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除了斐少風來了又走之外,百花樓沒一個客人,丁嬤嬤氣得提早關門不營業了,和那些不中用的姑娘們相看兩相厭,她寧願和秦江雪聊天。
一到二樓,就看到秦江雪趴在欄杆上。「你在看什麼?」丁嬤嬤好奇地問。
「沒什麼!」秦江雪收回落在萬芳樓的視線,回答了嬤嬤的話。
「我那些玩娘們真是有夠不中用的,好不容易風二爺肯踏進百花樓,她們竟讓他白白地溜走,愈看她們就愈氣,連施展嫵媚的功夫也不會、拉個人也不會,真不知她們會什麼?」丁嬤嬤將她一肚子的牢騷全向秦江雪傾吐。
「這瘋二爺是什麼人啊?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怎麼會讓人叫他瘋二爺?」秦江雪將她的疑惑問出來。
「腦子有問題?不會啊,他人好好的啊!」丁嬤嬤不明白秦江雪怎麼會冒出這種問題,想了一會兒才瞭解她所指何事。「你說他的風是瘋子的瘋啊?」
「對啊!真的好怪,被人叫瘋二爺還那麼高興。」
「你弄錯了,他的風是微風的風,不是瘋子的瘋,你這話如果被他聽見,他不吐血才怪。」丁嬤嬤解釋地說。
「原來是這樣!」秦江雪恍然大悟。
「這個風二爺可是洛陽城內的大戶,約在五年前於洛陽城崛起,沒人知道他的真正名字及背景,眾人就叫他風二爺。他的經商手腕是一等一的高明,和長安斐泉山莊的斐少帆不相上下,於是那些愛歌功頌德的人就幫他取了一個封號叫『長帆洛風』。」
「真有那麼厲害嗎?」秦江雪才不相信那種玩世不恭的浪子有白手起家的能耐。
「是真的!他常常到花街尋歡作樂、一擲千金,可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丁嬤嬤說著說著歎了一口氣。「唉!他雖然很常來,可是,自從萬芳樓開業後,他就不再上百花樓,好不容易他今天來了,卻待不了多久又走了,看來,我這家百花樓也該關門了。」
「沒這麼糟吧!」秦江雪安慰地說。
她看了一整晚,心中知道百花樓如果再沒客人上門,關門是遲早的事。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很清楚的。」丁嬤嬤傷感地說。
既然她都這麼清楚了,秦江雪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
「想當年……」丁嬤嬤回憶著當年的情景,徐徐地說:「百花樓也曾是花街中生意最好、姑娘最美的著名青樓,我訓練出來的七仙女可是艷冠群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那時我認為有人要為她們贖身,就放她們走,讓她們去從良,誰能料想得到,她們竟然被萬芳樓給買走了。」
丁嬤嬤也是從那一次之後就對手下的姑娘特別嚴苛,她不想自己的好心讓人當成驢肝肺。雖然她體會出賣笑、賣身和當老鴇不同,不過,她的生意全都被搶走,想補救也沒辦法了。
「萬芳樓就派出七仙女在門口將她們先前的恩客全拉了過去,少了七仙女,百花樓的生意就這麼一落千丈。」
「有沒有想過帶著姑娘們轉行?」秦江雪沉重地詢問。
「是有想過,可是,我們這群過慣送往迎來日子的女人根本無法融入一般人的生活中,每一行的人都無法正常地看待我們。如果從良真有這麼容易,我也不會一輩子都生活在花街中。」
丁嬤嬤拉回自己的思緒。「我真是老糊塗了!怎麼跟你說這些往事呢?」
秦江雪想了一會兒才緩緩地問:「要不要我幫你?」
「不可以!」丁嬤嬤堅定的拒絕。「我和你講這些事不是要你幫我,你是好人家的姑娘,千萬不要想這些有的沒有的,你好好的住下來,什麼事也不要想、不要做。」
