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一陣騷動,僕人們騎著馬直奔藿沁園。坐在鞍上的嚴信未待馬伕停妥馬匹,就被華府家丁拉下地,直接送入華蝶房中。
「嚴大夫!」華鎧修見他這麼晚才到,連忙將他拉往華蝶床沿。
嚴信一看榻上娃兒,就知事情大大不妥。「怎麼弄成這樣?」
「小蝶她掉落冰湖底……」
「你們怎麼不好好看著她,明知三小姐雙目失明,竟讓她遭遇此等意外!」嚴信語氣間有著罕見的怒氣。這麼一個嬌弱的漂亮娃兒居然被糟蹋得只剩下半條命,就幾日的相處下來,嚴信都會覺得心疼不已,唯獨有人不是。
他拉過華蝶的手替她診斷,但這手指一下,脈象一現,嚴信的老臉就垮了下來,頭一搖,氣一歎。
「無論如何你都得救回她!」華鎧修臉色驟變,嚴信搖頭是代表什麼意思?他才剛開始想試著疼惜她、呵護她,他這會兒居然朝他搖頭。
「三小姐落水過久……」人生就是如此,嚴信望著華鎧修倉皇無助的神情,不知他可曾想過匆匆數十載的歲月如何短暫,逝者如斯、聚散無常。
「我不想聽什麼但是,你是臨安第一名醫,既有這個名號就得想出辦法來!,」
華蝶的身子冰涼異常,失溫過久,脈搏氣息早已微弱到無法察覺。嚴信沒辦法,只得開啟藥箱取銀針過火,準備將針刺入華蝶體內。但是說來奇怪,渾身冰冷的華蝶在左手手腕附近的穴道卻是異常溫暖。
嚴信顧不得其他,取第一針往穴內扎去,怎知針一入穴,竟有股淡紅色的氣由穴內溢出,如同有生命似地散開,交錯盤繞銀針迥旋而上。仔細一聞居然還有種說不出的馨香味道。他行醫多年,未曾見過這等詭異現象。
隔著衣物,其餘的長針皆準確扎入華蝶體內穴道。死馬當活馬醫,是目前唯一活路了。但華蝶身上所出現的異象卻讓他想也想不透。
過了半晌,華蝶的身軀卻仍是冰冷異常,絲毫沒有回暖的跡象。華鎧修坐在床沿,看著妹妹就安靜地躺在他的身邊,胸口不再微有起伏。一如她回來的那一夜,宛若白雪般純淨,沒有針鋒相對,沒有字句相譏。
她原來是個可人的姑娘,可惜上天讓他太晚發現。
秋顏敲門入室,見到華鎧修的模樣心裡頭又是一陣醋海翻騰。那驕縱的華蝶就快是死人一個了,再厲害也沒有多少時間。「少爺,不如您先去休息吧!這裡秋顏替您看著,三小姐若是醒了……」
「沒你的事,出去!」華鎧修連看都不看秋顏一眼,他只是凝視著華蝶。
秋顏心有不甘地往後退了一步,華蝶這小妮子,臨死都還要跟她爭寵。秋顏越想越不是滋味。「少爺別太勞累了,明天還得回茶樓。」
「出去!」華鎧修不想有人打擾,什麼茶樓不茶樓的,他的妹妹危在旦夕,秋顏居然還好像事不關己似的。
病榻上的人動了一下,被華鎧修驚人的音量震醒。
只是華蝶緩緩張開迷濛的雙眼,視線飄忽不定,但仍想努力地看清周圍的情況。
「三小姐醒了!」嚴信喜出望外,舉手歡呼。
「大哥……」華蝶睜開眼,眼簾中映入的便是他的那張臉。
他的臉上,有一道從眼角一路延伸至臉頰的醜陋疤痕,她伸手撫上他的傷痕,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
「大哥在這裡、大哥在這裡!」他的手掌心貼著妹妹伸出來的小手,緊緊地覆蓋住她的冰冷。
一雙烏溜溜的眸子尋上了他,華鎧修發現她的視線竟能隨著他的身影而移動。
「這傷……還疼嗎?小蝶不是……不是有意的……」她幾次接不上氣,語句斷斷續續。
「早不疼了!」華鎧修露出小小的笑容,那已是兒時往事,他現在疼的是心,心裡疼的是她。
「你不……原諒……我……」她眼底竟蒙上一片霧氣,淚眼婆娑。
「我原諒你,怎麼不原諒你呢?,」華鎧修一見她的淚就慌,這輩子還沒見華蝶哭過,這會兒可著實讓他驚訝。
「那……你……拿……針……刺我……」她的身上大小穴道佈滿不下百隻的銀針,這會兒,她是痛醒的!
