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入御書房,黑肱曦習慣性地往右邊的內堂走去,一推開門,卻沒見著那個……熟悉的人影。
咦?她人呢?
這些日子以來,他只要一回御書房就會看到明晰-,可今天卻沒有看到,這令他微微地感到訝異。
縱使每次迎接他的都是她那冰冷的面孔,但一時沒見到她,還真令他感到下習慣。
那四個婢女守在門外,她應該還在御書房內才是。
黑肱曦一想到這個可能,他便往另一邊的藏書房走去。
一推開門,果真看到她斜躺在地上,肚子上還攤著一本書,他躡手躡腳地走近,發覺她雙眼緊閉,似乎是睡著了。
環顧四周,一個念頭在他的腦中閃過。 在這兒放張躺椅吧!
這麼想,黑肱曦決定命人搬張躺椅來這兒放,讓她在看書時能舒服點。
他怕她躺在地上睡覺會著涼,便想將她抱回房裡,可是,又怕抱她時會吵醒她,於是,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幸好現在天氣還算暖和,不涼不冷,只睡一會兒應該是沒啥關係。
他放輕腳步,到房裡取了件斗篷,為她蓋上。
這樣大概就行了!
不忍吵醒她,他靜靜地離開,將門給關上。
過了好一會兒,明晰-幽幽轉醒,她發覺自己又睡著了,當她起身時,斗篷順著她的身子滑落。
她拾起斗篷,不解地望著它。
咦?她的身上怎麼有斗篷?她明明記得自己沒有披斗篷來這兒,怎麼她才睡一會兒而已,身上就多了件斗篷?
會是誰幫她蓋的呢?會是他嗎?
御書房只有黑肱曦可以自由出入,明晰-很自然地就聯想到他。
不可能的!她揮去腦中的猜想。
他和她現在雖然不至於見面就吵吵鬧鬧,可也沒好到會為對方著想,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會對她這麼好。
他不可能會這麼體貼、溫柔的……
☆
光線穿透了門板上雕花的細孔射入了內堂,睡不著的明晰-知道黑肱曦此刻還忙著批閱奏摺,她在門邊猶豫著是否該開門。
雖然夜深了,但她睡不著,她想到外頭走一走、透透氣,可又怕他會阻止她到外頭去,畢竟,她現在仍是被軟禁著。
他會放心讓她出去嗎?
不試試看又怎麼會知道他肯或是不肯,光是在這兒猶豫下決,根本不會知道他的答案。
明晰-果決地拉開門,走了出來。
聽到開門的聲音,黑肱曦緩緩地抬起頭,視線由奏摺轉移到她的身上。
一看到是她,他訝異她還沒入睡。
「怎麼還不睡呢?」他隨口問出心中的疑惑。
他都會故意多逗留在這裡好一會兒,等到夜深他入房時,她大概都已上床歇息,陷入了沉沉的睡夢中。
現下也差不多是他回房的時間,他不解她為何還沒就寢。
「睡不著!」她簡短地回答。
「睡不著?」他不認為嗜睡的她會有睡不著的時候。
「我想到外面走走。」她說出她想做的事。
面對她的答非所問,黑肱曦不表示任何意見,在和她相處這一段日子下來,他已經習慣了她的說話方式。
她不會和人迂迴打轉,想說就說,不想說就閉上嘴,而以她願意開口理他的情形來看,她已經算是很給他面子了。
「去吧!」他沒有理由阻止。
雖然明著她是被他軟禁,暗地裡,他已經打算對她採取放任的策略,因為,防不勝防,倒不如讓她的一顆心都轉移到他的身上,這樣,她就不會為了別人而做出不利於他的事情。
她無語地打開厚重的門,抬起腳跨過了門檻。
「等等!」黑肱曦突地出聲。
明晰-轉身看他,想知道他喚住她的用意,他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快步地向她走近。
「天涼了,把這個披上。」他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改披在她小小的肩膀上,還不放心地為她繫妥帶子。
「謝、謝謝……」對於他突來的溫柔,她說出了她向來不習慣、也很少說出口的道謝。
除了奉命的豆兒、蔻兒、年兒、華兒不得不照料她之外,其餘的人頂多只是隨口說說關心的話,從沒有一個外人對她這麼好。
雖然他是她的夫君,可她還是把他當成了外人,因為,連她的親生父母這樣的至親都能冷落她了,對於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人而言,她只能用外人來稱呼。
聽到她開口說「謝謝」,黑肱曦不由得一愣。
今晚的他們雖然有點生疏,可至少比之前的劍拔弩張、針鋒相對好多了。
這樣的改變倒也算是進步了。
