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韓師爺再次夜宿黑風寨。
美其名曰是替他們的山大王療傷,暗地裡,那群小山賊探討之後得出的結論是:大哥現在被大嫂嚴加看管著!
一個個對他們的大哥抱以無限同情。
另一大群人則是浮想聯編,對他們的大哥嚮往不已。「這還不明白嗎?大嫂住在咱們這兒,大哥晚上就可以做想做的事情,想幹多久就干多久,想怎麼幹就怎麼幹。」
而事實呢?
半夜三更,就見韓愈房間外面一抹黑影鬼鬼祟祟尚著牆壁溜進來,抬起手輕輕地打開虛掩的門,躡手躡腳地進房,再一個反身連忙把那門關上,再看看那房間裡,黑不溜丟的一片,那採花賊憑著他白天的記憶悄悄地走到床邊,飛快地脫掉衣服鞋襪,張開雙臂撲上床:「韓愈我來了——」
結果卻抱了個空。
人不在床上?
抱著韓愈的被子坐在床上,雷籐無限失望遺憾地聞聞被子好聞的味道,再望望那房內,眼睛已經適應了房內的黑暗,也可以看得出那房內的擺設,傢俱的輪廓在黑暗中隱現,可是——沒有人!
嗚嗚嗚——沒有心目中想要的人兒,那他今天晚上這一趟不是白來了!
沮喪地躺在床上,再嗅嗅那棉被中熟悉的人兒的味道,頭在枕頭上轉兩下,看到床頭有放著韓愈換下來的衣服,嘿嘿笑著拿過來摸摸,放在自己身邊,突然就有些昏昏欲睡之意。
「絕對是累了……」咕噥著揉揉越來越沉重的眼皮,雷籐沉沉入夢。
門口,傳來幾個人偷偷的交談聲。
「大少爺,您真的要進去?」
「大少爺您確定了?這個人真的很危險啊,武功那麼高強,萬一沒有被迷倒的話,大少爺您不是完蛋了?」柳蕪君手下幾個保鏢擔憂道。
「您還是不要進去的好,大少爺,太危險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黑暗中就聽得柳蕪君那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不進去?你們是白癡嗎?」晃晃手中的迷香,柳蕪君笑得一臉猙獰,「那傢伙居然敢搶我的男人!我就要給他點顏色看看,讓他看看我柳蕪君是什麼人,哼,哼——」
不聽那幾個保鏢的制止,柳蕪君手放在門上,「彭——」的一聲把那門打開,就聞得室內一股迷香的氣味,柳蕪君拿手在鼻子前面揮揮,剛踏腳進去,突然又像想到什麼,「你們給我回去,到遠一點的地方看著,別讓其它人進來。」
「是。」幾個手下退下,柳蕪君安心地進入房內。
房內一片漆黑,摸到那床上,果然有一個人直直地躺在那裡,柳蕪君忍不住心中得意之情,對著那床上的人哈哈大笑起來,「大嫂啊大嫂,您也想不到您會有這麼一天吧!」
床上的人兒一動不動。果然是被迷香迷昏了,一點反應都沒有。
「哈哈哈,今天晚上就任我為所欲為了!」一伸手抓起那個在床上的人,摸到他的臉,左右兩個巴掌,那床上被迷昏的人拉著頭,一點都沒有反抗,「哼哼哼,敢跟我做對,你以為你是誰啊,本大少爺看上的人兒,你也敢搶?」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
「媽的,你以為我上山來幹嘛啊!沒有拿到我想要的,沒有吃到甜頭,我會就這樣子下山嗎?哼!」一支纖長的手指指上他的頭,「大少爺我——要什麼就要得到什麼,要什麼就要有什麼!我看上的人,不管是不是你以前的舊情人,哼,都得乖乖給我!聽到了沒?」
床上的人兒坐在那裡,柳蕪君那手指對著他的腦袋一戳,那人兒的頭就晃兩下。
「哼哼,全寨子裡的人都被你這傢伙唬到了!你是誰啊?我是誰啊!居然敢要我穿這種衣服——」纖細修長的手指抓上自己領口,「這種臭衣服,這種臭莊稼人的衣服,這種粗糙的布料!這種乞丐才穿的衣服,居然也敢讓我穿上去?哼,你自己還不是整天穿著衙門裡的長衣!這種衣服,你自己穿穿看,是人穿的嗎?」一把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拋到床上,一摸那床上坐著的人,居然全身光溜溜的一件衣服都沒穿,「哼,也好,用不著我脫……」一邊自言自語道,一邊拿起那破布衣往他頭上套。
就在這裡,從沒掩好的窗戶處突然吹過一絲涼風,窗戶一下子全開。沒有人看到有一抹黑影從那窗戶裡躍進來,腳著地的時候也沒有一絲聲音。
