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艷紅抽走慕容手中的書冊,疑惑問道,「是誰告訴過我己會盡力的,怎麼又鬧成這樣?」
「我很盡力了呀!」她低笑,偏頭望向滿園綠意。
「慕容,你在想什麼?那天你說自己的心只願追隨他,自信滿滿的表情才剛說動了我,現在怎會鬧到恩斷義絕的地步?」
慕容氓唇不語,起身前去摘采一朵即將凋零的殘紅。「艷紅,我們相交也已十多年,對彼此的瞭解有多少?」
「足以瞭解你是寧可自苦,也不願丟傷害他人的傻瓜。」
「是嗎?」
「是的,打從小時候,你就對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安心依賴,總是把真實的自己藏得很深,冷淡看待週遭一切。慕容,」艷紅拉住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太習慣逆來順受、退讓求全了,對現實如此,對感情也是如此。」
「我卻不這麼以為。」她輕笑。
「回來之後的你,的確變了許多。以前看你為情所苦的退卻模樣,總是讓我很心疼。」
「艷紅……」她水亮的美眸中,有感動,也有感激。
「之前歐陽-無聲無息的離開,雖然帶給你很大的打擊,卻沒能讓你像現在這樣,眼中燃起氣怒與探沉。」艷紅皺眉歎息。「能讓你如此放心表露情緒,能讓你眼光中燃起執著的人,想必相當不簡單。所以我相信,邢天湛一定對你很好,是不?」
她又低頭望向手中的花朵,神色是笑,但剝落花瓣的動作卻帶著微微的顫抖與落寞。
「我說慕容啊!得到一份真感情並不容易,你就別再意氣用事了。」艷紅看她這樣,也只能搖頭。
「你真以為我只是意氣用事?」她抬頭輕問。
「難道不是嗎?」
「天湛性格太過自卑,為自己築起的心牆太高、太厚實,不僅傷己,也會傷害身邊的人。我必須等他看透,等他自己走出,否則彼此的情意再深重,也都只知一縷要斷不斷的絲線般勉強維繫相連,等待突然遭剪的那日。」面對十多年來的知心好友,她可以不必藏住情緒,帶著極輕淺的笑意,她第一次向他人解釋自己的行為。
艷紅膛目結舌,嘴裡發出「嘖嘖」聲響。「我以為感情總是令人衝動,沒想到你卻還能這麼理智地處理,我真是自歎弗如。可是你下的賭注會不會太大了些?如果你料錯了呢?如果他沒有來呢?我不以為你真會賣身,難不成你……」她因為心底恍憾的明白而住口,訝看著慕容。
「料錯了,也是我的命。」她笑意堅定,毫無遲疑。
她其實也是會害怕的,即使她懂得算計人心,卻不見得能夠控制事情發展。
她害怕感情這局棋,她一步下錯,滿盤皆輸……艷紅長歎口氣,只能搖頭。「才剛佩服起你的理性,沒想到你竟然剛烈到拿日己的性命做為賭注,為了一份感情而喪命,值得嗎?」
「至少我賭贏了,不是嗎?」
「那我們呢?你可有想過,如果邢天湛沒有來,如果你因此而自盡,樓裡的姊妹會有多麼心疼、多麼難受?」
「我別無選擇。」她的性格,無論是天生或是遭際養成,都已經無法更變。情下得愈重,也相對的愈沒有轉圜餘地。
「女人在面對情關時,總要如此傻氣與決然嗎?難道我們這一生就沒有別的生活目的?我還是無法認同……」艷紅勸說的話語還未說出,便因為漸移漸近的喧嘩而住了口。
「我說這位好心的大爺呀,咱們醉仙樓的姑娘多得是,任君隨意挑選,給你半價優待都可以,就拜託你別為難我老人家,咱們慕容姑娘已經說了不見你呀|.」
「滾開!」說不見他,那要見誰?她怎麼可以說隨便伺候誰都好,就是不要再見到他?!怎麼可以!