「傻丫頭,這叫針灸,是用來替你治病的。」她當真以為他是趁她病就找她出氣。
嚴信為之一笑,華蝶已然甦醒應無大礙。他連忙將埋進她穴道之內的銀針一一抽出。
「當真……」
「當真!大哥從現在起會好好地疼你,不再讓你受委屈。」華鎧修保證道。
「那……就好……」得到華鎧修的回答,她整顆心都安了。精神一鬆弛,眼皮就漸漸撐不住。
「小蝶!」他以為華蝶又昏死過去,連忙高聲呼喚她的名字。
「我困……」她雙唇微啟即合,隨即沉沉睡去。
華鎧修差點沒給她嚇死,這個妹子還真不是普通的折騰人。
「看來三小姐的雙目也已康復,這次真是因禍得福。」嚴信將銀針收回袋內,除了華鎧修,最開心的人就屬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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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
華鎧修未曾離開這間房。
她幾次迷迷糊糊轉醒就對上他那深邃的眸子,裡頭淨是殷切盼望的神色。怪了,他向來和她水火不容的!
「覺得如何?」華鎧修見她這次醒來,氣色好了不少。但她睡了許久,髮絲凌亂不堪,他不禁心生愛憐,伸手撥去她額前幾縷垂下的秀髮。
華蝶將他伸來的手打落,這才發覺眼前景象變得再清晰不過。怎麼她的眼睛居然恢復了視力!
她又驚又喜,一雙杏眸骨碌碌地忙於打量這個地方。華家就如同她先前腦子裡描繪的圖像一樣,屋頂上橫亙有樑柱,柱下擺設著花梨木製方桌,桌上置有青銅燭台;往外則見木門上有穿孔,孔上糊有紙張。像極了她在古裝電視劇上見過的傢俱擺設。
「華鎧修?」她最後才將視線繞回眼前這男人身上。瞧他一身圓領袍衫,腰束革帶,眉宇中有股不屬於商販該具備的剛毅之氣。而那道冷峻氣勢也沒維持多久,隨即為笑容所取代。
「不……」她搖頭,「你不可能是華鎧修,華鎧修哪會衝著我笑。」
「傻丫頭!」她疑惑的神情,似陷於五里霧中摸不清頭緒困擾不已,惹得華鎧修直發笑。
秋顏叩門入內,端來一碗湯藥,見兩兄妹狀似盡釋前嫌,神情不禁有些黯然。「大少爺,三小姐早!」隨即將藥湯捧自華蝶面前。
「幹嘛,不會要我喝這東西吧!」華蝶拿起調羹朝湯裡撈了一撈,黏不拉嘰又黑又臭的,這些人真有本事,居然找了碗瀝青來。
「這是靈芝何首烏燉人參,對三小姐身子有益。」
華蝶認得這聲音就是華鎧修的貼身婢女秋顏,原來她的長相稱得上天姿國色,柳眉鳳眼勾勒著極具古典味的臉蛋,的確,是足夠讓她產生過度的自信來忘記自己的身份。
「有益?」她苦笑,「有益我早登極樂吧!」
「這是嚴大夫為你開的方子,以後秋顏每天會熬給你喝。」華鎧修逕自往她面前的椅凳坐下,無論她介不介意他礙了她眼前光景。
藥材用的是他挑的上等材質,只希望能將華蝶的身體調養好。
「放火燒不死我就把我丟進湖裡,水淹不死我就逼我吃這鬼東西。你們兩個人可真夠狠的!」華蝶任秋顏端著碗懸在那兒,不願理會。
「這藥用的是最名貴的藥材,能去寒活血。快快喝了它,涼了就不好!」兩人視線相交,華鎧修本想好好同她說,沒想到華蝶卻投給他一記白眼。
「要喝你自己喝去,沒人讓你獻慇勤!」她拉開棉被起身落地,不小心撞著擋在她身前的秋顏。
怎料秋顏沒站穩,讓手中的藥汁撒了一地。
「小蝶!」原本打定主意不再發脾氣的華鎧修見到這一幕,又是怒斥。
華蝶一震,猶記昏睡之時,她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中就有一個人以同樣的聲音斥著她、吼著她的名字。
「別老是鬼叫鬼叫的成不成?」她頂回去,這聲音讓她心緒不寧。
華鎧修由秋顏手裡奪過湯碗,一把握住她的下顎,不管她的掙扎就將剩餘的藥汁灌入口中,直至她全數飲畢他才鬆手。
華蝶漲紅雙頰猛咳,那些藥嗆入她的氣管,害她差點無法呼吸,喝下肚的卻又感覺噁心不已。她瞪著華鎧修,不願臣服於他的霸道之下,隨即將那藥汁又嘔了出來吐回他身上。發臭的黏膩藥汁中摻著斑斑黃褐,是她酸苦的胃液。
突然她覺得天旋地轉,雙膝虛軟無力。
