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兒,你在哪兒?」春風,夾帶著清露,瀰漫著暖意,輕盈地撫過了枝頭上的朵朵艷紅。青年男子的呼喚聲也乘風飛馳,響遍了滿山滿谷的桃花林。
「璐兒,別鬧了,再不出來,我就一個人回去了!」年輕男子的聲音裡透露著焦急,令那隱身在朵朵艷紅後的紅艷身影,因得意而低笑出聲,顫落了點點桃花雨。男子突然停止奔走,側耳,傾聽,微笑。
「啊!」突然伸出來攫住她腰肢的手,著賣嚇了樊璐一大跳。
「頑皮丫頭!」男子捏住樊璐的鼻頭,卻教樊璐硬給掙開。
「元燁哥哥。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她甚至連他何時爬上樹的部不知道。
「喏,你掉在樹下的玉玲瓏。」唐元燁揚了揚手上那串用紅頭繩系成一串的玉玲瓏,登時響起一片玲琅玉聲。「還有,你忘了我有多麼擅長於——」
「打獵,」樊璐笑了起來,「你有多擅長於打獵!我怎麼忘了呢?你和大叔學了十幾年的獵術啊。」樊大叔是杭州一家相當有名氣的武場的師傅,專門教人射箭打獵的功夫。元燁身為樊大叔的養子,自然也學到了一身的狩獵功夫。
元樺看著璐兒笑,有一瞬間,他覺得無法呼吸。而他日夜狂烈渴望見到的,就是她那抹艷麗如桃、嫵媚如杏的笑容,即使是如此令他感到窒息。一笑傾城,再笑傾國?呵,這種說法不僅俗套,甚至連璐兒嬌笑令人心醉的程度,都形容不到十分之一啊。尤其是在這種春天裡的黃昏,襯著花影,映著夕陽,璐兒的笑,變得更加震人心弦。
他想起了昨晚與樊將軍的促膝長談,樊將軍想招他為婿,讓他與璐兒結為連理,那麼將來他便能日夜有璐兒的笑顏相伴。能得妻如樊璐,他的人生夫復何求?
「你又發呆,呆頭鵝!」樊璐一戳元燁的額,搶回了玉玲瓏。
「璐兒,」元燁飛快地握住了她的青蔥五指,彷彿不願放。「過幾天,先生要考你背書了,喏,我教你的那些詩還記得吧?」
「記得,我背得可熟了!」樊璐的雙眸裡閃著光,「長千行、長恨歌、子夜四時歌;長相思、長信怨、天末懷李白,隨便任你考,我倒背如流!」
「好,那我就考考你!我念一句,你接一句。」元燁凝目想了想,「美人如雲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滌水之波瀾。」
「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樊璐將手垂在半空中,叮叮噹噹不停晃著那串玉玲瓏,她笑道:「長相思!再來、再來!」
「別得意忘形啦!」元燁將樊璐抱起,坐在自己懷中,一同倚在樹幹上。風吹得,正溫柔。「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樊璐接道。
「天生麗質難自棄——」
「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停、停!」元燁忙打斷了急欲表現的樊璐,「叫你接一句就好,你怎麼——」
「我是怕你背不出來啊。」樊璐眸光流動,眉飛色舞。
「我若是背不出來還有資格教你嗎?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在天——」元燁頓了頓,「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他一邊念,目光忍不住追隨著她因風飄逸的青絲,伸手輕觸,眼中似水柔情。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樊璐笑著,幾乎是高聲把詩句給唱出來的。這是她從小聽到大的長恨歌呢!怎麼可能難得倒她?小時候聽著娘念給她聽,她便會舞著比自己身段還長的五彩錦帶,想像自己便是那唐朝第一美人楊玉環,舞著、舞著!