「我的好姑爺!我的老祖宗!求求你也要明白我們的難處呀!」嬤嬤還試圖阻擋他。
邢天湛停下一直被拖延的腳步,冷冷地望向嬤嬤,陰沉地警告:「我說滾開。」
我的娘呀!她們醉仙樓最近到底在走什麼霉運,怎麼會招惹來這種凶神惡煞?
平日養的護院都被打量不說,那些個王孫公子光見著他的身形就沒個敢吭氣,現在看到他這種陰沉模樣,讓她嚇得腿都軟了,哪敢再阻止。
慕容啊慕容,你別怪嬤嬤無情無義,只是這尊凶神實在太難對付,大難臨頭當然是保命要緊,原諒嬤嬤,我已經盡力了!
「看樣子,嬤嬤擋不了多久。」艷紅搖頭,而後對著明顯鬆了口氣,正看戲偷笑的慕容正色開口,「雖然我不認同你的做法,卻無法否認,你其實很幸運,遇到這樣情意濃烈專一的男子,相信他會守護你,至死不渝。跟他把話談開吧,感情禁不起太多賭注。」
「我明白。」她看著嬤嬤縮躲在一旁拍胸打顫的模樣,只能搖頭。
扒扒扣日西墜,燈火初上光明。
花廳內,依舊是兩人對坐,沉默無語……只是這回角色互換,滿臉氣怒的,是他;滿心無奈的,是她。
被他這麼直勾勾地怒瞪著,她也賭著氣不肯開口,思緒慢慢飛舞,思索著到底誰是加害者,誰才是受害者的問題。
如果他堅持要繼績花大筆銀兩來夜夜與她鬥氣,她可願意再配合?
她承認自己是意氣用事,但她也有情緒,也會受傷呀,為什麼不能氣他、激他?
「讓我們將話談開吧,」她緩緩起身,舉起銀壺為兩人倒酒,態度中有豁出一切的堅決。「你日日來醉仙樓,將大筆銀兩花在我身上,寨內的生計該怎麼辦?一旦山窮水盡,你能如何負責?」
他看著她勉強壓抑怒氣的面容許久,明白自己這回真的失去理智。
她讓他明白了感情可以如何濃烈,也讓他明白了嫉妒的滋味,可是他卻直到今日才體悟,這幾日來胸口所翻湧的激越,原來叫做獨佔,原來叫做瘋狂。
瘋狂地想要獨佔一個人,是在他二十六年的生命中,從未體會過的感覺……怎麼會以為自己還放得開她?
他垂下眼撿,低聲開口,「玄俗說會找一天來搶醉仙樓。」
聽到他的低語,看著他臉上的歉意,她怨怒盡消,噗叱一聲笑了開來,「你們居然……呵!算我服了你們,看來嬤嬤還沒被你們嚇夠,改明兒個我會請她多多保重。」
他看著她許久末見的笑顏,恍然明白他當初想要放棄她的念頭有多愚蠢,這樣聰慧的女子,如此絕美的笑語,窮此一生,他永遠看不夠……「天湛,我認輸了,」她舉杯敬他。「我承認我看不開,也放不下,我承認我想氣你的行為很愚蠢,讓你如此奔波破財,你能不介意嗎?」
他深深看她,試圖釐清她說這些話背後的意圖。
兩人對視許久,他才緩緩搖頭,壓下她舉杯敬酒的手,溫柔開口,「是我才意氣用事了,直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接受你將投向他人懷抱的事實。我承認我很痛苦,很嫉妒,才會賭著氣不與你開口。我向你道歉,你能原諒我嗎?」
她訝看著他,沒想到他竟會將自己的心思如此明白說出,激動的面容上,緩緩滴落了淚。
「你的眼淚總是可以收放自如,讓我永遠也分不清它們的滴落,究竟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他捧著她的淚顏歎息口「可是即使如此,還是令我不捨,令我心疼,別再流淚了,好嗎?」
「傻瓜!」她撲入他懷裡,停不住那奔流的晶瑩。
「答應我,以後別再用自己的性命來與我鬥氣,別再自殘……他其實是明白的,能助她由建德回到京城,又能在第一時間內讓他知道消息的人,除了玄俗之外還會有誰?
