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貞銀釵 第四章
    濟連堂裡收留了一個病人,這件事原本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是這個人在痊癒之後仍死賴著不走,令眾人感到非常頭痛。

    而且他還非常地難款待,免費的三餐準時送進他的房裡,他卻嫌菜色不好;每天泡了壺熱茶給他飲用,他喝了一口就嫌茶葉廉價,喝了根本感受不出喉頭的回甘;替他準備了換洗衣物,他又嫌布料粗糙……

    總之,他完全不覺得自己正寄人籬下。

    如此伺候了他五日,濟連堂上上下下對他皆起了怨言,君兒由他們的口中知曉了這件事,便立即稟報給連銀釵知曉。

    「小姐! 」

    「嗯?」見君兒似乎有話要話,連銀釵等她說下去。

    「小姐還記得那天暈倒在後院外的那名男子嗎?」

    「記得啊!他怎麼了?」連銀釵記得三天前君兒說他已經痊癒了,現在君兒突然提及他,難不成他的病還沒好嗎?

    「小姐,他死賴在這裡不肯走!」一說到這件事君兒就有氣。

    她曾送藥去給他,結果他不但不肯喝下她所熬的藥,甚至還不知足地命她當他的貼身丫鬟,得寸步不離地服侍他。

    哼!想要她伺候他,等下輩子吧!

    聽見君兒的話,連銀釵不悅地蹙緊眉頭。

    她不是不高興那個人一直待在濟連堂裡養病,反正多他一個人也不過是多一副碗筷,並不會對連家莊造成什麼損失。

    她氣的人是君兒,君兒說他死賴著不肯走,分明就是想趕他出去,這樣的作法有失仁德,她不容許君兒有這樣的想法。

    「他想留下來,想必是已走投無路,你若趕他出去,他不就又要露宿街頭、自生自滅了嗎?」

    連銀釵一直認為史昱束會暈倒在街頭是因為窮得沒地方住,因此他才會露宿街頭,受了風寒也沒去看大夫。

    這麼一個值得同情的可憐人,君兒竟然想要趕他出去,她實在不敢相信,一向善良的君兒竟會這樣殘忍。

    「可是他並不像是走投無路的可憐人,他可嬌貴得很呢!」

    「怎麼說?」連銀釵不明白君兒為何會這麼說。

    如果他真是個貴公子,就不可能倒臥街頭無人聞問。

    「他真的很過分,他……」君兒把她和他交談的經過,以及眾人所受的氣一五一十地告訴連銀釵。

    聽完君兒的話,連銀釵感到十分驚訝。

    會嗎?他真的會是君兒所說的那種人嗎?

    連銀釵雖然不相信他的行為會如君兒所說的過分,但是她相信君兒絕對不會說謊,看來事情的真相得由她親自去理清了。

    「君兒,你稍安勿躁,讓我想一下該怎麼做。」

    「是!」她非常希望小姐能馬上將他趕出去。但小姐的話她不敢不從,所以她只能要自己和大家耐心地等小姐想出解決的辦法。

    連銀釵思索著她第一步該怎麼做……

    在收留與驅趕之間,她覺得好為難啊!

