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門 第三章
    凌嘉賢在名都明查暗訪已超過一個月,我問他:「凌少爺實戰這些時日,有何感想?」  

    「名都機制穩健,行事作風大膽前衛,於同行相比敢於創新,更顯活力。」  

    「凌少爺十句出口說盡名都好話,倒是真心誠意對名都抱有特別的感情呢。」小湯在一旁笑著說,語帶雙關。  

    凌嘉賢看他一眼,神情認真:「名都乃是行內焦點,行事決策對業界皆有影響,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很多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可得交待清楚。我是外人,本無立場評斷個什麼,但如今名都與恆星既已結成聯盟,我自是希望名都前景良好。」  

    小湯文墨不足,凌少爺又說得理不可駁,他們眼神交流,其間暗潮翻滾。  

    我在一邊冷眼旁觀,凌小子不知在打著什麼樣的主意,若說他是有心想要拉攏小湯,與之結好,但言行上卻又不見有奉媚之勢,令人費解。  

    許是那晚所想的,是我多心了?  

    以前我以為,名都每一處地方,理應是我所熟悉不過的。  

    但我同時開始發現,原來環境和人物,不同的組合,可以幻變出不同的印象。  

    現在我每晚坐在名都別具風格的咖啡廊裡喝酒,喝上了癮。  

    這個不良的習慣一旦繼續縱容下去,美麗的故事尚未發生,怕也先已酒精中毒。  

    「曉,說些你的事吧。」我搖著酒杯說。  

    「從出生到現在,我過的都是普通人的生活,我沒有故事。」他說。  

    「總有些可得忘記或不得忘記的。」  

    「可得忘記的早忘記了,不得忘記的並不見得是愉快的回憶,既然如此,何必重溫。」  

    「曉,我發現我在你面前不懂得如何說話。」  

    「晨老闆這樣說不是在見笑我嗎。」曉抬了抬眼,接著說:「你面色不好,可是遇上煩心的事?」  

    「是,每日都有不同的問題發生,我已經不曉得怎樣處理了。」  

    他打趣:「位高權重,身不由己。」  

    「付出多少,好歹都是自己的生意。不必抱怨。」他說。我歎氣,疲倦地把頭伏在吧檯上。  

    不知不覺間竟睡著了。模模糊糊地夢見些古怪的影像,不經意間聽見有人在那邊低低地說話:晨老闆睡在這裡是要受涼的,快差人去取件衣服來。  

    我會對一個地方感覺如此放心,而且沒有絲毫戒備,實在不可思議。  

    多少年來,我沒有這樣安心地睡過一覺了。  

    曉不知不覺與我建立著一種微薄的關係,似穩固又脆弱。  

    我喜歡來咖啡廊喝酒的事慢慢傳遍整個名都,現在每個部門的人都對曉客客氣氣,恭敬萬分。  

    曉總是默默接受著一切,他並不怕流言,與我交往,一如平日。  

    人事部經理知道我對曉有好感,我還未開口,已經自作主張做了個順水人情,於是曉創下紀錄,成為名都之內陞遷最快的「優秀員工」。  

    有時我並不很清楚曉的心思,他對於自己得到的特別待遇,到底是抱以什麼樣的心情來看待?他會不會感覺不快?  

    我開始在乎某一個人的感受。而這對我來說,是一種多麼陌生的感情。  

    「你會愛上一個男人嗎?」我問小湯。  

    小湯對我冷笑:「晨少爺,這個玩笑你已經在兩個星期前開過了。」  

    我歎了口氣,不作聲。  

    小湯看我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有點懷疑起來:「不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吧。」  

    我不知該如何解釋。一切都似是而非,好像只有我在一廂情願。  

    那個晚上,我依時出現在吧檯前,曉為我準備了一杯清水。  

    因為每晚都喝酒會對身體不好,即使是咖啡,也一樣。曉如是說,於是他只給我喝水。  

    「我來見你好像只為討一杯水喝。」我轉著杯子,自嘲地說。  

    曉笑而不語,他有無限的耐心,每晚聽我天南地北,不著邊際的說些有的沒有的話。  

    這種生活太過愜意,我怕有一天總會得結束。  

    我對曉說:「曉,你有沒有特別的心願尚待完成?」  

    曉想了想,說:「算有吧。」  

    「是什麼呢?」  

    「你對別人的願望感興趣?」  

    「說來聽聽有什麼關係。」  

    「成就願望最大的滿足感,就在於獨力完成的過程,既然與旁人無關,何必拉人下水。」  

    「曉,無論是什麼,你總有托詞。」  

    他笑了:「晨老闆有尚待完成的願望?」  

    我學他的口吻:「算有吧。」  

    「是什麼呢?」  

    「可不可以交換?」  

    「那你還是不要說好了。」  

    「嘖。」順勢喝完那一杯水。有時我發現自己跟這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連行為都會變得孩子氣。  

    曉現在已經是部門的助理,本無需要再處理前台的事宜,但只要我還是出現在吧檯前,他就必定上前親自為我打點。  

    我對曉太過在意,態度明顯,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小湯對我說:「小旭,注意身份,可得回頭且回頭。」  