「路見不平、氣死閒人,反正我也沒事做,我就幫你想些方法來挽救你的生意。我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撐活撐的。」秦江雪打定主意要插手管這件事了。
「我很感激你有這份心意想幫我,可是,我寧願關掉百花樓也不要你來淌這渾水。你想想,我在男人堆中打滾了一輩子,直到現在還依然無法逃脫這個環境,我怎麼能狠心的讓你也落得和我一樣的下場?」丁嬤嬤不死心地勸說,要讓秦江雪對這件事死心。
「你忘了,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反正我將來回家後也沒人會知道這件事,而且,我也沒打算賣身,以現在的情況,就算我陪客也挽不回所有的客人,一定要創新求變,才能讓那些人再回到百花樓。」秦江雪自信滿滿地說。
丁嬤嬤思考著她的話,心中猶豫不定,不再像剛才那麼堅決反對。
「別再考慮了,百利而無一害,就算失敗了,你也沒什麼損失。」
「你打算怎麼做?」丁嬤嬤決定放手一搏。
「將這百花樓結束營業,我們來開家夜總會。」
「夜總會?那是什麼東西?」丁嬤嬤不解地問。
「夜總會就是唱歌、跳舞給客人看的地方,甚至客人也可以跟著一起跳,大家一起同樂。我想,在這種千篇一律的陪酒作樂、暖香盈懷的地方,夜總會將是種非常新鮮的娛樂。」
其實,秦江雪是打算親自訓練眾姑娘唱歌、跳舞,而且,憑她是國樂社的第一把交椅,不論是撫琴、吹簫還是彈箏,這些事全都難不倒她。
「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反正,我這百花樓也開不久了,就死馬當活馬醫吧,說不定還能有轉機。」
「那我們就是合作的夥伴了!」
這百花樓一關門不營業,最高興的就是對面的東嬤嬤了,她可是每天燒香拜怫,感謝上天的保佑,讓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就此連根拔除。
不過,東嬤嬤的快樂並沒有持續太久,十五天後,百花樓又再一次開幕營業,改名為--不夜閣。她一得知消息後,氣得差一點吐血。
不夜閣開幕的第一天大請客,免費入場,不收茶水錢,這個廣告在大街小巷流傳著。
眾人都貪圖免費而蜂擁而至,讓不夜閣在開業的第一天就大爆滿、人滿為患。
看這麼多人上門,丁嬤嬤是很高興,可是,一想到收不到一毛錢,她的心就有如刀在割,白花花的銀子就這麼飛了,要不是秦江雪說什麼「放長線、釣大魚」,她根本連招待的力氣都沒有。
像她現在就是強顏歡笑地為上門的客人安排座位。
「這位大爺,您可是第一次來?我來為您安排個特別的座位。」丁嬤嬤淨說些廢話。不夜閣今天才營業,他當然是第一次來。
看她這樣語無倫次的,想不到沒收錢對她的影響這麼大,讓她的腦子反應變慢了。
「各位大爺,很高興大家光臨這家小店,相信各位大爺都有看到門口的告示牌,我現在再將告示牌的內容說明一次。
凡是進入不夜閣的人就必須在門口繳交三兩的茶水費,如果要在樓上的廂房就必須再繳交二兩,如果有點菜、點酒、點姑娘就須再另外計價。今天不論是樓下或者是樓上的廂房全都免收茶水費,不過,如果有點菜、要姑娘作陪還是要收錢的。」她一說到收費的規矩,精神就特別好。
丁嬤嬤一說完,底下一片嘩然,對於這入門就要三兩的事感到不合理。
果真如秦江雪所料想的情形,難怪她要第一天不收錢,丁嬤嬤終於瞭解她的作法。
不理眾人的反應,丁嬤嬤開口說:「讓我們歡迎洛陽的第一才女若雪姑娘。」
只見二樓那片白色的帷幕裡走出個一襲白衣的女子,緩緩地走向前。
其實要掛上帷幕是丁嬤嬤所堅持的,因為她說秦江雪那瘦骨如柴的身材、平板的胸是會嚇壞客人的。
原本秦江雪還想抗議的,不過,一想到唐朝就是要福福泰泰、白白胖胖才算美麗,她對丁嬤嬤的批評就一笑置之,這個時代的審美觀讓她的身材被視為營養不良。
隔了一片白紗令人無法看情她的容貌,眾人全都屏息以待她的下一步動作。
