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午後,太陽暖洋洋地照在我身上,我趴在院子裡的石桌上,抬起頭來瞅瞅太陽,歎了一口氣。剛收拾完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情,累得全身每根骨頭都在叫苦。想我老爺什麼時候處理過那麼多的事情。
「老爺——」小福輕手輕腳地跑過來,「他還沒醒嗎?」
我哀怨地點了點頭。
「這可怎麼好!」小福顯然也是十分煩躁,撓撓頭,「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是太子爺,早上他來找老爺您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只是老爺您在哪兒交來的一個朋友呢。」
「你以為本老爺跟你一樣啊,沒事在外面交狐朋狗友一大堆。」我歎了一口口氣,又想起那個紅衣少年,「人家太子爺不肯回去,我又有什麼辦法。」長歎一聲。「這下可好,打發了幾個酒樓的老闆,但是院子裡亂糟糟的也沒人收拾,太子爺醉倒在我的衙門裡,現在好不容易把他弄回去躺在我的床上,本老爺我連午覺都沒得睡了。」瞅了瞅冰冷的石桌,想著我中午就要趴在這個地方睡覺,心裡真覺淒涼。「如花姑娘呢?」
「好像還沒走。」小福道。
「應將軍呢?」
「已經安排到客房歇息了。」小福道。
我長歎一口氣。「先叫如花過來吧。」摸摸額頭的印跡,心裡不免又歎一口氣。
如花仍是笑逐顏開地過來。一見面就表現得那般的體貼人意,「老爺您累了吧,讓如花陪您解悶兒吧。」
「早上你們倚翠樓賺了多少?」趴在桌上,也顧不得在她面前會有何形象,反正我的形象最糟糕的時候也被她看盡了。
「八千倆。」如花笑盈盈。「太子爺把銀票拿出來,放到我手裡的時候,可是沉甸甸的一疊呢。」
「就早上的一支舞?」我不由地大歎天道不公。
「是啊。」如花笑道。
「你早就知道他是太子吧。」我斜眼瞅著她,「明知道他來找的人是我,幹嘛還這樣子捉弄我!」摸摸自己額頭,再瞅瞅她額頭被我描畫得栩栩如生的冰梅,不由心下歎息。
如花用手掩住檀口淺笑,舉止優雅地坐下,「我這一筆,不是正好讓太子爺對老爺您的奢望全總斷掉嗎?老爺您正該謝我才是。」
我哼了一聲。
如花笑語盈盈,「真沒有想到,本朝太子竟然會為一個萍水相逢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如此大張旗鼓,如此費心費力地要討老爺您的歡心呢。看到他來我倚翠樓包人的時候,我還真是嚇了一大跳呢。」
我再哼一聲。
「可惜了應將軍,如果他沒來的話,我正好一刀子下去,斷一切該斷的,報一切該報之仇。」如花眉眼如刀,言語悻悻,神色略有愁悵,「正好趁著人家太子情場失意,借酒消愁,毫無防備之時——」
「如花……」我沒轍地揉揉太陽穴,「好長時間沒有仔細注意你,沒想到你都長得那麼大了。」
「謝大人誇獎。」如花笑著收起眉宇間獰猙之色,仍是一副解語花模樣。
「等太子醒來,我會派人送他回去的。」想起那個還醉躺在我的床上的紅衣少年,半晌,我道。
「那我呢?」如花突然叫了起來。
「你就安心地當你的倚翠樓紅牌,當你的老闆娘,不行嗎?」頭痛。
「李斐——你——」如花臉色一變,指著我,「你——」
「我不想再與朝廷有太大瓜葛了……」我心中愁苦,「算我求你了,不要橫生支節了,讓應將軍護送他回京師,我繼續過我的生活,你也繼續當你的老闆娘,現在的生活不好嗎?」
「那墨樵呢?」如花怒視我半晌,突然又靜了下來,靜靜地坐下,「你還要不要墨樵?」
我歎了一口氣。「與其兩相愁苦,不如各自退開,海闊天空。」我放下左手,觸抓了小腿布料,輕輕地隔著布料揉揉小腿肌膚。隱隱的刺痛在手中散開。「如花,很多事,你只知道一半。」
「我知道一半?那我還有什麼是不知道的?你說啊!」如花站了起來,退了一步,「你說啊?李大老爺,您倒是說說,有什麼比我的仇更大?有什麼事我不知道?有什麼事可以讓我放棄我的機會?」
心裡愁得歷害。這小丫頭怎的心性就那樣強呢?「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好。」再歎一口氣。午後的太陽照在身上,竟然會覺得有些眼暈。是太陽太烈了嗎?還是在陽光下待的時間太久了?
