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孽 第八章
    日月為監,我伯邑考在此歃血為誓,從今爾後以性命守護於您,亙古無異!

    「我記得你告訴過我,多年前曾有一個喜歡的人。」夜裡,滿天寒星燦眼奪目,閃耀不歇的光芒迫得人得瞇起雙眼才得直視。玉璃坐臥席上,望著壽的背影,望著他凝視著遠方的西岐星空。

    「有過!」壽的聲音從未像今夜這般和緩,帶著一絲希冀,一絲切盼。

    「西岐的伯邑考早已娶妻,並有一子,這事你可知道?」壽可以把任何事都算盡,唯獨看不透這個情字。「他並不愛你!」玉璃在提醒他。

    壽並無反應,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的星星。

    「你從來未曾心軟過,怎麼碰上伯邑考就變了。四大諸侯叛亂,為首的姬昌你不殺,留他一條命將他逐至裡,因為他是伯邑考的父親嗎?你該殺了他的,連同伯邑考一起,斬草除根!姬昌若有命回至西岐,難保他不率大軍攻來,殺你除患。還有那個伯邑考,你明明喜歡他,他還娶妻生子完全忘了你。真該把他剝皮去骨,剁成肉醬!」玉璃喝著酒,自顧地說著話。有時壽興起會應上他一兩句,不過大多數壽是靜默不語的。

    偌大的摘星樓裡舞伎迎著絲竹管樂翩然旋著輕躍著,玉璃看得眼花撩亂,有些不勝酒力。

    所以當他由女伎身段婀娜風情擺弄的腰枝上回眸移往壽的身上,他幾乎可以判斷自己醉了。否則怎麼會將壽的神情與笙的相疊,在壽往往冷淡無情的凜冽面容上,瞧見那抹深情。

    醉了呵,壽怎可能有那種似水柔情。

    「我相信他。」壽說:「我始終信著他與他的誓言,除非他要破誓與我為敵,否則我終這一生都不會動他半分半毫。」

    「你怎能確定那種人會守信,你與他,不過在多年前見過一面,如果他是存心戲弄你,你也不會知道。」守什麼信,玉璃哼了聲。他也守了啊,不過等的人遲遲到現在才來,把他給氣壞了。

    「或許,今晚就可以知道了。」壽的淺笑若曇花一現,頃刻之後,深深隱入了他清雅的面容底下。

    壽挪著步伐回到他身邊,扶起醉倒在几上的他,讓他靠在他肩上。

    「他們來了。」壽說。

    「你看見了什麼?」玉璃總是好奇,壽的那雙眼眸澄澈明淨,好美好美,如同天上的星星般有著最耀眼的光芒,但壽看見的究竟是什麼?末世、毀滅,還是浩劫……

    「什麼都看得見,單單看不清自己。」壽淺然應對。

    「那我呢?」玉璃問著。

    壽撫著玉璃的發,淡淡地說道:「天雷。」

    玉璃笑了。「是啊,天雷,你倒是看得透徹。我只消過了這僅剩的災劫,就可飛登成仙。但你說,當神仙有什麼好的?半死不活,既不能愛又不能恨,有什麼好的?」

    就在他的笑語間,緩緩地,階梯處,有人上來了。先是笙,爾後為伯邑考。

    玉璃瞧見,壽眸中波濤不動的寒意緩緩化著,融成了一江春水。而後他又望向伯邑考,那個正氣凜然的男子筆直地來到他們面前,偕著笙,揖身致禮,慎重地見過商朝最至高無上的帝王。

    「我們,有多久未見面了呢?」壽向來目空一切的氣勢渺遠了,他望著伯邑考,言語有些輕,失去了以往的沈穩。

    「數不清已是多少年了!」伯邑考僅望了坐在上位的商朝天子一眼,便低下頭去。眼前的早已不是他當初認識的壽,而是人人畏懼的暴君紂王。原來權勢與女色是使人腐化的最大因素,沒有人能倖免於難,就連壽也一樣。