「感謝各位的大駕光臨,小女子若雪這就獻醜了,如果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請各位不吝指教。」她說完就坐在置放古箏的桌後,讓第一首歌在她的巧手下緩瀉而出。
她彈的第一首歌是--流浪到淡水,這首歌在國樂社中是必學的指定曲,所以,她彈起來是駕輕就熟。
眾人剛開始十分訝異於其奇特的旋律,可是,對他們這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尋芳客而言,光是只有彈曲是滿足不了他們的,不多時,底下的人全不耐煩地想起身離開。
此時剛好一曲彈罷,琴音一轉,高亢的「將軍令」有如萬馬奔騰般宣洩而出。
其實,「將軍今」的旋律和「男兒當自強」是同樣的旋律。
「將軍今」一出,原本空著的舞台上出現五個身著薄紗綵衣的女伶,跟著琴音圍成圓圈翩翩起舞。
這五位女伶的動作整齊劃一,不管是下腰、劈腿、擺手或者是跳躍都一樣。
她們的身段是很迷人沒錯,不過,真正令人血脈債張的卻是她們身上的薄紗綵衣,在她們一舉手一投足時,那若隱若現的曲線讓人產生無限的遐想、心癢難耐。
原本想離開的眾人全又坐回原位繼續觀賞。
秦江雪看到這種情形才露出放心的笑容,看來,這不夜閣的歌舞表演已經成功一半了,明晚客人的多寡將是成敗的關鍵。
自從改名為不夜閣後,生意是好得不得了,每晚進出的客人多到數不清,而丁嬤嬤的嘴從開幕第二天後就沒合攏過。
對面的東嬤嬤恨得牙癢癢的,每天站在門口瞪著不夜閣的大門。
她派人去打探為什麼不夜閣的生意會變得這麼好,結果,聽說是一名叫若雪的女子拯救了丁嬤嬤的生意,至於這叫若雪的來歷就不得而知了。
她想要將若雪挖角過來萬芳樓卻也不得其門而入,沒人知道她的長相,她也不可能去問那丁嬤嬤誰是若雪,所以,她只能望著不夜閣而興歎。
「東嬤嬤,怎麼換你站在門口呢?」斐少風在東嬤嬤身邊說。
她被忽然冒出的聲音嚇了一跳,本想開口罵嚇她的人,一見是斐少風,這罵人的話就被她又壓了回去。
「風二爺,您可來了,我這是替我家仙梅站在門口等您,她可想死您了。」
斐少風的出現使東嬤嬤多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她可得意了,不管不夜合有再多的客人也比不上一個風二爺。
對於東嬤嬤誇張的說辭,斐少風只是一笑置之,這些專業的話他聽多了,並沒有太多的感覺。
一陣不亞於仙梅所彈奏的琴音飄來,令斐少風停下腳步,他一直以為仙梅的琴藝在這條花街算是一絕,沒想到還有人能和她一較高下,不過,這人所彈的曲調陌生得很。
他轉向東嬤嬤詢問:「這琴音是從何傳來的?」
「這……」東嬤嬤支支吾吾地說不上來,她不甘心替不夜閣宣傳。
「似乎是從對面傳來的。」斐少風仔細一聽立即判定出聲音來源,他一轉頭,就見到不夜閣的招牌,看來,原本的百花樓已換東家。
「這琴音再美也比不上我家仙梅,風二爺,您還是快去看看仙梅,別讓她害相思啊!」東嬤嬤淨說些仙梅的好話,她不能讓風二爺也上不夜閣。
斐少風眉頭一蹙,沉著臉進入萬芳樓。
東嬤嬤這顆懸著的心在看到風二爺進門後才放下,她可不想這麼闊氣的客人也被搶走了。
輕柔的音樂配上絕色的紅顏,手上端著香醇的美酒,這該是人生的一大享受,可是,斐少風的心中卻有一股空虛的寂寞感。
從小在斐泉山莊內人人對自己總是恭恭敬敬,沒人敢對他大聲說話;弱冠後不想再依靠家中的聲望而來洛陽獨自創業,現在全洛陽城內的人對他更是不敢有任何輕忽及不敬。
這麼順遂的人生應該滿足了,可是,他的心中卻無法踏實,一直想找個東西來填補那份空虛,卻又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一抹白色的倩影浮上他的心頭,他自問:會是她嗎?