我的身體……畢竟是沒有像以前那般的好了呢……
如花再退一步,她的身後,秋葉如蝶般飄落,「李斐,我果然是看錯了你了!」她斥道,如花胸口起伏得歷害,嘴唇卻了動,回頭就走。
一片紅葉飄落,落入青色石桌。我拂袖,將它籠入袖中。
「你,根本就配不上我哥!」
離去的人兒,甩下這樣的一句話。
是嗎?
又一片黃葉飄落,盤旋了幾許,靜靜地停佇在青色石桌桌面。葉子從莖處軟下來,黃黃的,皺皺的,恰似我此刻疲軟的心情。
「你,根本就配不上我哥!」
墨樵……你聽到了麼……
手不經意間輕輕一動,袖中的紅葉葉尖擦著腕部肌膚,突地有一股淡淡的暖意,是秋日的光芒。
我警覺地抬起頭來,是應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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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不經意間輕輕一動,袖中的紅葉葉尖擦著腕部肌膚,突地有一股淡淡的暖意,是秋日的光芒。
我警覺地抬起頭來,是應劭。
秋無語。
飛葉落盡。
長空如洗。
袖中紅葉瘦削細莖,但是自葉尖處,似乎都有一股源源不斷的暖意流出。
應劭走了過來,靜靜地坐下。
「應大將軍今日保駕有功,可喜可賀。」我打起精神笑道。
他沒回答,伸手,略嫌粗糙的手指在我額前劃過,應劭撥開我額前散亂的黑髮,食指抵在那個唇印上,「這是什麼?」
聲音略嫌僵硬,我抬頭細細地瞥他一眼,卻看不到他臉上有什麼生氣的神色。
「跟人嬉鬧留下的。」我賠著笑道,「一時風流,倒是把下官的大好仕途都丟掉了。早知道今日來的是當朝太子,我再怎麼說也得把衙門裡的事務都搬出來,落得個勤務愛民的好印象。」
「你不是這樣的人。」他應將軍輕輕一句話硬生生地打斷了我。
心中略有不快。他大將軍擺出一副是我知交好友的樣子,做著一種說話一針見血的事情,彷彿當他自個兒是本老爺的良師諍友,似乎能把我看得有多深一般。但是——本大爺最不爽的就是這個了。
「那將軍以為下官是什麼樣的人?」臉上是一貫的笑容,笑得讓我自己都覺得生命是多麼的美好,生活是多麼的快樂,世界是多麼的陽光燦爛,「下官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在將軍心裡,竟然有與眾不同的形象。」
應劭略微地皺了皺眉。「李大人,我不大明了你們文官心裡的腸子,我說話一向直白。我誠心想交你這個朋友,但是你,卻一直表現得敷衍了事,虛與委蛇。官面上的嘴臉,我見得多了。你不用用那種客套的話來堵我。」
「那將軍想讓下官如何說話? 」我笑得燦爛,「如果將軍一直以為下官是那種與眾不同的人,如果將軍一直想從下官身上找一些與眾不同,如果將軍以為我是那種大仕隱於途的人,那麼,我只想說,將軍您找錯對象了。李斐無能,無才無德,只想安然過一生,碌碌無為不求引人注目。我沒有將軍的雄才大略,宏圖大志。我求安穩,就得習慣擺出將軍口中的官面上的嘴臉。下官並不以之為侈。」可惡!今天好像得罪了三個人了。先是那個驕縱的小太子,後是如花,再是這個將軍。
「你——」應劭突地站起。
「小福,送將軍回房歇息。」我揮了揮手,喚了人過來。「對不起將軍,下官身體微恙,不能陪將軍了。」
應劭高大的身體站著一動不動,如鷹的眼眸緊緊地盯了我一會,終於抬步,離去。
秋風過處,紅葉盡落。
葉片飛舞的間隙,我張大了眼睛,死死地瞪著他的背影,應劭的背比墨樵寬,身形比墨樵魁偉,但是為何,那種腰身卻是如此的相像……
有些怒意的人兒很快便消失在小徑的轉彎之處。
我吁了一口氣,癱軟在桌子上。
怎一個累字了得啊……
懶懶地趴在桌子上,想著應劭,人家是仕途得意,意氣奮發,交朋友也是豪情壯舉,反觀自己,倒更像是一隻灰溜溜的老鼠。我李斐何德何能,能讓你聖上眼前的紅人想親近,想成為知已!
