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兵天將才搜畢天相星四散元靈欲回天界覆命,怎料才踏上雲端,卻有神人飄然降臨,衣衫翻揚,身旁括起的大風就這麼吹散了雲霧,也吹走了天兵天將所駕彩雲。
「見過湘公主!」一群將士發覺竟是湘水女神到來,皆為之拱手作揖,神色恭敬不已。
湘君形單影只孤身前來,她望著天兵天將手中捕仙網內的粲粲星輝,指著問道:「天相星?」
「稟湘公主,確為天相星!」
「交給我!」湘君單掌朝上,善目慈眉間卻有股英氣竄生。她是天帝最寵愛的麼女,也是行事最不受天規局限,只依自己喜好斷善判惡的神人。對於商末這場鬧劇她已看夠,再也無法袖手旁觀了。
更何況那白玉琉璃石也是她一時大意贈與天狐,才將商導致今日田地,她責無旁貸,更對白玉石有著虧欠。
「末將等受令押解天相星回天庭受審,請湘公主勿要阻攔!」這群將士見湘君要起人來,連連退步。湘水女神作為特立獨行天人早多耳聞,他們眼神互相交視,暗中決定若湘君執意搶奪人犯,便由幾名兵將先為阻擋,其余將士立即驅來雲彩回奔天庭。
「你們別如此緊張,我亦是深諳天規戒律,只想見一見過天相星,與他道別罷了,並無他想。」湘君笑道。
眾將士們相覷了番,卻沒半個敢松開手中那只網。
湘君見他們猶疑著下不了決定,隨即水袖一卷,便將捕仙網給散了。瞬間點點銀光飄出,和著雲混著霧,緩緩凝聚成了人形。
「公主啊!這實不合規矩,您叫我們回去怎麼向天帝交代?」如果給天相星跑了,那他們的罪可大了。
「照實說就成了!」湘君望著輪廓已然清楚的天相星,忽爾執起他的手來,裹住天相星的大掌。這天地有太多既定的事是他們無法憑一己之私去違背去改變的,既然不能明著來,那她只有暗渡陳倉,瞞著所有人偷偷地做。
天相星原神凝聚不全,一顆閃著微弱光芒的螢火並未依附已成形之形體,而是在所有人視線都集中湘君身上之際,飄然遠離。
湘君察覺了,她幽幽地笑著。
「你早已情根深種,意念偏頗,就與破軍星般要沈倫魔道了。殺孽一起,便注定了被除去仙籍的命運,也被裁定得墮落阿鼻地獄永受受火焚水溺之苦,不得翻身。神也好,人也好,魔也好,我如今把這東西交給了你,以後要是如何造化你自己看著辦,無論如何,我都會替你善後。」掌心交融處,某種沁涼如水的物體由湘君體內化出,穿透入笙的體內。
笙靜默地接下一切,再已無言無語。
倘若這是場宿命欽定的悲劇,他也不想要有選擇的余地,他將傾注所有去守護玉璃,就算此生要為他化為塵燼,也不可惜。
「看來你已經決定了!」湘君淺笑,見著笙眸中的那抹依戀,那抹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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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北門邊,擺設了靈棚。城內大臣皆前往吊唁,以祭悼一名紂王殘虐下無辜喪生的忠節臣子。
直至夜晚,守靈的人不散,火把點點燃著亮著,群眾圍著亞相比干的靈柩,為他盡最後的一點心力而默默地守著夜。
朝歌深苑內,亦是一地的寂靜。
玉璃獨自一人躺在寢宮內冰冷的石板上,雙目半合,無神地直視著不遠處的陰暗角落。
天涼了,寢宮外有陣陣寒風卷入,吹得滿掛於梁柱與壁間的廉幔紛飛狂舞,舞得淒滄,舞得孤涼。室內陰暗無光,有孩童的身影在月色下忽隱忽現,相競追逐嬉戲。
商末已然近了。
遠方的夜色下,一點閃爍著淺淺銀光的螢火在空中飄飄沈沈著。它用僅剩的微弱光芒努力地綻放著,希冀有人得以發現它的存在。
很美很美的光芒,在狂風肆虐中,始終就是要往前行著。它飛呀飛,不管擋在面前的阻礙有多大,飛呀飛,哪怕是高山橫亙大海阻隔,飛呀飛,它只想回到心愛的人身旁。
終於,它來到了他的面前,但他卻見不到那抹光芒,就算它再如何努力綻放,發出多少柔和溫暖的光輝。
它最愛的那個人始終聽不到,也看不見。