    父親在絹上寫的是對的,自他入朝歌以來所見所聞便是人民吃不飽睡不暖的痛苦呻吟聲。農耕年年失利,民間饑荒四起,但壽仍視若無睹只知夜夜笙歌飲酒作樂,錦衣華服罔顧殷人死活。

    伯邑考眼中了無眷戀,壽發現了,漸漸地也冷下了一份難能可貴的情感動搖。壽撫著玉璃的發,手指把玩著,星月交輝落在他俊美絕倫的臉龐上,玉璃首次見到了壽如此多擾的情緒在一夜間反覆翻騰。

    笙佇立一旁,漠觀無語。

    玉璃仔細地端詳了笙的神情,他有些訝異地發覺笙那雙眸子醞釀著不為人知的意圖時,是那般地深邃,那般惑人。他不知道笙究竟在想些什麼,透不過笙半合遮掩目光的眼瞼,玉璃疑惑著。

    伯邑考一付必死決心前來,玉璃猜不出笙的想法,卻可以看見伯邑考的。伯邑考摸了摸懷中暗藏的銳利之物,他瞧了那舉動,便笑,宰相府那一夜的仇,這下得報了。

    伯邑考道:「此次前來,是希望陛下能念在我父親姬昌為商朝盡忠多年的份上,寬恕他的罪行。他老人家已是風燭殘年,不會再有任何叛國心念,懇請陛下遂了微臣這個心願,讓微臣偕老父回西岐頤養天年。」

    「這可不行!」不待壽開口,玉璃便說了:「那個老頭扇動諸侯造反一定得死。他若不死,難保以後不會再興叛動意圖,不趁早除了他,我們又怎能安枕無憂呢?」

    「至於你,伯邑考!」玉璃離開壽身側走了下來。「自個兒由西岐大老遠送上門來,真不知你是到底白疑還是傻子!」

    「我說過,不許你動他!」壽揪住玉璃的衣袖,反擒住他的手,不讓他再接近伯邑考。

    「斬草哪能不除根!更何況……」玉璃一字一句說得清楚:「他連兒子都生了,你還能相信他記得你們之間的誓言嗎?」輕笑著,玉璃一聲令下,原本就藏匿在摘星樓內的守衛士兵們立即一擁而出,將伯邑考團團圍住。

    笙則是退出紛亂之外,靜待著事情的發生。

    「他不會的!」摘星樓內刀光劍影,伯邑考奮力抵抗的身影落在壽的眼裡,但壽卻始終深信著伯邑考當初說過的話。

    白曇花下,亙古不變!

    「怎麼不會,性命攸關的時刻誰還會記得花前月下的誓言?你若留他一條生路,難保他回西岐不帶兵馬揮軍朝歌!」玉璃嗤笑。壽明明是個聰穎之人,為何現在讓個情字蒙蔽,就什麼都看不清,如同笙一般地變傻了。

    「他說過不會傷我!」不知為何,壽相信伯邑考會守住他的誓言。

    「好!」玉璃妖譎的眸子閃出銀光,他對著壽回眸一笑。「既然如此,我就讓你自己對他死心!」

    他揮起衣袖,隨即,負傷纍纍的伯邑考殺出了一條血路。

    「是你!」伯邑考這時才真正看清楚了玉璃,驚覺壽身邊擁著的女子竟是那日宰相府內食人妖魅。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這妖說的是誰?是紂王,抑或此絕美女子?