是啊……我何德何能……
歎息一聲,把袖中紅葉拿出來,細細賞玩。
紅葉小箋,相思一脈寄。
指尖細細地在紅葉上描畫著那線條優美的細莖,淡淡的暖意沿著指尖流到腕部,心底小小的滿足如春水般漫漫漲起,漲得一顆心滿滿的。
其實……我要的並不多……
我只要有小小的快樂,就足夠了,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一定要給我太多?
癱在石桌上,臉貼在涼涼的青石桌上,眼眶微熱。我閉了閉眼,左腿傳來一絲刺痛,輕輕地把手放下去,輕揉。
「老爺……」小福的聲音輕輕的,彷彿就在身旁。
我應了一聲。
輕微的瓷杯碰到石桌的聲響。我睜眼抬頭,望見小福把一碗銀耳湯放上桌子,「老爺早上吃了那麼多上火的東西,可也得吃些清火的啊。」
心裡突然大大地震盪了一下。
我歎息一聲。
「小福,老爺是不是不該待在這兒?」
「還是這兒好啊,安寧清靜。」小福道。
我點了點頭。大有感觸。雖說是現在多了一個將軍,多了一個太子,生活多了些煩躁,但是總的來說,這裡還是很清靜的,起碼,我不用考慮得太多,勉強自己太多。
只除了……偶爾的思念……
「其實小的一點都不想老爺陞遷,巴不得讓這個太子爺趕快回到京師裡去,省得在這兒讓人煩心。」小福道。
我大大地點了點頭。
「本來山高皇帝遠。我們在這兒過得逍遙自在,就那個將軍來了之後,這裡就不得安寧了。」
「是啊……」我深有同感。想起三年前跟小福抱頭痛哭的樣子,再想著現在這種生活,真是天差地別。
「再說老爺您是受過傷的人,小福看著老爺您跟著那些人賠著笑說著話兒,小福心裡就難受。」小福噎聲道。
一時心中大為感動,想著有忠僕如斯,也算是有幸了啊。心中感動,我抱住小福道:「小福,你跟了我這個不成器的老爺有好多年了……老爺對你沒有做過什麼……你說吧,有什麼希望老爺幫你實現的願望,老爺一定盡力。」
「只要能一生侍候老爺,小福也沒有什麼所求了。」小福道,「只求老爺能好好待我們下人……」
「這是自然。」我連連點頭。「本老爺自是不會虧待你們的。」
「還有啊,老爺,小福沒有爹娘了,一生都跟著老爺,老爺您便是小福我的再生父母。老爺,您那天說要把小蘭姑娘許配給我的……」小福忸捏道。
「本老爺明日即派人去小蘭家提親。」我滿口應道。雖說這只是當日一句隨口戲言,但沒想到這小子到今天還記著。
「老爺,您昨日讓小福去買了二兩龍井茶葉,小福當時是自己掏的銀子,老爺您可不可以現在就還?」小福大著膽子道。
「這是當然。」我摸摸袖子,摸出幾兩碎銀子,放進小福手裡。
「還有老爺啊,昨日小福在整理您的書房的時候,不小心碰倒了老爺您的硯台,把老爺您的一張畫給弄髒了,老爺您該不會怪罪小福吧。」
我心下一駭,「哪張?」
「就是前幾天老爺您剛畫好的那個畫兒,裡面那個人在彈琴的被弄髒了,我曬了曬,就把這副畫兒跟別的畫軸放在一起了。老爺,小的從七歲的時候,就是老爺您的書僮,老爺您從來沒有打罵過我……」
額頭上暴了一根青筋。那是老爺我畫了五天畫的畫。我歎了一口氣,「那是自然。老爺當然不人怪罪與你。想你也不是故意的。」
「老爺您對小福真好。」小福感歎一聲,讓我這個當老爺的心裡好生有滿足感。「老爺啊,小福昨日碰倒了老爺的硯台的時候,不止把畫兒弄髒了,還弄髒了一副老爺正在看的字,老爺您也不會怪罪的吧。小福從小到大一向手腳不利索,笨手笨腳的,可是老爺您一向沒有責怪過我。小福在心裡一直對老爺很感激的。」
