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燥的強風迎面而來,風的氣息裡混雜著濃烈的草香和羊兒身上特有的膻味,啊!這裡是她熟悉的家鄉,美麗而遼闊的康爾牧場。
騎在馬背上,躍動感是那麼地熟悉,眼前的風景疾馳而過,風在她耳邊呼呼地響著,爽朗的笑語聲灑落在無垠的草地裡,這是夢嗎?
「瑪依-、特穆爾、德佑、海桑!」她開心地呼喚著朋友的名字。
「克孜勒比!」他們回喊著她。
「薩藍、薩克,幫我看好羊群喔!」她揮揮手中的小皮鞭,對著自己的愛犬吩咐道。
薩藍、薩克認真地響應幾聲,英綺騎著馬,朝特穆爾及德佑、海桑他們三人過「瑪依蒞呢?」咦?剛剛不是還在一起的嗎?
「在你身後的氈房裡。」海桑回答她,「我們要去天山獵狐,把狐皮製成大衣送給你和瑪依蒞。」
「啊,等等,我也要去!」英綺興致勃勃地打算跟去。可是很奇怪地,不管她怎麼策馬直追,就是追不上三人的速度,不知何時,四周竟已開始漫上濃霧,將三人的身影完全地掩蓋隹。
「特穆爾、德佑、海桑,你們在哪裡?我看不見你們!」英綺慌忙地喊著他們的名字,極力伸長脖子在濃霧中找尋他們。
罕見的濃霧完全地遮蔽了視線,不知道什麼時候,康爾牧場也消失不見。
「這是怎麼一回事?瑪依蒞、特穆爾、德佑、海桑,你們回答我啊!」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英綺感到害怕,強烈的不安盤踞在她的心頭。
大地的震動聲讓她整個神經都繃緊起來,長期在草原生活的經驗,讓她聽出來這是馬群在奔跑的聲音,而且從聲音中可以判斷,是一群為數不少的軍隊。
越來越清晰的馬蹄聲像是一條沉重的鎖鏈,緊緊地鎖著英綺的心房,撞得她喘不過氣來。
不久,數以千計的軍馬劃破濃霧,包圍了孤零零的她。
不!不要!這是夢!這不是真的!
她-著唇連連倒退,在她正前方的騎兵手上的長矛上,分別掛著四個人的頭騎兵朝她漸漸地接近,而那四顆依然流著鮮血的首級,容貌也越來越清晰……「啊--」她放聲尖叫,整個人從床榻上跳了起來,滾到地面上。
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她恢復了神智,她伏在地板上,才看清楚這裡是威遠侯府為她準備的小閣樓。
是夢……看清自己身處的地方,英綺這才鬆一口氣。
好累……身子好沉重……她邊喘著氣邊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茶几旁倒一杯茶水飲下。
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讓才放下心的英綺又全身戒備起來,她撲到床上,手探入棉被裡想取劍對付不速之客,哪知道竟然摸了個空--「夏裡姑娘,請開門。」牧震煌的聲音及時拯救了惶然不安的她。
啊!對了,她的劍被他沒收了,因為怕她會失手殺人。
真是的,也不想想,萬一她遇到攻擊的時候,要拿什麼防身啊?
她生氣地站起身走過去開門,一看到牧震煌就對著他伸出手道:「把我的劍還來!」
牧震煌愣住,他是聽到她的尖叫聲趕來的,看到她沒事讓他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不過她的聲音讓他以為自己的耳朵產生了幻聽。
「剛剛……是你在說話嗎?」聽到久違的聲音,他一時分辨不出是真是幻。
「我能說話了?」英綺這才意識到,她訝異地伸手輕撫著自己的唇,太好了,總算不必再用寫的和人溝通了,那可是一件耗時實力的事呢!不過,這又不是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拿回她的劍才是最重要的。「我的劍快還給我!」她催促著。
「不行。」他雙手環胸,身體靠著門。現在她的情緒那麼不穩定,他可不想讓所有的僕役因為害怕服侍她會丟掉項上人頭而跑光。
「你憑什麼扣押我的武器?」英綺的臉色馬上變得陰沉。
「因為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好,等你可以控制你自己的情緒後,我才把劍還給你。」
「你是個無賴嗎?」她金色的眼眸微微瞇起,迸射出怒火,「還是漢人都這樣控制一個女人?」
「不要用錯誤的看法來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牧震煌真的很希望她不要這麼排斥漢人,那雙金色的眼眸就像太陽一樣光芒萬丈,彷彿任何髒污都無法入侵這樣美麗的瞳孔,他不喜歡看見她的眸子裡染上憎恨的色彩。
「是錯誤的看法嗎?撇開我那個死去的爹不算,就我所知這的,大多數的漢人都是用自己的力量和觀念來壓制女人,除了生兒育女以外,就只剩下暖床和終身奴婢的功用,不是嗎?」英綺冷冷地笑著。
「告訴我你這麼憎恨漢人,全和襄陽王有關嗎?」
「說了,你會把劍還給我嗎?」她抬眸看著他。
牧震煌本來想拒絕的,可是這樣一來又會落人她那個「用強權壓制女人」的說法裡,只好打消拒絕的念頭,點頭應允。
「那你去把劍取來,我們在這裡說。」英綺露出商人要求公平交易的本色。
「夜這麼深,到花園的亭子裡談可好?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會被人說閒話。」他可不願意她的清白蒙上謠言的色彩。「你從前面這條小徑走過去,會通到一個湖泊,湖泊中央有座亭子,叫-碧血亭』,你在那裡等我。」
「知道了。」她實在是不能夠理解他為什麼這麼在乎什麼男女授受不親,雖然她身上有一半漢人的血統,也知道漢人所謂的「規矩」,可是就是不能夠接受,只要自己坦坦蕩蕩,為什麼怕別人說?
