」杜非聳聳肩。「真假難分。」
「我——可沒有對你演戲。」珠兒似乎受委屈了。
「有沒有又怎樣?誰在平呢?」杜非半瞇起眼睛。「知不知道,我們圈子裡最怕『認真』,認起真來就沒有救,最好凡事看開、看通、看化,無論遇到什麼,聳聳肩一笑置之,我擔保你成功。」
「你是這樣嗎?」她問。
「不這樣也沒法子,我要生存啊!」杜非誇張的。
小周匆匆走過來,附在杜非耳邊說「美琪查到了,任倩予請了十天假,說是和潘士廉他們到南部旅行,明天就走。」
杜非皺眉,好半天才問:「美琪是誰?」
「任倩予航空公司同事。」小周神通廣大的。「消息是百分之百的準確。」
「那——知不知道他們的行程?」杜非問。從他臉上竟然看不出什麼表情,難道這也是演戲?
「知道,他們坐飛機到高雄,坐火車回來。」小周十分機靈的。「沿途會停台南、嘉義、台中,然後回台北,一共是八天。」
杜非瞪著小周好半天,什麼也沒說,小周似乎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人是天生會察顏觀色。
「放心,杜非,交給我辦,錯不了。」小周點點頭,逕自轉身去了。
珠兒一直注視著他們,卻聽不出個所以然。
「誰要去南部旅行?」她問。
杜非想說你太愛管閒事了,突然一個意念升起來,他展開了笑臉。
「不是我們嗎?」他說:「忘了剛才說要跟我去南部的?」
「那是出外景。」珠兒不笨,她明明聽見有其他人的名字。
「出外景和旅行有什麼不同?總之我們在一起,你說是不是?」杜非似笑非笑的。
「我會預備好。」她開心的站起來。「現在我得回去,說不定就輪到我拍了。」
「星期四晚上我們出發,我來接你。」杜非對她眨眨眼。「開一夜車,早晨就到高雄了。」
「是在高雄拍外景?」珠兒轉回頭。
「是吧!」杜非不在意的。「不論在哪兒拍,高雄——總得去的,是不是?」
「是因為明天出發旅行的人也去高雄?」她問。
「你問得太多了,珠兒。」杜非的臉沉下來。「是你要跟去的,現在想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珠兒沒想到杜非會這麼講,到底還年輕,臉嫩,脹紅了臉僵在那兒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杜非的神色在一剎那間又改變了,他又在笑,笑得吊兒郎當,笑得毫無真誠。
「回去拍戲吧!星期四晚上十點鐘我去接你,你預備好。」他說:「記住,我是沒耐性等人的。」
珠兒深深吸一口氣,她是聰明人,一個台階已經放在她面前,難道她還不會自己下來?
「我一定會預備好,再見!」她轉身去了。
杜非笑一笑,把握十足,只要與影圈沾邊的人他都有能力應付,因為這圈子給他的名與利令他有信心,他在這圈子裡是無往不利的,真的!只是——他不願想下去,再想令他煩躁,令他不安,令他什麼興致都沒有,他——對倩予是一絲絲把握也沒有,不,別說把握,他甚至看不到一絲希望。
「周信義!」他提高了聲音大吼一聲,只為發洩心中的煩躁氣悶,在場的人卻都被嚇了一大跳。
「來了,杜非。」小周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
「今天拍到什麼時候?去問問還有多少鏡頭?」他萬分的不耐煩,情緒在這麼一剎那就變了。
「我剛聽副導說要拍完整段外景戲,你知道,最近常下雨,趁有陽光時要搶拍。」小周耐著性子解釋。「想來你一定可以趕回台北晚餐的。」
杜非瞇著眼睛,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還得等多久?」他的語氣很壞。「去告訴他們,我有事,再不拍我就走了。」