「嗄?窗戶怎麼開了?」夜風微涼,沒穿衣服的柳蕪君感覺到一絲涼意,隨便地把床上的那人推倒,抓起床上的被子掩住自己身體,再走到窗前,關好窗戶剛轉過身來,就聽得有人冷冷道,「你在我房裡幹什麼?」
「啊?」
一縷火光騰起來,那房間裡的油燈被人點著,韓愈拿著油燈走過來,臉色突然一變。
就見房內床上雷籐全身赤裸地倒在那裡呼呼大睡,床邊衣服散了一地,那雷籐腦袋上還套著柳蕪君的長褲,而那柳蕪君則站在一邊,臉色慘白,身上披著被子,露出白色的略有些凌亂的中衣來。
「大大大大大大……大嫂——??」柳蕪君張大了嘴,像是見到了鬼一般尖叫起來。
「床……床床床上……的是是是——??」手顫抖地指著床上,藉著那油燈的光,就見床上躺著的赤裸的大塊頭正是雷籐。
「完完完完……完蛋了……」看見韓愈臉色鐵青地把那雷籐拖下床來,照著左右臉就是十幾個巴掌,柳蕪君背靠到牆上,眼睛瞪得老大。
「韓……愈?」被莫名其妙地打了好幾下,雷籐才醒轉過來,一張開眼,就看見韓愈犀利的眸光、以及發黑的臉色、以及緊抿的唇就知道大事不妙,等再一看房內第三人衣衫不整地靠著牆站著,而他身上的衣服剛好又到了他的手裡,一下子舌頭就打結了,「不,不,不會吧——」
「不會什麼?」韓愈冷冷道。那眼眸中看不出一絲溫度。
「沒有啊——」終於找回自己的舌頭的雷籐一下子大叫起來,雙手緊緊抓住要起身的韓愈,「我沒有啊——我跟他一點事情都沒有啊——」
「沒有什麼?」韓愈冷冷地甩開他的手,「沒有姦情?」站起來,抓起自己的幾件衣服不顧雷籐拚死拚活地爬過來大喊大叫就往門外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又突然轉過身來,望著那背部沿著牆壁滑下去的柳蕪君,「你又怎麼了?」
「腿……腿……」柳蕪君全身冷汗,無比沮喪地說,「腿軟了……」
******
越來越憤怒。
不知道為何,莫名其妙地就開始在意起那樣的一個男人來,剛開始上山的時候簡直就像鬧劇,這樣不情不願地被拐上山來,後來竟然就開始對這個山寨熟悉起來,對山寨裡的每一個人都開始同情乃至於喜歡起來,也同樣的,似乎漸漸地對那個男人投之以更多的目光。
也漸漸的,看著那個男人的時候,心裡似乎有莫名的情愫在生根萌芽,慢慢地抽枝長葉,慢慢地繁衍起來。
不清楚以前跟他到底有什麼糾葛,但是因為知道有以前的事,他才可以這樣坦然地留在這裡,才可以坦然地面對那個男人。
「砰——」的一腳踢開縣衙的門,大步進來,意識到自己的動作的時候自己已經走了兩三步,在那個魯莽的山寨待久了之後,似乎連自己也染上了那種粗魯的習性了。韓愈搖搖頭,看看天邊日頭初升起來,想起那個最近越來越不管事的小縣令,腳下轉了個彎,沒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間,就朝著小縣令李斐的房間走過去。
走到門前的時候似乎有聽到些許的聲音,但韓愈沒多想,一腳踢開門的時候,就聽得房內「砰——」的一聲,似乎是人的腦袋撞上床板的聲音。一進房內,韓愈一下子倒抽一口氣,瞪大了雙眼。
房內原本該是他們的縣令大人的一張床上現在卻坐著兩個人,除了小縣令之外,還有一個是守在藏州邊疆的將軍應劭,明明該穿在大將軍身上的黑色外衣現在卻凌亂地披在李斐身上,而仔細看的時候,就能看到那黑色外衣裡面,李斐所有的衣服都穿著,整整齊齊,而大將軍則是光著上身,胸前脖子處還有好幾個鮮明的泛著可疑光彩的紅印,連中衣都被扔在一邊,兩人的腿在被子底下交纏著。可是他現在卻兩手死死把李斐身上的黑色外衣抓緊,牢牢地把他連脖子都遮蓋起來,黑著臉怒瞪在門口的韓愈,額頭上腫著一個大包。
「這個……」受到的刺激過大,韓愈僵直在門口。
那李斐慢慢地拿起被子將大將軍上身蒙好,轉過身來,俊秀非凡的臉上掛著一抹燦爛得令人炫目的笑容,「你回來了,有什麼事嗎?」
「沒……沒事……打,打擾了……只是來叫老爺起床罷了……」望見大將軍揮掉那被子一臉鐵青地過來,韓愈連連倒退,退出的時候差點被門檻絆倒,剛退出來,就聽得「砰——」的一聲,那扇門就在他面前被甩上了。
韓愈拔腿就跑,像見了鬼一般地跑出縣衙又跑了好久才停下來,止不住臉上火熱。
這這這……
那個那個那個……
太太太……
刺激了一點吧……
一想起那大將軍身上的紅痕,韓愈的心裡就彭彭狂跳起來。真是的……今天不但在山上撞見……那兩個可惡的人的姦情……回到縣衙又看到那麼刺激的……自家老爺跟將軍的……姦情!
