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寶雀坐在妝台前,花了好些時間整理衣領,待確定何嬤嬤不會瞧見她藏在領子下的頸傷才敢出去。
「討厭的傢伙,想的那什麼爛計謀,害我……」嚴格說起來,她被劃傷真的不能完全怪那個姓白的男人,的確是她自己急著脫逃,混亂之中才會受傷。但若不是因為他假裝要棄她和小鐵於不顧,眼睜睜看他們被劫財又劫色,她也不會一時情急而想到要喊「官兵來了」這種老套又沒用的伎倆……
原來那傢伙說得沒錯,她才是那個想出爛計謀的笨蛋。可關他什麼事呢?枉費他有一雙跟小狗一樣、教人看了就喜歡的眼睛,一張臉滿滿的都是笑,沒想到嘴裡頭說出來的話卻是那麼令人討厭。
一邊氣呼呼的想著,一邊穿戴整齊了,寶雀出於習慣的壓了壓胸口。以往那兒都會躺著一塊金色的小荷包,那是爹娘從小就給她戴著的,昨天被強盜劃傷脖子的時候,吊著荷包的紅線染上了血漬,她怕何嬤嬤看見,只得先取下來清洗。
「跑哪去了,明明放在桌邊晾乾的呀。」寶雀嘀咕著,四處找尋,一彎腰,便在桌腳邊瞧見那偷走她荷包的罪魁禍首。「傻皮!」
一隻背上有幾處黑色斑點的白毛小狗聽見主人的呼喚,開心的吠了一聲,更往桌底下躲去,害得寶雀不得不跟著鑽進去。「天啊!你是怎麼把荷包套進脖子裡的?快還給我!這是娘給我的,嬤嬤看到你戴著它一定會罵人的,快過來——」
寶雀話還沒說完,只見傻皮「汪」了一聲,在屋子裡兜了兩圈,忽然就衝出門外去了。寶雀大驚,連忙跟著追出去。經過院子的時候,正在曬布架底下剝豆子的何嬤嬤眼見寶雀慌慌張張直衝出來,連忙閃避,一籃子豆子灑了滿地。
「唉,你這急驚風似的跑去哪兒呀?小心撞上竹架哪。」
「啊!」黃寶雀一見何嬤嬤,心裡一虛,連忙拉高衣領遮傷。「傻皮它跑出去啦,我去把它抓回來——對不起,我回來再幫你撿豆子!」
「胞出去就跑出去了,那野狗天天都在外面亂竄,你急什麼呢!」何嬤嬤在寶雀背後喊著,但哪裡還喚得住,只能搖頭。
只見傻皮衝勁十足的衝過土丘、跳過木橋,掛在它脖子上的荷包被風吹得飛揚起來,閃爍著耀眼金光。寶雀在後面邊追邊喊,傻皮卻只當她在同它玩,跑得更起勁。就這樣,一路追到城門邊,當她再也跑不動、扶著路樹蹲下來喘氣,眼見傻皮停在城門前搖著尾巴望著她,她喘吁吁的警告:「你要是敢跑進城裡去——」
寶雀話音方落,傻皮一個轉身便跑進城裡,白色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熱鬧的街道上。寶雀心中暗叫不妙,連忙追過去,但大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傻皮早不知道往哪邊跑去了。寶雀著急的四處找尋,幾乎把整條街都找遍了,就是不見傻皮蹤影。就在她找了將近一個時辰、卻仍苦無所獲的時候,小鐵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黃姑娘。」
寶雀轉頭,看見小鐵正興高采烈的跟她揮著手,身邊站著一個身材窈窕、丰姿綽約的婦人,正是鐵大娘。「小鐵,大娘。」