「嗯……」他點了下頭,不再說什麼地轉身走回書案前,繼續他未完的工作。
雖然是想要拉攏她的心、她的人,可國家大事他還是不能絲毫懈怠,國家大事擺第一,拉攏她擺第二。
睨了專心批閱奏章的他一眼,明晰-原本平靜無波的心倏地泛起了小小的漣漪。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頭一次,她對自己本身以外的人感到興趣。
沒有深究心底的想法,她轉身往外走去。
在她轉身的那一剎那,黑肱曦眼裡露出精光,而她,並沒有看到……
☆
天候雖然不冷,但些許的寒意還是有的,望著黑夜中的星空,明晰-不自覺地拉緊有黑肱曦體溫的斗篷。
今晚雖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可滿天的星斗卻更加吸引人。
有多久沒有看星星了?
她回想著上一次看星星的時候,那正是她在明府的最後-晚,她也是睡不著,就一個人走到院子,不自覺地抬起頭仰望夜空,那一晚也是有好多的星星,不一樣的是,還有一個圓圓的皎潔明月。
那一晚她睡不著覺,因為,姐姐們的爹娘都在宴上不捨地抱著她們痛哭,而她的爹卻因二娘要生而徘徊房外,她的娘則一個人關在房間裡,什麼人也不見,那一夜她是孤獨的。
就連起程那天,別人的爹娘是悲傷莫名,而她的爹卻是滿臉的欣喜,只因他老來得子、後繼有人,而娘雖是哭得肝腸寸斷,卻不是為了她,而是因為自己沒有兒子而哭。
平常她都會將她的悲傷藏在心底的最深處,讓自己變成一個什麼都不在乎的無心之人,可每每看到天上的星星,她就會開始自憐自艾,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有人說每一顆星星代表一個人的生命,那麼,她和星星在一起,就像有很多人陪在她的身邊,這讓她暫時覺得自己不是孤單一個人,因為,有數也數不清的人陪著她。
雖然這樣的想像能治療她渴望有人陪的寂寞之心,可天明之後,她同樣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騙自己騙得了一時,卻騙不了一輩子。
「唉——」她重重地歎了口氣。
「歎什麼氣?」黑肱曦突然出聲,在明晰-還來不及反應之前坐到她的身邊。「你不像是個會歎氣的人。」
她不想說話,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洩露心底的脆弱。
見她始終無語,黑肱曦明白她不想說話,而他也隨她去,並不想刻意去探究她心底的秘密,因為,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想說的秘密。
「你看什麼?」見她仰著頭那股專注的模樣,他好奇地問。
上面只有一堆-明忽暗的星星而已,什麼都沒有,真不明白她是看什麼看到入迷。
「星星。」
「星星有什麼好看的?」看一下也許會覺得美,可一直看下去,他覺得好單調。
與其看著無聊的星星,他寧願去睡覺。
明晰-但笑不語,星星對她的意義是沒有人知道的,而她也不想跟別人說。
從沒見過她笑的黑肱曦,一時之間愣住了,只能盯著她的臉瞧,再也移不開他的目光。
感覺到他熱烈的目光,明晰-斂起了笑容,刻意忽略他的目光。
移開目光,黑肱曦不再盯著她直瞧。
「你喜歡星星?」
「嗯。」她輕輕地點頭。
「你不是說你是個無心之人嗎?既然無心,何來喜歡?」他不是故意要和她再起辯論,他只是想要打破她高築的心牆。
他覺得她並非如她自己所說的無心,她只是以這個理由來拒絕所有接近她的人罷了。
聽了他的問話,明晰-睜大雙眼瞪著他。
「別生氣,朕只是就事論事。」
「我是無心,可我只對人無心。」話一說完,明晰-就要起身往回走。
「別走!」黑肱曦手快地拉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
他使勁一拉,她就這麼跌入他的懷裡,他立即抱住她,不讓她脫身。
「放開我!」她掙扎著想起身。
「其實,你根本並非無心之人,你只是固執地以這個理由為藉口,拒絕面對自己心中的感覺,也拒絕別人的好意。什麼時候,你才會願意打開自己的心房,去接受關心你的人?」
他的一席話,令明晰-無法遏止地怒火中燒。
「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你憑什麼說這種話?」她對著他怒吼。
她又何嘗希望自己變成這個樣子?