聽到週遭「咕咚——」的一聲,還以為有人在身邊,左右看看,才發現居然是自己喉嚨裡的聲音。
現在回想起來,那老爺的表情……真是……媚啊……
心臟似乎有些承受不了,韓愈走到一處清泉處,掬一捧水來拍拍臉,這才略微地平靜下來。
撞見那樣的事情,到現在心裡都跳個不停,再回縣衙的話,恐怕自己臉皮薄,也不可能看到老爺不會臉紅吧……
只是想著,還沒有最後決定的時候,韓愈發現自己的腳竟然就那樣自覺地往黑風寨的方向走去。
真是——可怕的習慣啊……
「韓大人——」有人在身後叫他,韓愈轉過身來,這大清早的,會有什麼人來找他?
就見一胖大嬸抱著一個小孩子衝著他走過來,這四歲的小孩胖嘟嘟的可愛無比,大概是不滿那大嬸一直抱著他,穿著小小紅布鞋子的兩腳亂踢,一走近的時候,那小傢伙就伸出手來,瞧那手勢是明擺著要韓愈的抱,韓愈條件反射地伸出手,那大嬸就極其自然地把那小孩子交給了韓愈。
好……肥的一個小子……
韓愈只覺兩手一沉,連忙把那小孩子抱緊,緊得讓那個小孩的整個小臉都貼到他胸前的衣服上了,這才抬起頭來,「這個……這位鄉親……」
「韓大人,」百姓都管衙門裡的人叫大人,那位大嬸指著自己紅潤的臉問道,「韓大人您不認識我了?嗨,我是春姑啊,柔丫頭的遠房表姐的鄰居啊!」她口中的「柔丫頭」便是韓愈三年前在藏州的亡妻陳柔兒。
是嗎?韓愈想不起來,他腦袋裡沒有這個人,只好微笑著說:「您……」結果話剛開頭,那胖大嬸突然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連忙接著說下去,「嗨,我真是老糊塗了,那年老婆子剛來的時候,您正好有事外出,剛好就跟您打了個照面,也沒有跟你打過招呼,算起來,您也可以說是根本就沒有見過我嘛!」
懷裡的小孩不悅地踢鬧起來,韓愈張了張嘴,「那……您這是……」鄉親們閒話家常?又不太像。
「小虎兒別鬧。」那胖大嬸大手朝那小男孩小腿拍兩下,「韓大人,這個是您的兒子。」
「啊——??」韓愈張大了嘴傻在那裡。
「嗨,說來也真是慚愧,當年柔丫頭就是要把孩子送給我養,我又正好三十好幾了,連個孩子都沒有,跟家裡的那老頭子想要個小孩,天天鬧著要小孩,結果也禁不住柔兒死纏,再者就是看這小子長得虎頭虎腦的,可愛,就直接抱回家了。」
「啊——??」韓愈猶震驚過度。
「嗨,我也知道柔兒這丫頭不像話,這種事情也不能瞞著您,本來想著等您回來的時候把小虎兒還給您的,可是我家裡那老頭兒玩小孩正好玩得開心,死活都不肯離開這小子,結果也就沒有啦……」那胖大嬸笑得十分憨厚純樸,「大人您也不要怪我,這人啊……說起來感情來得也快,尤其是跟個小孩子,半年不到像是成了自己的命根子一樣,柔兒剛死的那會兒您辦完事就走了,一句話兒都沒說,鄉親們也不知道您去哪兒了,結果我也就沒跟您說,您今年剛回來那會兒,我也想過把小虎子還給您,可是家裡那個老頭子死活就是不肯,要不是三天前我這老婆子也生了個壯小子,他還不知道要霸著您的小孩多長時間呢……」
「您……三天前剛生了小孩?」韓愈傻傻地望著那健壯胖大嬸,看她剛才抱著那麼……肥……的一個小子走路的樣子,完全就是虎虎生風嘛,壓根就看不出剛生產的模樣啊!「恭喜恭喜啊……」這話完全是腦子裡條件反射出來的。
那胖大嬸竟然害羞地紅了一下臉,「是啊,這把年紀了,都是那死老頭子。」可是她臉上還是堆滿了笑容,「韓大人,小虎子還是讓您帶吧,畢竟您現在是官兒了,對小虎子也比較好,我們那兩口子,咳,不行,真要這樣子下去,小虎子再多也只不過是個莊稼人兒,跟著您,他長大後有一日還能做大官兒賺大錢呢。」
「我……我的孩子?」韓愈吃驚地望著手裡的那小孩。那小孩子不知何時竟然不打不鬧,竟然仰著一張純真的小臉一雙瞳眸就這樣直直地望著韓愈。