管他的!反正她又不打算長留在此,她是烏孫族的人,她有屬於烏孫族的名字,叫克孜勒比黛,她會回去那屬於她的地方。
見牧震煌去取劍後,她找了一件外衫披上,信步往碧血亭走去。
在柔和的月光下,小徑的路還算清楚可見,兩旁的矮灌木叢發出淡淡的葉子特有的清香,空氣之中,還有四季長開的九里香的香味飄散在其間,味道清新宜人。
能讓在南部才能見到的九里香在這樣乾燥酷熱的區域裡生長,看來牧震煌花費不少心思在照顧。
穿過小徑,踏上與湖泊中的亭子相連的曲橋,望著映照月光的湖面,這樣的夜晚,讓她想起康爾牧場,懷念那兒的一切。
抬頭看著高掛在天空的月娘,英綺好懷念康爾牧場的月,不但大而明亮,且比這裡的月還要來得乾淨。
漫不經心地扶著精雕細琢的欄杆前進,由於這裡的氣候白天酷熱難捱,夜晚卻轉為冷寒,有著天南地北的差別,所以這會即使她穿上外衫,也能感受到四周的冰涼空氣。
走入亭子,她跪坐在榻上,單手托腮,金色的眸子焦距落在遠處,月娘的光芒在她的臉上灑下一片柔和,襯托得她的小臉更顯得嬌媚妍麗。
牧震煌過來的時候,差點就這樣看呆了。
他心底深處有某種情搓在騷動著,化成一股熱流,竄燒到他的下腹。
大踏步地走過去,亭子裡的伊人將視線轉到他身上,金色的眼眸和月光相互爭輝。」
「你應該在五年前就知道我的身世,也知道我討厭漢人這件事情,是吧?」
他點頭。
「其實……由討厭轉變成恨,都是那個襄陽王造成的!」英綺伸出手,金色的眸底寫著對利刃的強烈依賴,「好了,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已經說出,劍可以還給我吧?」
「在我還你劍以後,可以回答我問題嗎?」牧震煌並沒有馬上把劍交給她,「有些事情我想親耳聽你說。」
「只要我能回答的範圍,你就問吧!可是不管你問什麼問題,康爾牧場的事情,你得幫我,不能反悔。」
「好!」牧震煌答應得爽快,其實,關於康爾牧場的事情他已經在著手計劃。
將劍交還給英綺,他開始自己的第一個問題,「那個襄陽王究竟對你和康爾牧場做了些什麼?」
英綺臉色一變,柔荑不由自主地抓緊剛取回的劍,不愉快的記憶和剛剛的惡夢讓她不想舊事重提。
「我很希望你能夠回答我,因為這個問題關係到康爾牧場的未來。」牧震煌誠懇地解釋道。
一想到康爾牧場有希望,她強壓下內心的傷痛,在九里香的香氣中,她開始敘述起事情的始末--***
英綺是九歲的時候來到伊寧城的,由於她的父親在出敦煌的時候就已經病死了,她和母親兩人相互扶特,衣衫襤褸的出現在城郊而且病倒的時候,是好心的綠娘收留了生命垂危的她們。
不過即使是有許多民族來往交流的伊寧城,見到金眸的兩人還是相當震驚,尤其是漢人,將兩人當成妖怪一般拿石頭或雞蛋扔她們,或是企圖將兩人抓起來,綁上火刑架以警惕百姓,是綠娘極力保護她們,為她們說話,眾人才慢慢接受她倆。