額頭上再暴一根青筋。那是老爺我好不容易狠下心來掏百兩銀子買的字。想起剛才說過的話,再看看桌子上那碗銀耳湯,不由得壓制下怒火,「算了吧。今兒個老爺一率不怪罪。說吧,你還弄髒了什麼?」
「老爺,還弄髒了老爺您畫的扇面兒。」小福道,「老爺,我剛才替老爺您煮銀耳湯的時候,差點燙著了手指頭。小福可是有好多年沒有煮東西了。今兒個廚子被小太子趕跑了,小福才不得不親自下廚的。」
我伸出手來,用手指尖狠狠地把額頭上暴出的青筋按下去。
「還有呢?」我慈祥地微笑道。
「沒了,但是老爺,您當時收在一旁的扇面兒有十副,好像都弄髒了……」小福小心翼翼地瞅了我一眼,可憐兮兮地伸出一根手指來,「老爺您瞧,我剛才為老爺您煮銀耳湯的時候,不小心把手燙出了一個泡來……」
我努力地克制住自己,把顫抖著向小福脖子伸出的雙手縮回來。
「老爺今兒個心裡舒坦,不會生氣。你儘管說……」
「小福還打碎了一個花瓶。」小福道,「老爺,小福打小就跟著您……」
額上青筋亂跳。老爺我抓抓抓,把額頭上剛才被應劭撥上去的頭髮都給放下來,胡亂地遮住,嫵媚地笑道,「還有呢?」
「其實老爺,那個硯台被碰翻了之後,掉到地上破了。」小福瞅了瞅我,道,「老爺,小福知道老爺您一定不會……」
「是啊,本老爺一定不會責罰你的。」老爺我披頭散髮,笑得春光燦爛。
「那就好。我就知道老爺您對我好,」小福抬起頭笑道,「老爺,這下子小福我真的放心了。除了這些重要的,別的就沒了。」
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沒了?」
「沒了。」小福笑道,「不過就收拾那些東西的時候,有一個小小的玻璃盞兒,被我忙亂中一腳踩碎了。」
「一個小小的玻璃盞……」我扶額呻吟。
「是啊。老爺我知道您那些字畫兒值錢,小的弄壞了,心裡就擔心著要受老爺的罵。沒想到老爺您真好……」小福喜滋滋道。
「去……」顫音。
「昨兒個韓師爺還說,老爺一定會為了這些字畫兒讓小福愛苦的呢,沒想到,老爺對小福還是很有恩情的……」
「去……」斷斷續續的顫音。
「老爺您放心,小福以為一定更加效忠老爺您的,我保證,以後一定不會亂動老爺書房裡的東西的……老爺……你想說什麼?」小福奇怪地望著我不住地喘氣。
「去死!」我暴吼一聲,臉孔扭曲,,「你給我去死啊啊啊——」
秋日午後暖日下,但見一少年披頭散髮,暴突地一雙鳳眼,顫抖著伸出爪子掐住小福的脖子,
「你去死!去死啊!我的琉璃盞啊啊啊——我花了五百兩銀子淘來的九盤紋彩琉璃盞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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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衫!不!整!的!那!個!人——不!是!老!爺!你!」小福咬著牙一字一句道。
我的腦中轟的一聲。
「老爺,我幾曾何時看過你如此的樣子!」小福道。
我苦笑。低下頭來,無味地望著面前碗中醋湯。這種滋味,也只得一人苦悶之後獨品。
小福望著我的樣子,歎了一口氣,收起碗盤,走了出去。
那應劭,我究竟是把他怎麼樣了呢?