「是,是。」小周尷尬的回頭看看,副導機靈的點點頭,做個手勢。「行了,行了,杜老大,現在開始試戲,現在就開始。」
杜非不情不願的站起來,往前走幾步又轉回頭。
「立刻替我查出來,潘士廉他們住哪幾間酒店。」他對小周說:「替我訂相同的。」
酒店的房間裡,玩了一天的倩予和心穎累得不想動,南部的太陽曬得她們全身發紅,紅得——就像心穎說的,好像腫了一樣。
「快洗澡吧!」倩予先從床上爬起來,到底是受過訓練的空中小姐。「要不然士廉在樓下會等慘了。」
「你先洗。」心穎動也不動。「我情願不吃晚餐,想不到遊山玩水比做苦工還辛苦。」
「這麼嚴重?」倩予走進浴室。「心穎,先講明,你不許不吃晚餐,我們說好了這次是『三人行』的。」
心穎沒回答,浴室裡已傳來一陣陣的水聲。
當然,心穎並沒有睡著,她只是累得不想動,精神上,可是興奮的。從小生長在台北,這還是第一次到南部來,那感覺不像「出國」卻也是興奮的,畢竟是全然陌生的環境,接觸許多新的人和事。
其實,主要的是這次南遊之後她就要出國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再來南部,即使再累,她也不會傻得在酒店裡睡覺。她要盡量的玩,盡量的看,盡量的吸收,她希望自己不虛此行。
十分鐘後,容光煥發的倩予走了出來,她已換了一件式樣簡單大方的白色衫裙,非常的優雅。
「輪到你了,不許賴床。」倩予淡淡的笑。
心穎奇怪,這次再見倩予後,她始終都是淡漠、優雅又理智的,是她的職業面具?或是她真的變了?心穎記得小時候的倩予,有一絲野氣,甚至可說是邪氣。
「不賴床,放心。」心穎一下子跳起來。「這一次來南部玩,我是存心『製造回憶』的,不能錯過時間和機會。」
「什度話?製造回憶?」倩予笑。「難道,你還希望能在這次旅途中,遇到一個白馬王子?」
「在南部猛烈的太陽底下,只有黑馬王子。」心穎在浴室裡哈哈大笑。
倩予搖搖頭,坐在化妝台前。
「其實世界上哪有白馬王子呢?」她輕輕說,帶著絲幽怨、無奈的味道。
「你說什麼?」倩予二已脫了衣服,裹著大毛巾的心穎衝了出來。
「我說——我已過了作夢的時期。」倩予臉上又恢復了淡淡的笑容,她很能掩飾自己。
但是,她的神色改變得雖快,心穎還是看見了她臉上那瞬間的改變。心穎暗暗吃驚,淡漠平靜的倩予不是真快樂?不是真的忘卻了以往?她心中仍有掩飾著的水難平復的疤痕,是嗎?那——那她和杜非——
「你才二十四歲,倩予。」心穎說。
「不是年齡,而是心已老。」倩予半開玩笑。「快去洗澡,我肚子餓了。」
心穎看了她一眼,轉身進浴室。她的動作可也真快,唏哩嘩啦的,幾分鐘就出來了,一條牛仔短褲,一件背心T恤,輕鬆又瀟灑。
「行了,走吧!」她一邊往脖子、手臂灑爽身粉,弄得自己家個白娃娃。
「就這樣子?」倩予笑起來。
「不行嗎?吃晚飯哦,又不是上夜總會。」心穎說。小頑皮般的毫不介意。
「算你有道理。」倩予拿起皮包,挽著心穎出門。「等會兒我們去愛河散步。」
「算了,算了,名字好聽,愛河,原來是又臭又髒的臭水溝,我受不了。」心穎哇啦哇啦叫。
倩予只是笑,電梯把她們送到樓下,才走出去,就看見士廉已等在那兒,淺灰色長褲,白色T恤,頗有書生的瀟灑味道。只是——只是他的神色很古怪。
「士廉——」倩予才開口,就發現了士廉神色古怪的原因,她皺皺眉,使自己力持自然。「嗨!杜非,你也來高雄?」
原來杜非就在一邊,手上拿著串酒店鑰匙一晃一晃的,笑容是那麼的吊兒郎當,看來令人生氣。
