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那次的著火事件到底是什麼原因?
呵呵……
「我說啊,縱火的人是大老爺您吧。」某日跑去看那個賣花的小蘭,那天早,我們一邊牽著驢子回到縣衙的小福不知聽韓師爺這個傢伙說了什麼,照樣兒地跟人家小蘭說了一遍。豈料人家牙尖嘴利地一句話就戳破了。
「怎麼可能是我們老爺啊!」小福一臉不信。
「呵呵……」我臉上的肌肉僵硬地拉扯著,保持著一個無辜的笑容。
「怎麼不可能!」小蘭一叉腰,小福的身子就縮了縮,「你們老爺手笨腳笨的,保不準就是你們老爺弄出來的大火,燒了人家將軍的客房。」
「呵呵……」每當我發出這種笑聲的時候,一般都是我比較心虛的時候。
「老爺?」小福疑惑地望著我。
「呵呵……」我傻笑,「只要你別跟韓師爺說就好……」
到底怎麼回事呢?呵呵……
本老爺不是在那裡睡不安穩嗎?
趴在桌子上,又睡不安穩,你以為會發生什麼事?
呵呵……
迷迷糊糊地我是記得自己曾經手亂劃的時候,把什麼東西碰落到地上的。
能放在桌子上的,碰到地上之後一不小心就會引起火災的東西,會是什麼呢?
呵呵……
而且那個東西我昨晚跟著人家大將軍夜談的時候還用到過的……
呵呵……
著火事件之後並沒有什麼大事發生,不過小小衙門裡倒是常有貴客來到。就是人家大將軍應劭。他大將軍目前好像真的只是休養,過著一種極其閒散的生活。每日早晨我拉著我的驢子轉悠的時候,偶爾轉到他大將軍的營地,會看到他在看人操練一下,偶爾甩幾下,然後呢,當我轉回到自己衙門的時候,總會看到他大將軍已經端坐在我的客廳裡,悠閒地喝著茶,面前擺著一盤棋,等我回來下棋,可憐我小縣令身無分文兩袖清風,茶罐裡只有少得可憐的茶葉,被他大將軍來幾趟就喝光了,還得私地裡派小福出去買茶葉……
怎一個慘字了得。
本來要是衙門裡沒事的話,我轉悠一圈之後,再回到自己兩位老人家住的地方給二老請一個安,就可以溜回自己房間睡回籠覺了。如果不想睡的話,也可以跑去書房裡看看書。至於下棋……
從幾年前墨樵一走的時候,棋子就全被收了起來。這種費心費時的活,我才不願意做……
「真是命苦啊……」我歎息著趴下,對著背對著我的如花,「一想到還要回衙門裡去陪人家下棋,我就想著乾脆賴在你的倚翠樓得了。」美酒,名琴,美女,我的生活本來可以沒有一點煩惱的啊啊啊——
「好啊。本姑娘這裡隨時歡迎老爺您。」如花最近不知從哪裡學了些彩繪,對著鏡子畫啊畫,自己頰邊出現了一枝冰梅。
「不行不行,我還是得趕回去。」我想了想,還是起身了,「人家大將軍,不敢得罪,又是王爺的兒子,不定哪一天,這小小的縣城就分封了人家,我要是現在得罪了他……」望見一枝大筆向我臉上戳來,我警惕地退後一步,「幹嘛?」
「老爺看如花今日的妝如何?」大小姐今日對這個興致特高,連彈琴都沒彈了。
「不錯不錯。」我望了一眼,注意力一下子分散了開來,「不過……梅花瓣上的雪的顏色淺了點。」拿起一枝小毛筆,蘸了點銀色跟粉紅色的顏料,在她臉上的花瓣邊輕輕描了幾下。「這樣子就差不多了。」我退後一步,端詳了下,「不錯不錯。」
「小女的丹青當然比不得老爺您。」如花笑道。
瞅了瞅筆尖殘留的顏色,鼻子湊過去嗅了嗅,略有些刺鼻的氣味,「這是什麼顏料?」畫到臉上,竟然沒有融化開來。