最後,它停在他微啟的手掌心中,暖暖的一小簇火燃起永恆不滅的炙熱,直滲入了那個人緊鎖不放的心扉,溫熱了他最深處的惡寒。
它是天際眾多星子裡毫不起眼的一顆,它選擇降世來到了他的面前。冉冉浮生中他們翩然相遇,在亂世裡織就一段無悔情緣。
爾後,他手掌輕輕合上,將螢火握入手中。雖不能看也不能聽,他卻以心作為了感覺。
緩緩閉上雙眸,他讓盈出的淚水滑落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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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多年以後,周文王姬昌辭世,武王姬發於西岐起兵,以滅紂暴政為名目,號招四方諸侯共同制商。後得庸、蜀、羌、微等方國力助,於孟津誓師,率大軍沿黃河而去,與商兵大戰於牧野。
時商紂二十八年,戰事越演越烈,牧野之戰慘敗,周軍兵臨朝歌城。征戰下幾番斯殺至屍橫遍野,朝歌護城河水染成淒紅血色,最後一些陣前倒戈的朝歌軍士不願再為商紂征戰,於是大開城門,迎周軍入主皇城。
武王策馬進城,立即對將士下令:「所有人聽著,馬上將紂王找出來,紂王無道,今日便是他的死期,我要拿他祭胞兄伯邑考,以慰兄長在天之靈!」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往城中高聳入雲的鹿台而去,那處是紂王搜括民脂民膏,徵奴役數千,整整兩年零四個月日夜不停才竣工之瓊樓玉宇。照理說紂王在這危及時刻無處可躲,應該會往他最常前往的地方而去。
怎料鹿台雖是燈火通明,但卻遍尋也不得紂王身影。原來,鹿台雖美,但在紂王心目中,卻遠遠不及另一處庭台樓榭。
「摘星樓,紂王在摘星樓!」士兵匆忙來報。
「眾將聽令,立即往摘星樓去!」
樓台之下,大軍群聚嘶喊力拼兵刃對決之聲不絕於耳,樓台之上,滿天星辰閃爍刺目過千年而不歇。
壽離了窗台,別開那場囂亂,他平靜自若的神色並未受周軍破城而入有過任何改變。從來,就已明了會有這麼一日的來臨。在這之前他未曾抗拒過命運為他安排的一切,他受天命將商引向滅亡,如今本身責任已盡,也是他能夠放手拋下的時刻了。
他轉身回到席上,玉璃就傾臥在他的身側,宛若一尊華美精致的玉雕人偶。
玉璃不言不語,長年以來左手始終緊握著沒有松開過。
輕輕撫著玉璃柔細的發,壽知道那是玉璃最珍視卻最渺遠的美夢。
「聽見了嗎,外面的聲音?」
摘星樓外無數的吶喊嘈亂混雜著,束縛朝歌百年之久的靈魄們因久盼的的時刻即近而鼓噪不已。其中有著商的戰奴,有著殷的臣子,有著紂王手下冤魂,有著無枉犧牲的人民。
在這片土地上統治長達六百年的商,終於走到了盡頭。沒有人惋惜,沒有人感歎,商的滅絕帶來的是所有人的解脫,他們終於可以由這個荒謬殘虐的惡夢裡掙逃離去,再不用相互傷害了。
玉璃那雙無神的眼中,漸漸有抹情感融化而生。他聽見了,那些孩童在吟在唱著古老的歌謠,就要回家了,就要離開束縛他們百年的城邑了。
月色下,朝歌的城牆屹立不倒,白灰的城池散著冷冷寒光,它倨傲聳立於洹水南岸的高原上,四方諸國都得臣服於它的氣勢,在它腳下伏首稱臣。但如今城破了,是守護朝歌的牲靈們積聚的怨氣無處散發,蠱惑蒙蔽著城內所有人的理智,將朝歌化為了魔都,一步一步地推著他們走向滅亡。
伯邑考自刎,紂王發狂,妲己噬人,比干剖心,誰都逃不過這場決絕的命運,只得與朝歌共同步向毀滅。
摘星樓內,僅剩壽與玉璃二人,其余宮娥侍衛不是逃走就是正與周軍誓死作戰著。
狂風吹來,回湯在空寂的樓閣之內,肅瑟清冷。
築西逐星的摘星樓是壽所興建,玉璃取的名。瓊樓雖然落成,但他們所冀盼的卻是永遠不得實現的空想,是以壽只能日日夜夜望著洹河水任他的思念葬於大海,玉璃只得掏空所有不聞不視。
摘星樓,縱然多大能耐,星子炫美卻是遙不可及,他們如螻蟻般渺小的力量又哪能摘星呢?