唐元燁卻不知怎麼地,一聽樊璐這兩句,竟呆楞了片刻,像是魂魄在瞬間被抽離。等他回過神,下自覺地收緊了手臂,看見璐兒仍安穩地坐在他懷中。
「怎麼了?」樊璐停止晃動懸空的雙腳,望向不語的元燁,「怎麼不說話了呢?」
「我冷……」
「冷?」樊璐將臉貼在元燁涼涼的頰上,不解。「怎麼會覺得冷呢?可能天色晚了、濕氣重了,咱們回去吧。」
「長相思兮長相憶,」元燁緊握住樊璐的手,嘴邊忽然冒出了兩句話,「短相思兮——」
「無窮盡。」樊璐接了道,卻不解元燁黑眸中那滿溢的悲哀,「元燁——」
唐元燁忽然將樊璐的頭按向自己,用唇封住了她的。一陣桃花馨香傳來,是璐兒身上的香氣,打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抱著璐兒,便覺滿懷馨香。
他覺得方纔那兩句詩在攝奪他心魂之際,亦帶來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逼得他不得不這樣做。什麼有時盡、無絕期的,聽了令他心頭發冷。
離開了樊璐的唇,見她頰畔緋紅、睫簾低垂,似喜似嗔的嬌態,甚是動人。唐元燁擁她入懷,直到她暖暖的體溫傳到他身上,他才在她耳畔低低喃道:「別離開將軍府,答應我。」
樊璐伏在他胸前,感覺自己心跳好快。元嘩第一次吻她時,他們一個才十歲,一個才七歲,小小的她不懂,只是喜歡他唇上那抹溫熱,可是小元燁卻叮嚀她:「噓,別告訴人,這是我倆間的小暗號。」
她喜歡元燁,她知道的,而且是像她半夜躲在棉被下,偷偷看的那些雜書裡寫的,那種才子愛佳人的喜歡,就叫做——愛情吧。她向來受盡眾人寵愛,但她最想愛的卻是元燁。而元燁對她……到底是什麼情感呢?元燁很疼她,從小時候到現在都一樣的疼,然而他從不特別為他的行為作解釋,就像那個吻……算是什麼呢?他們之間,只有兄妹情分嗎?想到這兒,她有些失落。
「我才不想離開。倒是爹娘,我才過了十七的生日,他們就整天想著我的親事,嬤嬤也無時無刻地叨念著什麼女孩兒應有的三從四德一大准的,深怕我覓不著一個好夫婿似的!他們厭倦了我、要我早早離了這將軍府呢。你少哄我,八成你也希望我早早離開這兒。」樊璐試探性地抱怨著。
「丫頭莫胡說。將軍、夫人疼你都來下及,豈有厭倦之理?只是為你終身歸宿著想罷了。」唐元燁點了點樊璐噘起的嘴,極盡憐愛的。心想不久的將來,樊府就要辦喜事,是他迎娶璐兒的盛大婚禮。唐元燁唇畔揚起微笑。
「管他們怎麼著急呢,我才不想嫁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室宜家。丫頭是該覓夫婿了,還說不嫁呢,你詩經讀到哪裡去了!」唐元燁笑她,換來她一陣毫無大家閨秀風範的拳腳相向。「好好好!快住手,再這麼粗魯真沒人要了。」
「怎麼連你也希望我嫁人?」樊璐甩開他的手,不禁有些生氣。
「我希望你嫁人,卻不希望你離開這兒。」
「你這人真麻煩,那嫁給誰好?難不成是你啊?」
「你想想啊,怕是只有我願意捨己成仁。」元燁似笑非笑地瞅著她,樊璐臉微紅,雖然知道他只是在說笑,卻心裡仍是一甜。她把腦袋瓜子擱回他肩窩,但待不住半刻斯文,又開始不安分地動了動身子,往唐元燁身上挨,額頭抵在他耳邊,滿足地呼吸,元燁哥哥身上的味兒真好聞……」