「是西域傳來的一種顏料。以前我去那邊的時候見識過,但沒留下心,前幾天閒著無聊,便想到了,派人快馬到那邊買了一些過來,讓這裡的姑娘們自個兒耍去。」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我這縣官當得還不如你呢。」我笑道。看如花的筆又朝著我的臉上過來,「如花,就不要再跟老爺我開玩笑了。」
「就試試又如何,出門的時候洗掉不就得了。」如花笑著把我按下,筆濃濃地蘸了紅色顏料,往我額上就畫了起來。「聽說太子幾天前出宮了。」
「真的?」我的注意力再次轉移,任她在額頭上一筆一筆地畫,「太子年幼,出宮會得到皇上允許嗎?保不定是偷跑出來的。」
「是啊。那大人可知他偷跑到哪兒了?」如花一邊畫著,一邊笑靨如花。
「不會是我這兒吧。」心裡隱隱有不好的感覺。如花帶來的消息,如果是跟我沒關係的,也不會跟我說。
「答對了。」大小姐纖纖素手在我肩膀上一拍,「不過傳言是幾天,但是從京師到這兒少說也得有十個半月的,說不準啊,人家小太子早就溜出來了。」
我嚇得一身汗。
「聽說皇宮有派人來找噢,如果不是到了大人您的地盤,我小小倚翠樓也不會知道。」如花笑道,「萬一人家小太子在您的地方吃不好穿不好,餓著了凍著了,大人,您的頭就不保了。」
「這年頭真是倒霉。」摸摸額角的冷汗,我歎了一口氣,「算了,反正人家也是偷偷跑出來的,凍死也是他活該,真要是凍死了,我趕緊找人把他埋了,只要皇宮裡的人沒找到,就不能把我怎麼樣。」
可惡!回去後要全城搜人。
先是跑來一個將軍,還是人家王爺的兒子,未來的郡王,現在又跑來一個小太子,還是人家皇上的兒子,未來的皇上。我李斐何德何能,小小縣城能引來這麼多人!
「是啊。大人偷偷查出人來,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家小太子殺掉得了。」如花描上最後一筆,退後細細賞玩,「這樣子也可消大人心頭之恨。」
「本老爺我心如死水,能有什麼恨。」我敝嘴,摸摸額頭,手上並沒有沾到顏料,真是好顏料啊,心下歎一聲,看到如花對著我掩嘴竊笑,心下起了疑,「你在我頭上畫了什麼?」
「大人一看便知。」如花笑著把筆放下,搬過一面銅鏡擺在我面前。
晴天霹靂。
我哭笑不得地指著我的額頭,「這……這……如花,擦掉吧……」虛弱地笑笑,我抓過來一條方巾,用力地往額頭上擦去。
擦不出來?
人家大小姐笑得花枝亂顫。
**** **** ****
偷偷摸摸地溜出倚翠樓,我拿著手帕捂著額頭,竄進了旁邊賣跌打損傷藥的地方。掏出幾文錢買了一張藥膏,揭開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額頭上貼去,慘兮兮地往縣衙的方向回去。
可惡……
都把人家小姑娘養成這樣子刁蠻了……
想當年,人小姑娘剛被賣進倚翠樓的時候,哭得那樣驚天動地的,那時候的如花,多麼的純潔可愛質樸善良啊……
哪像現在——
嗚嗚嗚——連我這個當老爺的她當年的救命恩人她都敢戲弄——
悲傷地想著,不時心裡不踏實地摸摸自己的額頭,行色匆匆地趕回去。
不過這下也好……就稱自己不小心撞到頭了……也不用陪那個大將軍了……
不過再想想,人家如花今年也有二十出頭了,都還沒嫁出去……
唔——凶得跟母老虎似的……哪個會娶她……
一陣風吹過來,額頭上有些涼涼的,可惡啊……
還有那個應劭,每天來我的小衙門裡報道,真是——
好想抓起來暴打一頓……
就因為他,就因為他跟墨樵異常相像的腰身,害我每次在他走後都在他後面死死地盯著。
每天晚上都大做春夢……
嗚嗚嗚——這樣下去,如何是好?