「拍外景,真巧。」杜非有意無意的望望電梯。「會不會破壞你們的遊興?」
「別以為自己這麼重要,你影響不了我們。」心穎是永遠不放過杜非的。
杜非舉起兩隻手作投降狀。
「在潘心穎面前,我杜非永遠沒有地位。」他說。
「知道就好。」心穎挽起倩予。「我們走,他拍外景,我們吃晚餐,河水不犯井水。」
「三更半夜的拍什麼外景?邀不邀我一起晚餐?」杜非開玩笑的說。那神情分明告訴人,他沒打算去。
「我們吃街邊的小攤子,大明星不覺得委屈嗎?」心穎說。
「我無所謂。」杜非聳聳肩,神情突然變得熱烈。「只是不知道珠兒習不習慣。」
「珠兒?」心穎皺眉。
「過來,珠兒,」杜非向一個剛踏出電梯的女孩子招手,女孩清純美麗且年輕,更特別的是她溫順聽話。「我給你們介紹,珠兒,我下部片子的女主角,這幾位是我的老朋友,青梅竹馬的朋友。」
珠兒又黑又圓的眼珠在倩予他們臉上溜過,然後怯怯的「嗨」了一聲,乖乖的站在杜非旁邊。
心穎和士廉都有些不以為然,勉強的招呼一下,倩予卻自然又友善的微笑。
「不打擾你們,我們去吃晚飯。」她的淡漠不但能保護自已,而且是最佳的攻擊式器。「很高興認識你,珠兒。」
「我也是。」珠兒黑眸定在倩予臉上,顯然,倩予的美麗與氣質都令她羨慕。「你——不是拍戲的?」
「任倩予是最美麗的空中小姐。」杜非誇張的。倩予的不在意確實打擊了他,他以為帶了珠兒來——唉!他以為。「你以為她在拍戲,那就是你太傻了。」
「別相信社非的話。」心穎似笑非笑的瞄珠兒一眼。「杜非這人永遠不說真話的。」
然後,一聲拜拜,拖著倩予和士廉大步走出酒店。
走過一個街口,士廉停下來,責備的對心穎說:「你不該那樣對杜非的,知道嗎?」
「有什麼不該?」心穎不服的翻個白眼。「你不覺得,杜非是故意出現在我們面前的嗎?」
「人家比我們早到。」士廉是老好人。
「白癡才會相信。」心穎冷哼一聲。「要先到還不容易?分明是安排好的。」
「他並不知道我們會到南部旅行。」倩予也說。
心穎氣嘟嘟的,十分不服氣倩予也同意士廉的意見。
「你們都太天真了,想知道我們來南部,對杜非來說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派一個人跟著我們,或者去倩予的公司查一查,他那種人——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倩予和士廉對望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你這麼激動做什麼?」倩予淡淡的說:「他要來就由著他來,南部這麼大,又不是我們的,誰都可以來,而且——他來了又不能改變什麼!」
「你這人有沒有脾氣呀?」心穎對著倩於嚷,她激動得頗怪異,倩予才是當事人呢!「我是為你抱不平,杜非那小子帶個珠兒來,分明想示威。」
「由著他去吧!」倩予一絲兒也不在意。「示什麼威呢?難道他以為有誰會嫉妒?」
心穎還想說什麼,吸一口氣,終於忍住了。
「走吧,不要生這種莫名其妙的氣,記住,我們是出來玩的。」士廉拍拍她。
「忘掉杜非和珠兒吧!」倩予挽住心穎的手臂。「他是個和我們毫無關係的人。」
心穎看看士廉又望望倩予,毫無關係?或者吧!為什麼她就是不能和他們一樣淡漠呢?為什麼她——一部漂亮的汽車從身邊開過,她清楚的看見裡面坐看的是珠兒和杜非,他一定也能看見街邊的他們,但他連眼尾也不掃一下——杜非——杜非是個與他們毫無關係的人,倩予說得對,她不該再為他浪費精神和時間了。
「杜非和珠兒?」士廉似在自語。
「發覺一件事沒有?台灣最闊氣的人就是那批明星們,他們的衣食住行,樣樣都超人數等。」倩予說。