    「對,是我!這回,你刀子可要瞄準一點,狠狠地往我胸口刺下,不過你猜,你殺得了我嗎?」玉璃站在鋪有紅毯的台階處,眼神睥睨地下望挑釁著伯邑考。

    他的神色始終帶著鄙夷,瞧不起背信棄愛之人。

    伯邑考不甘被玉璃戲弄,舉起短刃就要往玉璃胸口落下,玉璃不閃也不躲,玩心一起,只想知道壽的天雷預言可是屬實,是否除了最後的那場落雷,再也沒人得以了結他的性命。

    他靜待著,護在壽的身前。

    哪知卻在刀刃閃亮映入他眼裡的那一刻,有人飛奔而來,將他及時抱開。

    他抬頭,微見緊抱著他的笙顯得憂焚倉皇;再回頭,卻看到一幕鮮血四濺的場景。

    利刃,在士兵慌亂驚呼聲中沒入了壽的胸膛,他們親眼見到朝歌帝王的衣襟為暗紅得駭人的血液所濡濕。

    有侍衛立刻要衝上前去殺了伯邑考,玉璃雙掌一招,立即陣陣狂風刮來,將兵眾們個個掠倒在地,無法起身。這是場好戲,不接著看下去怎成。

    伯邑考的青龍紋匕首本欲奪了玉璃那條命,怎知玉璃的閃脫卻讓他狠狠地刺入了壽的胸膛。

    他望著壽,在咫尺距離裡,氣息與他的緩緩交融著。曾幾何時這般的距離他朝思暮想,如今夢寐以求的成真了,他卻寧願這願望可以永遠不要有實現的一天。

    壽的胸膛有血汩汩流出,是暖的,而且沾濕了他的手。

    他愕然無法置信自己是怎麼地傷了壽,但卻也在震驚過後,瞥見壽眼底興起的那抹無情,那抹與生俱來的冷然時,突地回醒了。

    「昏君!」

    壽耳聞此語出自伯邑考之口,他冰冷的眸子直視入伯邑考邃黑的眸內,幾次,都找不見那晚他的溫柔。伯邑考的眼裡,僅剩忿恨、狂亂、殊死一戰。

    「……我一直都相信著你……」利刃,是卻確實實地沒入了自己的胸膛,壽不想相信,但無奈胸口卻是一陣一陣地劇痛悶疼。

    「為了天下蒼生,你非死不可!」

    「天下蒼生……」聞得此言,壽忽然仰頭而笑。

    他推開伯邑考,讓伯邑考順勢抽出刺進心窩裡的短刃。笑得淒厲,摘星樓裡回湯的儘是他的笑聲。狂佞,卻又萬分痛楚。

    「再說一次,伯邑考……」壽跌坐在席上,強烈的力道令他受不住而嘔出了一口鮮血。「再說一次……再說一次……那夜白曇花下……」壽咳了幾聲,接連著血湧不止。

    「天地為證、日月為監……我伯邑考在此歃血為誓……從今爾後以性命守護於您……亙古……亙古無異……」壽斥指著伯邑考,眼波流轉處,儘是嫌惡之意。

    伯邑考怔楞住了,那句遙遠之前許下的誓言,壽竟緊記著不放!

    「什麼天地為證日月為監……原來只是笑話……」壽凝視著深深地刺傷他心的人,蒼白的面容和身上的鮮血輝映著,竟有種異樣詭譎的美。他的發倡狂地披於肩上,掩於臉上,受創的疼使他盡失理智,魔熠的眸子也現出了嗜血的本性。

    玉璃笑得身子發顫,這就是壽一直念念不忘的情人,這就是他一心想守護的摯戀,他都夠天真了,沒想到竟然還有人比他更天真!

    「放開我!」玉璃掙脫開了笙。

    壽閉上了眼,受不住這心這傷的疼,倒臥席不願再醒。

    「你殺了他,這下可滿意了吧!」玉璃仍是不停顫著,那笑似嘲諷,嘲諷著人間所謂的真情。

    青銅鑄成的匕首框啷一聲地掉在地上,伯邑考整個人驚訝過度地跌坐在地上。

    壽由始至終究沒想過傷他,但他居然狠心下手奪了他的性命。

    「你未來這摘星樓之時,壽還對我說著你的種種,他是那麼地相信你,甚至不願殲滅姬昌,只因念在姬昌是你的父親。但你一絲舊情也不顧,就這麼活生生地毀了他這些年來僅有殘存的一個美夢。伯邑考啊伯邑考,你真是枉為人啊!」玉璃邊笑邊說著,這還是他活了這麼久以來,初次見到的鬧劇。