心裡想著,突地耳邊聽到「喂——」了一聲,一個人在我肩上拍了兩下。
我驚異地抬頭,望見一個身著紅衣的少年,正抱著胸,笑笑地斜倚在門口看著我。
這朱紅的大門……看上去怎麼如此熟悉……
這才發現自己沉思著已經走了不少路了,連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衙門口都不知道。
「哦……這位小友……」面有點熟,但是想不起來在哪兒碰到過。
「是我啊!」紅衣少年眼睛睜得大大的,笑臉也大大的,拿他自己的手指指著他自己,「那天請你吃烤肉的。」
「慚愧慚愧。」我歎道,想起了那天的憾事。
「喂,你怎麼這麼狼狽了?」紅衣少年蹦跳著過來,伸出手來想摸我額頭,被我急急拍開,「怎麼弄成這樣子了?看起來真像個狗官。」
狗官?我大為不服,「狗官有像我這樣子穿這種破鞋子的嗎?」我抬起腳來給他看鞋子上的補丁。自從那天被應劭指出後,我現在有個惡習,時不時地抬起腳自己瞅瞅這個補丁。
「你才發現啊。」紅衣少年拍著手,「笨蛋。那麼大的補丁,我那天一眼就看到了。」
「說起來,那天我也真是慘。」我縮回腳,唏噓道。
「我今天來就是請你吃烤肉的。」少年笑容可掬,「進來吧。」
跳上衙門口幾格石階,少年笑笑,擺出一個小二迎客的姿勢,「請——」
我開心地抬腿……
……
突然覺得很有些不對。
哪兒不對呢?
眼前是朱紅色的大門,這兒是我的衙門。
每天我從倚翠樓回來,也是從這兒進去的——
哪兒不對呢?
「大人進來吧。」門口的紅衣少年笑著道。
有人說要請我吃烤肉,卻站在衙門口要我進來——
這……
心裡有不祥的預感。
心頭的毛毛蟲快速地爬過。
一進入大堂,看到的仍是堂上青天白日的匾額,我心裡放下一塊石頭。
「老爺您回來了!」小福衝過來道。
「老爺回來了!」「老爺您回來了!」一大幫人衝進來圍著我道。
……
何時老爺回來的時候衙門裡會有這麼多人?
再定晴一看,老爺我氣得差點吐血。
豈!有!此!理!
成!何!體!統!
平時髒髒的衙門地面被人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還鋪上了奢侈的紅色毯子,本來應該是站衙差的地方,現在垂手站著兩排……
好熟悉的臉面……
排頭的一個人甩著一根白毛巾過來笑著打招呼,「老爺您回來了。」是會香樓的鮑老闆,「小的過來照顧老爺您了。」
「……」我愣了愣,「我沒有要你來。」
「是這位少年來的,」鮑老闆滿臉堆著笑,「今兒個小的親手給老爺您做烤肉吃。」
「老爺,您可是有一陣子沒來兒天賓樓了。」天賓樓的老闆肩膀上搭著一條油光光的抹布過來賠著笑道,「小的也來給你老人家做可心的東西來了。」
「……」
「老爺,咱天下第一烤的人也來了。等著聽老爺您的吩咐呢。」烤雞店的蔡老闆擦擦手,過來站在我面前。
「……」我站了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我……從來沒有去您那兒吃過烤雞……」
「一回生二回熟嘛。」蔡老闆油光光的臉上滿是笑容,「老爺不喜歡吃烤雞,行,今兒個我就是來給老爺您做烤肉的。」
「……」
一個個看過去,都是本縣有名的飯店的老闆,終於看到了最後三個,「你們不是鐵記油漆鋪的夥計嗎?」我指著那三個問道。
「是的。」三位小夥計端得是馴良,垂手低頭道,「這位少爺說我們刷油漆刷得好,今兒個過來來給老爺的烤肉刷醬料。」
「……」
轉過頭,瞪著那個紅衣少年,人家少年笑得開心,害我想罵也罵不下去,只好壓低了聲音,「你幹嘛請那麼多人來?還有,我的衙門雖然不大用得著,但是也不要弄成這個樣子吧。」
這可是蔑視朝廷的大罪啊……
少年露齒一笑,牙白得亮眼,兩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手裡不知何時出現了十串烤肉,「吃不吃?」
