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二十歲生日的時候,藍易星放了員工一天假。
不是周休也非假日,為何可以不必上班?這樣的疑問人人都有,可是放假誰不愛?
所有的員工都欣喜賺到一天莫名其妙的假,除了蘭以外。
「你這樣不好,公私不分。」
「你生日,我不放他們假,怎麼陪你?」
蘭看著他,有點無可奈何。
「天天陪,你不膩嗎?」
「怎麼會膩?」
藍易星是巴不得黏在蘭的身邊,時時刻刻伴著她,感情這回事很奇妙,被追的就想逃,被逃的就想追。以前意璇的媽媽希望他能多一點時間陪她,他卻忙著工作,現在蘭一點也不黏人,他卻甘願待在她的身邊。
也許是心境改變了,從前年輕,不想被說是子承父蔭,一點作為也沒有,所以工作佔去生活多數的時間,可是妻子離開以後,自己年歲漸長,該有的東西都有了,反而開始渴望起平凡的家庭生活。
跟蘭在一起,想要成家的念頭一直冒出來,想要她成為自己的妻子,能夠擁抱著她入眠;清晨時看見她熟睡的臉,再輕輕地喚醒她開始一天的生活。
這種念頭!想著也能過乾癮。
「你想要什麼?」他知道蘭的生活過得很簡單,一個三尺的衣櫥始終都裝不滿,一個女孩子家,除了上班的休閒鞋跟布鞋,就只有室內跟室外的兩雙拖鞋,不要說什麼名牌的奢侈品,就連一點裝飾的東西也沒有。
除了小芳送她的項練!
他盯著她脖子上閃著微光的小鑽石,心裡感到有一絲忌妒,她從來不收他送的東西,卻把小芳送的寒酸鑽石視若珍寶。
「不必了,我沒有過生日的習慣。」從前只有小芳記得,年年送她禮物,在生命的前二十年,小芳是她最重要的人;以後,最重要的,是否會變成眼前的人?
她也不知道。
她其實很喜歡藍易星,可是她沒有辦法想像媽媽愛爸爸,或是小芳跟羅致昊那樣刻骨的愛。
刻骨,一定很疼痛。
她不怕痛,怕的是像媽媽跟小芳經歷過的悲傷,自己是否可以承受?
她很喜歡藍易星,很喜歡跟他在一起,在不知不覺中,也變得很依賴他,在爸爸過世那一晚,也為他流過眼淚。
她從小到大,沒有渴望過什麼,一旦擁有了,就會怕失去;她不怕疼痛,其實是害怕失去的感覺。
在窗口看著阿榮漸行漸遠的身影;在日本人載著媽媽離去的時候;在車站月台告別姑姑的時候;還有奶奶閉上眼,被放進棺材裡打釘子的時候……
那一種微妙的疼痛,落在她的心裡像漣漪一樣,愈擴愈大,像散彈打進她的胸口,從背後看起來已經是滿片的傷。
她沒有辦法像小芳一樣,在失去羅致昊的時候,可以哭喊出內心的傷痛。她心裡的疼痛,像被皮膚包住的膿瘍,怎麼擦藥也好不了。
如果自己很喜歡、很喜歡藍易星,等到失去他的時候,一定會比從前的傷痛還要更傷痛。
她還能不能再失去更多?
所以即使自己已經很喜歡他了,她也不能很放心地愛他,她要悄悄地,將他放進自己的心裡,藏在很深的地方。
藍易星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覺得蘭對他總有些冷淡,若即若離,一點都沒有辦法知道她想要什麼,或不想要什麼。
他也不曉得出自己會有這麼大的耐心,去陪伴、去擔憂、去揣測、去愛她。
如果她有小芳一半的伶牙例齒,他或許就可以瞭解她在想什麼,可是她偏偏沒有,讓他又無奈、又害怕、又懵懂。
他把她攬近胸日,好言好語地:「不管你以前有沒有過生日的習慣,我就是要把它當一回事,對我來說,你的生日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喜事,這日子比什麼國慶日都要重要,為什麼我不能放公司一天假?」
蘭靜靜地笑。知道他疼愛自己,這一刻他在她身邊,抱著她、疼愛著她,這樣的溫暖,她夢寐以求,不管將來如何,也夠了。
她的一生,也有片刻的溫暖,那麼她再也別無所求。
藍易星看著她的笑,竟是那麼滿足,一時之間,也呆住了。
蘭在想什麼?在笑什麼?
