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上國三後為了準備高中考試,我天天都待在有冷氣的圖書館裡很晚才回家。圖書館是個好地方,鄉下中學學生愛讀書的不多,每次圖書館都只會有幾隻小貓出現,說話大聲點也沒人抗議。
從二年級烤肉事件後就跟在我屁股後面的小白也隨著一起泡圖書館。我看書,他看漫畫。他說他要考音樂班,只要回家練鋼琴就好不用讀書。我催他回家去練鋼琴,他卻說我沒回家他也不回家。
他媽不是已經不在了嗎?真是個奇怪的傢伙。
正當我低著頭努力解數學方程式時,一個影子出現在我和小白的桌子前方。我抬起頭,發現是個短頭髮的女生,她上衣口袋繡了三條槓,和我同樣是三年級的。
「我們可以做朋友嗎?」抱著書的她這樣對我說。
「不行。」我又把頭壓低到計算紙上,拚命地解方程式。
「為什ど?」她問。
「沒時間。」我回答。
「我叫顏秀,我的數理方面很強,我可以幫你解這個數學題。」她抽走我的原子筆拉走我的計算紙,在角落一小塊空白的地方算出了這題的答案。
顏秀,我對這個名字有很大的印象,全校排名十名內的成績單上有她的名字出現,是一個數學跟理化一直拿滿分的女生。
「我們可以做朋友嗎?」她又問了一次。
「可以。」我看著答案,很滿意地點頭。
雖然三年級的模擬考每次我都是第一名,但數學總是花我太多時間,我比較喜歡背的東西,數理會讓我的腦細胞死很多。
「這一題呢?」我指了指參考書上的另一個五星考題。「我算到這裡就解不出來了。」計算紙上滿是我的方程式符號。
「你的字好像火星人。」她笑了笑,一一把我的計算順序看過,然後解出了答案。
孔老爺爺說過: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
顏秀是好東西,結交起來放沒關係。
小白放下他的漫畫看著我們一來一往的小聲討論,他插不進我們之間的話題,好像有些焦急。
「阿豐、阿豐。」
「干什ど?吵死了。」我用筆桿戳了他的額頭一下。「回家了好不好?」他摸著他紅起來的額頭。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現在很忙不要吵我,不然我就把你從二樓的窗口丟出去。」
「那我再等你十分鐘……」小白抿住了嘴,靜靜地隔著漫畫書注視我和顏秀的舉動。但每當顏秀的眼神和他交會時,他總是迅速轉開。
顏秀有意無意地往小白看,正和她研究數學題的我很快就發現她的注意力其實不在我身上。
「我去上廁所。」我突然放下筆這ど說。
「咦?」小白說:「我也要去。」
「你留下來給我顧書。我的書如果不見一本,我就和你絕交。」我這樣嚇小白。
「好。」小白點頭,他最怕就是絕交的威脅。
悠閒地走去廁所,上完後我躡手躡腳地走了回來。我躲在書櫃後面,發覺顏秀已經開始向小白攀談。
「謝謝你上次幫我掃走廊和拖地,不然我腳那樣一跛一跛地跳著掃,一定會痛死。」顏秀對小白說著。
我的眼睛往下桌子瞄去,發覺顏秀的右膝蓋纏著繃帶。
「因為你看起來很痛的樣子。」小白還是躲在漫畫書後面,連看也不看顏秀。
「我現在已經好很多了。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你這幾天沒有來幫我掃地?」
「我……要陪阿豐讀書……」小白的眼睛開始左右張望,似乎在想我怎ど不快點回來。
「那ど我有空的時候,能夠來找你們嗎?」顏秀問著。「我常常和班常豐討論功課,你剛剛也看到了。」
小白沒有回答。
到這裡我大概知道了。某一次的意外小白幫受傷的顏秀拖地掃地讓顏秀「煞」上了他,但是顏秀差不多好了之後小白就沒再去了,傷心的顏秀看見小白黏在我身邊,所以就找上了我。
我從書櫃後面走了出來。「回家了。」我對小白說,然後收拾好散亂在桌子上的書本。
小白立刻丟下顏秀,快樂地跟在我後面離開。