「……」
少年笑著把一串微涼掉的塞進我嘴裡,拉我上堂坐下,而後他落座在我身側,望了望堂下兩排人,「你們忙去吧。」
「是。」下面齊聲應道,一下子兩排人走了個精光。
大老爺我努力地咬咬咬,把小松枝上的肉咬個精光,吞下肚,「他們到哪兒去了?」
「老爺您的院子裡。那邊烤肉煙大,我們到這邊來吃。」一旁有兩個衣著整齊的少年把烤好的兩盆烤肉端過來,放到案上。我瞅了瞅兩盆油光發亮的烤肉,再瞅了瞅案上被扔進令牌桶裡的驚堂木,心裡感覺怪怪的。
「這……」指著那兩個端烤肉的少年,我問道。
「長得還算可以吧。」少年笑著拉過我的手放下,把烤肉塞進我的嘴裡,「我看了好幾間跑堂的,就這兩個模樣兒長得還算齊整。就叫來招待老爺你了。」
「……」
嘴裡咬著烤肉,看著這兩個少年穿得整整齊齊得再把酒菜端上來,我的心裡一直都是毛毛的。
「啪啪——」兩下,少年笑笑地一拍手,堂上立刻響起了一陣琴音。兩排穿著紅色紗衣的舞孃從堂後裊裊婷婷地走出,走到堂前,兩手放到左腰側身子輕輕一低,「大人萬福!」
我驚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如……如花……」
**** **** ****
「鳳兮鳳兮歸故鄉——」
琴音乍起,兩排舞孃裊裊身影往兩邊一散,紗影飄動處幽香浮動,如花額上畫一支冰梅,正是一個時辰前我幫她描畫好的,從中間向座前一甩長袖翩翩起舞。
「如花?大人也去過倚翠樓?」少年問道。
我連忙收起驚詫的臉色。「本縣名妓,艷冠群芒,聞名遐邇,今日一面,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朝廷官員不得眠花宿柳,只有睜著眼睛說瞎話。
「嗯,我也猜大人是沒見過。」少年笑道,「一般大小官兒們見到當地的名妓後,都會把她弄到自己院子裡來當妾當婢的。大人現在見到了,有這個想法嗎?」
「不敢不敢。」我連連回絕。且不說我對如花一點感覺都沒有,真要是收了她進房,依她那種母老虎的樣子,怕不每天獅吼一下。「下官無福消受啊。還是吃我的烤肉吧。」我道,為了表示心中所想,抓起盤中烤肉就咬。
新鮮的羊肉肉嫩多汁,咬到嘴裡肉味香濃郁馥,吃完後口齒之間尚餘一股淡淡的松枝清香,多了幾串,喝了幾杯後,我不由地在心裡感歎起人生美好。
紅衣少年陪著我喝了幾杯,轉過頭來烏黑的眼眸瞅瞅我,突然露齒笑一聲,「有沒有覺得這種生活才叫生活?」
我滿足地歎一聲,贊同道。嘴裡的酒不知道這少年是從哪裡弄來的,每一滴入口都綿軟無比,酒勁醇厚,真可當得瓊漿玉液之稱。
兩個小少年又上來,換下空了的盆子,重新端過來兩壺酒,幾疊下酒菜,當然,還有一盆熱氣騰騰的醬汁淋漓的烤肉。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琴音惋爾,撩逗人心,如花明眸善睞,巧笑盼兮,身姿婉約,我瞅瞅身畔紅衣少年,看他笑盈盈的,卻不是在注視著跳舞的美人兒,卻是發現我在瞅他,乾脆轉過頭來面對著我露出雪白的牙齒笑。
「下官吃相不雅,讓公子見笑了。」我道。 毫無理由地傻乎乎地對著人笑,心裡略有些狐疑。
「你現在這樣子,任誰看了,都會說你是名符其實的貪官污吏了。」少年笑道。
我瞅瞅自己,再望望衙門大堂上的這一切,不由得也笑著回應,心裡卻暗罵,弄成這種驢不驢馬不馬的樣子,還不都是你的原因!
「小縣風雅,一向沒有公子這般大氣。」 我回道。
哼哼,要不是看著他是為了本老爺才花那麼多錢來搞那麼大的排場的,早就把他法辦了!
「我說的是你頭上的這個膏藥貼子。」少年笑得明媚,
「難看死了,看上去就像那種地痞流氓被人揍了之後的樣子。」
「……」
本老爺鳳姿龍彰,就是額頭上多了一塊膏藥,情況就有那麼糟糕嗎?