他有一連串讓她驚喜的計畫,到飯店開香檳啦、三層生日蛋糕、樂隊演奏,他計畫好久的事,她卻一點興趣也沒有—寧可窩在家裡,吃超商的便當。
該死的超商便當,防腐劑是泡麵的二十倍。
「有什麼關係?死後變成木乃伊,跟埃及的法老王一樣酷。」
蘭有時也會講一些年輕人不怕死的論調。
最重要的是,他要在浪漫的樂隊演奏下向她求婚。他配她是不夠年輕,可是要像電影裡的情節一樣,帶她到蒂芬妮的總店任她挑選戒指,他一定辦得到。
記得當電影演到男主角帶女主角去挑選戒指那一幕時——
意璇跟他說:「浪漫死了,爸爸,要是有男人給我這樣的驚喜,我立刻答應他的求婚。」
「你為了蒂芬妮要拋棄爸爸?」他大驚小怪。
「女生長大就要結婚,有沒有蒂芬妮我都會拋棄你。」
他的女兒就是這樣早熟又實際。
蒂芬妮?她說過小芳送她的項練就是蒂芬妮的!
賓果!女生就是愛蒂芬妮!例如電影女主角、例如意璇,他怎麼現在才想到?
「走!」
「走去哪裡?」
他拉起她,不由分說,將她拉下樓,再塞進車子裡,帶她去蒂芬妮買戒指。
「我不要。」
藍易星目瞪口呆,沒想到會聽見蘭的拒絕。
明明跟電影裡用的是同一招,為什麼他就慘遭滑鐵盧?
「為什麼?」他呆呆地跟著蘭走出蒂芬妮的店,腦中一片空白。
「為什麼買戒指給我?」蘭有些害躁,有些氣怒。他在想什麼,誰不知道?可是在買戒指以前,他似乎省略了太多步驟,比如示愛、比如氣氛、比如請求……
「我——」該死的!跟他一起看電影的人是意璇,不是她!他怎麼沒有想到?
他又不由分說地衝進音樂城,買了「美麗蹺家人」的DVD。
「這部片子我看過了。」蘭看見他手上的片子說。
「嘎?」
「我跟小芳去年就看過了。」
小芳?小芳?
又是小芳!
這該死的名字像是魔咒一樣,把他想要做的事一一做盡!她對蘭該死又多餘的保護欲!天知道那是他的工作!
他想要將小芳的脖子像濕抹布一樣扭乾,讓她的狗嘴裡再也吐不出象牙來,自從蘭說過小芳比他還要重要以後,他就偷偷恨上她了,更別提她用過多少毒辣不仁的字眼罵過他。
「喔?你看過了?」他只能這樣淡淡地說。看過的話,那怎麼會不知道他想幹什麼?「你還記不記得裡面的劇情呢?」拜託,至少記住前二十分鐘。
「記得,大部份都記得。」
「那你記不記得男主角帶女主角到蒂芬妮的店裡挑戒指那一幕?」聯想啊,蘭,女人最厲害的一招快點給它使出來!
「記得。」蘭點點頭。「不過那是男配角不是男主角,男主角是最後跟女主角在一起的人。」
噢!藍易星挫敗地將DVD丟進車裡。那就是答案!男配角命中注定要失敗,哪怕他做過多少令人感動的事!
其實這跟意璇說的有沒有蒂芬妮都一樣,重點是有沒有對的人。
Mr.Right!