「好巧啊黃姑娘。」鐵大娘過來挽住了寶雀,親切的道:「上回托你們染的那幾匹布,周大爺看了很滿意,說比城裡的染坊染得漂亮,價錢又便宜,想請你們多染幾匹,我正趕著要去跟你們說這個好消息呢。」
「真的?」寶雀一聽有生意做,十分興奮。「難得周大爺他不嫌棄咱們的小染鋪,真是太謝謝他了。啊,最應該謝謝的是大娘您才是,要不是有您牽線,咱們哪裡接得到周大爺的生意。」
「-,我跟你何嬤嬤是認識幾年的姐妹了,你又是小鐵的朋友,客氣什麼。」鐵大娘拍拍寶雀的臂膀,笑道:「周大爺的錦繡布莊雖然沒開幾年,但生意做得可大了。倘若他願意跟你們合作,光替他的布莊染布就夠你們賺得了。」
「不過咱們那兒沒幾缸染料,地方不夠大,又沒人手,量大反倒怕做不來……」
「所以我要去找你們商量呀。走吧,咱們快去跟你嬤嬤說這個好消息。」
「好。」寶雀才開心的答應道,卻又因猛然想起傻皮而垮下了笑臉。「不行啊大娘,傻皮剛剛溜進城來,我怎麼找都找不到它。」
「傻皮?哎呀,它上回溜進城來你也急個半死,結果它自己在街上兜了半日,就跑到咱們繡品鋪找我討吃的了。你放心,我會替你找到它的。」小鐵拍胸保證。
「那……好吧。」寶雀雖然答應了,卻仍忍不住擔心起來,只能祈禱傻皮那只搗蛋狗可別闖了一身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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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陰了,寶雀在曬布架下收著布,隱約聽得屋裡何嬤嬤和鐵大娘的對話。
「上回染的那些布,咱們花了很大的功夫,能得到周大爺的賞識,我實在很高興。但若要替周大爺的布莊大量染布,我倒沒把握了……」
「你別對寶雀那麼沒信心,我看那孩子就跟她爹一樣能幹。」
「我知道。可惜的是寶雀染布的技巧時好時壞,好的時候,染出來的彩布漂亮得簡直媲美天上雲彩,有緣遇見極佳之作的人莫不視為珍寶、高價收購;但不好的時候,那色彩斑駁、黯淡無光的布不但賣不了好價錢,有時候布莊的人甚至不肯收。寶雀也知道咱們小染鋪沒多少本錢能賠,所以她小心翼翼,盡量維持染布的質地,但偶爾還是會染出極差的色布。」
「有這種事情?我瞧她調染料染布的手法也夠熟練的了,怎麼就沒辦法像她爹那樣,凡經他手的布都是上乘之作呢?」
「這我也不懂,但我猜呀……」
何嬤嬤壓低了聲音。她猜的原因是什麼,寶雀聽不見。她垂著頭,把收下來的布搬進屋裡,等她再出來時,只聽見鐵大娘好長的一聲歎息。
「畢竟是個孩子,儘管有天分,沒有前輩帶她,還是很難訓練出爐火純青的技巧吧。但這樣的話,要做大生意恐怕就難了,得再等幾年。」
「是呀,本來我想憑寶雀一雙巧手,要重振萬彩染坊並非不可能,只是咱們實在沒那財力,一定得和布莊結盟。無奈現在財力雄厚的私營布莊和染坊為了爭取代辦官布織造的機會,彼此互有私約,壟斷了桑棉麻紗和染料的貨源,織染市場都給他們獨霸了;再加上官商勾結,像咱們這種沒靠山的小染鋪根本出不了頭。」
「沒關係,周大爺那邊我再去跟他商量,也許還是有機會的……」
何嬤嬤和鐵大娘的談話結束了,屋外也——下起雨來。寶雀回到製作花版的屋子裡,倚在窗邊看著雨景,心中因想起雙親而有些恍神。
