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送暖,百花齊開,爭妍鬥艷。華蝶獨自一人漫步於花海當中。煦陽下,冰封已久的湖面近日也連連發出冰裂之聲。
「原來你跑到這兒來了,娘找了你老半天。」華螢攙扶著母親,在大哥的偕伴下終於在後花園裡找到行蹤飄忽的華蝶。
「小蝶,怎麼不讓丫鬟陪著,自己一個人四處亂晃呢?太危險了!」華夫人摸摸女兒的頭,愛憐地道。
「三妹自幼生性不羈,自是無人看得住她!」華鎧修吃過這個好妹妹華蝶的虧,也不知她使的是什麼邪術,那日烙上他手的不明熱源,如今居然留下了個印子。以致此次陪同母親前來,就不願與華蝶站得太近。
「找我有什麼事?」她詢問華夫人。
華鎧修隔著母親望著她,只見華蝶神色自若,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過幾天就是十五了,娘見你身子已康復得差不多,我想上慈雲山慈雲庵還願去。」
「還什麼願?」她好奇地問。
「為娘的當年曾在佛祖跟前許下一願,若你能平安歸來,娘從此終生茹素,再不沾葷。這些天看你已無大礙,我想也該是實踐當年諾言之時。」
「娘要出家當尼姑嗎?」
「傻妹子,娘不是出家,而是要往慈雲庵住上個把月。一來還願,二來替你誦經解厄。」華螢笑道。
「娘啊!您對女兒真是好,不像某個人!」華蝶柔順地往華夫人懷中依偎去。
「這次前往慈雲山路途遙遠,所以我會與娘親一起以便照料娘親的生活起居。我們不在府內的這段期間,小蝶你要好好與大哥相處,別再淘氣,令大哥頭疼才是。」華螢執起妹妹的手,心裡始終放心不下。
「咦,他不跟你們一起去嗎?」華蝶大感意外,她得在失去兩位強而有力的靠山後和華鎧修同住一個屋簷下幾個月?
「大哥公事繁忙,他得留下來處理茶樓瑣碎事務。更何況如果人全走光了,誰來照顧你呢?」
「這你就別擔心了,十幾歲我就懂得工作賺錢養活自己,安安穩穩地活到了現在。至於那個男人,最好是把他帶走,留著也沒用。」她自小獨立慣了,被人當個小妹妹照料,在她眼裡就像是看不起她的能力一樣。
「小蝶啊!」怎麼說都沒用,這兩個人不知是不是自上輩子就結下樑子,天生是對冤家,處處針鋒相對。華夫人無奈之下歎了口氣。「就當是讓讓你大哥也不成嗎?」
「那也得看情形啊!」
「算了,娘,你們就安心前往慈雲庵吧!我會好好看著小蝶的。」華鎧修出言承諾,但也只讓兩人安下一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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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華蝶意料之外的,華家兩母女當天傍晚即隨著浩浩蕩蕩的車隊離開了臨安城。
夕陽西下,倦烏歸巢。華蝶藉著日光才得以見到朦朧影像的視力,也隨著黯淡的天色而逐漸消退。
「不是那麼趕吧!」華蝶本以為她們還會多停留幾天,哪知道說走就走,效率未免也太好了!