「來,小虎子,叫爸爸,這個是您的爸爸,奶奶現在把你還給爸爸啦。」那胖大嬸哄道。
那小孩竟然也不認生,就這樣一下子把住韓愈的脖子,就把那小嘴湊到他臉上胡亂親一通,嘴裡胡亂地叫著爸爸。
韓愈驚駭地抹抹臉,臉上一灘口水,再望望那個小孩,竟然就這樣抓著他的衣服開始呼呼大睡起來,不免咋舌,抬起頭來看那大嬸,「這個……我一個大男人……柔兒什麼時候……」三年前的事情他只記得自己醒來的時候,有一個美麗的大姑娘紅著一張臉餵他吃藥,雖然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但聽那叫陳柔的姑娘說他是她已經定婚的夫君,再看看那站在門口一臉關懷之意的老頭,也就那樣自然地接受了,接受了這個姑娘,同時也接受了那個莫名其妙對他關心過度的岳父。在藏州三年,夫妻恩愛,他每日去私塾教書,每日雖然是清苦,每日回家後有嬌妻準備飯菜,雖然三年沒有誕下一子一女,但是感情卻愈加彌篤,直到三年後妻子因病去世,這才孤身一人離開藏州這個傷心之地,去外鄉謀生,後來在外面被縣老爺看上,當一個會出謀劃策的師爺,日子過得還行的時候,想起藏州的親戚,把妻子的親戚全都接了過來,除了那老得走不動的岳父說是不想離開這個地方,從那以後,他壓根就沒有想到會有再次回來的一天。
連這次回來也是因為自家老爺被貶到這個地方,自己才跟了過來。
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在這兒竟然還有一個兒子?
「我也不知道柔兒那丫頭到底是為什麼,哎,她呀,就是一根筋兒,倔啊……」眼見得那胖大嬸絮絮叨叨又是一大串,韓愈連忙打斷,「那個……柔兒什麼時候有小孩的?我怎麼會都不知道?」
「您那時候出去了啊!不是帶了盤纏上京去考試了啊!」那胖大嬸道,「後來又聽說京師那個什麼考要推遲了,結果您一去就是快一年,柔兒在你出門那會兒,肚子還完全看不出來,結果您剛出門不到幾個月,肚子整個兒都大起來了,叫我老婆子過來幫忙的時候已經是八個月了,結果一會兒就生下來了。嗨,那丫頭也就這樣自作主張,連我老婆子都看著不像話啊!後來大人您考了個秀才回來,那小孩我就拿不回來,呵呵,呵呵……」那胖大嬸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嗨,不說了,這小子給你了,我得先回去,要不家裡那老頭子一醒來見我沒好好躺著又該念我了……」
韓愈愣愣地點點頭,望著那胖大嬸從田徑小路上一溜小跑地回去,望著那身影完全消失了,這才抱著那熟睡的小孩發傻。
這麼大的……兒子?
他的?
又發傻了好一會兒,沉思了好一會兒,再望望那胖小子,一想到自己突然就有了一個這麼大的兒子,突然有些手足無措。
這個這個……
今天的刺激真是太大了吧……
該怎麼辦?
低下頭的時候正好看到那胖小孩不知做了什麼好夢,在夢中咂咂小嘴的樣子,咪起眼,那紅潤的小嘴竟然是異常的可愛,那一對小眼也是那樣的可愛,還有那右耳邊的小紅點竟然跟他長得一個模樣兒,再看那紅撲撲的小臉,心裡的愛意一下子如山洪暴發般氾濫開來。
我的……兒子啊……
驚異與其它一下子全飛到九宵雲外,韓愈激動地抱緊那個胖小子,把一張老臉緊緊地貼在那小孩比成人要熱一點的小臉上,「嗚嗚嗚,我的兒子啊……到了這個年紀才看到自己的老爸……」
激動完之後,一手緊緊抱著那睡著的小孩,一把緊緊地抓著他的小手在臉邊磨蹭了好一會兒,這才摟著那小孩往那紅日昇起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