「很畸型,是不是?」士廉摸摸頭。「難怪這次我回國,發現一般人的讀書風氣大不如前。」
「讀什麼書?」心穎剛才的岔岔不平全發洩在聲音裡了。「書讀得越多的人越窮,所謂清廉之士,全是滿肚子學問。反而大字只認得三個,打得、捱得、或唱得、做得,又略有幾分姿色,臉皮夠厚的,就名利雙收了。」
「哪有這樣的事?人家不必努力嗎?」士廉不同意。
「努力?我看是運氣重要些。」倩予也說:「努力一輩子的人,不及人家一次時來運轉,這個社會越來越令人莫名其妙了。」
「你們似乎都很感慨。」士廉望著兩個女孩子。
「何止感慨?」心穎誇張的揮一揮手。「我們是奉公守法的一等良民,也許因為人數太多吧!誰也不被重視。有些人囂張、狂妄、打架、生事、欺負女孩子、擾亂安寧,反而更得到人的重視,捧得半天高,寵得飄飄然……我簡直是憤怒極了。」
「你是說娛樂圈的人?」士廉問。
「別不相信,可以問倩予。」心穎立刻說:「我實在不明白那些人對社會有什麼了不得的貢獻,竟享受社會所給予如此特殊的待遇。」
「不必岔岔不平,有一句廣東話——我在飛機上聽香港旅客說的——『有多少風流,就有多少折墮』風光不會水遠跟著他們的,當他們沉寂時,你可想過那是怎麼難捱呢?」倩予微笑地拍拍她手。
「我就是看不慣他們的狂妄、囂張。」心穎說。
士十廉帶他們走進一家餐廳,找了張桌子坐下。
「你很針對杜非,為什麼?」士廉問。「尤其最近,更變本加厲。」
「一句話,看不慣,更不能忍受他那樣對倩予。」心穎說得很快。
「他並沒有對我做什麼,我完全不受影響。」倩予回答得很快。「心穎,我不會傻得和自己過不去。」
心穎看倩予一眼,臉色有一剎那的改變,很快的又把視線移開了。
「那我豈不枉作小人?」她說。
「反正你做慣了小人,多做一次也沒關係。」士廉笑。
「好!我就多做幾次吧!」心穎故意擺出一副「八婆」狀。「那個什麼珠兒,一臉孔的小家子相。」
「心穎——」士廉皺眉。
「我不是小人嗎?」心穎笑。她心裡有些什麼事呢?為什麼今夜顯得特別古怪。「我看哪!杜非對珠兒,說穿了也不過是互相利用。」
「在這個世界上,嚴格點說,哪個人不是在互相利用呢?」士廉說。
「你利用過人嗎?」心穎尖銳的。
「明知故犯的沒有,不知不覺的總是有吧?」士廉說。
「不談這麼悶人的題目,好嗎?」倩予笑著。「我要宣佈一件事。」
「什麼事?結婚?」心穎好敏感。
「哪有這麼快?」倩予搖頭。「我已經查出是誰送我百合花了,這是『逼供』的結果。」
「誰?是誰?」心穎感興趣的睜大眼睛。
「大澤英雄。」倩予輕描淡寫的掠一掠頭髮。「我早猜到只有他才會這麼做。」
「原來是他。」心穎吐一口氣,很失望似的。
「怎麼?你希望是誰?」士廉好笑的問。
「杜非!」心穎坦然地說:「若是杜非,這件事的戲劇性就強些。也有更多羅曼蒂克味道。」
「你是走火入魔了。」士廉直搖頭。「感情的事扯得上什麼戲劇性?它應該是實實在在的。」
「士廉老哥,不要食古不化,好不好?」心穎嘖嘖感歎。「再這麼下去,我有嫂嫂的希望准落空!」
「我有什麼不對?什麼不好?」士廉皺眉。
「你好,你就是太好了,你知不知道?這年頭已經不流行好人,不流行老實人了。」心穎誇張的。
「那麼——流行什麼?」他問。
「男人要帶點邪氣,吊兒郎當,灑脫下羈,婚姻綁不住的。」心穎說:「像杜非一樣。」
又是杜非,要糾纏到幾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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