    翌日,因為看診的病人比平時多,連銀釵一忙就誤了回家的時間。

    然而她仍堅持不肯在濟連堂用膳,和君兒一同走到後院,此時轎夫已經準備妥當,就等著她上轎。

    連銀釵正要登上轎子時,她聽見了一道男子的怒吼聲,接著是瓷器破碎的聲音。

    她停下動作,疑惑地望向聲音來源處。

    濟連堂裡的人一向都和和氣氣的,很少有人發睥氣,這突如其來的吼叫聲實在古怪。

    「君兒,你有聽見剛才的聲音嗎?」

    「有!」君兒當然知道這是誰的聲音。

    看看時辰,已到了用午膳的時間,那個傢伙鐵定又嫌菜色不好而大發雷霆。

    「是誰在發這麼大的脾氣?」這聲音……她聽不出來是誰的。

    「小姐,若我猜得沒錯,一定是那個沒病裝病、死賴著不走的賴皮鬼。」一提及他,君兒完全不掩飾心中的不滿。

    是他的!這麼看來,他的脾氣似乎是毛躁了點,可能是他常常亂發脾氣,才會引起大家對他的不滿。

    她知道眾人是因為她遲遲沒有開口趕他走,才會一直忍著他。

    既然他的病好了,那麼她也該要他離開,以解決大夥兒這些日子的困擾。

    思及此,連銀釵轉身往回走,步上迴廊走到西廂房。

    才走近西廂房,她就聽見了小圭和那名男子的對話。  

    「公子,你怎麼能把飯菜打翻呢?」小圭不悅地質問。

    這世上不知有多少窮苦的人正餓著肚子,而他竟然不知珍惜,將這四菜一湯的午膳給打翻了。

    「這算是什麼飯菜?我看這不是給人吃的,分明就是給狗吃的。」

    聽他這麼說,小圭氣得臉色漲紅。

    濟連堂內的老老少少都是吃這樣的飯菜,他卻說這是給狗吃的,分明就是暗喻他們是狗!

    「你!」小圭氣得說不出話來。

    「別再你你你的了,小子!快去準備好酒好菜來,別再拿這種和餿水差不多的東西給我吃。」

    一想到這種粗茶淡飯滑人喉嚨的味道,他就反胃。

    君兒不明白為什麼連銀釵聽了他的話還能沉得住氣,她已經氣得火冒三丈,看了連銀釵一眼,見她沒有任何行動,她氣呼呼地衝了進去。

    「像你這種人渣,我寧願把這些飯菜倒給狗吃,也不願給你吃!」君兒對著眼前這個不知好歹的男子怒吼著。

    她一向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是一遇到他。她的脾氣就控制不了。

    「像這種餿水似的東西,你就留著自個兒吃,我可是不願意吃。」面對氣沖沖的君兒,史昱束反唇相譏。

    眼前這個女人的容貌雖稱不上貌美如花,但是還算有點姿色,所以他樂於和她耍耍嘴皮子、逗逗她。

    幸好有她,否則他早就悶死在這個無聊的地方了。

    「既然你不願、也吃不下這樣的飯菜,那你就等著活活餓死好了!」她實在非常討厭他,她從來沒見過像他這樣不明事理、自以為是的大混帳。

    見君兒如此衝動,連銀釵搖了搖頭,也走了進去。

    她原本想斥責君兒的無禮,但當她見到那個躺在床上既輕浮又不正經的男人時,她愣住了;張著櫻桃小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所想到的全是樹林內的那場翻雲覆雨。

    是他!他是那個男人!連銀釵非常確定眼前的他,和樹林內那個中毒的男人是同一個人。

    他中毒時是她救了他,他暈倒在路旁時也是她救了他。

    是什麼樣的機緣巧合讓她一再救了他?也讓她再度遇上他……

    原以為這一生與他重逢無望,沒想到他竟然活生生地出現在她的眼前,還讓她聽見了他的聲音。

    「你是誰?你想做什麼?」突然出現一個蒙面人,他心驚地質問。

    該不會是唐奕歡追他追到這裡來了吧?

    聽見他的詢問,君兒轉過頭,看見了立在她身後的連銀釵。

    「小姐!」

    君兒輕輕地喚了連銀釵一聲,可她心驚未定,仍是怔愣的表情,沒有響應。

    此人是她家小姐,那就不可能是唐奕歡了。史昱束緊張的心情輕鬆了不少。

    「小姐,你怎麼了?」君兒大聲一點詢問。

    經她這麼一問,連銀釵才回過神。

    「沒、沒什麼。」她收回驚訝不已的目光,佯裝鎮靜。

    君兒沒有細想自家小姐的反常,現下她只想將眼前這個無賴趕走!

    「小姐,你也看到了他的惡行惡狀,你要趕緊下決定,不能再仁慈地留下他了。」

    於公,在知道他的病已痊癒,而且不是無家可歸的窮苦人家,她是應該馬上趕他走;於私,她卻想多知道一點有關他的事,她不捨得這麼快就讓他走。

    見連銀釵沉默不語,君兒出聲催促。

    「小姐,你若是不快點作決定,濟連堂上上下下的人都會被他活活氣死!」

    「我……」她該怎麼辦呢?