自她懂事以來,她只知道要讓自己變得什麼都不在乎,因為,若不這樣,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我就是不懂,才要你明明白白地說個清楚。」他想要知道她為何要武裝起自己,只要她肯說,他就能瞭解。
明晰-痛苦地閉上眼,腦中浮現的淨是她所有悲傷的回憶。
一幕幕的往事侵蝕她的心,令她痛苦難當,在他的柔情之下淚水漸漸地決堤。
見她落淚,黑肱曦感到心驚。
她會哭?她竟然會脆弱地偎在他懷裡哭泣!
黑肱曦沉默地摟緊她,任由她放肆地痛哭,他願意就這樣抱著她,分擔她心中所有的苦。
這樣的懷抱是溫暖的,她渴望了十幾年的溫暖懷抱竟然是由一個外人給她,而不是生養她的爹娘。
自以為無心的明晰-,一顆心正一絲一絲地被黑肱曦給挖掘出來。
☆
抱著哭累睡著的明晰-,黑肱曦將她輕放在床上,不想吵醒她。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在她冰冷,淡漠的面孔下,又隱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委屈?
手指輕輕地拭去她臉頰上的淚,他為她感到心疼。
是什麼樣的痛苦令她在他的面前失控?又是什麼樣的悲哀,令她無法遏止地嚎啕大哭?
以前,他老是被她激怒,完全沒有想要去瞭解她,之後又認為她是替中齊做事的奸細,她對他更加沒有過好臉色。
而現在,他開始有些動搖,像她這樣的女子,有可能會是奸細嗎?
在他這些日子的觀察中,她並沒有和外界聯絡,更加沒有利用他不在之時要她的婢女替她送信或送什麼消息。
難不成……他真的是誤會她了?在和她接觸之後,他開始懷疑自己先前的猜測是否錯了。
唉!他不知如何是好地在心中歎了口氣。
替她蓋上錦被,他往他平日歇息的軟榻走去。
大婚迄今,他還沒和她同床而眠過,久而久之他也習慣了。
正當他要躺下之時,他彷彿聽到細細的低鳴聲,斷斷續續地令他聽不真切。
咦?那是什麼聲音?黑肱曦豎起耳朵繞著內堂細聽,發現那聲音是由明晰-所發出的。
他好奇地俯在她的唇邊,想聽清楚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嗚……」
她沒有說話,只是不停地低泣,似乎還停留在方才哭泣的情景之中,連睡著了也無法掙脫。
「別哭了。」他難得地開口安撫人。
突地,明晰-兩隻手舉高亂揮,黑肱曦躲避不及,無巧不巧地被她打中了臉頰。
搗著吃痛的臉,黑肱曦滿臉慍色地瞪著她。
膽敢以下犯上的人,依他看,世上除了她之外,找不到第二個人了。
「別走……別……」她的手仍是亂揮,像是想要抓住什麼似的。
真是的!他怎麼會和一個睡覺作夢的人生氣?倏地,黑肱曦覺得自己方才泛升的怒火很可笑。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讓她不再亂揮。
手裡一抓到暖暖的東西,明晰-立即像得到寶貝似的緊緊地握在懷裡,一點也不敢放鬆。
手心上凸起、柔軟的觸感,他立即明白自己的手碰到了什麼。
自己的手被壓在她的心口上,正是她胸前渾圓的位置,黑肱曦是縮回也不是,不縮回也不是,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若縮回手,他怕她會一整晚不停地囈語而睡得不安穩:可不縮回手,他今晚怕是不用睡了;因為,掌下的柔軟刺激著他沉寂已久的慾望。