再其實這跟Mr.Right也沒多大的關係,只是他當局者迷,把一件原本簡單的事情複雜化而已,他就是太在意、太刻意,反而變得很愚笨,當然他自己不會發現。
「藍易星,你的臉像被倒債一樣。」
這話似曾相識,好像曾經有一個叫藍意璇的人講過。
他歎了一口氣。
「不能歎氣啊,幸福會減少的。」
他搖搖頭。
「有時候你講話跟我女兒很像。」
「會嗎?」
「我從不懂我女兒在想什麼,天殺的,我只要疼她就好了,我只是她的爸爸!可是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這對我很重要,我是你的男人啊?」
我的男人?蘭低下頭,細細品味這句話。
「沒有錯,我是你的男人,光是這樣在你的身邊,可以抱著你,卻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想要什麼?我沒有辦法接受這種距離。」
「我沒有在想什麼,也沒有想要什麼。」
「所以我更不知道要怎麼辦?我明明摸得到你,你卻一直在好遠的地方,一個人,沒有分享的伴。」
「我一直是一個人。」
「你有我了啊。」
「就算你是我的男人,我還是一個人。」她強調地說,像在說給自己聽。「在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兩個人。」
「你說什麼?」
「一個人就是一個人。」
藍易星懂了,歎日氣,抱住她。
「你不會是一個人,如果有一個人,把你看得比自自己還重要,把你的快樂當做自己的快樂,把你的悲傷當作自己的悲傷,你就變成兩個人了。」
「會有這樣的人嗎?」蘭有些迷惘。二十年,這樣短暫又漫長的歲月,她一個人過了,現在會有這樣的人嗎?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關心你?」
她點點頭。他的懷抱好溫暖、好舒服,他的氣息也很好聞,有一點點菸味,一點點肥皂的香味,像夢裡的味道。
「你知不知道,我疼你疼到意璇也會吃醋?」
她搖搖頭。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想被這樣巨大的溫暖包住,一點力氣也不必使。
「你知不知道,我……我很愛你?」
「什麼?」
「我……我說……I love you。」藍易星一輩子,除了意璇以外,不曾對第二個人說過「我愛你」,這種心裡想過千百遍,理所當然的感情;這種見到她時,澎湃到可以氾濫的愛意,想不到說出口是意外的難。
蘭靠在他的胸前,眼淚突然撲簌簌地掉出來了。
她顫抖的肩膀,熨燙他胸口的淚,令他慌張無措。
「蘭,你別哭啊!」
蘭的眼淚一直湧出來,這一輩子沒有聽說過愛;這一輩子以為並不需要,只是一個字,加上兩個人,為什麼令不輕易落淚的她,聽見就流淚?
他說他愛她,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會愛自己,把她的快樂悲傷都當作自己的,就不孤單了,是不是?
一個人的時候不孤單,遇見了另一個人,才明白什麼是孤單。
原來,孤單跟寂寞,都不是屬於一個人的情緒。
愛了,才能夠體會什麼是孤單與寂寞。
愛了,就要有承受或許有一天會失去的打擊。
愛了,便什麼也顧不了了!
媽媽的愛,屬於媽媽的;小芳的愛,屬於小芳的;她的愛,是屬於她的。
「別哭。」他捧起她的臉,輕輕吻去她的淚水,鹹鹹的,是她的喜悅還是傷心?
「你會愛我很久嗎?」
「會的,會的。」他一直對她保證,直到她美麗的眼睛不再湧出新的淚水。
「爸爸,你發春了?」
他瞪了女兒一眼,決定禁止讓她看電視半年。
「女孩子講話要優雅一點,例如發春就是很不適當的字。」
「明明就是你的行為,還怕別人講。」
他走過去,把意璇抱住坐下來。
「你可以說:爸爸,你是不是戀愛了?或是說:你是否墜入愛河?這樣不是比較棒的說法嗎?」
「嗯,肉麻當有趣,一把年紀了還墜入愛河,你喜歡跳河可不可以選一條比較乾淨,離我遠一點的?我怕給人家認出來。」
「小意璇的話聽起來酸溜溜的喔。」
「你的話聽起來才噁心溜溜的。」她掙脫藍易星的懷抱,用食指指著他。「爸爸,拜託你把身份證拿出來,對照一下今天的日期,知不知道這樣的年紀裝可愛是一件很可恥的事?」
「我哪有裝可愛?」他很不以為然。
「你以前穩重,不苟言笑;你現在輕浮,像吃了笑彈,整天笑笑笑,是不是『起笑』了?」
「你負是愈大愈不知分寸,該找個媽媽來管管你了。」藍易星打蛇隨棍上。現在國小四五年級的女生,特別難搞,尤其這個藍意璇,被他寵得無法無天,蘭要是進了門,鐵定被她欺負。
「我長大了,根本不需要人家管,你要結婚、要發春,還是發情,是你家的事,都跟我沒有關係。」
「藍意璇,你給我聽著。」他走近女兒,壓住她小小的肩膀。「蘭姐姐嫁給爸爸以後,就是你的媽媽,你可以不尊敬我,可是你不尊敬她,我就給你好看。」
意璇掙脫他的控制,很大聲地說:「你的女人比你的女兒重要,以前我是你最愛的心肝寶貝,蘭姐姐都還沒嫁給你,你就威脅我,這樣的爸爸我最討厭!」
藍意璇跑開,他看見她舉起手臂,她哭了嗎?