望見少年大剌剌地伸出手來想揭我額頭上的藥貼子,我連忙擋住,笑道,「小傷,雖是不美觀,但有它足以療傷生肌。莫撕莫撕——」笑話!這藥貼子要是一撕開,我這個老爺的顏面何存!
「什麼時候傷的?」少年停了手,托著腮打量著。
「今天早上。」我心虛地賠著笑,就怕一個不小心他伸手來揭。「小傷小傷,不足掛齒。」
少年的視線在我額上轉來轉去,瞅了一陣,終於注意力移到別的方面,我心中放下一塊石頭,端起酒杯來喝酒。
「早上我來的時候,你衙門裡有客人等著呢。」少年喝了幾口,突地抬頭道。
移至嘴邊的酒杯一動,還好酒未濺出多少,沒有當場失態。「下官並不知。」現在想想,那個時間也應該是應劭在的時候,不知這少年有何本事,竟讓他一將軍先行走人。
「好像是一個很大的官兒呢。」少年托著腮沉思著,「我總覺得很面熟。但是想不起來。對了,他旁邊的兩個人說他是將軍。」
果然。 「他後來走了?」
「是啊……」少年淡淡道。
我放下酒杯,小心問道,「那他是怎麼走的?」
「他就這樣子走了啊?」少年有點不理解地望著我的臉,「我叫人把堂上的東西收拾好,在後院裡放上傢伙,對了,當時好像有些煙味,很嗆人,他們幾個人站了一陣,看到你還沒有回來,就先走了啊。」
「……」不由地在心裡想這少年是不是白癡。沒有尊卑,沒有待客之禮,再看看他把衙門弄成這個樣子,可想他也並沒有朝綱概念,不知我是有何魅力能讓這個跟我只有一面之緣的少年這般請客討好我。
我沉思著,沒注意少年移了移座位,湊到我身邊來,細細地觀察了一番,突然又道,「這麼近看你,越來越覺得你頭上的東西難看死了。」
「啊?」一愣神,發現少年一伸手,一下子把我額頭上的膏藥貼子揭了下來。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琴音忽然一斷,正在跳舞的如花「撲噗——」一聲,舞姿僵了下,又正一正臉,繼續跳下去。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琴音照常,幾個舞孃臉上依然是淺笑依依。
我大窘。
盯著我額頭上的唇印看了半晌,慢慢地將視線移過來,對上我的眼,少年的臉色很是怪異。
「哪來的?」他的聲音略有些僵。
我心下突轉,「昨晚跟內人嬉鬧,不慎留下的。」難堪是難堪了點,但總歸是一托詞。
「內人?」少年的臉色變得異常嚴肅,「可否請尊夫人上堂?」
「內人今日剛回娘家。」我道。同樣是一個蹩腳的托詞,但是我能想到的也只是這個了。難道要我說自己跟縣裡的名妓早上玩耍時弄的?
紅衣少年「唰——」地拂袖離席,對著堂前的跳前的舞孃大吼,「停!都給我停下!別跳了!走開!都走開!」
如花喚了彈琴的丫頭,帶了其它人退下,嘴角還是笑意盈盈。
我簡直要氣結。
可惡!這丫頭,也不想想是誰害得我這樣狼狽的!