明著,她在爭取這份愛情,想氣他,想引起他的妒意和自責;暗地裡,她卻已經做好了輕生的準備,打算讓他一輩子在悔恨裡痛不欲生。
只要想到若他沒趕上,見到的將是她的屍首那幅畫面,他就差點發狂。
從信陽一路策馬狂奔至京師,他不敢稍有停留,不敢休息,就怕趕不及。
他的摯愛啊!為什麼可以在如此溫柔的同時,又如此極端狠絕……他的身軀在顫抖,她真的將他嚇壞了嗎?
她拉緊他,柔聲道:「那你可願答應我,不再將我推開?」
「我答應你,」他輕聲歎息,明白自己永遠也捨不下她,撫著她的烏絲,輕輕問道:「那你呢?可願原諒一個不懂得表達自己,不懂得談情說愛的草莽大漢,與這個笨蛋共度一生,再不分離?」
「你哪裡會不懂談情說愛……」要真不懂,怎會讓她如此感動,哭到不能自己。
「我可否自以為是地推測,你這淚水,是真的喜極而泣?」他捧起她又哭又笑的容顏,再也受不了久未觸碰著她的相思,低下頭,緩緩吻住她。
她柔柔地環住他的頸項,嬌軀攀附著他的身子,回應他溫柔的吻。顆顆珠淚流入交纏的唇舌間,帶來微鹹的滋味,也引燃久違的熱情。
他愈吻愈深入,愈吻愈狂,大掌在她的嬌軀上游移,引起她陣陣輕顫,她學習他的動作,摸索他壯碩的身子。
他喉口低鳴,輕輕吸允她細白的頸項,為她點燃起全身高熱,她嚶嚀一聲,攬著他的頭細喚他的名—「天湛……」
他猛然分開兩人的身子,低頭輕喘。
她不解地望著他,神色迷濛。
「不是這裡。」他望著她簪花零落、滿臉迷茫的撫媚模樣,竭力壓抑心神,免得自己真的克制不住當下要了她。
「我不懂。」她神色漸漸清明,無法理解它的舉動。
「慕容,」他氣息依舊粗沉,抱著她坐於椅上,溫柔地為她摘除發上珠翠,梳理她的青絲。「我不願在這裡要你,那不僅會讓我覺得自己卑劣,也會覺得污辱了你。」
她明白他的想法了,因此靠在他肩懷低笑。「這房間除了你,沒有其他男子進入過。」
「但這兒仍屬醉仙樓。」
「天湛,別告訴我八年來你從沒到過秦樓楚館。」她捧住他的臉,讓他轉頭面對她,輕聲取笑。
「我這一生只碰過兩個女人。」他臉色微紅,拉下她的手擁她入懷,語氣很不自在。
「哎呀,奇貨可居!」她樓住他的腰,嬌聲調侃,「那我真可得好好保護你了。」
「別笑我了。」他輕吻她的頭頂,臉上依舊灼熱。
「天湛,」她思索了一會兒,而後開口的問句中有絲不確定。「你……愛過她馬?」
當他知道水紅荷會淪落至現在流落街頭、無依無靠的情境,是因她的設計後,會是何種想法?可會心疼?可會怪她?該如實告訴他嗎?
「無所謂愛或不愛。」他深深凝望她。「邢家需要子嗣。」
「但你既已娶了她,便會對她付出你的忠誠,是不?」
「有我在的夜晚,她從不燃燈。」
「對不起,從此以後我不會再提起了。」她為當時的他心疼,也為自己的氣量汗顏。
感情呀,果然會讓聰明的人變愚昧……「沒關係的。」他不要她自責,樓緊她問道:「我們現在就離開京城,好嗎?」
「怎麼離開?」
「樓外已備妥馬匹。」見她全無反對,他抱著她起身。
「原來早有預謀呀!」她安安穩穩地倚在他懷中輕笑,讓他抱著走。
望著她居住十年的房間,望著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醉仙樓前院,她的心中升起一絲複雜。
從不戀慕繁華,卻無可避免地身處繁華之中,期間點點滴滴,除了傷懷,也有溫情。
|往後,應該再也不會回到這兒了吧?她覓得了良緣歸宿,卻也同時失去友情。
強說心頭沒有失落,是騙人的,但是她絕不後悔!