樊璐的青絲騷得唐元燁癢癢的,可他又貪兩人身體如此貼近的親密,怎捨得放。「喜歡我身上的味兒嗎?你一天不離開我,愛怎麼聞,就怎麼聞。」偏了偏頭,元燁溫柔地吻她。是他教她這愛侶問才有的親密舉動,她那雙朱唇只有他一人嘗過,現在如此,以後也是如此。他自私地這麼想。「我離不開你的……」
「唔,」在元燁柔軟的唇和他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氣味的籠罩下,樊璐舒服得只想沉睡不醒。「我也離不開——」
「噓,」沒等樊璐說完,唐元燁掩住她的嘴,警覺地靜聽樹林問的動靜。一看來是府裡的人來尋你了。」
「有嗎?在哪兒?」樊璐聽不見任何聲響,伸長脖子,也瞧不見什麼人來,但過不久後,果然遠遠傳來陣陣馬蹄聲,和人的吆喝聲。
「是銀杏和家丁來找你了,咱們快下去吧。」唐元燁手托住樊璐的腰,一陣清風似地從樹頭跳回地面。
「哎呀,小姐,你真是急死我了!整個兒府裡頭正天上、地下的找你呢!虧是我先找到了雪舞,才終於找著你了。」樊璐的貼身丫鬟銀杏,一個生得伶俐可愛的小丫頭,眉心間一點米粒大的胭脂痣;此刻她臉上儘是鬆了口氣的感謝表情。
雪舞是樊璐的座騎,西域的寶馬,毛色潔白賽雪,又迅捷如風,於是樊璐給它起了個名叫「雪舞」。樊璐跨上雪舞,咕噥著:「又什麼事呢?放我玩一天也不行,這會兒又找得急了。元燁哥哥,你說,咱們騎了雪舞,往山裡藏個十天一個月的,過清靜日子,可好?」
「璐兒說好當然好,」唐元燁翻身上馬,也騎在雪舞身上,雙手拉住韁繩,將樊璐圈在臂彎裡,「可是現在還是得先回將軍府一趟。」唐元燁說完,低喝一聲,雪舞便載著兩人往回去的路上走;銀杏擰了擰走酸了的腿,不敢怠慢,連忙也和家丁跟隨前去。
行經桃花林中那棵最古老的桃花樹旁,樊璐拉住韁繩,指著樹下那口極大的井,「元燁哥哥,你再說一次這口古井的故事給我聽。」
「小姐啊,那種故事有什麼好聽的嘛!」一陣冷風吹過,讓銀杏打了個哆嗦。
「千萬別在這兒說啊唐少爺,天暗了,怪可怕的。」
「璐兒想聽我當然說。從前有個皇帝,愛上了一個平民女子,叫做桃花。他把桃花娶回宮裡當皇妃,可惜這桃花早已有了婚配,雖然感激皇帝對她的厚愛,仍整天哭泣思念她的丈夫,希望皇帝能讓她回家鄉,見丈夫一面。皇帝見桃花如此痛苦,心中當然很不忍,就允許她回家鄉一趟,可是得答應他五天後要回宮。」
樊璐接著道:「可是沒想到這桃花一回去就反悔了,打算與她丈夫逃走啦!」
「是啊,皇帝一怒之下,率領大軍攻打桃花的家鄉。桃花與夫婿兩人逃到了深山中的桃花林裡,皇帝帶著大批人馬追去,追到了林子裡最古老的那棵桃花樹下,把桃花跟她夫婿團團包圍住,無處可逃了。桃花一女不願事二夫,便跪在皇帝面前說:願來世再報他的厚愛之情,只求他別為難她的丈夫。說完便往身後一口井跳了下去。」
「就是這口井啊?」一旁的家丁聽了,忍不住插嘴問道。
「沒錯,就是這口井。桃花的丈夫傷痛不已,要與皇帝拚命,但哪裡敵得過呢?被侍衛一劍劃在脖子上就死了:他倒在井邊,血就灑在這棵桃花樹上。」唐元燁腳一夾馬肚子,雪舞又開始踏步慢行。「皇帝沒想到最後竟是這種結果,他傷心欲絕,頓時大徹大悟,便把皇位傳給兒子,自己剃度出家了。後來住在這附近的人家傳說,常會看見桃花和她夫婿的鬼魂在這兒遊蕩,還可以聽見他們唱歌呢!」
「噓、噓!別說啦唐少爺。」銀杏躲在家丁背後,忍不住害怕地搗起耳朵,好像聽見了風聲中帶有別的聲響。