仙梅一曲彈畢,卻未聞他的掌聲,她將目光移到他身上,只見他在沉思,根本沒在聽她彈曲。
她走到他的身邊!拿開他手上的酒杯柔柔地說.!「爺,您在想什麼?連我的琴音也挽不回您的思緒。」
「我在想--對面不夜閣女伶的琴藝和你的,誰高誰低?」
仙梅的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但馬上被壓下,她很識大體地說:「我沒聽過她的琴音,妾身不敢妄自下斷言。」
斐少風忽然猜想,那人會不會是那天隱身在梧桐葉中的白衣女子,心中的渴望讓他沒察覺仙梅的眼光。
「既然沒聽過,那我們就一起去聽。」斐少風想去一探真相,可是,他不想再被那些庸脂俗粉給圍住,那就帶著仙梅一起去好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仙梅早就想去看不夜閣中是何方神聖在彈琴,不過,她擔心地說:「我是萬芳樓的人能進去不夜閣嗎?」
「你放心,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夜閣的執事者也得賣我這薄面,除非,他們明天想關門。」斐少風給她保證。
仙梅對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她這洛陽花魁可不是浪得虛名的,早日看看那位神秘女子讓斐少風死心也好,更何況,她人在他身邊,他不至於會有了新人忘舊人。
「爺,您忘了一件事。」
「什麼事?」斐少風不解地問。
「是這件事。」仙梅揚揚手上的酒杯,將酒灌進自己的口中再緩緩地遇到斐少風的口中。
以前每當仙梅用這一招敬酒時,他都會狠狠地吻住她,纏綿的夜晚由此展開,可是,今天他卻一口喝下酒,拉著她的手就往不夜閣去。
因而仙梅對那名神秘女子的恨意更加深了不少。
「風二爺,仙梅姑娘可不能進入,這出入青樓的不是賣笑就是賣身,沒聽過有陪客人上別家青樓的。」丁嬤嬤擋住他們。
這仙梅說不定是對面那個東嬤嬤派來探查情況的,她可不敢隨便讓她進入,但是,這風二爺又不能得罪,真是令人好生為難啊!
「我知道這不合情理,不過,就破例一次,賣我這個面子吧!你也不想明天不夜合就要關門吧?」斐少風就不相信丁嬤嬤不怕他的威脅。
就知道這人不好惹,丁嬤嬤不知該如何拒絕,遲遲不敢下決定。
「丁嬤嬤!」他威脅的聲音加大了。
「這……」伸頭縮頭都是一刀,丁嬤嬤計算著兩者之間的利害關係。
「丁嬤嬤不用為難,就請風二爺和仙梅姑娘進入,不過,這不夜閣的收費規矩還是要遵守。」秦江雪聽到丁嬤嬤和斐少風在門外的對話,在一曲結束後出聲幫丁嬤嬤解決這個難題。
「既然若雪姑娘不怕同業相忌,我也無話可說。風二爺,您如果要在包廂,那麼連同仙梅姑娘一共是十兩銀子。請先繳了銀子再入內。」
斐少風瞇起的雙眼中飽含著危險光芒看向丁嬤嬤,含怒地說:「我這輩子還沒有人向我追討過錢,你怕我繳不起這十兩銀子嗎?」
丁嬤嬤覺得頭皮發麻,心中覺得慘了、糟了,怎麼不小心得罪了風二爺,以他的勢力,她這小小的不夜閣看來是不保了。
「我怎麼敢呢?您誤會了!」她趕緊解釋。
「這區區的十兩銀子對風二爺來說是九牛一毛,我們不怕風二爺會賴帳,不過,不分貧富貴賤,只要能繳錢就能進入不夜閣,希望風二爺不要壞了不夜閣好不容易才建立的規矩。如果對風二爺開了先例,往後人人都要求同樣的待遇,那我們的規矩就白立了。」秦江雪又出聲解救丁嬤嬤。
她人已走到二樓旁靠大門的窗戶邊,聽著他們的談話,琨在可是她的休息時間,表演已經換成另一人了。
看著斐少風多變的表情,丁嬤嬤已經是滿頭大汗。
仙梅從頭到尾都不發一言,她知道他不愛女人太多話,這個若雪姑娘雖然言之有理,不過,她已經犯了他的大忌。
「就衝著若雪姑娘這席話,我就先繳二十兩。」斐少風平息了怒氣,爽快地從錢袋中掏出二十兩交給丁嬤嬤。
「風二爺,這太多了吧!」丁嬤嬤雖然愛錢,但是,她可不敢多收斐少風一毛錢。
「丁嬤嬤,你就請風二爺進門吧,順便準備些好酒菜,有剩餘的就退還給風二爺。」秦江雪只想收取應收的金額。
「不必了,多餘的就打賞給若雪姑娘吧!」這點小錢他還不放在眼裡。
「風二爺,你的好意我心領,不過,該收的我一定會收,不該收的我一毛也不願多取,如果風二爺不願收回的話,我就請了嬤嬤替風二爺保留這筆款項至風二爺下次光臨不夜閣。」
她是他見過最不愛錢的青樓女子,而且,爽快的個性也令人印象深刻。
「就如若雪姑娘所願吧!」斐少風就順著她的意思。
仙梅藏在袖裡的手握得死緊,他怎麼能放任一個女人和他說道理?他何時對女人這麼有耐心?
終於將斐少風搞定後,丁嬤嬤放下了高懸的心。
「風二爺,請隨我來吧,我定會安排個好座位給您的。」丁嬤嬤馬上開路帶他們到最靠近舞台的包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