少年回頭來,一眨不眨地盯著我。我歎了口氣,把被揭下的膏藥貼子抓起來,重新要往額頭上貼去。哪料被少年一把奪過,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踩。
「公子您這是……」心裡有些摸不著頭腦。沒有必要對著這個東西大發脾氣吧。額頭上的東西被揭掉,現在涼涼的,害得我心裡也跟著七上八下的。就擔心自己手下的人來的時候會看見我這副窘樣。
「可惡!可惡!可惡!」少年口中三聲可惡,不知是在罵人還是罵現在貼在他腳底的膏藥貼。
瞥眼瞅瞅盤裡還剩下的一些烤肉,有的已經略微地涼掉了,上面沒有蒸氣冒出,肉表面結了一層透亮的肉凍,看得讓人更是垂涎。但是——再抬起頭來望著那個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發脾氣的少年,我不由地歎了一口氣,嚥了一口口水,把手往自己額頭上摸摸。
哎……
如花這個小丫頭什麼東西不好畫,偏偏在我額頭上畫了個唇印。若是玩鬧一番也罷,偏偏用水怎麼洗都洗不掉,看這種樣子,好像還得頂著這個印跡過上兩三天等它慢慢消褪。
再歎一口氣,把手往額前捋捋,把額前的頭髮弄下來,希望多少可以擋住一些。少年氣喘吁吁地衝到我面前,「真是昨夜跟尊夫人弄的?」
我點了點頭。
「尊夫人還真是熱情。」少年語氣譏誚道。
心下略有不悅。之前看這個少年,只覺他憨厚可愛,爽朗大方,雖然今日之事,看他鋪張奢侈,但也沒有覺得有太大的不當,只覺得少年英俊,性格可愛。現在卻感覺他的脾氣還不是怎麼好。
「這正是內人可愛之處。」我笑道,自我感覺風度翩翩。呃……雖說現在額頭上頂著一個唇印是會影響些形象……
少年突地暴跳如雷:「好!好一個可愛。」他咬牙切齒,「好一個可愛。」
「唰啦——」一聲,案上的盤子酒杯全被他掃到地上,還好沒把那盆烤肉甩到地上。
「你!」我一下子站起來。
「老爺——」剛才侍候我們喝酒的兩個少年上來,一看到現在這種情況,立刻站在一旁動也不敢動。
「滾開!滾下去!」紅衣少年衝著他們暴吼一聲,「誰讓你們上來的了!」
兩個少年面有委屈之色,但還是動作迅速地退下。
「李斐,我敬你佩服你為官三年,兩袖清風,政績卓然,看你衙門裡清靜一點喧嘩也無,三月沒案子,民風淳厚,以為你是大才隱於野,以為你是難得的好官!卻沒想到你只是貪圖享樂,執迷於男女閨房情事!」少年怒吼道,
「你實在太過讓我失望!」
我不由得撇嘴。話雖是如此的正氣,但是少年小小清秀的臉上看到的神情只有生氣,看不到那種正氣凜然的樣子。也許要得再過幾年,他才會有那種博大的氣度與高傲凜然的氣勢來。
「下官個人生活,與政績有何相擾?」我甩袖離席,「公子未免太過偏頗。」就是執著於男女情事又如何?我就是沒有那種豪情壯志又如何?本朝泱泱大國,多的是人才,又不差我一個小小縣令。
失望?他又有什麼好失望的。
少年怒瞪了我半晌,終於,「哼——」的一聲,甩袖離去。
我目送他離開,衙門大門一開,就聽得外面一聲呼:「下官保駕來遲,請太子恕罪。」
是應劭。
太子回過頭來,怒氣沖沖地望了我半晌,驀地轉過頭來,對著門口跪倒一地的人大吼:「我不要回去!滾開!你們都給我滾開!」
「請太子爺回宮。」一大隊的人還是跪倒在門口。
「可惡!可惡!可惡!」太子爺暴跳如雷,紅色的衣袖揮舞得劇烈,「本宮就是不要回去!你們又能把我怎麼樣?你們又能奈我何?」
我不由地在心裡歎氣。
「請太子爺回宮!」應劭領著一隊人馬,還是恭恭敬敬地迎在門口。
「我不要回去!我就是不要回去!」太子爺怒火沖天,轉過身來,「砰——」的一聲踢上門,怒氣沖沖地衝著我走回來。
「下官有眼無珠,不知太子駕到,望太子恕罪。」我連忙下跪,盡我臣子禮儀。
「哼哼——」小太子怒哼兩聲,回身坐在大堂之上,胡亂地抓起兩串涼掉的烤肉,塞進嘴裡。
「請太子回宮。」我低眉順目道。
「可惡!你也要我回去!」太子怒道,「起來!陪本宮進餐!」
我站起來,「下官不敢。」
「你——」小太子一下子站起,手指著我,氣結;「本宮叫你坐你就坐!你還想抗旨不成?」
小心翼翼地在現下正噴著火的吼龍身邊坐下。
「人呢?人都跑哪兒去了!」小太子暴吼,把一堆烤肉塞了我滿嘴,回頭朝後面的兩個少年怒吼道,「還不把酒菜重新擺上來!」
「歌舞——」
「皇兮皇兮從我棲……」笙歌歡舞,我在心裡長歎一口氣。
今早怎一個「亂」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