「夫人已走遠,大少爺、三小姐進府吧!」秋顏一手箝住華蝶的手臂,一手提著紙糊燈籠,不敢稍有疏失。今兒個可是華蝶第一次步出華府大門,雖有許多僕人待命一旁,旦華鎧修在事前就萬般交代,唯恐有個閃失,讓華蝶鬧出第二出離家記,可就糟了。
「累得不想動!」她一屁股就往大門口石階坐下,嘴裡頭直嚷著腿酸。因這華府實在大得一點道理也沒有,光是由後花園到前院就讓她走了一個多小時路程,養尊處優慣了,肌肉早已化為脂肪層,突如其來的長途行走讓她好生辛苦。於是華蝶打定主意,在酸痛感消失之前,她是一點也不肯再移動屁股。
娘親前頭才走,他這刁蠻妹妹後頭就跟著馬上現出原形了,華鎧修沒有辦法只得道:「傳頂轎子過來!」
僕人在他的吩咐之下,迅速地抬出一頂六人大轎。
「現在可以走了吧?」華鎧修來到妹妹面前沒好氣地道。
不料華蝶頭一仰,拿鼻孔朝他答話:「有轎子方才也不說一聲,小姐我如今兩條腿難以伸直,走不了了。」
既然華蝶故意想給他難堪,華鎧修也不用再在眾人面前替她稍留顏面。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華蝶頸後衣襟一抓,輕而易舉地將她凌空提起拋入轎內。
「哎喲!」華蝶慘叫一聲,還不曉得發生何事就在轎裡撞滿頭包。
秋顏掩面不敢大笑,連忙放下轎蓋住華蝶的糗樣,強忍著道:「起轎!」
「華鎧修,你好樣的!」她忿忿不平的哀鳴聲由簾後不斷傳來。
華鎧修直搖頭。上蒼怎麼會賜給他這樣一個折煞人的妹妹,莫非真要華府家永無寧日、雞犬不寧?
平生初次乘坐六人大轎的華蝶對這次的初體驗並未留下好印象。一路搖晃回到藿沁園,真讓她覺得渾身不舒服到極點。也不知是剛剛讓華鎧修丟進轎裡撞傷頭的緣故,還是空氣鬱悶讓她耳內半規管不平衡,開始「暈轎子」。她老是覺得噁心想吐,晚餐下肚的食物再也無法安分地待在胃裡,看樣子就快路經咽喉跑上嘴巴了。
突然一個急停,轎子砰的放下。秋顏掀開轎簾探頭道:「三小姐請下轎!」
「不下轎了,直接把轎子抬進我房裡就好!」最好轎門能對準她的床,好讓她能不費力氣一滾滾到床中央。
「尚未到達主屋呢,三小姐!因為近日天氣回暖,湖面冰層雖尚未融化,但也已不甚堅固無法橫越。所以得請小姐下轎,走小橋過湖。」言下之意已明,這麼一頂大轎子是無法擠上橋面的。
「可是我沒力氣了!」華蝶貼著轎子,有氣無力地道。
這話不出口還好,一出口,她隨即又聽見華鎧修熟悉的聲音:「沒關係,就讓大哥來幫幫你如何?」他竊笑,一把便將來不及躲的華蝶由轎內抓出扛上肩,把她當麵粉袋般扛著走。
「華鎧修!」她怒斥。她的胸口正貼著他的肩胛骨,位置敏感,令華蝶紅透了臉。這男人玩上癮了是不?再如何以兄妹相稱,未證實兩人的確有血緣關係之前,華蝶眼中的他就是個外人,一個不該有過分肌膚之親的男子。
「這樣不好嗎?省得你雙腳著地,大哥夠體貼你了吧!」
圍在一旁看戲的下人個個是笑翻了天。華蝶拚命掙扎的結果,弄得髮絲凌亂,連繡花鞋也掉了。
「你夠了你!」她大叫。
寒著張臉,秋顏卻不同於其他僕人。她打從心底尊如天人的少爺竟為華蝶做出此種荒唐可笑的舉動。她無法相信,也笑不出來。
循著華鎧修身後踏上石板小橋,她拾起華蝶遺落橋面的繡花鞋,望著一人嬉笑一人怒罵的場面,心中實有不甘。同是身為女子,就有人享盡榮華富貴、萬千恩寵,為何她秋顏這輩子就只能棲身於華府,當個任人使喚的小小丫鬟?