    我什麼都聽不進去,雖然曉從來沒有表示過要接受什麼,但相對地,他也從來沒有表示過要拒絕什麼。  

    曉是個敏感的人,我不相信他看不出我對他快要越軌的感情。  

    但他什麼也不說。我也不說,那是因為我怕一旦挑明,遊戲就得結束了。  

    曉處事總是恰到好處,無論是私事或是公事。  

    他很快得到信服,現在名都之內,已經沒有人敢對他有任何微詞。  

    我對小湯說,最近名都事務繁忙,我或許需要一個秘書。  

    小湯自然知道我的心思,他說:你心中既是早定了人選,就算我有一千個理由反對,你大概也會有一千個藉口駁回。  

    我笑,在這名都之內,大概也就只得小湯可以把我看得如此透徹,真是深得我心。  

    「小旭,你可別忘了現在是非常時期,你的對手正處心積慮,處處捕捉你的弱點,你行事切記小心,一點也大意不得。」  

    我頻頻點頭稱是,聽小湯苦口婆心,勸戒我千萬不要主次不分,本末倒置。  

    我怎會忘記名都之內還有一個凌嘉賢,但這又如何,我才不擔心,一切自有小湯擋著。即使是我不仁不義,小湯生來本就一副俠義心腸,我的敵人就是他的敵人,拜託他處理,也不過是順手罷了。  

    我喜溢形於表,曉問我:「什麼事情讓晨老闆你這樣開心?」  

    「曉,你辦事穩當,細心妥貼,我打算讓你處理名都內部事務。」  

    「你在說什麼?可是我又要升職了?」曉失笑。  

    「算是吧。」我也笑:「你以後不必再到任何部門報到,明天起你將要盡快熟習名都各階層日常瑣事,我需要你快一點進入狀況,好在事務上助我一臂之力。」  

    「聽起來似高層打雜。」  

    「是秘書。」  

    「稱謂真是一門藝術。」  

    一抹難以察覺的諷刺浮現在曉的唇邊,我看著他的表情,突然想到了什麼。  

    「你不願意?」我這樣問的時候,曉有點驚訝,隨即斂下眉目。或許我應該給他時間,好讓他考虛清楚?  

    「我倒是忘了,」我說:「如果你覺得為難,不要勉強。」  

    「怎麼可能。」曉以一種我無法看透的表情淡淡回應:「這對我來說,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出自真心,但我已不願多想。  

    期待你的表現。我舉杯對曉微笑。  

    定必不會讓你失望。曉回答。  

    曉正式成為我的秘書。  

    在他上任的第一天,就遇上了凌嘉賢。  

    那本是意料之內的事,我只是沒想到發生得這麼快,一切尚未來得及準備。  

    因為曉一整天都跟在我的身邊,所以凌嘉賢也看出了些許蹊蹺。  

    初見曉時,凌嘉賢有一下子的驚訝,他盯著曉看了一會兒,相比較之下,曉就顯得比較大方,他微微點頭,向凌嘉賢先打了個照面。  

    凌嘉賢馬上恢復過來,也向曉點頭致意。  

    「這位是?」曉一臉詢問的目光,我馬上介紹:「恆星下任繼承人,凌嘉賢先生,現在是我們酒店的實習主管。」  

    「恆星下任繼承人?」曉似笑非笑,伸出手去:「凌先生,幸會。」  

    這也難怪,我想著。曉並不知來龍去脈,對凌嘉賢身為恆星繼承人,卻跑來名都掛實習之名一事感到不可思議,自然覺得可笑。  

    「我是晨老闆的新任秘書,多多指教。」曉似乎對凌嘉賢並不反感,笑意盈盈:「我叫曉,凌先生直接稱我單名即可。」  

    「哪裡,既是晨老闆挑選的,必定是有真才實學之人,以後還請晨先生的秘書多加照料才真。」  

    小湯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當下在我耳邊小聲地講:晨旭啊晨旭,你果然厲害,瞧你招的天兵真是個妙人,竟可與凌少爺口鋒旗鼓相當。  