他頹喪地坐進沙發。他不是有意要惹女兒哭泣,可是意璇在家裡跟小霸王一樣,他工作忙,沒有理由地寵著她,捨不得打、也捨不得罵,這樣子寵下去原本也不怎麼樣,可是蘭,她是如此纖細、如此善良,哪裡應付得了他的寶貝女兒?
他該怎麼辦?
「我今天跟人有約了。」
藍易星下班後要接蘭去吃晚餐的時候,蘭很抱歉地對他笑著說。
「是誰?」
「秘密。」
「我不要你有秘密,我想知道你跟什麼人有約?是公司裡的人嗎?」他跟蘭的戀情已經公開化,哪一個好膽的人敢覬覦老闆娘?呃,未來的老闆娘。
「你不要亂猜,我是跟你的小朋友約會。」
「我的小朋友?」他一時沒有意會過來。
「意璇啊,她昨天晚上打電話給我,說想跟我一起吃晚餐。」
「她怎會約你?」藍易星覺得不太妙。他才數落過她,她就直接對蘭下戰帖,
好樣的,不是他女兒的話,他就直接將她包一包用噴射機發射走。
「我也很意外,不過已經答應她了。對了,你知道她喜歡吃什麼嗎?我開車去接她。」
蘭考上駕照後,藍易星就送給她一輛紅色的SMART。
「你要開車?太危險了。」
「車子買了不開做什麼?當擺飾嗎?那我不要了,還給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我是說,你上了一天班這麼辛苦,我可以開車帶你跟意璇去吃飯。」
「不行,她說只有我可以去,女生的約會,男人湊什麼熱鬧?」
「那……我送你們到目的地就走。」
「不必了。」蘭拎起包包,走向電梯。藍易星亦步亦趨。「我自己會開車,我自己去接意璇,我自已去跟她吃飯。」
蘭一連說了三次「我自己」,語氣夠強調了,他雖然不願意,也沒有辦法。
但願意璇不要做出什麼太詭異跟恐怖的事。
藍意璇放學後,還去參加才藝班,補習英文,她下課的時間,差不多六點。
蘭在外面等她。
「意璇。」蘭見到她就跟她招手。
「意璇,她是誰啊?她在叫你耶,是不是你姐姐?她好漂亮喔,好像明星耶!」
朋友七嘴八舌的評論,藍意璇聽了有一些虛榮的高興,也有一點生氣。
她跟蘭並未建立起信任的關係,以前以為她只是爸爸的女朋友,像從前的雅如阿姨,她對她便一直冷冷淡淡的。
可是爸爸從來不會因為雅如阿姨罵她,有時明明知道他去找雅如阿姨了,她還故意裝病讓他趕回來,爸爸哪一次不是飛奔回家?
她一直是爸爸心上最重要的人!
可是,蘭姐姐出現後,她已經感覺到明顯的不對勁,爸爸的心裡開始有了天秤,偏的還不是她這一邊,教她怎麼不氣不怕?
她本來打算,蘭姐姐如果跟雅如阿姨一樣對她事事討好順從,她就給她一點難堪,讓她知道誰是老大,就算爸爸娶她也沒關係,只要她還是爸爸心裡的第一就好。
可是蘭姐姐有一點飄忽—對她也不是很認真,根本就不會討好她,讓她無計可施。
其實,她有一點點喜歡蘭姐姐的,她是那麼漂亮,說她膚淺也好,誰不喜歡漂亮的人?她以前就從來沒喜歡過雅如。
「她不是我姐姐啦,我是獨生女!」她快步跑到蘭的身邊,用有一點不高興的口吻說:「不要在大家面前叫我,好丟臉。」
「喔。」蘭應一聲,便帶著意璇坐到她的車子裡面。
意璇是一個聰明過頭的女孩子,她的智商很高,看人的眼光也很利,這樣聰明的女孩,她見過的人有小芳,可是小芳看她的時候就是笑,還有包容。
坦白說,她不太會應付意璇,她也不是很喜歡小孩子,她也許會經能夠有一個弟弟,讓她可以學習怎樣照顧跟疼愛小孩子,可是她沒有。
她早就學會,不要太容易去喜歡什麼。
「這是什麼車?這麼小、這麼難坐?為什麼不開爸爸的賓士,還是勞斯萊斯?」藍意璇故意挑剔。爸爸自己可以開賓士,如果是勞斯萊斯就要司機叔叔來開,這樣的諷刺暗喻蘭是聽不懂的,只是對她抱歉地笑一笑。
「我只會開這種小型車,大車子我不會開。」
「哼。」藍意璇嗤之以鼻。諷刺一個人的時候,如果他不覺得難堪就沒有意思了。「算了,委屈我了。你要帶我去哪裡吃飯?」
「去麥當勞好不好?」
「麥當勞?」藍意璇提高音量。「麥當勞那種小孩子去的地方?又廉價又沒營養的垃圾食物你也敢叫我吃?」
其實藍意璇根本沒有去過麥當勞,爸爸不會帶她去那種地方,電視常常有廣告,什麼麥當勞叔叔簡直蠢透了,不過是一個小丑嘛!