「姓華的,你這死不要臉的東西,快放我下來。」華蝶又槌又掐的,哪知華鎧修身上的筋肉竟比石頭還硬,弄得她的手疼得要命。
「你到底放我不放?」
「不放又如何?」華鎧修戲謔道。
氣不過,華蝶發了狠,張大那張櫻桃小嘴用力往他背上咬去。
華鎧修驚呼一聲,痛得鬆開桎梏華蝶纖腰的手。沒想到華蝶卻因此一個倒栽蔥,腦袋首先遇難撞上石頭做成的橋面,接著滾啊滾的,重重跌落至湖面冰層上。
「我的媽啊!」疼得她哭爹喊娘的。
「小蝶!」華鎧修沒料到只是鬆手卻害得華蝶摔成這樣。
她所處的冰層傳來了碎裂的聲響,必必剝剝聲此起彼落、聲音駭人,不斷由她身旁四周圍繞襲來。
如果這是個夢,必定是最可怕的夢魘。
「快上來!」
華鎧修的著急吶喊聲傳入她的耳裡,但她怎麼就覺得好遙遠的感覺。
突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華蝶猛然往下墜落,整座湖面冰層應聲俱裂。她被一股水流拉入零度以下冰冷的湖水當中。雖然反射地拚命想往上游,但碎裂的冰塊不停壓落在她頂上,將她帶往更深的湖底。當僅剩的一口氧氣用盡時,無法呼吸的華蝶只能絕望地鬆開口,讓冰水不停灌入她的葉肺,刺痛她的五臟六腑、每個細胞。
見她遇難,華鎧修立即縱身躍入湖底,潛入深處尋找華蝶的身影。但夜幕低垂,漆黑不見五指。湖水冰寒透骨,他只得奮力摸索,縱然心急如焚,卻無濟於事。
「少爺!」
秋顏沒料到華鎧修竟會毫不思考便投入冷冽的湖水中救人。她不諳水性,也無法可想,只得命幾名僕人潛入湖中共同搭救。
怎知湖水實在太冷,入水不到一刻,便有人抖著身子回到岸上,全身凍得通紅。最後,她只得讓家丁在湖邊橋上燃起眾多火把,只盼華鎧修能平安歸來。
秋顏在橋上左等右等,越等越是不安。華鎧修潛入湖中已然多時,卻一直未起身換氣。縱是習武之人,也教秋顏擔心得淚濕了眼眶。「少爺!」橋上的她不停呼喊著。
驀地,湖邊突有家丁高舉火把大喊:一是少爺!少爺找到三小姐了!一
秋顏奮力地跑到湖邊,終於瞧見將華蝶抱上岸的華鎧修。
他神色慌亂地將早已陷入昏迷的華蝶輕放柔軟草坪上,對著四周僕人們怒吼:「呆杵著做什麼?大夫,快叫大夫來!」
「小蝶,小蝶你醒醒!」回過頭,他焦急地拍著華蝶的臉頰,希冀會有奇跡出現,也許他頑皮的妹子還會睜開眼睛對他大喊:「你夠了你,姓華的!」可惜他失望了,華蝶氣若游絲,脈搏若有似無,哪還有可能乖張地對他喊叫呢?
「別嚇大哥了,快點醒醒啊!頂多大哥答應你,以後都不同你耍嘴皮子,處處讓著你、疼著你了!」他扶起華蝶,點住背脊上下四個大穴,以內力催逼出積在華蝶肺裡胃裡的冰水。
華蝶嘔了一聲,晚膳豐富的菜色盡數吐在華鎧修身上。
「小蝶!」他不以為意,試著再度叫喚她,華蝶仍全然無反應。華鎧修生怕就此失去妹妹,自責懊惱不已。
那夜瑞香園大火,華鎧修對華蝶的態度和今日相比,有了巨大的大轉變。秋顏咬著下唇,捏緊手中繡花鞋,她不得不承認華蝶的確有兩手,幾日間便勾住她家少爺的魂。其實她一住進藿沁園,華鎧修就變了……
☆ ☆ ☆
燭影搖搖,室內昏黃寂靜。華鎧修驅散眾多家丁,將自己關在華蝶閨房內未稍作歇息。他緊握著她的小手,瞥見她額角不停滲出的血珠濕透紗布,連忙又換塊乾淨的壓住傷口。懊惱神色凝聚在他眉宇間不散,華鎧修凝視著華蝶蒼白無血色的臉龐。
不知不覺紅了眼眶。兩個妹妹中,他最想疼的是她,但最不得他疼的卻也是她。若非她的刁鑽任性令他反感,讓他立誓有生之年要教好這個妹妹,也不致讓她忍受不了,棄他而去。
但是,經逢此變故,卻讓華鎧修想通了一點,天生性格如此並非她的錯。華蝶不過是心直口快了些,再怎麼說她也是他的妹子;而他的疏忽,他犯的錯,卻導致這個妹妹傷重昏迷。華鎧修暗暗發誓,由今日起,他不會再讓她受一點點苦,這是他該補償她的。