未來茫茫,但她相信他,相信這個愛她至深的男人……他抱著她避開來往穿梭的人群,步履輕巧地在迴廊中行走,出後門跨上早已栓在門外的馬匹,驅策離開。
「慕容,相信我,我絕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委屈!」他明白她心頭的失落,一手架繩,一手緊擁住她,堅定起誓。
「我相信你。」她輕語。
她想好好看看這座京城,深深記住此刻在眼前飛逝的一景一物。
這個她住了將近二十年的地方,往後還有機會再回來嗎?
離愁,有些惱人呀!
在馬兒奔出城門的那剎那,她的心一陣沉,卻又馬上因交錯而過的身影而蹙起黛眉。
那身影,那面容,怎麼如此眼熟?
「天湛,方才策馬入城的人……」
「嗯?」
「那名策馬入城的人很眼熟,像是……陸龍?」她訝異輕喊。
難怪一時間有些陌生,她在山寨內只隔著距離見過他幾面。
「是大哥沒錯。」他低語。
「大哥這時候入城做什麼?」
「搶醉仙樓。」他因她立刻更改稱呼的行為而輕笑。
他理所當然的語氣先是令她一愣,而後遏抑不住地大笑出聲,低沉情緒一掃而空。
「該說你們合作無間嗎?」
月兒高懸,蟾宮微露,奔跑的馬蹄聲與銀鈴般的笑聲融合,在揚起的黃沙中,散佈開懷幸福。
等天一亮,京城內將會掀起一場風暴,而城內的居民則又有新的話題可供消遣了……扒卜扒對京城內的說書人來說,這兩年可真是熱鬧極了,不愁沒有題材可搬演。
先是定威王府與社中書府聯姻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到現在深情的趙家長公子流淚在城中狂奔尋妻的事兒還為人所津津樂道,其義弟歐陽-的禮佛出走,更為此事蒙上詭譎神秘的色彩。
感人戲碼還未降溫,苦命花魁女的故事又繼績充實著人們的幻想。
回寨的這一路上,他們再次體會到流言傳開的速度,統合大致情節,便是苦命花魁女險遭惡少玷污,幸運獲救之後又差點淪入狼爪,為了保有清白,不斷地向命運抗爭,幾經波折後,還是不幸遭青樓抓回,被迫賣身。更不幸的是還遭江洋大盜給看上,夜夜受辱,最後屈服於命運投井自盡,冤魂引來盜匪,將青樓洗劫一空。因果輪迴,報應不爽,感人肺俯,嫌人熱淚……而身為苦主的醉仙樓嬤嬤,則是有冤無處訴,雖然被搶走的其實只有花魁賣身那幾日的銀兩,但錢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醉仙樓一夜損失了兩名台柱,教她從哪裡找人遞補?她才是急得想要投井自盡的人,不過顯然沒有人要同情她,害她最近拚命找道士作法驅除霉運。
損失了兩名台柱……是的,另一名苦主,此刻正滿臉憤怒地待在馬車上。
「艷紅?」慕容望著眼前再熟悉不過的面孔,錯愕開口。「這是怎麼一回事?」
「慕容?」盛怒中的美人兒一見到她,先是一愣,而後大喊:「快幫我鬆綁,我要回醉仙樓,嬤嬤一定急瘋了!」
「想要回去,還得看本寨主准不准。」陸龍將因被捆綁而動彈不得的佳人扛上肩,往正廳行去。
慕容還末從錯愕中回復,疑惑的目光瞥向擁著她的邢天湛。
邢天湛瑾眉聳肩,偏頭詢問正在卸貨清點的陶總管,「怎麼回事?」
「誰教那名姑娘一直朝大爺挑釁拚酒,被大爺看上了。」陶總管的表情有些無奈。
「這下可好……」慕容看著艷紅在陸龍肩上又扭又踢的動作,還不敢相信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