母女倆這個時候也才終於確定,找到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可是安定下來後,英綺母親的身子一直未曾好轉,加上親愛的丈夫曝屍荒野的悲痛她一直無法釋懷,結果不到半年的時間,她便撒手西歸。
一年內先後失去爹娘的英綺悲傷不已,是綠娘和特穆爾、德佑、海桑三兄弟的開導,她才漸漸走出失去至親的陰霾。
自此她成了綠娘的好姊妹,姓氏從慕容改成夏裡,天真活潑的性子也在平穩的生活裡漸漸顯露出來。不過漢人對她和母親的歧視,已經成了她心中永遠的痛。
三個多月前,王奎來到伊寧城,當他到康爾牧場的時候,發現了嬌媚動人的綠娘,被她的氣質所吸引,企圖染指她的美貌。
碰巧英綺正好完成巡視牧場的工作,打算回到房間裡休憩和用食,就撞見這一她先是發出一聲尖銳的口哨聲通知還在牧場上工件的三兄弟,同時抽出掛在腰問的佩劍對準王奎身邊的士兵剌過去,一瞬間便傷了五個人。
她突如其來的襲擊讓王奎一時反應不過來,雖奮力抵抗,但沒有兩下子,就被英綺的劍抵著咽喉,嚇得尿濕了褲子。
可是當他看清楚英綺的容貌後,驚為天人,她比綠娘更美,因此色心大起,竟然無視於抵在咽喉的利劍,伸手握住她握劍的手。
「淫賊!死到臨頭居然還有膽子吃姑娘的豆腐!」英綺氣怒的用漢語罵他。
「大膽!本王乃是堂堂的西域都護,哪容得你淫賊淫賊的亂喊?」王奎一點都不覺得羞恥,臉上掛著淫業的瞅著她。
「哼!是西域都護又如何?」
「我乃當今聖上的堂兄弟,襄陽王王奎!」他得意揚揚地說著自己的身份。
「皇帝的堂兄弟?」英綺冷笑,「你確定他能夠救你?」
「就、就算他沒有辦法親自前來,我也有五萬大軍!」王奎沒有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這才意識到自己危在旦夕。
「五萬大軍?原來新朝還撥得動五萬大軍啊,怎麼不拿來和匈奴對抗呢?聽說現在局勢很亂,你確定你的大軍都是精英嗎?」
抵著咽喉的劍鋒利無比,讓王奎不敢掉以輕心。
「就算不是,要毀滅一個牧場也綽綽有餘。」他就不相信嚇不倒她。
「毀一個牧場很容易,毀一個伊寧城呢?毀了之後,你有那個能力滅我烏孫嗎?」英綺的問題咄咄逼人,登時讓他說不出一句話來。「放不放手?」
想得到美人,當然得要先保住性命才行。王奎聽話地馬上乖乖放手。
英綺握劍的姿勢不變,黛眉間凝聚著怒氣,「你要當什麼西域都護,請便!但休想我會對你有一絲的尊敬,我這一生最痛恨的,就是你們這些仗勢欺人的漢人!」
「你、你太囂張了,就算是烏孫也一樣得臣服我新朝!」可笑的王奎還搞不清現今的局勢,以為當今的新朝和武帝在位時一樣強盛。
她冷睨著他,「雖然說伊寧城現在當家的不是我,可率軍、領軍打仗的是我!