同樣的一張臉,他卻是拿全然不同的態度來對待這個妹妹。苦思的結果,竟是太過在意她,才會讓事情演變到今日的地步。
「大哥……」夢中,華蝶不安地囈語著:「小蝶以後……不敢了……」翻過身,她蛾眉深鎖哺哺道:「小蝶會好好練字……」
「小蝶!」握緊她的手,她夢中的他又是怎地折磨她呢?華鎧修悔恨不已。自小,他就沒有好好待過她、疼惜過她。
那年,父親剛過世不久,他一個人擔起照顧全家的責任,對兩個妹妹更是嚴極管教。天生聰慧過人的華螢,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凡事不需他操心;同樣有著天賦的華蝶卻是只曉遊戲人間——
瑞香園裡,一年四季滿地皆綻放著紫色蝴蝶蘭,在仿照山野林景的石壁、峰林、瀑布、溪谷間恣意盛開嬌靨。蝴蝶蘭過度蔓生的情形,使得園內原本辟有的羊腸小徑也慘被佔據。而這一切全得歸功於瑞香園的小主人將得自於波斯、取之不易的珍貴種子任意拋撒其中的緣故。
這天,她見天氣晴朗、萬里無雲,一時興起,就將園裡頭名叫「燕幾」的七張長條桌組疊起來,變成一張木板床。接著爬到上頭睡大覺去。
「小蝶,大哥叫你練字你練了沒?」華螢不放心妹妹,特意由茴葉園繞過來看她,沒想到卻發覺妹妹亂無姿態地呈大字躺在燕幾之上。
「二姊!」華蝶一聽見姊姊的聲音,立即由桌面爬起正襟危坐。
華螢望著身處花海中的妹妹,想走過去卻怎麼也不得其門而入。滿山滿谷長著稀有的蝴蝶蘭,是造成一片人間奇景沒錯,但這妹妹就沒想到要留下一條讓人得以行走的路。最後,她只好狠下心腸,踏著花朵前行。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還沒練字,大哥就快回來了,看你怎麼辦!」華螢身後的奴婢將她帶來的鳴鳳古琴放置於燕幾之上,又朝屋內搬來張小圓凳讓主子坐下。
「二姊怎麼有空來?」華蝶嘻皮笑臉迎向這個只比她早幾個時辰出世,卻穩重得多的姊姊。
「春雨,將三小姐的習字帖拿出來!」華螢吩咐之下,她的丫頭立即入書房將華蝶塵封箱底的書帖和文房四寶找出,迅速地替她磨好了墨。
「好好寫字吧,別忘了昨日才挨過大哥的板子,怎麼今天還想被打嗎?」華螢雙手一撫上鳴鳳琴,錚-琴聲隨之流瀉而出,繚繞山谷絕壁之間。
「怕了他不成?寫也是打,不寫也是打,是大哥先不講理來著!」華蝶瞥了姊姊一眼,人家都擺明是來這裡督促她的,她也沒辦法,只好以筆蘸墨,趴臥於幾上胡亂地畫起來。
「夫子今天教你什麼?」一心二用,華螢在顧得琴音之際,仍有餘力與妹妹對話。
「教了我家裡人的名字怎麼寫。一塗滿一張宣紙,華蝶拿起一搓,搓成了球團丟到花叢中。小手也被未乾的墨汁弄得髒兮兮的。
「怎麼不試著寫寫看?」
「是,二姊!」教她讀書的夫子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她記得這幾個字,所以華蝶很有自信地在紙上寫下華蝶、華螢、華鎧修他們三兄妹的名字。
頃刻,她又將三張宣紙一字排開,盯著名字疑惑了許久:「二姊,為什麼我們的名字裡都有只蟲,就大哥沒有?」
「你忘了大哥本來姓狄嗎?」華鎧修自幼即由母系分支過繼給膝下無子的華家二老,認真說來應該算是她們的表兄才是。
「難怪他老是打我,不是同個娘生的緣故。」她恍然大悟。
華蝶凝視著紙上華鎧修三字,拿起筆來就在每個字上落了三個大叉,落款處畫了只背脊上留有「修」字的小烏龜。「臭華鎧修,打我屁股,哼!」接著她拿起宣紙將他的名字撕得粉粉碎碎,置於掌中讓風一吹飄散在瑞香園的各個角落。
「小蝶!」一道熟悉的怒斥聲在她背後猛地響起。
華蝶嚇得腳沒站穩,跌落桌底花叢之間。「大……大哥……」這人怎麼老喜歡在她背後無聲無息地出現,膽子小點早嚇破了!