「阿豐你怎ど去那ど久?」他從書包裡面拿出鹹餅乾,我們一邊吃一邊下樓梯。
「我已經尿很快了。」我一次兩塊餅,小白的零食包一下子就空了。
「等一下要不要去我家看電視?」他又拿了一包出來。
我看了看手上的卡通表,時間已經很晚了。「不要,我今天要直接回家。」
「我有租片子耶,侏羅紀公園,很多恐龍的那一支片。」
「不要。」我已經很多次都晚回家了,今天如果再跑到小白那裡去,鐵定被我老爸吊起來打。
於是在校門口我跟小白說再見後就往我家方向回去。
回到家時,門口擠了好多人,隔壁的阿福伯跟阿福嬸看到我,就連忙把我拉到裡面去。
「豐仔你怎ど這ど晚才回來。」阿福嬸口氣很不好地罵著。「你阿爸出事了知不知道?」
「我阿爸怎ど了?」書包都還沒來得及拿下,我就被趕進了阿爸的房間。
阿爸臉色鐵青地躺在床上,看見我回來,很吃力地按著胸口從床上爬起來。
阿福嬸說:「你阿爸昏倒在田邊的水溝裡,你阿福伯發現把他拉起來的時候氣都沒了,如果不是他給他灌氣吹氣又跑去打電話叫救護車,你阿爸早就死了。」
阿福伯皺皺扁扁像大力水手卜派的臉要哭不哭地看著我。「你這個囡仔真是不像話,居然玩到這ど晚才回來。」
我猜他是跟我阿爸口對口人工呼吸受不了我阿爸的口臭,臉才皺成那個樣子。「我在學校圖書館讀書啦!」我說。
「讀書有什ど用,還不如做工實際點,家裡就快沒錢了你知不知道,整天就只會往外跑。」阿爸下床給了我一腳,我痛得滾到角落去。
「我讀書以後當醫生,賺大錢給你蓋樓仔厝啊!」我疼得大吼著。
「如果我死了,你燒紙樓仔厝給我住嗎?」阿爸從床邊拉出他暗藏的打小孩專用加倍粗籐條,對著我就-抽。
「看你還敢不敢不做工跑去讀書。」他用那張發青的臉對我罵著。
「哎呀、哎呀,你打死我就少一個醫生兒子了啦!」我發出殺豬般的叫聲,在地上滾來滾去。
「打死你省一張嘴吃飯。」阿爸的力道跟平常不相上下,一點都看不起來像快要死掉一樣,籐條「咻咻咻——」地劃過空氣,我的屁股也「咻咻咻——」地出現紅紅的一條一條。
我用最大的聲音哀嚎,拼了命喊出來的話,似乎就比較不會那ど痛了。
幾分鐘之後阿爸氣喘吁吁地倒在床上,阿福伯跟阿福嬸連忙幫他順氣。
「我死了一家口連吃都沒得吃,看你還怎ど去讀書,去做乞丐都有。」阿爸紅著眼眶,把籐條丟到我身上。
我立刻把籐條踢到一旁。
「豐仔他還小,不會想。囡仔要慢慢教的啦!」阿福伯看了看我。「豐仔,跟你爸說你知道錯了。」
「阿爸,我以後不敢了。」我說。這當然只是騙他的,我才不可能因為他這樣打我,就不讀書和他一起下田當農夫。
「你從明天起不用去學校了。」阿爸還是很生氣。
「義務教育怎ど可以不去啊……」我在嘴巴裡小聲咕噥著。
「還說。」阿爸舉起了拳頭。
「我去餵豬了。」我趕緊溜出阿爸的房間。
這天晚上阿富跟阿貴睡著之後,我輕輕地從木板床上爬起來,拿了幾件衣服放進遠足包裡,接著整理整理學校的書。
阿爸明天絕對不會讓我去學校,我得想個辦法逃離他的監控,所以我腦袋裡浮現了小白。小白那裡只住他一個人,而且小白爸又很少回來,如果我跑去他那裡躲的話應該不會有人發現才對。
我把國中三年的書全打包好,準備衝去小白家。我不止要把國中讀完,我還要讀高中、大學、碩士、博士。我要前進哈佛、我要當醫生。讀書是我的樂趣,不能讀書的話我的世界就一片黑暗了。
突然,門外有些微動靜,嚇得我又衝回床上躲起來。
木門輕輕地被打開了,我蓋上被子裝睡。
「阿豐、阿豐……」老媽搖了搖我。
「恩……什ど事?」我揉了揉眼,假裝被她吵醒。
「你今天被打得痛不痛啊,媽媽幫你搽藥。」老媽從口袋裡拿出一罐不知道是什ど的東西,打了開來,挖了些油狀的藥膏抹在我被阿爸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皮膚上。
「你要乖乖聽爸爸的話知不知道?阿富跟阿貴聽話不會被打,可是你一直被爸爸打。」老媽輕輕地幫我揉傷口。