「小心點,別又摔著了!」華鎧修連忙扶住搖搖欲墜的她,一面暗自責怪自己又忘了曾說過的話。
「別碰我,你這噁心的傢伙!」回過神來,她連忙推開他,華鎧修這下弄得又髒又臭,她才不想碰到那身穢物,雖說是經她胃裡出來的。
「吐得我全身還說我噁心?」華鎧修為之氣結,這情景倒像是作賊的喊捉賊。
「走開啦!」她躲得老遠,口中殘留的腥臭味和華鎧修身上傳來的一致,彷彿她與他有了關聯,真令她不悅。
「好、好,我走、我走!」華鎧修拿她沒轍,「秋顏,看好三小姐!」他得先去換下這身衣服才行。
「看著我幹嘛,怕我再度離家出走嗎?」她笑著,但那是令人感覺不悅的笑。忘了是誰說過的,她的笑容中總缺乏著友善、存在著揶揄。
華蝶這回可說對了,瞧那華鎧修的雙目之間閃過一絲的陰鬱,沒想到他真是擔心這點。這會兒,她無疑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把企圖弄得人盡皆知。
「你最好安分一點!」他冷冷地道。
「怕了你不成!」回以同溫度的語調,她令外還附加一個不屑的眼神。
「別以為你眼睛好了,就離得開這裡。」
「要不要試試看?」他越是想囚住她,她就越不讓他如願。
「你敢!」
哼!她有什麼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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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她大難不死之後,整個華府猶如進入戒嚴時期一般,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這也讓她見識到了華家人手之眾多,到院子繞個一圈都有僕人跟著,連那常常無故消失的秋顏也盯她盯得緊。
勘查完華府地形後,華蝶大大失望地躲回房內。幾百雙眼睛盯著她的行蹤,哪有機會逃脫?
坐下喝了口茶,左手背上隱隱傳來一陣陣刺痛。她解下手套,凝視著呈現紅色的隆起部位。有時她真懷疑這個類似腫瘤的東西是否為外力嵌鑲上去的。敲了敲,還真硬得像塊石頭一樣。
這些日子來,手背上的皮膚因角質化而微呈透明,皮屑一點一點慢慢剝落。她摸著自己的手,上頭有些密密麻麻的淺紅色紋路,但仔細一看,與其說是紋路還不如說是由皮膚裡透出的淡紅色光線還差不多。
她以指甲緩緩撕著瘤上方的角質層。撥弄著,居然讓她撕下一塊皮來。華蝶嚇了一跳,表皮層下方出現一顆艷紅色的透明隆起物。
「麒麟石……」她下意識地念出這個名字。
那個夢境,莫非那個夢境竟是真的?華蝶只覺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搞了半天,她居然不是二十一世紀的新人類而是個橫跨時空,去過未來的古人?否則怎能解釋有個和她模樣如出一轍的二姊,一個視她如眼中釘、肉中刺的大哥,和一個日夜盼她歸來的娘在這宋朝等著她。
趕緊戴回手套,掩蓋住手背上光彩奪目的麒麟石。華蝶愣了好一會兒,她腦海裡的片段記憶中還留有著藿沁湖畔麒麟殿的模樣。
她步出房門打算到那裡走走,哪知秋顏一望見她就緊緊跟隨身後。她早習慣秋顏這樣的舉動,也就沒去理會她。
華蝶召來畫艇渡湖,本以為這會比走石板橋快一些,哪知靠岸的畫艇上坐著華鎧修。
「想去哪兒,我送你一程!」他由艙內走出,衣衫在輕風吹動下飄揚翻飛,臉部線條不是以往令人退避三舍的剛毅漠然,而是令人迷惑的溫柔神色。
逆光下,她瞇著眼無法直視。她始終搞不清華鎧修的態度為何會改變得這麼快,不再視她為洪水猛獸,還溫柔以對。
「我搭下一艘船好了。」歪著腦袋想了想,她還是覺得別冒險比較妥當,省得又給丟下湖裡餵魚。
才轉身,華鎧修突然就握住她的手,將她往艙內拉去。
華蝶跌落在鋪滿輕柔棉絮的蒲團之中,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華鎧修。雖說他這次力道拿捏得剛剛好,沒弄痛她,但是他依然是個喜歡強人所難的男子。難道他不知道她最不願意的就是與他共處一室?