「叫你練字你在幹嘛?」看著飛散滿園的碎紙片,華鎧修不由得勃然大怒:「晚膳前,把這些紙一片一片撿回重新黏好,如果沒找齊,你也不必吃飯!」
他拂袖離去,留下一臉悵然不知如何是好的華蝶。
「二姊!」她轉向華螢求救。
華螢無奈地聳肩,「晚膳會幫你藏顆饅頭。」
「小蝶真是命苦,有這樣一個哥哥!」華蝶哀怨地由身邊的碎紙片開始撿起。這宣紙又輕又柔,有的還被風吹上了屋頂,華鎧修擺明是不給她飯吃。不愛讀書寫字也非她的錯啊,教書先生就只會要她搖頭晃腦背詩詞,什麼人之初、性本善的,她半個字也不想認得。歹命啊!
撿著撿著,夜已深沉。華蝶扶著酸疼的腰椎緩緩站起,往屋裡取了盞紙燈籠再出來。但可不是想藉著微弱的燭光繼續撿下去!她踩者蔓生的蝴蝶蘭,躡手躡腳地離開瑞香園。她的肚子時間一到就會咕嚕咕嚕,華蝶直奔廚房,沒忘記華螢曾許她一個饅頭吃。
「二姊、二姊!」廚房裡,燈火已熄,遍尋不著人影。華蝶輕聲呼喚著姊姊,生怕音量過大,會讓那個惡人華鎧修聽見。
廚房一角,傳來華螢微弱的聲音:「噓,我在這裡!」
「我來拿饅頭。」瞧見姊姊依約前來,華蝶高興得連很淚都快掉下來了。
「真是對不起啊,小蝶!」華螢一臉歉意,「饅頭給大哥搜去了。」她沒料到華鎧修會搜她的身,如今只得雙手空空來見妹妹。
「什麼?」華蝶震驚得連退三步。連這一點生路也不留給她,華鎧修竟如此可惡!「那我的肚子怎麼辦?二姊,大哥一定是早看我不順眼,所以想趁這個機會餓死我啦!」
「你真的很餓嗎?」華螢瞧妹妹可憐的樣子,十分不捨。
「嗯!」華蝶猛點頭。
華螢環顧四周,發現晚膳中出現的北方炸餃子的餃子皮,砧板旁正好還留有一些餡料。她於是立刻起灶熱油,包好餃子下鍋油炸。不過畢竟年紀尚幼,她得搬來凳子站上,才將餃子下鍋。
華蝶看傻了眼,這個姊姊真是雙手萬能。不僅琴彈得好、字寫得好、女紅一流,更會煮東西給她吃。哇!她不由得打心底讚佩。
華螢回頭看妹妹張大了口,瞪大著眼,笑著道:「我看娘做過,很簡單。」
沒多久,餃子炸成了金黃色,香味四溢,華蝶光聞都覺食指大動。「二姊,先撈一顆我吃吃看,肚子快餓扁了!」
華螢應了她的話,瀝了顆油炸餃子起來。「小心燙!」
怎料,此時廚房明明緊閉的門突然被打開。華蝶受到驚嚇,沒接好餃子,讓它給掉到了地上。
「二小姐,大少爺說過不許三小姐用晚膳。」
「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大哥的近身丫鬟秋顏啊!」華蝶一見到秋顏就像見到華鎧修本人,滿肚子氣。
秋顏逼上前來,「請二位小姐回房歇息,廚房可不是小姐們該來的地方。」
華蝶才不理她,由鍋中夾了顆帶油的炸餃子往秋顏臉上一丟。「神氣什麼,華鎧修的狗!」
「三小姐自重!秋顏可是奉了少爺的命令前來。」