雨點墜入後院養著荷花的水缸裡,濺起了點點水花。大頭跟阿花那幾隻小狗正踩著水窪嬉鬧,濕軟的泥地上到處都是它們的小腳印。寶雀看著,取來了做花版用的棉紙,在上頭塗上了柿漆,開始將窗外的情景刻畫上去。許久後,當寶雀開始在那張刻了幾隻小狗在雨中玩水的花版上刷上桐油、完成製作花版的最後工作時,她忽然想到了傻皮。「不知道小鐵找到它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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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傻皮回來沒有?」隔日中午,寶雀才從城裡回來,一進屋就急著問。
何嬤嬤手裡扭著抹布走出來,疑惑道:「沒呀,你上小鐵那兒也沒瞧見嗎?」
「小鐵沒找到它,還以為它已經回來了。」寶雀擔憂的道。「昨天下午溜進城裡就不見蹤影,也沒上小鐵那兒,會跑到哪裡去了?昨晚又下了一夜的雨……」
「唉,傻皮這傢伙真是狗如其名,又傻又調皮。你放心吧,我猜它一定會像上回那樣,在外頭玩夠了、肚子餓了,自然就會找路回來了。今天你鐵大娘要帶周大爺來跟咱們談生意,你進去準備準備,別在那兒為它瞎操心了。」何嬤嬤正說著,忽然指著門外道:「說狗狗到,你瞧,那可不就是傻皮嗎?」
寶雀回頭一看,果然在屋外不遠處看見了傻皮那抹白色的小身影。它跑得飛快,從前院一路朝這裡直衝而來、一雙長耳朵騰飛在腦後,只見它一下子跳躍過門檻,眨眼間就已經跳進了她懷裡。
「傻皮!你跑哪裡去了?現在才回來!」黃寶雀抓著傻皮,見它渾身濕漉漉髒兮兮的,看來雖疲憊,但沒什麼外傷,才略放了心,卻又發現它嘴裡似乎咬著一團什麼東西,鮮黃色的——「傻皮,鬆口!鬆口!」
寶雀又撬又扳,好不容易讓傻皮張了口,它嘴裡那團黃東西掉了下來,寶雀一看便愣住了——小鳥!那竟然是一隻金黃色的小鳥!
「汪、汪!」傻皮圍著寶雀轉了兩圈,又湊過去嗅聞地上那只奄奄一息的小鳥。
「不可以!」寶雀嚇得連忙推開傻皮,把那隻小鳥捧在手心細看——幸好,小小的胸膛還有起伏,羽毛沒有損傷,看來是嚇暈了。
「喲,這鳥兒好漂亮!」何嬤嬤探頭一看,忍不住證歎。「是黃鶯呢,怕是哪戶富貴人家養的。」
寶雀一聽,更緊張了!焦急的質問傻皮:「你為什麼要抓這隻鳥?你去哪裡抓來的?你……你跑回來的時候有沒有人跟著你啊?」
「你傻啦?它不過是條狗,你問它有什麼用?」
「那怎麼辦?萬一這是哪個皇親貴族養的鳥,咱們——」寶雀正想著各種最糟糕的可能,便聽得屋外一陣紛亂的馬蹄聲和男人的吆喝聲。
「就是這兒!我親眼看到那隻狗跑進這屋子的!」
外頭忽然出現了幾個家僕打扮的壯漢,手裡拿著木棒和網子,來勢洶洶的闖進院子裡。何嬤嬤連忙趕出去攔阻他們,寶雀心中一片慌亂,連忙把手裡的小鳥藏到了神桌上祖先牌位的後面,又拉著傻皮要它躲進房裡。
「你真闖禍了,快、快躲進去。」傻皮不知好歹的不肯挪步,寶雀推拉之際,卻忽然發現傻皮脖子上空空的,昨日它溜進城時還掛著的荷包已不見蹤影。