錚錚男兒鐵骨,饒是真的怎麼了,怕也是放在心裡,咬牙切齒一番,不會在嘴上硬說吧。
我何時如此儒弱呢?
抬眼時從自已房內開著的窗口可以看到小福走的身影,不由地想起三年前的時候,也是這般心情這般人。不同的是那個時候,雨打傷心人,
此刻,我卻好好地在汾州。
是啊,我可以好好地待在汾州。
人一想到這裡,便心安理得,每日早上依舊是拉著自己的驢子出去閒逛,閒逛一圈後回來。
每日早上,仍是吃一碗郝大娘的豆腐。人老大娘得了一個圓圓胖胖的小孫子,我胡亂取了個名,竟然得到了一個月免錢的豆腐。
不由暗歎時令不再,想當年新科即第的時候,京師第一大酒場鳳瓊樓派人過來以千金求一字,尚還嫌微薄,擲筆翩翩而歸。
今日三字,只得一個月的豆腐錢。
不免心裡笑歎。但還是每日興興然地去喝豆腐湯。
喝完豆腐湯後還是去看長壽的胡老爹,人家胡老爹就是活得有滋有味的,還是齒硬聲洪。
只是,再也不去倚翠樓了。
已經有幾日未見如花。
怕是人傷心至極點,已不想見我這種人了吧。
事盡緣盡。
不過不去見如花,花還是要買的,過去跟那個牙尖嘴利的賣花姑娘蘭兒還是說幾句話,一邊讓人家姑娘包花一邊斜眼覷小福臉紅手足無措的樣兒。
生活啊……
苦苦地笑歎,望見院中人影。
太子幾日悶悶不樂,也沒有喚人再與他出去玩鬧。每日的午後,從我書房裡翻了雜書,搬把凳子坐在我院子裡。
而我呢,還是照著舊例去睡自己的午覺。因為應大將軍已經是進京,不知又是為何事,但他原先居住的客房是空了出來,剛好讓我可以住進去。
小太子眉間憂鬱,我心中只是記下,也不想去細問。每日去請安一番,他無多話,我便施施然地回來。
只是有日午後醒來,淺酌未已,就見小福匆匆忙忙趕來,神神秘秘道,「老爺,太子受傷了。」
我大驚。手中茶碗差點砸到地下。急問,「什麼時候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小福道,「只是早上在洗太子衣服的時候,發現他內衣及中衣上都染有血跡。」
我大驚失色。
眼睛不由地望一眼院中那抹紅影,那少年猶自坐著看書,倒是極為沉靜。
先偷偷跟著小福去看衣服。
清亮的從井中打上來的水,衣服浸在裡面,便有絲絲血跡漾了出來。
血跡不是太多,但是從左肩處衣襟也有破裂開來,怕是有人想一劍刺入左心未遂。
我不由地心中大為歎息。
這如花,如何是好……
也不知她跟太子說了什麼,竟然使得他受了傷也悶聲不響。
復急急地衝到院子裡看太子。到此人面前時,才發現原來每日中午他坐在我的院子裡曬太陽捧本書並不是專心研讀,只是人趴在桌上,書墊在臉下面,瞇了眼就著秋日暖日就睡。
有晶亮的口水流了出來,流在我的書上。
我看不過去地別過眼。想起我書房裡每日一本書被人搬出去,不知有幾本上沾了其人的口水了。
呃……也許應該叫「龍涎」……
真真令人心痛我的書啊……
可是人家小太子睡得臉色紅潤,
又不忍喚醒人家小小少年,只得回房去,隨便拿本書來打發時間,過一盞茶左右,出去看看,人家還是秋睡未醒,歎一聲再回來,再拿起書來看。
也不知是自己什麼時候淘來的一本山野村書,孤魂野鬼的,人跑來跑去的,也實在是熱鬧,但是心裡總是想著那個受了傷的小少年,看不了幾頁又跑去看看,人家還是沒有醒過來。