「後來阿,從見到兩個鬼魂,變成三個鬼魂,他們說多出來的一定是桃花跟她丈夫的孩子。」
「鬼也能生孩子嗎?」家丁好奇地問。
「當然可以啦,誰說不能?以後我要做了鬼,也找個鬼丈夫,生個鬼孩兒。」樊璐興致勃勃說道。
唐元燁聽了忍不住笑,「是是,從今以後你可別嚷著晚上不敢一個人睡,說怕鬼。你可得好好跟鬼打交道,以後還得找個鬼丈夫呢!」
「你們別再提鬼啊鬼的,你們聽,那兒是不是有歌聲啊?咱們快走、快走吧!」
銀杏害怕地催促著,家丁也突然覺得毛毛的,「是啊,走吧少爺小姐,再晚點林子就整個暗了。」樊璐和唐元樺對望了眼,笑了起來。唐元燁大喝一聲,雪舞馬上舉蹄急奔,載著他倆揚長而去。
「啊!」銀杏在後面急道:「小姐等等我們啊!」
一進屋裡,便見李嬤嬤迎面而來,滿臉不悅。她手腳迅速地替樊璐換下外衣,洗過臉,又換上了一條湖綠綾子棉裙、蜜合色小襖。她一邊幫樊璐重新梳頭,一邊教訓著銀杏:「又讓小姐趁著我不在到後山去野了吧?瞧這身衣服弄得多髒!想必是唐少爺也跟著去了,哼!今早才交代了不許出門,要是等會兒老爺開口問了,你就仔細你的皮兒!」銀杏滿臉委屈地望著樊璐。
「好嬤嬤,別怪銀杏,是我偷溜出去的,她沒跟來。」樊璐笑著道,一邊自己拿著梳子,把盤了一半的髻又拆開來,任由烏黑長髮如瀑瀉下。「別綁了,緊得我頭皮發麻呢,好不好嬤嬤?」面對樊璐半任性半撒嬌的模樣,李嬤嬤實在沒轍。
輕輕梳著,樊璐凝視鏡中的自己,嘴角漾出微笑。就是這模樣兒最美,是元燁哥哥告訴她的。面如滿月猶白,眼似秋水還清:如雲青絲披瀉於背後,不添任何俗飾,這樣的璐兒,最美……。
梳理完畢,樊璐喚了銀杏跟隨,便欲往大廳走去,正好樊家三小姐樊珞推門而入,幾乎撞上樊璐。「你又披頭散髮的?」
「我料是哪個冒失鬼,隨隨便便闖進別人屋裡來,原來是三妹妹。」樊璐睨了她一眼,腳停也不停地往外定。
「二姊姊當真就這麼出去見客?平常你要鬧性子倒沒人管,如今你以為外頭兒的王公公是幹什麼來著?他可是奉了御旨,特地來給皇上選妃的!」
樊璐停下腳步,心中一驚!
「咱們三姊妹皆名列選單之上,只是我年紀尚小,怕還摸不上邊兒呢!」樊珞的笑是得意的、假惺惺的。「兩位姊姊貌美如花,必為皇后之選,妹妹和唐大哥在家鄉也會替姊姊大喜大賀!」
「哦,」收回了混亂的心思,樊璐一笑燦然如星月,「提到了元燁哥哥,我們剛才還一同去桃花林遊玩呢!」
樊珞的假笑瞬間僵住,「唐大哥一整個下午都和你在一起?」她昨晚想約唐元燁去西湖賞景,但他說要和樊大叔練習射獵,無暇陪她。難不成,唐大哥騙她?
「不不不,不只一下午,而是一整天!」樊璐腰間的玉玲瓏隨她翩然啟步而作響,她一回眸、一挑眉,全是故意刺激樊珞這處處愛與她相爭的小妮子。「上午先去了西湖,中乍到醉月樓用膳,下午才到桃花林玩了好久,真是累人。妹妹難不成在家悶了一天?怎麼不找人出去晃晃呢?呵,我不跟你閒聊了,得去見客。」
「你——」樊珞見樊璐頭也不回就走,她立在原地,忍不住氣噎!嬤嬤和一千丫頭們不敢言語,都退下了。
匡啷一聲!樊珞把桌上的碗蓋往地上一摔,摔了個粉碎,臉上儘是受辱難忍的憤恨。從不覺得自己的姿色遜於樊璐,為什麼眾人獨寵她、獨愛她?連自己心愛的唐大哥,偏偏也……難不成,她是上天注定生來與自己作對的?
哼,上天弄人,這樣一個強勁的敵人,卻是她親姊姊。姊妹情分尚可向後拋,她樊珞,是絕不可能認輸的!