    聽眼前這名火爆的小姑娘左一句小姐、右一聲小姐的,史昱束明白有權決定他去留的就是這個蒙面的女人。

    通常女人蒙面不外乎兩個原因,一種是貌美如花,怕引來麻煩而遮住自己的花容月貌;另一種則是醜得怕嚇著了別人,才會遮住自己的大花臉。

    不過他才不管她蒙面的原因是哪一種,他只知道自己擁有能令女人一見傾心的俊俏外貌;只要是女人,不管美醜,只要他使點魅力,對方鐵定被他迷得神魂顛倒。

    他在心中盤算著,該怎麼迷惑她,好讓她開口留住自己。

    眼神迷濛、面帶淺笑、下頜微微上仰,史昱束對著眼前的蒙面女子拋出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媚眼,接著輕輕噘起嘴,送給她一記令人骨頭酥麻的飛吻。

    看著這個輕浮、不正經的男人,連銀釵的嘴角微微抽搐,氣得說不出話來。

    「姑娘,我的胸口好悶,你要不要坐下來陪我聊聊天、解解悶?」史昱束發出了邀請,他相信沒有女人拒絕得了。

    連銀釵被他挑逗的話嚇到,原本想要怒斥他的無禮,在開口的那一剎那她猶豫了;閉上嘴,接受他的邀請,她搬了張椅子坐在他的床畔。

    「小姐! 」

    君兒和小圭異口同聲地驚呼,他們不敢相信,自家小姐竟會做山這種驚世駭俗的事。

    平時小姐嚴守禮教,除了看診否則絕對不和男子攀談,現下小姐竟然會坐在一個男人的床邊陪他聊天解悶,實在令人不敢置信。

    見她搬了張椅子坐在床畔,對這樣的結果,史昱束雖不滿意但還可以接受,他原本以為她會直接跳上他的床。

    連銀釵不理會君兒和小圭的訝異,現下她只想弄清楚,她的第一個男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我們濟連堂裡,除了看診、煎藥之外也沒什麼事做,難怪公子會覺得無聊。」她皮笑肉不笑地說著。  

    「要是姑娘早點出現陪我,我就不會覺得無聊了。」

    「是嗎?」

    「當然是真的!不信的話,姑娘可以摸我的心,你會發現它正因你的出現而歡欣地跳動著。」

    史昱束說著說著就伸出手,想要拉連銀釵的纖纖玉手去碰觸他的胸口。

    平時他若是使出這一招,女人鐵定含羞帶怯、雙頰泛紅的任他拉著手。

    出於本能,她立即縮回手,躲開了他的碰觸,起身離他五步遠。

    沒想到她會躲開,史昱束愣住了;隨後,他想她是因為害羞,才會紅著臉縮回手。

    此時,她的確是漲紅了臉,但不是如史昱-所想的羞紅了臉,而是氣紅了臉才對。

    她真是個大笨蛋,竟然拿自己的清白去救這個不要臉的登徒子。

    像他這種自命風流的無恥之人,難怪會被下那種下流的毒,那時她真不該救他,讓他被毒死算了!

    雖然她是個救人的大夫,可她現在有一股衝動想活活地掐死他,更想一頭撞死自己。

    她懊悔自己那時的固執,更氣惱自己根深蒂固的使命感,才會糊里糊塗地救了一個不該救、也不值得救的人。

    「胸悶是嗎?那表示你虛火過旺,該吃些降火氣的藥,然後動動你的四肢,不出一個時辰,我保證你胸悶的症狀馬上不見。」連銀釵咬牙切齒地說著。

    史昱束聽出她的語氣不悅;剛剛還好好的,這女人怎麼說不高興就不高興了?

    她的不悅是因為他嗎?他想不出自己是哪兒得罪她了。

    唉!女人的心就像後娘的臉,說變就變。

    「小圭,去取一兩的黃連粉讓公子服用,然後帶幾名壯丁來,將他扔到外頭活動活動筋骨。」連銀釵沉聲下令。

    聽見連銀釵的話,君兒和小圭高興得手舞足蹈。

    「小姐,我馬上去!」小圭二話不說就趕緊去辦事。

    不是他辦事效率高,而是他怕連銀釵會反悔。

    「小姐,你終於做出一個很棒的決定。」

    君兒早就看史昱束不順眼了,現下連銀釵決定要趕他走,她樂得睨了他一眼。

    黃連粉!她想苦死他嗎?