「開船!」
秋顏留在岸上,望著船夫搖槳離岸。心中暗歎她只是個下人,下人是不能上船的。
隔著張茶几,華鎧修在她對座坐下。船艙內擺滿了華府名下的茶樓由全國各地匯整送上的帳本,他拿起手邊算盤就開始核對帳目。
難怪半夜不再傳來他的撥珠聲,原來是轉移陣地到船上來了。華蝶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緒……他不應該對她這麼好。
「你遲早會疲勞致死!」見他這麼專注於工作之上,華蝶提醒他。「華府請不起一個管帳的嗎?」
「沒有適合人選。」他應道。
「會不會是你要求過高了?」這人做事一板一眼,又容易發脾氣,誰能在他身邊久待?
由艙內雕花窗口向外望去,湖面一片波光瀲灩,幾隻飛來的水烏優遊於水面上嬉戲整羽。華蝶趴在窗口之上欣賞明媚春光、船邊水痕。好一陣子,就只聽見華鎧修撥珠翻頁的聲音。
許久,她歎了口氣。「我在台灣都沒有這麼優閒過。」也許是被他的體貼所感動吧,他沒主動說話,華蝶卻自個兒先開了話匣子。
「是你之前住的地方?」難得華蝶心平氣和,他稍稍停下了手邊動作。
「嗯!」她點了頭繼續說:「可惜也不知道回不回得去?」
「回家不好嗎?」
「就是太好了才讓我煩惱。大房子、眾多僕人、山珍海味,完全不需努力就可以得到的東西簡直無趣死了。」華蝶隨手拿起一本帳冊翻了翻,發覺全是些茶葉幾兩幾錢的收支簿,不僅記載凌亂而且毫無章法。
「你喊無趣的東西可是普通人追求一輩子的夢想。」
「但那不是我的夢想。喂,華家的茶葉有很多種嗎?」這帳本越翻她越是頭昏腦脹。
「數百餘種左右。」他答道。
「數百餘種就亂成這樣。」她翻身將其中一處指給華鎧修看,「這裡算錯了,加總起來一共是四萬七千一百兩。拜託你,頭腦不清不楚的時候別硬撐,困了就該睡覺。真是離譜!」
華鎧修懷疑地接過帳本查看,果真填錯了數字。「你不過是望了眼帳目,怎麼這麼清楚?」
「這是心算,比你吵得要死的算盤快多了。」她又攀回窗口。華鎧修在這兒她哪能到麒麟殿去,沒法子,只好呆呆地看著天上白雲片片、湖上波瀾萬千。
「誰教你的?」他有了點興趣,直追問華蝶。
「某個人囉!」懶得回答,就隨便搪塞過去。
她想,如果老天也只是讓自己回到本應歸屬之地,那宇文逸又會如何呢?托華螢找了這麼久的人也沒一點下落,都幾個月了。是不是他根本沒來到宋朝,只留她一人在此?最無奈的是她為了聯考,讀書讀得焦頭爛額,來到此地卻可恨英雄無用武之地。這麼整她,老天爺可開心了。
「這綠島像一隻船,在月夜裡搖呀搖,姑娘啊你也在我的心海裡飄呀飄。」華蝶輕哼綠島小夜曲,這首歌正應了自己目前的心境。前幾天還誇下海口要由此處脫逃的,如今她卻陷在他突如其來的溫柔裡,什麼也沒法做。
「興致這麼好?」陌生的曲調是華鎧修從未聽聞過的,雖然配上華蝶顯得五音不全的嗓子,但仍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綠島是座大牢,專門關人的!」她應道。
「這裡是你家,不是衙門大牢。」他沒好氣地道。
「我怎麼不覺得?」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華蝶無趣地將頭探出窗外。午後暖烘烘的太陽曬得她直想找周公釣魚。實在是太優閒了,這樣下去她肯定會變成一隻大米蟲。
「外頭什麼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你一個女孩子家將來還得嫁人的,別壞了自己的名聲。」他盡力留住她,無非也是想給她最好的生活,讓她衣食無缺,但是看來妹妹並不領情。「過陣子我會替你找戶好人家……」這句話一說出口,華鎧修突然有些懊悔。