    「別說了,玉璃!」笙不忍,這整件事都是他造成的,為了殺破軍,他利用了伯邑考。

    「好,我不說了。」反正也笑夠了。玉璃於是說道:「來人啊,將姬伯邑考這個行刺陛下的叛臣賊子給擒下,打入大牢。明日早朝之刻,於聖殿上行炮烙之刑,以際陛下在天之靈!」

    「玉璃!」笙將他扳過來。「你不該傷他!」

    「我不該傷他?那他就該傷我,就該傷壽嗎?」玉璃銀眸粲然閃著憤怒的光芒,心裡始終不是滋味。「你總是維護伯邑考,是欠了他什麼嗎?這麼緊張他?」

    「我欠他太多太多,恐怕是還不完了。一切皆是我的錯,伯邑考只是顆棋子。」笙悠然長歎,更是自責。

    士兵們拘走了不再反抗的伯邑考,摘星樓裡所有駐守的衛兵被宮娥逐下,天子崩,國之大喪,無關緊要之人皆被驅離,而靜待大臣們來處理後續事宜。

    「走吧!」他偕著玉璃就要離開這座染血沾腥的摘星樓。

    爾後,翠由廉後出現.  

    她一直躲在後頭看著事情的發生,雖然不知道為何會一片混亂,接著殺來殺去的,不過,她小小柔軟的心裡仍是為壽掬了一把同情之淚,被所愛的人所殺,這情何以堪吶!

    「小璃,別靠得太近,當心他把你吃了!」玉璃一把將他專屬的小玩意兒給拎了過來。

    「除了你,還有誰會想要吃我的……」翠囁嚅地道。

    玉璃拖著她就這麼越走越遠,她只能看著宮娥們慌張失措地圍著壽放聲尖叫、號啕大哭,真是可憐啊!

    「這麼搞法,說不定壽真可以被她們哭回來……」

    怎知語未畢,竟聽聞宮娥狂喜叫喊著:「陛下沒死,陛下沒死,他還有一絲氣息……」

    「呦,還真的讓我說中了!」

    玉璃那付不甘己事置身事外的笑容之旁,是笙突然興起的焦躁心焚。

    莫非真是命定之數,任誰也無法改變這場結局?