「不過是個丫鬟,怕了你不成!」華蝶反手就賞她一個巴掌。
新進府即受華鎧修賞識,收為貼身丫鬟的秋顏比華府其他下人更多了份自傲,何況年紀與華家兩位小姐相當的她,少了其他丫鬟的成熟事故,不知當下人的向來都是得逆來順受。如今不分青紅皂白地挨了一個耳光,她氣不過之下居然回了華蝶一巴掌,接著兩人便扭打起來。
沒看過丫鬟敢打主子的,這秋顏也算是府中第一人。華螢傻了眼,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你們別打了!」
華螢站在圓凳之上,卻被秋顏突如其來的一拳揮中。她失去重心往後仰,雙手揮舞著想抓住任何能讓它保持平衡的東西,卻也因此碰翻了盛滿熱油的大鍋!
「哇啊!」華螢一聲淒厲的慘叫喚回華蝶的注意。
「二姊!」華蝶回頭見到油鍋整個翻覆在姊姊身上,嚇得三魂七魄全散。
那一夜,是她有生以來過得最慘的一天。華鎧修得知此事,竟把她打得屁股開花,連幾個月屁股腫得無法下床。而最讓華蝶感到可恨的是,肇事的秋顏卻因華鎧修一句:「是我叫她去的!」而沒被懲罰,讓華蝶嘔得幾天幾夜吃不下飯!
這一天,她再也捺不住了!傷勢稍微好轉,華蝶就馬上下床準備給那狼狽為奸的兩人一點教訓。
「三小姐,你的傷還沒好,大夫交代不可以下床的!」瑞香園裡的丫鬟們見主子拖著身軀,一臉唸唸不平地拐著走出房門,趕緊就趨向前來。
「囉唆!」年紀雖小,但大戶人家小姐的脾氣華蝶可是全具備了。她今天臉上寫明著心情大不悅,誰靠近誰倒楣。
華蝶不顧自已傷重,一路拐到藿沁園後的馬廄。這幾天,她早就計畫好了自己和姊姊的復仇計畫。首先要懲罰的是華鎧修,但因為他塊頭比她大,硬來絕對傷不了他一絲一毫。所以華蝶決定由他身邊的東西下手,而且一定叫他有生之年都能記得她。沒想到,果真就在藿沁湖邊遇見她所想見之人。
秋顏往蕾沁湖中提了一桶清水往馬廄走去,少爺最寶貝的汗血寶馬性喜乾淨環境,所以她每天都得來往提水幾趟,前往打掃,今兒個也不例外。
一個人影擋住她的去路,秋顏抬頭一見是華蝶,不禁吃了一驚。「三小姐!」
「我還是你三小姐嗎?」華蝶啐道:「沒見過像你這麼討人厭的丫頭,居然把弄傷我二姊那檔事全推到我頭上。」
「本來就是三小姐先起的頭,秋顏沒錯!」她緊張地提防著她。華蝶這個小姐性情古怪,大少爺早就說過。他近日更提醒她,如果再遇上三小姐就要趕快跑。瞧她今日盛氣凌人的樣子,肯定是來尋仇的。
「沒錯?我二姊被你害得一雙好好的手不能動了,你真不要臉,還敢說自己沒錯!」華蝶拔出預置於靴間一把鑲有寶石的名貴匕首,朝秋顏刺去。
秋顏早料到華蝶有意置她於死地,連忙將裝滿水的木桶往她身上一扔,轉身逃命。「救命啊,三小姐殺人了!救命啊!」秋顏高聲呼救,但這藿沁園畔平日就人煙稀少,現在更是連半個影也沒有。