其實,他根本就不想她這麼快出閣。
「要嫁你自己嫁!」不是沒讀過歷史,古代娶嫁全憑媒妁之言,只消雙方家長決定,輪不到子女說聲不。能看清楚對象是圓是扁也只有在新婚之夜,新郎掀起羅帕之後就定了終生。這種古例對華蝶來說簡直是違憲,侵犯人權自由的迂腐禮教條規。
「莫非你已有喜歡的人?」華鎧修出於私心試探地問。她的生命裡有太多他所不知的空白,讓他太想知道妹妹是在何種環境下生活,身旁圍繞著哪些人。
「瑞奇馬汀。」她淡淡地道。
「瑞奇馬汀?這複姓我倒沒聽說過,胡人嗎?」他忘了華蝶與華螢不同,幾年不見,她的改變更為顯著。況且,在外的歷練使她比起以前世故許多,這個年紀有著心儀的對象是應該的,但怎麼他聽到她的回答之時,心裡頭卻揪了一下。
華蝶看了他一眼,「不……色目人……」
「色目人?」他震驚地站起身來,畫艇一時不穩,搖晃連連。「你居然喜歡上色目人,那些西方來的蠻夷!」
「你緊張個什麼勁?」她連忙扶住艙壁,翻了船可不得了。
「我怎麼能不緊張,你……」對啊,他緊張些什麼!是擔心自家的妹妹碰上壞男人,還是……
他的停頓,使得華蝶好奇地將黑白分明的眸子對上他。華鎧修突然間感到一陣心虛,連忙找些話來掩飾他的心慌。
「好人家不挑,去挑個蠻夷之輩,華家在臨安可也算是有頭有臉,這事我絕不答應!」
「坐下吧,我隨便說說的!」雖然說謊的技巧不太高明,但他竟為她操心?華蝶莞爾一笑,他還真變了呢!
「女兒家的終身大事你拿來隨便說說!」
「不然談談你如何,聽說大哥你也老大不小了,什麼時候娶個老婆回來呢?還是你打定主意只要秋顏一人?其實秋顏對你是有非分之想,你們兩人挺合適時!」華蝶大笑,原來他也不是太難相處,怎麼當時對他恨之入骨呢?
「閉上你的嘴,我可是很認真地同你說話!」瞧她老是一副漠不關心的神情,除了與他拌嘴最投入之外,還有什麼引得起這小妮子注意?
「我喜歡誰與你無關,別擅自決定我的未來。我不是你的東西,當你讓我對你失去耐性的時候,我會離開!」她實在受不了華鎧修這個人。
「現在的我讓你失去耐性了嗎?」
「快了!」
「華府守衛森嚴,相信你這幾天也見識過。你說你有什麼能耐走出這裡?」
「世上沒有一定的事,如果有天我心血來潮,說不定就會挖個洞鑽到外頭!」她又朝著他淺笑。
「你這是叫我拿根繩子拴住你!」華鎧修拂袖入座。
窗外,她見著那座石頭蓋的宮殿隔著湖水,傲立於蔚藍晴空之下。第一眼的感覺她就覺得這景象十分熟悉。
麒麟殿建築於兩塊天然石台之上,上下台基的台階則以青石鋪陳,每階取吉祥數九,共九階八十一塊青石而成。殿前石柱雕以瑞獸麒麟,栩栩如生,殿外柏樹成蔭,莊嚴而肅穆。
她隱約記得麒麟殿內是漆黑一片,關上石門光線就再也透不進裡面。
「那你得拴緊點,否則一有機會我就會讓你後悔莫及。」方纔,她還差點為他的溫柔所迷惑。原來,思想觀念的不一致是他們之所以不和的因素。她要走的路還很長,怎能將一生浪費在這裡?
「多謝你的提點,我會好好記住!」
「靠岸!」她對船夫喊了聲,這畫艇隨即緩緩停泊岸邊。
「上哪兒去?」他問道。
「隨便走走你也要過問嗎?」她跳上砂地,掀起一陣塵土飛揚。麒麟殿就近在眼前,但……
回首來處,即使船已行遠,她仍能感受到他灼熱炙人的視線傳來。
一舉一動全落在華鎧修的眼裡,她突然覺得自己在他眼前無所遁逃。
他絕非善類,但那溫柔,卻也不是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