所謂兩國邦交不斬來使,看在你只是新朝派來的使節上,這次的事情我勉強不和你計較,聽清楚,若有下次,我管你是誰,敢來侵犯我康爾牧場,殺無赦!」
王奎清楚知道現在自己佔了弱勢,無法和眼前比天仙還要嬌美的女子對抗,但又忍不下這口怨氣。
「聽你這口音,你應該是漢人吧?」他冷笑地上下打量著她,「嘖,瞧你這模樣,既不是漢人又不是烏孫的人,如果不是掌握著兵權,今天能這麼囂張嗎?」
「我們是半斤八兩,淫賊。」英綺不怒反笑,「你不也是只紙老虎,要不是因為手裡握著五萬大軍的兵權,所以今天才敢在我面前囂張?」
王奎被說中痛處,好不容強裝鎮定的神色被紅潮所取代,「好個賤娃子,今天我算是栽了,可是別以為我會這麼輕鬆地放過你!你這個不乾不淨的『漢』女,我會讓你知道我的厲害的!」
「好說好說,本姑娘倒是很想見識見識你那五萬大軍的威猛,可別是比匈奴還要不堪一擊才好哇!」她涼涼地冷諷著。
「哼!」王奎丟下這麼個冷哼後,便悻悻然地離開。
「我看新朝的氣數也盡了,有這樣的人在,想要重振雄風恐怕困難重重啊。」
英綺邊說邊扶起軟倒在地的綠娘,臉上揚起一抹幸災樂禍的笑容。
「英綺,你這樣得罪他,沒關係嗎?」綠娘雖然個性比較膽怯,但不是怕柏事之人,會這樣問,完全是因為擔心英綺的安危。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放心,我會盡我所能地保隹康爾牧場。」她沒將王奎放在眼裡。
「這不是重點,比起失去康爾牧場,我更怕失去你啊!」綠娘仍是一臉憂心。
「哎呀!別這樣對我說,會讓特穆爾嫉妒的。」他是綠娘的相公,英綺乘機取笑她。「提到特穆爾,這三兄弟是混到哪裡去了?都已經打暗號給他們那麼久,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哎呀!我們是看在你英勇的舉動上,特別不出面讓你出風頭的耶,怎麼現在反而怪我們呢?」三兄弟中排行第二的德佑首先掀開簾幕走進來,他是一個高大且外貌粗獷的男子。
他們三兄弟外貌非常的相像,但個性卻大為不同。老大特穆爾做事果決俐落,高壯的外表下有一顆溫柔的心--這是對身為妻子的綠娘而言。
老二德佑和老三海桑是一對雙胞胎。他精於算計,精明的他常常將一些昂貴的物品殺價到令人傻眼的地步,現在康爾牧場的帳目就是他在管理。
海桑的脾氣較為衝動,是個好動的男孩,也是英綺特別愛捉弄的目標。
此時,特穆爾和海桑也分別走了進來,三個高大的男子帶來不小的壓迫感。
「出去、出去!」英綺笑著揮手把他們趕出房,「這裡塞不下你們三個兄弟!」
「好啦好啦,嫌我們礙事就直接說嘛!」海桑出聲取笑正擔憂的將綠娘擁入懷中的特穆爾。
「你是嫉妒呢,還是看不慣人家恩愛的樣子?」金色的眼眸精光一閃,算計的光芒化成一張巨大的網張向海桑,「還是說……你想替綠娘分憂解勞,幫忙種花?」
「英綺……」綠娘羞得滿臉通紅。
「臭英綺,明知道我對花粉過敏,居然叫我去種花?你是想跟我打一架嗎?」
海桑板起臉,伸出拳頭在她面前晃動。
「要打架嗎?好啊!我正煩惱剛才打得不過癮呢。」英綺根本就不把他的拳頭放在眼裡,手下敗將想贏她?哼!還早咧。
「英綺……」
「可惡:我就不相信我打不過你,好!咱們來打一場,看誰贏!」
說著說著,海桑和英綺走了出去,德佑也識相的跟在後頭離開。
「英綺……」綠娘柔柔弱弱的聲音這時才比較清晰,那三個都是大嗓門的人,因此她喊了許多聲他們都沒有反應,最讓她氣惱的是一旁的相公也都不幫她。
「別生氣,他們是故意不響應你的。」特穆爾怎麼會不知道那三個人的心思,因此俯首在妻子耳邊柔著聲音道:「不用管那三個頑皮的人,你才是最讓人擔心的。沒事吧?那個混蛋傷到你哪裡了嗎?」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被-怎麼了』?」綠娘將不滿發洩在他身上,「如果我有的被怎麼了,你想,英綺會這麼輕易地放過那個漢人嗎?」
「好、好,我知道了,別生氣,對身子不好。」將妻子攬入懷裡,他萬分疼惜地安撫著她。
確定房裡傳來的是讓人覺得噁心得雞皮疙瘩掉滿地的綿綿情話之後,在門外偷聽的三個人彼此交換視線,接著海桑頭一歪,準備實現剛才和英綺的挑戰。
英綺挑了挑秀麗的眉毛,神態儘是不屑的倨傲。
海桑氣得雙眉倒豎,兩人高張的氣焰讓一旁的德佑想打圓場的空隙都沒有,只能一邊歎著氣一邊跟上兩人的腳步,認命地過去當英綺勝利的「裁判」。
一個小小的女子能打得過身材比她大上一倍的男人嗎?事實上,海桑會輸並不是位打不過英綺,而是她太會耍小計謀了,他每每被她耍得頭昏腦脹,然後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輸了,他怎麼可能輸得心服口服?
看樣子,這種每天都會上演一次的戲碼變成三個人不可或缺的生活重心。
眼前的未來,是一片的美好與甜蜜,歡樂的笑聲不斷飛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