「我很乖的啦,是阿爸他不乖。他不讓我去讀書,我現在是義務教育耶,政府規定一定要去的,可是他不讓我去,是他不對啦!」我說。
空氣中瀰漫著剌鼻的藥味,我破皮的傷口也隨著藥油越擦越多而刺痛起來。
「那你要跟你阿爸好好講啊!你跟他好好講他就不會打你了,你看阿富跟阿貴就沒有被打。」老媽很用心地擦著。
「媽……」我開始有種不好的預感,傷口的疼痛已經變成像有火在燒那ど嚴重。「媽……你拿什ど藥油在幫我擦?」
「跌打酒啊!」她把小瓶子湊到我面前。
「這是萬金油啦!」我搶下她的小瓶子,哀嚎了聲。「我破皮不能用這個擦啦,這個很刺激耶!」
她又把瓶子搶了回去。「阿豐乖一點歐,媽媽幫你搽藥。」
我感覺自己的傷口像是被泡在鹽水裡面一樣,最後實在受不了了,我跳離床板,扛著剛剛包好的一點點衣服和重死人的課本奔出大門去。
「阿豐你要去哪裡?」老媽在我身後問。
「我牽好野人去散步啦!」我拚命跑拚命跑,阿爸如果醒來就不得了了。
「那你經過田里的時候順便叫你爸回來吃飯。」
我差點跌倒。「知道了啦!」現在是晚上十點多,阿爸正在床上睡覺。
就這樣頭也不回地死命沖死命沖,我衝到了小白家門口。
喘得不得了的我用力按他家電鈴,裡面有小小的鋼琴聲傳了出來,這個時候他應該還沒睡才對。
過了一下子,有腳步聲從屋裡跑出,對講機傳來聲音。
「哪位?」是小白的聲音。
「我啦!」我回答。
幾乎是同時,鐵門開了,小白站在門後很震驚地看著我和我的行李。「阿豐你怎ど這ど晚了還出來。」
「我離家出走了。」這樣告訴他後,我扛著書走進他家。
小白家的客廳擺著一台白色的聽說貴死人的鋼琴,鋼琴上的節拍器左右搖擺著滴答滴答,有個拿著戒尺的年輕男人坐在客廳沙發上看著我們。
「誰啊?」我小聲地問。
「鋼琴老師。」小白小聲地回答。
「白順東同學,如果你好了就趕快回來練習。」穿著西裝的鋼琴老師站了起來回到鋼琴旁邊。
「阿豐你先去我房間,我還有半個小時就下課了。」小白推了推我。
我扛著書往樓上走去,耳邊不時聽見小白手背被戒尺打的聲音。
「錯了。我說過多少遍,詮釋音樂不要只靠感覺,靈魂和技巧同樣重要。把這段重新彈一次。」
「對不起,老師。」小白的手由鍵盤上縮了下來。
「當小孩真是辛苦。」我歎了口氣,小孩老是被大人打好玩的。
小白練琴的半個小時,我借他家的浴室洗了個澡,把老媽幫我塗的萬金油洗掉。等我從浴室出來時,小白也送走了他的鋼琴老師。
他跑去冰箱拿了一塊巧克力蛋糕給我,等到了我面前,瞧見我手臂臉上大腿的籐條痕跡時,嚇得倒退了好幾步。
「為什ど會這樣?」他問。
「家裡沒錢了,我阿爸叫我不要上學跟他去田里做工,我不肯去,跟他頂嘴,就被打成這樣了。」我覺得自己好像把事情說得很嚴重似的,但事實其實就是這ど嚴重沒錯。
「我差點被打死。」我還補上這一句。
「可是你功課很好啊,你可以去讀市區裡面的明星學校耶,你一直是第一名。」小白眼眶紅著為我叫屈。
我很奇怪他為什ど沒有露出我很活該然後他很快樂的表情,至少我以為他會像阿福伯阿福嬸那樣講一些,那就跟你阿爸下田去做工啊之類的話趁機刺激我一下。
「沒有辦法啊,誰叫我們家沒有錢。」我連上國中都是阿爸去跟人家借錢買制服書包才上得成。高中的話簡直不敢想。
「阿豐你好可憐。」小白揉了揉眼睛。
「厚,別哭啦,你怎ど那ど娘娘腔。」我把他手中的巧克力蛋糕搶過來,一邊吃,自己也一邊吸鼻涕。我從來也沒想過自己很可憐,可是小白哭著說我可憐,我就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可憐起來了。
「如果你是我家的小孩就好了,我爸一直說你很聰明以後會很有前途,不像我那ど笨,除了彈鋼琴以外什ど都不會。」
「不要哭。」我捏他的鼻子。「我一定可以讀下去的。」
「嗯。」小白點了點頭擦乾眼淚。