當樊璐翩翩來到廳堂時,顯然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鎮南將軍樊士嚴,此時端坐在紅檀椅上,方纔還笑得開懷的臉,一見女兒如此扮相出來,便已被一片薄怒取代。「給爹娘請安。」樊璐不畏慍怒中的父親,微微欠了欠身子,抬眼環顧四周,一如往常般,盡收眾人驚艷的眼光。堂上有幾位生面孔,坐在樊將軍身邊的,是一個身著華服的中年男子,身後站了幾個年輕小太監。
「王公公,這位便是小女樊璐,」樊士嚴向那位中年男子介紹著,「璐兒,這是六宮都太監王公公,還不快請安!」
「王公公萬福。」
「呵呵,好、好!快請起。樊將軍,您府上三顆明珠果然名不虛傳啊!」老太監王順年笑嘻嘻地向樊士嚴說著,那雙細長精明的眼睛已笑瞇成了一條線。
「王公公過獎了。唉,在下寵溺幼女,二丫頭璐兒尤其被在下給寵壞了,皆因此女自幼便得上蒼厚愛,模樣姣好,又聰明伶俐,眾人見之必誇讚不絕,反倒養成了她任性驕縱的脾氣。三丫頭身量未定,不足一提。入宮選妃一事,在下瞧著唯有長女景兒勉為其難符合資格。」
聽到這兒,一直偎在母親身邊的樊璐,目光飄向大姊樊景,姊妹四目相交,會心一笑。
「將軍太謙虛了。文人間有雅詩傳唱:富貴樊府養三姝,一妹光彩景景勝藍田,二妹晶璐比琉璃,三姝瓔珞耀霞光,景光珞彩已勝仙,晶璐華美猶勝之。」
王公公唱完詩,笑呵呵的:「這世間罕見的華美晶璐,就是指二千金樊璐小姐了!今日一見,果然是人如其名,真真天仙是也!實不相瞞,這民間的傳唱,可是連宮裡頭都略有所聞啊!貴千金一旦進了宮。見了皇上,只怕是從此一躍成為枝頭鳳,光耀門楣,樊家從此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啊!」
眾人皆笑了,樊將軍和夫人更是滿面光采。
樊璐向來最怕聽到這些恭維的話,忍不住渾身起滿雞皮疙瘩。她壓根兒沒把選妃當一回事,只當是大人們之間的客套閒談罷了。當她無聊到忍下住偷偷打了個呵欠時,目光一瞥,突然發現站在王公公身後的一個小太監,正睜著一雙晶亮深邃的眸,唇角帶著笑,肆無忌憚地盯著自己。
樊璐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有點兒惱怒,可一轉念,又覺得有趣起來。
怎麼?連個不是男人的小太監,也會對女人好奇嗎?想到這兒,樊璐頑皮地朝那小太監拋了朵撩人心魂的嬌笑。那太監顯然是被她的笑容所懾服了,怔了半晌後,他嘴邊的笑意,更深了。
樊將軍與王公公尚有要事商議,眾人退出廳堂後,樊璐拉著姊姊樊景,親膩地道:「姊姊,爹剛才那樣誇讚你,只怕下久你就要到宮裡做娘娘了!」
樊景輕捏著樊璐的頰,溫柔裡略帶責備:「你呀這丫頭,還沒問你怎麼如此披頭散髮地便出來了呢,不怕爹大發雷霆教訓你?」
「爹捨不得罵我的。」樊璐滿不在乎。
「捨不得罵你,卻會罵嬤嬤、罵銀杏,又怪娘寵你寵上了天。你一個人任性不打緊,反倒害了三干子人白挨罵。」樊景天性溫柔,連訓起人來也是溫言軟語,一點兒火氣也沒有,教樊璐惱也不足,笑也不是,只得投降!不禁感歎只有姊姊制得了自己。「好了好了、別再念了,我知道了嘛!」
樊景和樊璐的對話,因樊珞的到來而暫停。樊璐沒有搭理三妹的閒情,便同銀杏回房休息,匆見李嬤嬤領著兩個太監來見。「說是王公公送的見面禮。」
樊璐倚在窗台邊逗著籠裡的雀兒,只是點了點頭。兩個太監把禮物擱在桌上後便要告退。樊璐抬眼一瞄,發現其中一個正是方才在廳上盯著她看的那個小太監。
「欸,這位小公公等會兒,你——」樊璐有心捉弄,甜甜地問:「你就是方才在廳上魂不守舍、連拂塵也拿不好的那個小太監?」
「小的該死,不該無禮直視小姐芳顏!」
細看那太監,眉目清秀,晶亮的黑眸中流轉著濃濃的笑意和年輕的氣息,倒是挺俊俏的一個小於。他秀朗的神采與身上那套宮服顯得格格不入。呵,莫非是服侍皇上、娘娘久了,倒也沾染了一身貴族氣息。「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的……皇上都喚奴才小吉子,因為深得太后跟皇上的疼愛,又家中排行老三,所以也有人喊我三爺。」