「樂爺,就是那隻狗咬走了你養的鳥!」一個年輕家丁闖進屋,指著傻皮大喊。寶雀知道躲不了,只得回頭看看傻皮到底惹到了何方神聖——
「你——」寶雀一抬眼便愣住了。那身白得發亮的衣袍、那雙就算不笑也像在笑的彎彎笑眼,小狗似的——寶雀愣著,不覺伸手拉高了衣領,遮住頸邊的刀傷。
原本怒氣沖沖準備上前興師問罪的白樂天一看到傻皮——旁邊的黃寶雀,也跟著一呆。「你不是那天喊官兵來的那個笨——」
「笨什麼?!」黃寶雀猛然站起,刺帽般瞪著他。
「沒什麼、沒什麼。」再次看見這張怒意盛盛的桃子臉,白樂天不知怎麼地忽然覺得十分愉快。他揚起笑,誠意十足的問:「頸邊的傷可有找大夫來看?」
「誰受了傷?」攔不住白府家丁的何嬤嬤從門邊擠了過來,護在黃寶雀前面。「寶雀,你認識這人嗎?一個個像強盜似的。」
「嬤嬤,沒人受傷,我也不認識他們。」寶雀心虛的安撫著何嬤嬤,又惡狠狠的瞪了白樂天一眼。「這位公子,大白天的,你跟你這群手下未經允許便闖進咱們家裡來,你們眼裡還有王法嗎?」
「樂爺,今兒個一早在茶館撞翻您的鳥籠、又把鳥兒叼走的,就是她身旁那只白狗!」家丁小柴揚著木棍指著傻皮,傻皮嗚嗚低鳴著,躲到了寶雀身後。
小柴的話提醒了自己來此要辦的正事,白樂天收起笑臉,很不高興的道:「姑娘,咱們擅闖貴府的確是不應該,但你養的那條狗不但砸了我的鳥籠,還把我養的鳥給咬走了,更不應該吧?」
「誰說……誰說是傻皮咬走你家的鳥啊?」寶雀一心想替傻皮解圍,謊話便脫口而出。「口說無憑,誰知道是不是你們家丁看錯了,誣賴傻皮——」
啾……啾啾……
微弱的鳥叫聲忽然冒了出來,聽得黃寶雀臉上一陣青白,頓時啞了口。
白樂天先是對寶雀露出了「這下可賴不掉了吧」的勝利笑容,一隻手故意在耳邊作出聆聽狀,愈看見她臉上的尷尬,他心裡愈是得意。但隨著那一聲拖著一聲,彷彿代表著命危的悲鳴聲不斷傳來——先是愈來愈細微,到最後消失聽不見的時候,他可就再也笑不出來了。「你把我養的鳥藏在哪裡?快交出來!」
寶雀心中雖懊惱,但也知道無法再隱瞞,只得乖乖從祖先牌位後把那隻鳥捧了出來,忐忑不安的舉在白樂天眼前。「你說的……是不是這隻鳥啊……」
白樂天一看,便鐵青了臉色,顫抖著雙手捧起那只雙眼緊閉的黃鶯,不敢置信的呼喚著:「鳥兒?鳥兒?你聽得到我說話嗎?鳥兒……你醒醒啊……」
寶雀見白樂天一臉失魂落魄,像傻子般不斷輕聲呼喚,她心中的愧疚也跟著愈積愈深。「呃,抱歉……我想它可能聽不見你叫它,因為它來的時候就已經昏過去了……不過它應該沒有死,你瞧它眼睛雖然閉著,但還有氣息呢。」
「你——」白樂天猛然抬頭瞪視她,寶雀在他那雙長眼睛裡看見悲痛萬分的怒火,但他隨即又把視線射向她身後的傻皮。「你這兇手!我一定要將你嚴刑處置!來人!」
「不許動手!」寶雀兩手一伸,擋住了一擁而上的白府家丁。「嚴刑處置?你以為你是誰呀?傻皮是我的狗,不許你們碰它!」
「你說不許碰咱們就不敢碰嗎?你又以為你是誰呢?」白樂天冷笑幾聲,再次下令:「白府家丁聽令,立刻將這只殘酷冷血的野狗抓起來!」
「殘酷冷血?」寶雀聽得一臉不可思議。「這位公子,傻皮它不是野狗,是我養的,就跟我的親人一樣!我知道它只是貪玩罷了,它根本沒有惡意的!況且你養的那只黃鶯又沒有死掉——」