而最悲慘的是,他根本就還沒有打算與她圓房,至少,他不能趁人之危,在她最脆弱的時候佔有她。
「你可害苦朕了!」他輕聲地抱怨。
他是個男人,還是個正正常常的男人,他對女人當然會有慾望,尤其,他面對的是他的娘子、他的皇后,他可以名正言順要的人,沒有一個男人忍得住的。
「你這個誘人的小妖精真是害人不淺啊!」
他想,自己偷偷地一親芳澤,先以吻來安慰一下自己的慾望也好,反正偷個香吻沒有人會知道,也不會留下證據。
他微微地俯下身,想要在她的芳唇間偷香。
像是知曉他的企圖,明晰-抱緊他的手一個翻身,令他的唇在落下時沒有碰到她的唇,反而是貼上了枕頭。
對於自己親到枕頭的事,黑肱曦實在是哭笑不得。
「連親一下也不行,你可真會捉弄人。」
算了!不和她計較了,他得趕緊抽回手,否則,他今晚真的就沒得睡了。
他試著要抽回自己的手,可她抓得死緊,不讓他抽回。
唉!他無奈地爬上床,在她身邊的空位上躺下,而因為一隻手被她抓著,所以,他的胸緊貼著她的背,讓她偎在他的懷裡。
黑肱曦原本想要睡一下,可美人在懷令他思緒紊亂、無法成眠。
☆
天色微亮,黑肱曦趁著明晰-熟睡之際,他試著抽回自己的手,試了幾次之後,她壓住他手的力量終於消失,放鬆了他的手。
一得到自由,黑肱曦趕緊下床離開她,就怕再待下去會無法脫身。
「皇上!」屋外有人放低聲音輕喚。
他瞥了她的睡顏一眼,替她放下帳幔,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再輕輕地關上。
一見到皇上,申公公就要行禮。
「免了,別吵醒皇后。」他的聲音刻意壓低,顯得沒有威嚴。
「是,皇上。」申公公也跟著他壓低嗓門。
黑肱曦直挺挺地站立著,讓人服侍他梳洗、更衣,準備要上朝。
「不知皇上什麼時候要讓娘娘回懿德宮?而皇上又什麼時候想迴翔龍宮?皇上和娘娘共住在御書房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申公公不懂,皇上為什麼要如此地委屈自己和皇后娘娘?
明明有大宮院可歇息,可他們兩個人偏偏要共擠在一個小小御書房的內堂,實在是太奇怪了。
黑肱曦睨了眼申公公。「朕做的決定何時需要你過問了?」
幸好他怕會吵醒明晰-,不敢過於大聲吼人,否則,申公公面對的語氣絕對不是這麼的和善。
「皇上恕罪!」申公公以為皇上生氣了,緊張得忘了要控制嗓門。
「小聲點!」他不悅地提醒。
「是!」
「記得命人在藏書房內放張躺椅,位置就擺在窗下,還有,叫他們搬椅子時要小聲點,不准吵醒皇后。」他仔細地囑咐。
「是!」
「走吧!」見眾人已替他打理好,他率先走出御書房。
御書房的大門幾乎是無聲無息地關上,只因,皇上有交代,不能吵醒皇后娘娘。
其實,早在黑肱曦抽回手時,明晰-就醒了。
雖然他們說話的聲音都刻意壓低,可清醒的她卻聽得一清二楚。
原來他都命人要輕聲細語,難怪從她搬到御書房過夜後,她就沒有大清早被人吵醒過,往往醒來時都已日上三竿。
想起他昨晚的溫柔,她揪緊錦被的邊緣,不由得淡淡地笑了開來。
第一次有人對她這麼好,不但關心她的身子怕她著涼,還設想周到地為她在藏書房擺設躺椅,她猜想,他大概是知道她在地上看書、睡覺,所以,才會突然想要增加一張躺椅。
一想到這兒,她又淡淡地笑了,只是,這笑和往常有些許不同,包含了幸福的感覺及一絲絲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