    「走,我們立刻離開朝歌!」笙顯得慌張,緊緊地抱緊了玉璃。

    「走?能走去哪裡?天大地大,皆為商朝天下,不論逃到哪裡,始終還是在別人的掌握之中,飛不出升天的。」

    玉璃瞧見,壽搖搖欲墜地站起身來。沾染著鮮血的狂肆風采讓人不寒而慄,臉龐初露的詭笑如地府竄出的幽魂般邪魅。

    伯邑考那刀斷的,不是壽的性命,而是壽僅有的善念、所剩無幾的良知。

    壽瘋了。

    被這個荒謬怪誕的時代,被他想傾心守護的人,給逼瘋了。

    情若疑狂,怕是得落得這樣下場。

    所以他才不想……

    不想……不想……

    青色鬼魅的火焰在摘星樓周圍懸湯飄忽,整座朝歌枉死的冤魂皆因壽的鮮血而噪動不安著。有聲音在呼喊商皇萬世永昌,有聲音卻低泣著百年以來不得脫困受埋黃土底下的苦。

    摘星樓一片風聲鶴唳、鬼影幢幢,闇然的火忽明忽滅飄湯著不去,繁音喧擾不停,最後凝結成了一致的聲音,在說著……滅了商朝……滅了紂王……

    除非商亡城破,否則它們只能永生永世長待朝歌,永遠無法進入輪迴,只得承受無盡痛苦。

    壽緩緩地站起身來,鮮血沿著袞服下擺滴落,他綻著血腥而詭譎的笑。

    摘星樓外,為數眾多的繁星掛滿了整個夜空,粲然輝映,點綴得夜幕如白晝般明亮,閃耀奪目。

    爾後星辰交輝,惑人的光芒灑落在壽的身上,壽寒森的視線穿過玉璃,靜靜地停在笙的身上。頃爾,全瞭解了。原來眼前的天相星,正是這場悲劇的主導者,是所有事情的起因。

    玉璃察覺到壽的轉變,一股鬼魅之氣息來,他隨即將翠推到笙的身側,跨出一步擋在壽與笙之間。

    壽的神色慘白,胸口大量流出的血染紅了袞服。伯邑考毫不留情的下手,若是凡人早該見閻王去了,但壽沒有。玉璃那雙銀眸方才明明見到壽的魂魄就要離體,但冥冥中卻有某種力量將他拉了回來。壽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摸不透的詭異,叫人駭然。

    「憑你一己之力妄想回天?」壽輕搖著頭,視線鎖著笙。「怎麼你居然忘了自己只是一顆小小星子,忘了自己的薄弱,就連受困幽都兩千年都沒能讓你學會量力而為勿逆天而行。」

    「你不該將玉璃捲進這場紛爭裡,我要帶他走,誰都不得阻攔!」笙本意是為了玉璃,但似乎還混雜著瘋狂作祟的妒意。

    「他必須留下來,你知道的!」

    「我不會讓他留下來!」笙堅定著語氣不容阻撓。

    「慢著!」玉璃悻悻然地插上嘴。「誰說過要跟你走的,笙?」雖掛心著笙,但他仍緊盯著壽沒有回過頭去,以防壽有任何動作讓他來不及反應。壽太危險了,笙絕非他的對手。

    「方纔伯邑考若能殺了他,你就再也沒有理由留下了。」壽非常人,這點是他失策。本來如果計謀得成,壽死退位,他再由直系的皇族血脈中推一人上位,則商朝不亡,殷人得保。但現下所有計畫都亂了,壽命不該終,是他忘了壽受命於天,未了結商朝六百年績業,壽又怎會扔下這個軀殼回歸天庭。

    「你扇動伯邑考!?」聽到此處玉璃恍然大悟壽針對著笙的原因。他顯得不可置信,因笙從來不會是這樣的人。比伯邑考的毅然絕情來得驚訝,比壽的發狂來得震驚,他回過身去對著笙詢問著。他印象中的笙,該是悲天憫人,極其慈悲的。是他在笙與壽一來一往的對話中聽錯了嗎?

    然而,壽卻在玉璃回首那一剎那倏地越過了他身,直逼笙而去。

    壽來得無聲無息,但玉璃卻立即地就感覺到他的迫近。眼角餘光瞧見他那染血的身影,玉璃伸了手便捉住了壽的衣袖。「快走!」他朝笙喊著。

    哪知笙非但不走,反而抽出預藏於腰際的長劍,藉著玉璃牽制住壽的時刻,以鋒利的劍刃劃過壽的咽喉。

    「哇啊!」怔愣半晌後,翠大喊了聲,受不住有人在她面前被割開喉嚨的刺激,嚇得竄倒一旁暈死過去。

    平生第一次動殺念,那殷紅的血由壽的喉際噴了出來,濺上了笙的臉。腥味瀰漫,奪人性命的那股罪惡衝擊著他亙古以來從不染塵的心,笙的手顫抖著,直欲作嘔。

    然而卻在痛下殺手的那瞬間,壽眼內的狂亂,他這才發現了自己最原本的慾念。原來除去壽,將玉璃帶離這場混亂根本是個藉口,他最終的心是不願玉璃離開他,不願他伴在別人身側。