    小湯暗喻曉深藏不露,與凌嘉賢一般耍弄官腔,還分外高明。  

    無論旁人如何說,我對曉的應對還是頗為滿意的。  

    坐得上這個位置,自然需要相應的手段來與之抗衡。一切看來理所當然,我不認為曉有失卻的地方。  

    曉學習能力超乎常人,有時我甚至懷疑,他本來天生就是管理的人才。  

    對於酒店的日常事務處理,曉自行開發出自己的一套理論,並且加以實施,一點也不含糊。  

    我開始放手某些名都內部的管理,曉一手接過,辦得妥妥當當,無可挑剔。  

    小湯看著這一切的進行,但畢竟還是有所顧忌,他對我說:「小旭,不要太過容易輕信他人。」  

    「放心,曉斷不會與凌嘉賢聯手來對付我。」  

    「你這樣有信心?」  

    「是,我知道。」我說。我是這樣的瞭解他。  

    曉的心裡有某個非得實現的目標,雖然他從來沒有說,但我知道。  

    他是個有抱負的人,可惜欠缺機會。但他遇見了我,以前我不相信緣份,但從曉開始,我變得可以接受一些平日聽起來甚為荒誕的事,諸如注定或是命運之類。  

    我的改變令小湯擔憂。  

    但我依然堅持,並且快樂。  

    「晨旭,哪天你真要是死在這個人手上,我也絕不會覺得意外。」小湯傷心地說。  

    我不由得大笑起來。  

    小湯的想法總是比人快一步,喜歡作最壞的打算。  

    晨旭,別說我沒有提醒你,好自為之。小湯老氣橫秋,語重心長。  

    先不論以後將會發展如何,今日我且相信自己的選擇。  

    曉並沒有讓我失望,他一直如此出眾。  

    就連凌嘉賢,也對曉露出欽佩之色,畏懼三分。  

    我對曉說,凌嘉賢是個怎樣的角色,他本無權插手名都事務,若是此人對你有所阻攔,大可不必理會。  

    曉對我說,原則自然是不得不講,但行事方式千差萬別,無需要用最決斷的方法來解決問題,他比較喜歡凡事留一線,好使他日有轉圓的餘地。  

    小湯對曉無疑還是欣賞的,只是他比較習慣長線觀察。  

    曉自然也知道小湯對他存有戒心,不過他依然故我,也沒有必要特別討好他人。  

    如是者,小湯對我說,「小旭,我還是相信你的眼光的。」  

    「那可是曉已經通過你私自設定的測試?」我問。  

    小湯對我嘻笑著說,「此人勉強合格。」  

    我放下心來,共謀大事者,最忌互相猜疑,既然小湯已經可以全然接受曉的行事作風,前景必定一片大好。  

    本以為一切順利,也沒有什麼好擔憂的。  

    最近發現凌嘉賢開始有異動。我對小湯說,你且看緊此人。  

    小湯暗暗點頭,凌嘉賢平時深藏不露,做事按部就班,現在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想必是被逼急了。  

    我對小湯的結論有點訝然,「凌嘉賢被逼急了?他被誰逼急了?」  

    小湯笑:「你以為還有誰?現在大權在誰手上?誰又相信誰了。」  

    自曉介入名都高層管理之後,凌嘉賢再也按耐不住,情況再明顯不過。  

    我只是沒想到凌少爺竟會被區區一個名都的行政秘書克制住。形勢變得十分有趣。  

    於是我更加放心,放任曉的權限越來越大。  

    曉也毫不手軟,氣勢凌人。  

    小湯不得不佩服,他說小旭你果真是撿到寶了,再好的武士也需要上等好劍,才可以贏得漂亮。  

    我當然知道。  

    曉就是我手上的劍,助我大殺四方,揚名立萬。  

    我與小湯兵分兩路,曉對我說他計劃與開發部商討名都後半年發展的方向,曉的身份早已超出秘書的範圍之外了,但我在後方全力支持,並不限制曉的行動。小湯見我有得力助手在支撐大局,於是全副精力,集中監視凌嘉賢。  

    曉大概知道恆星的事,他從旁也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消息。  

    他問我,當初恆星求援,我何以如此狠心,幾乎扼殺恆星命脈。  

    我說,商場之上敵友不分,切勿婦人之仁。  

    今天是盟友,共戰沙場,下次見面,可能已經成為敵人。  

    曉表情黯然,他雖理解圈內人心險詐,可是要他做到心狠手辣,有違他的本意。  

    我見他情緒低落,於是打趣他,「曉,你已是名都的人,理應與名都共同進退,不要再為旁人閒事傷了心神。」  

    曉深深地看著我,那一刻,我以為他有重大的事情要說與我知。  

    我在等,曉最後只一搖頭。  

    「今天是盟友,共戰沙場,下次見面,可能已經成為敵人。」他笑得頗有憂鬱之意,「小旭,你一直都是這樣走過來?」  

    「不要相信任何人。」我說。  

    曉,你要知道,這個世上除了自己,沒有人值得依賴,你風光的時候招人妒忌,靡敗的時候又惹人嫌棄,世人本是如此現實。  

    曉細細地聽,目光沉靜。  

    「如果哪日有人擋你去路,大可手起刀落,不必猶豫。」  

    「倘若那人是你至親,又當如何?」曉問。  

    我笑,「你想有所作為,先要六親不認。太過優柔寡斷,會讓對手有機可乘,置你於死地。」  

    「真是駭人聽聞,」曉目光閃動,「如果哪一天,我與你反目,你將如何處置我?」  

    我回視著曉曖昧不明的眼神,我問,「曉,你會嗎?」  

    你會成為我的對手嗎?  

    這個實在難說。曉與我開玩笑,我卻覺得心臟隱約扯過一抹刺痛。  

    旭,說不定,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就是敵人了。曉在我耳邊低低地說,語氣調侃。  

    我心底一陣騷動,閉上眼睛。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請務必保持沉默。  

    千萬不要告訴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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