如此三番,最後實在是沒耐性,又不忍叫醒他,只得垂手站在一旁。
小太子一襲紅衣,睡至酣處,竟是呼吸聲沉沉,秋日紅葉紛飛,落了一桌一身。
直至午後三時已過,人家小太子才揉揉眼,伸個懶腰,醒來,嘴裡不知咕噥著什麼,猶是夢中睡語。
我連連整整衣袖,「太子殿下醒了,下官等候太子多時了。」
小太子喝地一聲,像是受到了驚嚇,瞪圓了兩隻眼望著我,望了好半晌,望到我心裡都不安地發毛了,方才哼了一聲,頭轉了過去,竟然把一個黑腦勺對著我,「有何事?」
「聽說殿下昨日遇刺受驚了——」我道。
「哼,不要你管!」話還沒說完就被太子打斷,我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回答這句如此孩子氣的話語。
一時沉默。
太子竟然也沒有一句話說。背對著我坐了一會兒,似是覺得無聊了,憤憤地起身,闔起書卷來就要走。
我閉了閉眼,用手扶著額頭,看著他就這樣子把書頁合上,也合上了那剛才流淌在書頁間的口水……呃……「龍涎」……
「下官請太子殿下早日回宮。」我在後面跪稟。
紅衣身影停了一下,一動不卻地站了一會兒,才悶聲悶氣道,「李斐,你就這樣子迫不及待地趕我走嗎?」
「下官不敢!」我連忙詳稟,「本縣最近治安不當,怕對太子殿下不利,還請太子殿下以龍體為重,早日回宮。」
太子哼兩聲,「如果你願意隨我進宮,本宮自當回去。」
「啊?!」
我一時駭住。愕然。
「怎麼樣?」也許是我驚愕的時間太久,沒有作出回應,太子急急地轉了身來,「怎麼樣?」
我駭得說不出話來。
這太子,怎地如此魯莽,比我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不是極想見你師傅嗎?進京就可以見到他了。怎麼樣怎麼樣?」太子一臉迫切,見我沒回應,想了想,他又急急地加了條件,「不過你只許跟他相見,不可以做什麼事情,然後就回來住我的東宮。你師傅是我父皇的。」
我簡直無語。
這太子,怎生得憑地驕縱!墨樵是誰的?我又是誰的?哈哈哈,普天之下莫非他家皇土,難道這普天之下的人也是嗎?
「下官之才,不足以勝任京師之職。」我道。
「你……」太子憤憤地瞪了我好長時間,才鼻子裡哼了一聲,悶聲悶氣道,「不去就算了。大不了本宮也就在這兒……」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哼哼!李斐!」太子恨恨地揪著書,一眼斜過來看我,黑色童眸裡射出刀子來,一刀一刀地刺死我,「本宮就待在你這衙門裡,煩死你!哼哼!本宮就是被人刺死,一刀砍死,萬箭穿成刺蝟,本宮也要待在你的衙門裡,死在你的衙門裡,冤魂住在你的衙門裡,到時候父皇派人也到你的衙門裡,本宮看你敢不敢!」
「……」好嚇人的恐嚇!好一個威脅!
「下官不敢。」我拂袖恭送,「小縣危險,所以還望太子早日回京。」
「哼——」紅色衣袖一揮,太子氣呼呼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