華蝶追上,一把揪住秋顏的髮辮,冰涼的刀子立即架上她的頸項。「乖乖的讓我送你上西天,我下手痛快,不會痛很久的。」
「秋顏和三小姐無冤無仇,三小姐就饒了奴婢吧!」秋顏眼見匕首就要往她刺來,連忙求饒。
「你這個人真是死不悔改,不肯認錯!」華蝶把心一橫,手起刀落。
「小蝶!」
又是那熟悉的聲音。華蝶抬頭一望,華鎧修正急急趕來。
尋聲趕到的華鎧修驚見秋顏即將被利刃貫喉,他連忙以腳力挑起路旁小石往華蝶手腕擊去。
被這麼一破壞,華蝶刀勢左偏,偏離了秋顏的咽喉,轉而削下了她烏黑的髮辮。
「少爺救命啊!」被抓住的髮辮一斷,秋顏連滾帶爬地逃往華鎧修身邊。
但華蝶怎麼也不肯讓秋顏再活一刻,她持刀逼近,朝著華鎧修嚷道:「把那丫頭交出來!」
「你瘋了嗎?居然在家裡殺人,簡直無法無天!」華鎧修護住秋顏。「她是我的丫鬟,要殺她也得先問過我!」
「華鎧修,別以為我怕了你!」華蝶可謂怒火中燒,什麼也不管了。這個人是生來與她作對的,事事都不讓她順心如意。她將目光放在華鎧修身後的秋顏身上,打定主意除掉她。
「讓開!」華蝶不肯退半步,朝華鎧修猛撲過去。
利刃在手,華鎧修多少忌她三分,但就這三分,華蝶已游刃有餘,招式來往之間,也讓華鎧修漸漸無法招架!
「小心!」華蝶喊了聲,匕首在華鎧修臉上深深劃出一道傷口。頓時,他竟血流如注,留下的鮮紅血液染濕了衣襟。華蝶看傻了眼,沒想到他躲也不躲,朝著刀鋒就來。他不是很厲害嗎?每天發起狠來就愛打她屁股的人,她還真以為他刀槍不入的,哪知……
趁著華蝶一時失神,華鎧修反手奪下她手中匕首。「你玩夠了沒?」
匕首被奪,華蝶突地清醒。怎麼自己這麼笨,最有利的武器竟落到敵人手上,慘了!她腦中開始浮現自己被華鎧修千刀萬剮的血腥場面。華蝶的心臟撲通撲通地猛跳,聲音大得連耳朵都清楚聽得見。
瞬間,她縱身就是一踢,將躲在華鎧修身旁竊笑的秋顏一腳踢入身後的湖中。
「小蝶!」華鎧修無法置信地望著這個妹妹。
「小什麼蝶,你再不救她,那個丫頭就要淹死了。」華蝶轉身就拚命狂奔,華鎧修分心救人,她可以自己掙點活命的時間。有了時間,她就能回瑞香園收拾細軟,再帶些值錢的東西,然後逃離這個宛若牢籠的華府,和那個不知為何老是打她的華鎧修。
值錢的東西……有了!
華蝶突然想起,於是轉了個彎朝西方而去。直至一座古式石宮矗立眼前。
那石宮上刻著「麒麟殿」的篆字,是以巨石堆砌成的,比所有蓋在這片土地上的房子都還來得早。
她記得爹在世的時候曾告訴過她,華家最值錢的寶物就藏於其中,還說那麒麟殿裡的寶物是天上神人賜給華家的,據說具有神力。
她喘了幾口氣,沒多耽擱,馬上跑上石階,使盡力氣推開那扇塵封已久的石造大門。
麒麟石……鑲在火麒麟雙眉間的麒麟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