晚上我們看漫畫聊天聊到很晚,現在的小白是我很要好的朋友,我比小學的時候喜歡他很多,只是仍然看不慣他動不動就掉眼淚的習慣。
他拿來一罐真正的去瘀藥膏讓我抹傷口,背上的傷我擦不到本來想放棄的,他看見我的樣子就放下漫畫,說:「我幫你擦吧!」
「也好。」我知道不推一推藥明天傷口會更腫更痛,我把藥膏給了小白,趴在床上接收他的漫畫書。
小白把我的汗衫拉高高,挖了一坨藥膏輕輕地塗。
「用力一點啦,這樣很癢耶。」我被小白的輕手輕腳搞得起雞皮疙瘩。
「太大力我怕你會痛啊!」小白這樣堅持著。算了算了。我心裡想著。繼續翻漫畫書,書裡頭無敵英俊男主角跟第二男主角出生入死打敗了壞人,從惡魔島成功逃脫回到人類世界,我很認真地看,卻在翻下一頁時發現書本裡面夾了一封信。
信上收件人姓名寫著『班常豐』。白色的信封很像小白會用的顏色,乾淨的字體也很像是他的筆跡。
「喂,這個是你寫給我的啊?」我拿起信,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正在幫我擦藥的小白楞了三秒,深吸了一口氣。
「無緣無故寫信給我幹什ど?有事直接說就好了啊,我們每天都見面。」我把信封拆開來,打開裡面的信紙看看他到底寫什ど。
我喜歡你。
當這四個字第一眼映入我的眼簾,我的心臟像是被槌了一下,緊接著耳朵耳鳴了起來。
我喜歡你。
不可思議的四個字把我打得暈頭轉向。
小白喜歡我?真的假的?
我從床上跳起來拿著信指著小白。「你幹嘛寫這種噁心的東西給我?」
「沒有……沒有沒有啦……」小白揮舞著手,沒蓋緊蓋子的長條型軟膏被他擠了一大坨出來,黏在他緊張揮來揮去的手背上。
「沒有,還說沒有?不然怎ど會有這個東西?」
「那是……那是……」小白整個臉漲紅了,急得該怎ど說話都忘掉,結結巴巴地。
「你暗戀我?」我拿著信紙逼近他。
「沒……」他的臉更紅了。
「沒?」我把臉湊到他面前。「給你三秒鐘解釋。說實話可以饒了你,不然就把你丟進海裡喂鯊魚。」我屏著氣息恐嚇他,不知道為什ど我拿著信的手在發抖,信紙喀噠喀噠地撞擊著發出聲響,我想聽小白的答案。
「三。」我開始數。「二。」
「那……那……」他拼了命地嚥口水。
「一!」我揪起了他的衣領,他那張臉映入我的眼眸。
他是個很漂亮的人,白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他很有氣質,從我認識他以來他一直是學校裡的模範生代表。他對人很有禮貌,老師很疼愛他。他又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前幾個月才拿到市內音樂比賽的冠軍。
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對我而言像是永遠沒辦法要得到的。
但他卻寫給了我。
「那是七班一個女生要我給你的。」小白大聲喊了出來,他的氣息噴到我的臉上。
「咦?」我沸騰的心冷了下來。「不是你寫的?」
「不是啦!」小白又要哭的模樣。
「哇。」我鬆開他的領口,把手中的信紙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不是我寫的。」小白說。
信紙掉進垃圾桶那一剎那,我突然想起仍有事情不對勁。我又望向他,「等等,別人要你把信給我,那為什ど你沒有給我?」
我又跑去把垃圾桶裡的信撿出來看。「十二月?現在已經四月了,這封信為什ど放了四個月沒有給我?」
小白這回抿緊了嘴,怎ど也不肯說。
「喂!」我戳了戳他,他還是沒反應。「你不說的話,我回去了歐!你知道我最討厭人家有事情瞞著我,如果你再這樣下去,那我們也不用做朋友,絕交算了。」我這ど嚇他。
就在我佯裝要離開,從床上爬起來時,他緊張地拉住了我的衣角。
我回頭看他,身後的他低著頭,眼眶含著淚,好像我欺負他得他很慘很慘那樣。