「這位姑娘,這只黃鶯可不是普通的鳥,去年鶯燕賽歌會奪魁的就是它,我不知花了多少銀子才讓飼主割愛;我小心翼翼、珍愛寶貝似的養了一年半,它也跟我的親人一樣,家母每天早上都要聽它唱歌才吃得下早飯,你知道它對我有多重要嗎?那只野狗莫名其妙打翻它的鳥籠,一路把它咬來這裡,你沒看到它受到那麼大驚嚇,已經奄奄一息了嗎?搞不好以後再也無法唱歌了。沒死?!不死也半條命了!」白樂天振振有詞,一路直逼到寶雀面前,說得她想回嘴都沒機會。「今天我誓必要替我的黃鶯討回公道!」
「不可以!對人尚且不能用私刑,更何況是一隻無辜的狗。」
「當然可以!就是因為它只是一條狗,它的主人管教無方,讓它闖了大禍,我當然得替天行道、為民除害,好好懲治這只惡犬!」
「不、不行!你若敢亂來,我就告官!」
「告官?歡迎、歡迎。若有需要,我還可以幫你寫狀紙呢,還是要我幫你跟縣太爺先打聲招呼?千萬別客氣,我跟他很熟的。」白樂天的唇角又勾起那抹戲謔的笑。明明好看、卻又很可惡的笑容令寶雀心裡猛然一緊,不覺握緊了拳頭——
他的話語、他的冷笑,全是夾槍帶棒衝著她來的。這男人彷彿每次遇見她都得這樣冷嘲熱諷一番才高興似的。不過才第二次見面,她是哪裡惹到他了?
「讓縣太爺來評評理更好、更有公信,到時候就看看該怎麼處置那只惡犬。」
「喔,我知道了,你是縣太爺的親戚是吧?仗著不屬於你的權勢天天在小老百姓面前逞官威。像你們這種狐假虎威、仗勢欺人的紈褲子弟,我最看不起了!」
白樂天聽得眉毛一挑,呵呵兩聲假笑。「姑娘,看來你不甚瞭解站在你面前的是什麼人。我會需要跟縣太爺攀親戚?我還祈求他別整日纏著巴結我呢。」
冷汗微冒,寶雀暗暗告誡自己千萬別被這男人給唬住了——
難道自己惹到的會是比縣太爺更大的官嗎?總不會是皇親國戚吧?她今年算過命,明明就是家宅安、求財有、婚姻合——諸事大吉的呀,不該這麼倒楣的。
「是嗎?但我看公子不過是個光會說大話嚇唬人的無賴罷了。」寶雀涼涼說道,因為瞧見白樂天那張變形的笑臉而感到振奮。
「無賴?你上回說我貪生怕死,這回又說我是個無賴?我白——」
「樂爺,不好了!」屋外守候的白府家丁忽然急匆匆的跑了進來,臉上神色彷彿見了鬼似的,俯在白樂天耳邊悄聲道:「那邊金家的車來了……」
「怎麼會!?」白樂天聽完,臉上也是一副見鬼的模樣。他急忙將那垂死的黃鶯放進竹籠,轉頭喝令備馬走人。寶雀看著他們大批人馬來勢洶洶的闖來,這會兒又手忙腳亂的趕著逃跑,正一頭霧水的愣在原地,便見白樂天忽然轉過頭來瞪著她,臉上不忘掛著那副可恨虛偽的笑。「這位姑娘,請教貴姓?」
「我姓黃……怎麼?」
「黃姑娘,我不會善罷甘休的,我一定會為我的黃鶯報仇,你等著吧。」
他們似乎真的很急著要趕快逃走,連白樂天對她撂下狠話時,也因為他的倉皇狼狽而減弱了幾分狠勁,讓寶雀覺得好氣又好笑,也覺得好奇又可惜——
好奇的是,究竟是什麼人能讓那個總是囂張得要命的男人嚇得連忙要跑?可惜的是,他本來是要怎麼跟她介紹他自己的呢?短短兩天,莫名其妙的兩次相遇,她卻還不知道他的來歷,只知道他姓白,府裡的家丁喊他樂爺……
樂爺呀,是名字裡有個「樂」嗎?或許是因為他是個天天都很快樂的人,又或許是因為他總能讓別人感到快樂,所以叫他「樂爺」吧?