遠方夜空忽有銀蛇劃過,燃起黑幕中一聲轟然巨響。瞬時光芒奮力四射,映得夜晚猶如白晝般明亮,也映出摘星樓內兩人蒼白漠然的神情。
天雷近了。
「走吧,躲過這第三次的旱天雷,你便得升於仙籍,從今爾後再也不會是眾人唾罵的妖孽,而是天界神人了。」壽解開了長久以來對玉璃的控制,朝歌已經不須要他們兩人,他也該還玉璃自由了。
玉璃瞳中浮現了淡然神采,靜靜地,他起身了。
「天雷會落在北方,你別往北方去,或許逃得過。」這是壽最後所能做的了,他這些年來見到的皆是玉璃受了雷擊的景象,或許是天不給玉璃一條活路走,殺孽太重,非要灰飛煙滅否則不得償其罪孽。
「北方……」玉璃喃喃念著。
「你走吧!」壽的手離開了玉璃的發,他往西側庭台走去,注視著摘星樓下點點火把與奮戰不停的朝歌兵將們。
他感到自己已無法再力撐下去了,伯邑考死去那夜,他的心也隨他狠狠刺入胸口的那劍入殮了。是恨吶,為傾心所愛的人背叛,那傷害遠比笙劃過他咽喉的那劍深,深到胸口的傷痕不願退去,深到那夜的記憶永永遠遠地縈繞在他的腦海裡揮卻不了。
直到如今他仍無法忘懷,恨意已然深烙,恐怕生生世世都無法休止了。
火把再他的注視下炙焰猛然竄燒,詭異的火光隨狂風起舞,燃起了摘星樓下飄揚翻飛的廉幔,瞬間大火蔓延,火舌沿著梁柱盤繞直上,急速竄上摘星樓頂,將半邊天際燒映成了橘紅色。
樓閣之內突成火海,熾熱的烈焰在狂風孤魂的助長之下迅速地燃燒著竄生著,要吞滅摘星樓,噬了朝歌最後的君王。
玉璃視著壽凝視遠方的身影,猶如以前那段無慮的時光,他遙望著西岐那片夢土般。壽背對著他,他瞧見壽絲織絞制的天子服燃起了瑰美的火焰,壽在那簇焚熱的光裡無懼地淺笑著,傲然而立。
壽完成了天賦與他的使命,再無需逼迫自己為這商朝苟活下去了。所以壽可以走得無愧,走得昂然。
但他呢?