「小吉子三爺……好,我記得你了。」樊璐轉身將王公公送的禮物拆開,裡頭是金玉如意、綵緞宮綢、珠釵寶玉等貴重東西,樊璐向來是看慣了這些,本來也不十分在乎,隨手挑了兩樣塞在小吉子手裡,「喏,算是我打賞你的。」
「這……多謝小姐恩賜!」小吉子沒多推辭,十分爽快便收下,令樊璐很開心。「倘若小姐不嫌棄,奴才也有份小禮想送給小姐。」小言子壓低了聲音道。
樊璐聽了三號!也不管規炬,手拉了小吉子往屏風靠去,「好啊小吉子,你私藏了什麼御用寶貝,還下快拿出來?」
小吉子往懷裡掏出了個錦袋,沉甸甸的,滿臉神秘地笑,「小小心意,承蒙小姐不嫌棄。奴才得告退了,小姐美貌勝仙,世上再無第二,將來必為后妃之選,屆時奴才必盡心盡力侍奉,以報小姐今日厚禮相贈之恩。」
兩個太監退下後,樊璐立刻把眾人支開,房裡已無他人,她才將錦袋打開。
「哎呀!」一顆渾圓晶瑩的珠子滾落桌面上,珠子可不小,拳頭那麼大!在桌上滾得飛快,競撞翻了燭台、滅了燈火!屋內陷入一片漆黑。珠光四射的剎那,只聽得樊璐一聲輕呼:「夜明珠……」
樊夫人在樊璐的房裡;柔柔的燈火照著母女倆有三分神似的容貌。樊夫人當年的絕代風華,彷彿都遺傳到了璐兒身上,而且是青出於藍勝於藍,更勝一籌。這得天獨厚的容顏呵,對璐兒而言,是一種幸福?抑或是一種負擔呢?
「璐兒,告訴娘,你想不想進宮呢?」
不想!她馬上想到了唐元燁。她不想離開他啊。若是進了宮,豈不是永遠見不到面了?雖然她也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道理,就算她不進宮,她和元燁過幾年分別成了親,她一樣再不能像現在這般整天黏著他了。
如果她與元燁只是兄妹之情,那麼她就沒有理由一輩子與他相守,她也知道的……可是,她真的不想離開元燁、不想離開這裡嘛,她才答應過元燁的。
即使她心裡的確是對皇宮有著好奇,尤其是想知道住在裡面的主兒,那個人人崇拜景仰的天子會是什麼模樣、什麼性情呢?
樊夫人見璐兒沉默,又緩緩開口:「璐兒,你是不是因為元燁,所以猶豫了呢?」
樊璐聽見母親這麼說,心頭一緊!
「娘絕不是不喜歡你元燁哥哥。我知道你們倆從小玩到大,感情之好,無人能及。你大叔收養他十幾年,調教有方,無論人品學識,都是好的。這幾年不少媒人想給他說煤,哪一樁不是尊優富貴的好姑娘家?你想想,他一個孤兒的出身,能成為這樣眾人爭著要的好人才,已是非常難得了。你也知道,這幾年來給元燁說親的不知道有幾十件了,都沒給應下來,都是因為考量著元燁自個兒的意願,還有你和他的感情呀!」
樊璐突覺臉上一燥。考量她和元燁的感情?娘知道她和元燁問的感情嗎?
她離不開元燁,就像是有人對他們下咒,咒他們兩人一輩子不得分離,其中一個一旦離開,另一個便別想獨活。多麼惡毒的邪咒呢……
不過,這始終也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她幻想著他倆之間有愛情,但元燁不曾對她說愛,也許那些親吻不算什麼,也許他真的只把自己當作妹妹,也許只有她自己離不開他……
「娘並非不讓你和元燁在一起,今年初老爺還跟我說過,看中這孩子不但能文善武,心地善良,最要緊的是一點兒紈褲子弟的習性也沒有,想讓他作咱們家的乘龍快婿呢!」樊璐聽了驚訝的抬起頭,樊夫人繼續說:「只是,憑你的條件,瞧瞧,這樣好的身家,這樣好的模樣兒,不進宮爭取坐上后妃之位,而只滿足於嫁與一個凡夫俗子,這樣就甘心了嗎?好好想想吧,嗯?」
娘的意思,是指元燁是凡夫俗子,配不上她?她從不這麼覺得啊。元燁在她眼中,像馳騁原野間的一隻狂狼,無拘無憂,狂傲不馴,是她最羨慕崇拜的物件。當她與元燁共乘一匹馬在草原賓士時,她的發越過他的肩,在他身後隨風狂舞,她便覺得自己也成為元燁的靈魂的一部份,世界上最美好的事莫過於此。
她是想與元燁永遠在一起的,樊璐這時才驚覺,是永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