真要算起來,全都是她任性惹出來的風波。
「是呀,這下可好,有知己作伴,你也不會再有遺憾了,不是嗎?」邢天湛擁著她一起向正廳行去,故意曲解她的歎息笑道。
「只是難為嬤嬤了。」她笑了出來,表情有一絲同情。
醉仙樓遭搶的隔日,因為官府篤定盜賊尚未出京,便奏請封城,所有人進出都要接受盤點。
一切早在玄俗的計畫中,縱然他們只搶走了幾日營收,卻也是一筆龐大的數目,無法一舉離京,於是他們將搶來的收穫藏匿四處,分批帶離。
當官府還在城內挨家挨戶緝捕時,他們早已在京郊會合完畢,起程回返蟠龍寨。
慕容和邢天湛雖然早行數日,但因為沿途欣賞風光拖慢速度,因此大夥兒恰巧在同一時間到達。
「你給我聽清楚,我不屑當什麼壓寨夫人,放我回去!」正廳內的高位上,行動終於獲得自由的艷紅雙手釵腰對著陸龍大罵。
「由不得你。」陸龍雙手環胸,欣賞她被憤怒染紅雙頰的盛麗模樣。「與其一輩子伺候不同的男人,你不如只伺候我一個。」.
「誰說我要一輩子伺候男人了?」她快要瘋了,怎麼眼前這魯男子一臉道貌岸然,行為和言語卻是這麼直接粗鄙。「我從小就立志要接管醉仙樓,嬤嬤也積極培養我成為接班人,我才不要嫁人壞了夢想!都已經告訴過你這麼多次了,你到底有沒有聽懂?」
「這麼喜歡當老鵠,我開一間妓院給你玩不就得了?」
「你當我喜歡逼良為娼啊!」她終於崩潰大吼。「你的腦袋都裝抹草嗎?」
「別得寸進尺|.」
「你現在讓我走,我根本連得寸進尺的機會也不會有!」
玄俗在廳旁看著兩人旁若無人地針鋒相對,無奈地搖頭,轉身準備由偏廳離開。
在經過慕容與邢天湛身邊時,對目瞪口呆的她開口,「你這位朋友不簡單,只一眼就知道大哥不單純,拖著他拚命灌酒。她錯在太有自信,不知道大哥喝再多也不會醉,到最後演變成意氣之爭,會被大哥看上根本是自招自惹。」
「但她那直接衝動的個性……」
「是啊,聽他們吵了一路,真是受罪,我看我又得去加強門板,省得哪天被大哥給拆了。」他歎氣離開。
「這樣好嗎?」她很猶豫,不知是否應該幫忙。
「別管他們了,我從未看過大哥對任何女人執著,也從沒看他對誰如此容忍過。」
邢天湛樓著她轉身離開。
「唉,看大哥那樣子,分明是將吵嘴當調情。」難怪玄俗要歎氣了。
「慕容,」他帶她到樹下遮陽,背靠著樹幹,樓著她道:「這幾日我想了很多,實在不願意讓你陪著我過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
「所以?」她埋首在他懷中,語氣有些悶悶的。
「所以,我想為了你打下一片天地,供你獨享。」
「天湛,」她抬頭看他,臉色頗不以為然,輕聲說道:「即使再困苦的生活,只要有你陪伴,我都甘之如飴。如果想要享有榮華富貴的代價,是你我必須時常忍受分離,那我並不願意,也不會開心。」
「我只怕這兒的漫漫黃沙,湮沒了你。」
「只要你永遠在我身旁,又有什麼關係?」她捧著他的臉細訴:「我不喜歡獨眠的夜晚,我不喜歡醒來後看不到你,答應我,別離開我。」
「我答應你,到哪兒都帶著你。」他輕笑,低下頭吻住她。
玄俗放走馴養的角庹,看著遠處樹影下那對一樣無視於旁人存在的男女,暗暗歎息。
一黑,一白;一魁梧,一嬌弱;一醜陋,一美絕。這兩個人組合起來該是多麼矛盾,但她卻奇異地嵌合入他的身子,融入他的生命。
之前他們在山寨中就已經引起不少單身漢妒恨的眼光,這下子……唉!