什麼也不剩了……
頃爾,他放開了手中一直緊握不放的微弱螢火,下了摘星樓,欲往北方而去。
若世間已無可留戀,就算讓他成佛成仙又有何用。他唯一想要的東西只有笙一個,除卻了他,他便再也沒有賴以存活的氣力。
朝歌城內處處混亂不堪,有人大喊著:「紂王燃火自焚了!」
但他才出了摘星樓,便見周軍列隊圍困於前,那支隊伍之後的是死傷累累朝歌兵士,與為數者眾的宮女。這就叫仁義之師了嗎?還不是假借反暴政之名行強取豪奪之實的劊子手。
「妲己,那女子就是妲己!」周軍之中,那些歸順姬發的朝歌將士們指著由大火中安然步出,半點兒傷都沒有的玉璃大叫大喊著:「快啊,快殺了她,是她迷惑了商朝天子,是她誅殺忠臣,是她淫亂宮廷,是她親手挖了亞相比干的心。
比干丞相可是連文王與伯邑考公子都敬重萬分的人啊,那妖孽竟下毒手殺了他!」指責中,他們認定了妲己傾國傾城的容顏是所有禍端的起因,朝歌君王身側的紅顏,必是殃民禍水,否則怎會覆滅了商!
玉璃沒有理會,他早已無力去應對了。
在那屍橫遍野中,他找到了翠。於是他穿過周軍重重人牆,想捉他的,想阻撓他的,皆讓他隨手一揮,碰飛了出去。
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他知道,但總覺得無所謂。但是當他來到翠的身旁,低頭凝視著已無血色,已無氣息的她時,那股悲愴卻隨即翻湧而至。
「小璃……」
第二次了,每回,他都來不及保護她。
輕柔地,他緩緩抱起了她。感覺她失溫的身軀還留有一些柔軟、一些屬於她的獨特氣味。血由她的背後溢出,流到了石子地上,形成一地觸目驚心的紅。狂風吹來,風砂覆上了她的面,她的臉龐上沾著些許血跡,蒙塵了。
深深地,他將她抱進懷裡,對她雖是僅次於笙的依戀,但心裡那股無助與揪疼卻是一樣的。
這夜天讓他失去所有,全然無剩。
於是,他往北方牧野之原而去,攬著她,迎向那千年一度的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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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遁入了層層黃沙底下,穿透巖層,滲過水脈,直闖九幽地府,墜下阿鼻地獄。
一處滾熱的湧泉邊,氤氳的霧氣因極熱的水溫而不斷蒸散。鬼差們將大罪大惡之人推進泉裡,讓燒滾如火的水灼紅他們的肌膚,讓他們慘叫連連,第二天再將他們撈起推入另一處冷得結著薄霜的寒泉裡,任他們掙扎,任他們顫抖。
四季不斷,這般酷刑持續不歇。極寒極熱,痛苦無盡。
螢火飛呀飛,降在一張攤平的手掌之上,帶來人世間最後的訊息,帶來它所愛之人的消息。
頃爾,螢火微弱的光芒隱入了那手掌之中,回到了它最終的歸屬之地。
「你,為何一直待在寒泉之內,還不快到另一頭去!」鬼差拿著鐵耙往泉中停滯不前的男子刺去,要逼他挪至臨泉川燙皮骨。
「縱使你是天上神人,犯罪墮獄也同這些鬼魂一樣身分了,還不快走!」另一鬼差語出嘲諷,管他是人是神,在上頭的時候又有多風光,到了這地府來就輪到他們看管修理了。
笙挪移了腳步,但當年湘君在他掌中所留的刻記蠢動發熱著。天雷近了,他必須趕去救玉璃。在冥獄苦熬如此之久,為的就是瞞過天界睽睽眾目,讓所有神只對他卸下戒心,以為他安分留滯冥獄是為誠心悔改。
沒有人知道,他之所以甘心受罰,為的是靜待這千年天劫的來臨,他要救玉璃,他要實踐所有對玉璃的承諾,永世不休地守護著他。
「快點!」鬼差不耐地催促著。
忽爾,在緩緩上岸之際,他動念驅使單掌反握,湘君所留的沁涼之物滑出了他的掌心,凝結成了一把湛藍利劍。
他濕漉的發上淌著水,沿著下揚的水劍滴入寒泉之中。驟然凝聚的劍氣由冰冷的劍身中隱隱透露而出,這古老的神兵利器乃盤古所制,優雅典致,卻飽含天地靈氣而有開天辟地之能。
「是什麼?」鬼差受不了水劍所散出的攝人氣勢而連連倒退,就連泉邊的幽魂們也蒙頭卷縮著身子遠遠逃離。
「碧濤!是湘水女神的碧濤神劍!」一名較為眼尖的鬼差認出了那把名劍。
「快走,去稟告閻皇,天相星要逃離阿鼻地獄重返人間了!」
「滅了他,滅了他,他要上到人間搗亂,我們就全完了!」驚慌倉皇之聲此起彼落,但就是無誰敢多靠近那把水劍一步。
湘君當日借他此劍,是意示他可在凌霄寶殿上與眾神相抗,逃離此劫此難;但就算他那時得全身而退又如何,只會引得天人在將注意力集於玉璃身上,靠著玉璃再度將他找出來而後擒住他,讓一切白費.