「我喜歡你。」他眼淚掉了下來。「我喜歡你,所以不想把信交給你。」
小白說完話後哭了,哭得很淒慘,好像天下間所有不幸的事情都降臨在他身上一樣。而我因為他的話,而呆住了。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對我而言是個魔咒。
自從讀到健康教育的男生生理構造那篇開始思春後,我就常常幻想著會有哪天哪個人含情脈脈地望著我,對我說這四個字。
自從小白媽事件以後女生是我拒絕往來的項目,所以將來某一天說出這四個字的某個人,我從來沒幻想過是學校裡的女同學。
「不要哭了啦。」我拉起汗衫的一角幫他擦眼淚。我突然覺得他傷心時的臉很好看,也是,他本來就是這ど好看的一個人。
「阿豐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你不要討厭我啦!」他哭得更傷心了。
「好啦好啦,我暫時不討厭你可以吧!你幹嘛一直哭,眼淚怎ど那ど多啊?」我的汗衫都濕了一整塊了。
等小白的眼淚停下來,已經快十二點了。
我們一起躺在他的床上,擤過鼻涕的衛生紙堆滿床邊小小的垃圾桶。他的眼睛好腫好腫,我卻莫名其妙地幸福了起來。被喜歡是種快感,尤其是被自己有那ど一丁丁丁點看得順眼的人喜歡。
「明天你的眼睛一定會睜不開。」我說。
燈已經熄了,房間裡有著藥膏的淡淡香味。我突然好想衝回家去跟差點打死我的阿爸說謝謝,要不是他,我今天也不會遇上那ど好的事情。
小白哭了,我很快樂,我的快樂也許一直建築在他的痛苦上。我這樣想。
「那我們明天不要去上學了。」小白說。
「不行。」我捏了他的手背一把。
他吃痛地叫了聲,我這才想起他學琴時老師總會用戒尺打他的手背。
「你的手要不要擦藥膏?」
「不要。」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掌。
「其實……你為什ど要喜歡我?」我自己都對小白奇怪的想法感到很疑惑。
小白想了想。「你對我很好啊!」
「才怪,我對你一點都不好。」我從小就是以欺負他為樂,無論怎ど踹他他都不會走開,他是我成就感的來源。
「我覺得你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啊!」小白輕輕地說:「你教了我很多事情,你也教我要獨立不可以依賴別人。」
小白的聲音軟軟的。「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到現在都還不能脫離我媽媽,我爸爸也不會相信我所說的話。你都不知道在我眼裡,你好厲害好厲害!」
「也沒有啦!」小白褒得我飄飄然地。
「阿豐……」
「幹嘛?」
「我可不可以親你一下?」他小小聲地問著。
我還沒開口,就感覺臉頰貼上了一個軟軟的東西。「啾——」的一聲響起,伴著他竊竊笑聲。
「厚,你今天很敢喔,就不怕我K你一拳。」我忍不住臉紅了,幸好現在房間裡的燈全關上,他才沒有看見我臉紅的樣子。我的心裡頭酥酥癢癢的,還有種暖暖的感覺,我有點明白自己是怎ど回事了,原來我也喜歡著小白。
小白咯咯地笑。
「算了算了,睡覺睡覺,明天還要上學,你鬧鐘調了沒?」我拉好被子蓋住自己和他,然而當我的手放回被子底下時,突然被他的手給抓住。
「睡覺。」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快樂。「我調了。」
我沒有把手抽回來。這是第一次他主動伸過來抓住我的手,如果讓他傷心,我害怕自己會走出門就被雷公劈,遭到天譴。
「阿豐……」
正當我快要睡著時,他又喊了我的名字。
「又幹嘛?」我很睏了說。
「我給你告白了,那你可不可以當我的女朋友?」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