不需要說別人,連他都開始感到有點不是滋味了。
也許應該再找個名目將那一對散播妒恨的源頭給攆出山寨,讓大家來個眼不見為淨!再望向那對緊緊相擁的男女一眼,玄俗臉色陰沉,心底開始盤算……遠處的吵鬧聲,仍末止息———「是你先勾引我的。」
「誰曉得你一臉正氣凜然,骨子裡卻惡霸低級……」
隱隱約約的蟲鳴,唱和著夏天紛鬧歡騰的氣息,蟠龍寨的春天,才正在開始。
尾聲蟬聲唧唧,與喧嘩的吆喝聲熱鬧相和著。
今日是蟠龍寨立案以來最熱鬧的一天,兩對新人同時完婚,卻是不同的心境。
一對是新娘不甘不願地被強押拜堂,在吵鬧掙扎中讓新郎給扛入洞房;另一對則是歡歡喜喜,甜甜蜜蜜,看新郎對新娘極盡呵護的溫柔模樣,讓寨裡的單身漢無不心底泛酸。
全部的漢子將乞求又怨怒的眼神投向玄俗,讓他一口飯差點嚥不下。
「各位,想討妻房,請各憑本事。」他乾脆開口譏諷,引起一陣噓聲。
裝飾得極為喜氣的慕容居內,邢天湛正為兩人倒酒。
「義父昨日告訴我,說祖父已經知道當年的案子,他想要上書給杜中書與歐陽平章,為你平反,問你意下如何?」
「若只有我個人,可以不在意,但該還爹娘一個清白公道。」
「嗯,明日送行之時,我會如實回覆。」她輕笑著,與他共飲交杯酒。「只是祖父要求若想請他幫忙,我們就要記得時常歸寧,這可會多了不少奔波呀!」
他起身為她脫下鳳冠,執起絹帕沾濕,為她擦洗臉上的妝。「現在天下可算太平,大哥有意回歸良民,上次玄俗與我討論,說打算遷寨到江南之地。建德商事雖不比杭州,水陸運輸倒也相當方便,因此我們考慮在那兒設置經商據點。」
「天湛,我……」她感動到說不出話,語氣有絲硬咽。
「我知道你一直很重視這份遲來的天倫之情,不是嗎?」他為她拭淨臉上脂粉後,抱起她走向新床。
「為什麼你總能知道我想什麼?要什麼?」她俱緊他,輕聲歎息。
「因為我心心唸唸,只為你而轉動。」他輕輕在她額上、頰上灑下細吻。
「我的天湛,愈來愈會說情話了。」因他嬉鬧地啃咬她的耳朵,讓她又癢又麻,暮然想起一事,她臉色紅通通地捧正他的臉問:「你說說,如果我們有孩子,你希望是男是女?」
他楞住。「你……有了嗎?」
「還沒,只是問問。」她眠唇,笑得很神秘。
「如果有,我希望是女孩,而且性情像你。」他撫著它的臉頰,低聲訴情。「但現在,我還不希望太早有孩子,剝奪了你屬於我的時間。」
「多子多孫,不好嗎?」
「生育子嗣,怕累壞你……」他物住她的唇,再不讓她有開口的餘地。
那可糟了,方才靈妹在離去之前,告訴她明年此時,他們將會有一個白胖俊俏又調皮的男娃兒,還說,她是興家旺夫之命……靈妹的五行相術,據說奇準無比,從未曾出錯。
不知道到那時候天湛會是何種表情?
也罷,反正她清楚,他會是最好的情人,最完美的丈夫,最稱職的父親,這就夠了。
意識漸漸游離,讓情慾快速佔據,她更清楚,洞房花燭夜,他不會讓她有機會想太多……她的人生,因他,從此圓滿;他的人生,因她,從此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