    摘星樓下吵鬧雜亂聲驟起,階梯處有人急促地跑了上來大聲叫喊著:「姬伯邑考在大牢自盡了!」

    他見著那雙瘋狂的眸子在他忘情的恣意下,染上了痛。

    是他強烈的自私,挾帶愚蠢舉動,換來這場滅絕。

    不該……是不該……

    壽負傷咳了一聲,慘然笑了。

    「走啊,別呆著!」玉璃捲起壽的衣袖,要將他拉離笙,哪知絲織的錦繡華服卻在壽一揮之下應聲撕裂,將他狠狠地摔了出去。

    頃爾,沾染著壽血的那把劍發出清脆的響聲,某股不可視的巨大力量將笙擋在身前的劍震斷了。他被重重地擊飛出去,手中緊握的劍柄飛脫而出,繼而掉出摘星樓外,劍端也在瞬間沒入了他的右肩,由背後穿透而出,嗖地聲嵌入他身後樑柱,血跡斑斑。

    「你膽敢傷他!」玉璃憤怒地爬起身來,他拾起伯邑考遺留地上的短刃朝壽刺去,毫不留情。誰都不許傷害笙,就算是壽也不行!

    壽只是輕微一閃,擒住了玉璃執刃的那隻手腕,隨即悶聲傳來,竟碎了那玉雕藕臂,廢了他的手。

    玉璃睨著,那雙眸中寫滿著恨。他們本來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但是現在情況要改觀了。

    「我忘了你是石頭生成,沒有血也沒有淚,這點小傷根本疼不了你。」壽笑得駭人。

    就在他的凝視下,玉璃的手腕無法承受那過於強大的力量,竟由腕節處剝落質地溫潤的玉石屑,飄落圭玉鋪成的石地上,成了點點白塵.

    「放了他,事情是我一手造成的,與玉璃無關,他對此事完全不知情!」笙徒手拔起以深深鑲入樑柱當中的斷刃,朝壽緊捉著玉璃不放的手射去,刺入了壽的血肉裡,逼得壽放了手。

    「你太礙事了,天相星!多事的你可知道,得為自己的錯誤付上什麼樣的代價?」壽言語中已了無情感,徒剩冷絕。

    「不關玉璃的事,別傷害他!」笙重複著。

    「他是你最重視的人,猶如伯邑考是我的系念。」壽說著:「就算殺了你,頂多是讓你魂魄離體回歸天界,但你說若我折磨他,你可會感到同心之痛?」就如同笙如何設計伯邑考一般。

    「我的罪怎可讓玉璃來受!」笙往壽撲去,就算用盡全力也要殺了他。

    但,方才散盡的侍衛們又一湧而上摘星樓,輕而易舉地便擒住身為凡人,力量薄弱不堪的他。

    「我既無血無淚,對任和事皆感無關痛癢,我看你得多花一番力氣才折磨得到我!」玉璃嗤笑。

    「我有沒有那份能耐,你很快便可得知。」壽纏起玉璃如絲的發,猶如舊時對他的疼愛般,淺聞著。而他那箝制住玉璃的手隨之鬆了力道,緩緩地覆上了玉璃的面。

    玉璃感到壽肌膚的冰涼如他的心一般失溫入寒,由壽的手指縫隙間,最後一次他看見笙焦急如焚的神情,最後一次聽見笙倉皇失落的聲音。

    「玉璃!」笙狂喊著。

    笙是一種古老樂器的名,其音溫潤悅耳令人神迷,就如同笙對他說話時用著的語調,對他笑時那份牽掛的笑容,好溫柔。

    漸漸地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在流失,黑暗再度襲來,某種冰般的冷意凍結了他,那股力量封住他的軀殼,掩住了他的眼耳口鼻,將他囚禁在軀體深處,再無法動彈。

    壽給他最殘酷的懲罰,就是他長遠以來害怕的──寂靜虛無。

    爾後,壽笑了。

    玉璃雙眸空洞地軟倒在圭地之上,壽則揪著玉璃那絡美麗的絲絨秀髮,以朝歌尊貴帝王之姿,狠狠地嘲笑笙狂妄回天的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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