「不會吧,他那種人能帶給別人什麼快樂?狂妄自大又可惡……」寶雀暗自揣想之際,屋外又傳來一陣車馬聲,方才令白府那群人聞風逃跑的人出現了。
「寶雀!周大爺來啦。」兩輛馬車,前面那輛先下來了兩個人,正是鐵大娘與一個約莫三、四十歲,身材微胖,有雙老鼠一般小眼睛的貴氣男人。
「這位就是周大爺嗎?怎麼這麼早就到了,瞧我這兒還一團亂呢,真是有失遠迎。」何嬤嬤正趕上前招呼,後頭那輛馬車的簾子便掀了起來,兩個丫鬟攙扶著一個身段婀娜的女子緩緩下車來。
那女子頭戴金釵,胸前一隻金碧輝煌的金鎖片,桃紅色的衣裙襯著她白皙細緻的臉蛋,更顯嬌貴。只見她慢慢的環顧四周,看了看院子裡正曬著的印花藍布,細細的眉一挑,臉上大有鄙夷之色。丫鬟們撐起傘,為她遮去陽光,她緩慢的開口了,嬌嬌的聲音卻是冷冰冰的。「周大爺,這就是你看中的染坊呀?」
「是呀,別看她們這兒地方小,不起眼,她們染的布真的很不錯。」周大爺笑咪咪的向寶雀和何嬤嬤介紹著:「這位是金喜小姐,她爹開的金華染坊可是城裡一等一的大染坊呢,以前我都是請他們幫忙染布的。他們聽說我找到了更好的染鋪,便急著要跟來一探究竟。」
金喜輕哼了一聲,抬著臉問寶雀:「剛剛不是來了一群人嗎?人呢?」
「他們?都走啦。」寶雀奇怪道:「金小姐怎麼知道剛剛有人來我家?」莫非是那個可惡的樂爺的同黨?
「我跟周大爺往這裡來的半路上,我的手下就通報說白家的人也來了,所以我——」金喜忽然住嘴不說了,充滿敵意的注視著寶雀。「你問這個幹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想知道剛剛那群無禮的傢伙是從哪裡來的,還有那帶頭的樂爺又是誰,光天化日之下不但硬闖我家,還出言恐嚇,真是囂張!」
「你不知道樂爺是誰?」周大爺那老鼠般的小眼睛裡閃著驚訝,朝寶雀笑道:「虧你就住蘇城外,連蘇州第一大布莊『白雲布莊』的少爺白樂天都不認識。他那間白雲布莊從他爹那一代就是蘇州第一了,沒想到生個兒子更厲害,天生是塊做生意的料,官商兩邊他都有很好的交情,如今要說他們是江南第一都不為過。我開那間錦繡布莊就是一心想打敗他,可惜這麼些年來還是贏不了那小伙子。」
「我知道白雲布莊,只是沒想到那傢伙竟然就是白雲布莊的當家。」
黃寶雀咕噥著,一臉的不相信,何嬤嬤卻聽得愣住了,身子一軟,險些跌倒。
「嬤嬤,怎麼了?」寶雀扶住了何嬤嬤,不解的問。何嬤嬤卻只是搖頭。
「喔,對了,這白樂天青年才俊,可是金家老爺看中的東床快婿呢,金華染坊的千金,自然是第一布莊的少爺才配得上了。」周大爺意有所指的朝金喜笑道,金喜臉上倒無扭捏羞態,只是冷冷的調開視線。
寶雀愣愣的望著金喜那天生的千金小姐架式,心裡想著白樂天那飄飄的白袍、那迷人又可恨的笑眼——一樣的富貴,一樣的自大,他們倆果然是很配呀……
那傢伙竟是炙手可熱的女婿人選呢,豈不讓他更加驕傲?太可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