「是喔?藍易星也說過這樣的話,可是我很喜歡,它的薯條剛炸起來的時候很脆很好吃,巧克力奶昔也很好喝,蛋卷冰淇淋我也很喜歡。」
藍意璇吞了一口口水,故作不耐。
「你跟我說這些平民的食物做什麼?我都是吃法國料理,不然就是義大利料理的。」
「那又不好吃。」
「你懂什麼啊?不好吃的東西賣那麼貴做什麼?吃一次法國料理,可以吃十幾次麥當勞。」
「那我寧可吃十幾次麥當勞。」
「你真是沒有水準,真不知道爸爸怎麼會看上你?」
「緣份吧?」意璇的態度可以說十分不友善,如果是小芳,可能跟她耍耍嘴皮子,沒有什麼,可是她只覺得有一點緊張。
「切!」藍意璇極為不屑,什麼緣份?低下頭撿到一千元算不算緣份?
蘭將車子停在藍易星常帶她去吃的店。其實她不怎麼想來吃這家店,這家店的菜名複雜、份量少,價錢又高,吃氣氛的店偶爾來一次就可以了。
「我不要吃這一家,吃到爛了,換一家啦!」
蘭又帶她去別家,可是藍意璇都不滿出息。
「我要吃好吃又沒吃過的!」她終於宣佈。
「你沒吃過什麼?」
「高級的東西我都吃過了。」
蘭有一點懂了,笑一笑,把車開去她常去的麥當勞。
「你竟然帶我來這種地方?」
藍意璇故作姿態,隨便抱怨了兩句,手就打開車門下了車。
「你自己說高級的東西都吃過了,那偶爾吃一下低級的東西應該沒關係吧?」
「算了,委屈我了。」
話雖如此,她依然狀似勉強地點了快樂兒童餐,大杯奶昔跟蛋卷冰淇淋。
冰淇淋還點了兩支。
「吃這麼多冰會拉肚子的。」
「拉肚子也是我家的事。」
蘭看著嘴硬又忙著將薯條跟雞塊塞進嘴巴裡的女孩子,白淨的臉上沾到蕃茄醬,竟有說不出的可愛。
自己同樣的年紀時在做什麼?
點著蠟燭寫作業,背著她彷彿一輩子也背不來的課文,等待著斜坡盡頭出現的小芳……她的生命裡,曾經只有小小而單純的期待。
麥當勞,不曾出現在那個歲月裡。
「你一直看著我做什麼?」稚嫩的指責聲音響起,將她拉回現實。
「你的臉沾到蕃茄醬了。」她拿起紙巾擦她的臉。
藍意璇呆住一秒,之後就搶過紙巾。「我自己會擦啦!」
「好不好吃?」她問她。
「難吃死了。」
看著她面前彷彿蝗蟲過境的景象,連一塊薯條的屑屑也看不見,這句難吃死了可夠理直氣壯。
「你笑什麼?還不是因為你太笨,開車繞了這麼久,我肚子餓壞了,才會把它們吃光光。」
可愛的臉上有漂亮的紅暈,嘴巴小小的卻得理不饒人,這孩子跟她完全不一樣。
她像小芳,有自己沒有的一切。
她是自己愛著的男人的小孩。
她原來是這樣愛他愛到想要去愛他的小孩呀!
老天爺把她弟弟搶走後,又給了她一個妹妹,或者是女兒啊!
她可以用原來想愛弟弟的心去愛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