所以他假意悔悟留於此地,就待玉璃命中最後劫數來到,他便要去救他,便要去見他!
他只有一次機會,任和神只都無法阻撓他與玉璃相逢的決心。
如果有誰要來阻礙,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縱使毀天滅地,亦在所不惜。
最初與最終,他僅有的這份感情不會再讓任何人奪去,誰都不能奪去。
踏著堅定沈穩的步伐,在鬼差怯懦眼神的目送下,他離開了九幽地府。湘君說得對,他情根早已深種,意念偏頗間便要淪落魔道。只是,神也罷,人也罷,魔也罷,他注定了只能為所愛而存活。
這是不變的宿命。
爾後滿天星光乍現,他脫離了黃土底下暗無天日的日子,回到了以前的那片土地上,他與玉璃首次相見的那片沃土上──牧野之原。
「天相星,你不顧眾仙勸阻重涉紅塵,天規一犯再犯,該當何罪!」夜幕中忽傳陣陣喝斥之聲,隨即漫天星光閃爍,天兵天將遂降至他的面前,阻斷了他眼前的路。
天際有閃光忽現,伴隨著雷聲轟然巨響。
當他聽見這一聲聲奪命追魄的斷魂聲時再也無法令自己清醒地去辦別眼前狀況,他只知玉璃就在這牧野遼闊得無邊無際的某一處。天雷每落一次,他能與玉璃相見的機會就少一分。已無法再冷靜了,當天兵天將圍攻而來之時,他舉起了劍,毫不留情地揮刺砍殺。
他不記得身邊到底躺下多少具屍首,也不顧身上被畫出了多少道傷口。只是急迫地在這牧野無垠的草原上喊著玉璃的名,直到沙啞了,再說不出聲了,眾多的天兵天將仍輪番地圍攻著他,絲毫沒有停止的時刻。
一個閃電落下,映照出荒原上屍橫遍野的慘景。有殷民的,有仙人的,積在牧野之上的血水積聚匯流成了一條紅色淺流,緩緩地注入了黃河水中,將遠處那條渾濁的江水染成了血紅色。
爾後他在那條紅河河岸,發現了玉璃的身影。
玉璃靜靜地佇立著,腳下躺著翠。他仰視天際閉起了雙眼,眉宇間神情淡漠,再也不復初時那抹無憂無愁的模樣。他本無瑕無垢,只是單純石身幻化,但人世間太多的恩怨情仇拖累了他,他不知推卻只懂接受,翻覆間以為可以的一世永恆,到頭來全成了空。
天雷驟落,他死了心不閃也不躲。
「玉璃!」
笙見天際耀眼銀蛇挾帶著轟然巨響竄向玉璃,但玉璃卻靜如定石毫不閃避。
壽說過的話此時此刻突然躍上腦海,他憶起那番話來。
這生罪孽有多重,最後天雷的威力就會有多大。你瞧他嗜殺成性,躲不過吧,灰飛煙滅的最後宿命!
他絕對不會讓他魂飛魄散的,絕不!
於是他縱身一躍抱住了玉璃,讓雷打在他的身上,猶如上古的那個劫數,心甘情願地替玉璃承受了所有災劫。
頃刻之後,雷聲止了。銀月由雲端露出臉來,天際繁星好奇地窺探凡世,彷佛一切都未曾發生,天地又恢復寧靜。
笙緊緊抱著玉璃,天雷動搖了他的魂魄,令他五內俱焚,但他仍不願倒下,怎能倒下。他無法就此倒下,無法將玉璃孤單當地留在此地,任天兵天將宰割。
靠著僅存的意志,他凝魂聚魄不讓真元散去,他不斷喚著玉璃的名,卻發覺自己雖擋下天雷過半威力,但玉璃仍是受了不小雷擊。
他害怕,害怕玉璃若就此不醒該怎麼辦!
「玉璃……玉璃你別嚇我……怎麼……怎麼你不張開眼……」笙有些混亂,但瞥及天兵天將又要趁勢蠢動,他便將水劍舉起,直指那些對他們毫不留情的天界神人。「我不會讓你們動他,只要有我在誰都不能動他!」
天兵天將無視笙的警告依然緩緩靠近,隨便滅了哪一個都好,這樣至少他們也能回天庭覆命而不會被責罵得太慘.
「他沒事,只是讓天雷散去了妖氣,失了千年道行陷入沈眠。」
忽有女子柔聲傳來,笙發現不知何時,湘君竟已站在他的身邊。「他不能有事!」笙急迫地低吼著。玉璃若有萬一,他便要叫這天地陪葬!
「放心,你就把他交給我吧,我會代你好好照顧他的!」湘君揚起淺淺的笑容,帶著一抹不知為何而來的悲色,伸出手要接過玉璃。
「不……他……我……我答應過會在他身邊……」笙那雙粲然的眸子如今只有茫然紊亂的色彩。他緊緊抱著玉璃,不願松開雙手。
「你知道自己的事,代他受了雷擊,旱天雷散了你的元靈,再撐,也沒辦法等到他醒過來了。」湘君倀然地說著。「把他交給我吧,我會如同你待他的珍視般,好好守著他的。我對你承諾只要我活著一天,就不會讓任何人動他一分半毫。他在我的身邊是絕對安全的。」
那些天兵天將聽著湘君這麼講,暗暗便是退了幾步。天界誰都可以得罪,唯獨湘水女神侵犯不得。
「湘公主……我……我什麼都不怕……就怕他傷心難過……」笙凝視著玉璃熟睡的臉龐,覺得好不捨。
「從今爾後,他都會開開心心地過日子。等過了百年他取足了新的靈氣由沈睡中復蘇,我再找戶好人家讓他投胎為人重新開始。你什麼都別怕,盡管去吧!」她向來言出必行。
「多謝……」笙愛憐地再望了玉璃一眼,最終,還是將他交給了湘君。他不想與玉璃分離,事到如今卻已無法再如何力挽狂瀾了。
湘君單手接過玉璃,也取回足可毀天滅地的神劍碧濤。就在那剎那,一陣白煙輕輕地由玉璃體內飄出,遮蔽了笙的眼,而後湘君手中的已是一塊澄淨無瑕的白玉琉璃石,化回了最初的模樣。
笙安心地笑了。
千年以前,他們在這片土地上相遇而後相戀,那晚他們兩人執著對方的手誰也不願放開誰起,便注定了要是此番濃烈熾郁的相戀。
他是真的愛過,縱然蒼天不見憐,縱使魂飛魄散,他也不會後悔。
「玉璃若醒了,記得幫我告訴他,我真的非常深愛著他!」最後了,笙這樣說著。
「他會知道的!」湘君應許。
爾後,點點銀光由笙的體內四放而出,猶如螢火般絢麗的色彩飄散於空中,比天上的星星更燦爛,但這光芒卻只能存在一刻之間。
隨著草原上狂風吹來,那點點星火緩緩地滅了。
塵砂落定,煙消雲散,讓天幕間降起了一場大雨滂沱。冰冷的雨水沖刷著牧野之原的血腥污穢,似欲洗淨所有的瘋狂殺戮。
這是個以肉以血強搭而起的山河,是神人們玩笑縱容下築成的時代。沒有誰該為它背負罪孽,沒有誰該為它承擔一切。
當恨意泯滅入土,天上人間所有的疑狂情仇也該停該休。
只是遠處朝歌的火仍不斷燃著,雨止不住,風滅不了……
那愛啊……非要掙脫無情天地……繼續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