    史昱束不明白情勢為何會急轉直下,他原以為可以繼續留在這兒,沒想到,她竟然要趕他走。

    世上多的是想要巴上他、纏著他的女人,這女子不但無視於他的俊秀,還對他的誘惑無動於衷,這令他太震驚了。

    那些主動黏上來的女人他見多了,可像她這樣冷淡的冰山女,他還是頭一回遇到。

    他對她很有興趣,如果,面紗下的面容是人間絕色,那是再好不過了。

    在還沒摘下她的面紗之前,他是不會走的。

    這兒多的是大夫,所以若能待在這裡,他就不怕唐奕歡追來下毒;而且這裡又有神秘的冰山女,外加一個火爆的小姑娘可戲弄,這樣的人間天堂,他才不會傻得放棄。

    史昱柬一點也不急著躲開即將面臨的「黃連苦刑」,他只想著該怎麼做才能令她答應讓他留下來。

    色誘!剛剛用過了,他的美色對這個冰山女無用。

    死賴著不走!那他得先嘗過黃連粉,可他一點也不想將那些苦到要人命的黃連粉給吞下肚。

    呵……有了!就裝病吧。

    這裡是藥鋪,而她是這裡的小姐,也算是這裡的主人,應陔不會見死不救才是。

    「啊!」史昱束慘叫一聲,忽然倒在床上,全身縮成了一團,翻著白眼,好似極為痛苦。

    「你怎麼了?」見他突然倒下,連銀釵擔心不已;

    雖然她很氣他的自命風流,但是氣歸氣,看著他似乎很痛苦的樣子,再硬的心也軟了。

    「嗚……」他在床上翻滾。

    看情形不對勁,連銀釵連忙趕至他的身邊,拉起他的手把脈。

    咦?脈象平穩,根本就不像有病的樣子。

    正當連銀釵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時,史昱束突然握住她輕撫在他腕上的手。

    「你!」她很驚訝他的舉動。

    原本該是極為痛苦的史昱束這時扯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完全沒有痛苦的神情。

    他裝病騙她!此時,連銀釵知道自己受騙了。

    「放開我!」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我不放!」好不容易才握住她的手,他說什麼也不放。

    「你!」連銀釵氣得說不出話來。

    「真不愧是千金大小姐,一雙手細緻白嫩、吹彈可破。」他故意說了幾句輕薄的話。

    「你這個不要臉的臭男人,快放了我家小姐!」君兒見自家小姐的手被他握住,立即出聲喝斥。

    「我就是不放,你能奈我何?」現在人在他手上,要他放手可以,但是得先把條件談攏。

    「我……我殺了你!」

    為了保住連銀釵的清白,君兒舉起床邊的椅子,就要往史昱束的頭上砸去。

    見他們針鋒相對,連銀釵反而更加冷靜。

    他絕對不會無緣無故裝病騙她,他會這麼做,跌定有他的用意。

    「你要怎樣才肯放手?」

    「果真是個聰明的女人!」他讚許著連銀釵猜出他的用意。「我的要求不多,只要你答應讓我留下來,直到我自己願意離開為止。」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你的要求?」連銀釵不想讓他予取予求。

    「你們這裡是救人的藥鋪,若你不肯收留我,就是眼睜睜地看我死在街頭,這麼殘忍的事,我想你不會忍心去做的。」

    史昱柬的話令她想起他中毒倒在樹林裡的事;雖然史昱束會中那種毒是他自作自受,但是一聽他說他的生命有危險,身為大夫的自己真的不忍心讓他死在外頭。

    「想留下來可以,但是你要答應我三個條件。」

    哼!這個女人還懂得要和他條件交換,一點也不肯吃虧。

    「哪三個條件?」他皺著眉詢問。

    「第一。這裡的住宿費一天二十兩,沒得討價還價。」

    連銀釵才開出第一個條件,史昱束就立即不平地駁斥:「你開黑店啊?住全天下最好的客棧也不用一天二十兩,這種破破爛爛的地方要收我一天二十兩,這分明就是獅子大開口。」

    「如果覺得划不來,你可以離開。」她拿喬地說著。

    「划得來!」他咬牙切齒地應道。

    雖然貴了點,但是和他的命相比,一天二十兩很值得。

    「第二,我開出的藥一定要喝,因為濟連堂不收留沒病的人。第三,無淪廚房煮什麼菜你都得吃,不准嫌東嫌西糟蹋人。如有違反任何一個條件。你就得自動自發地滾出去。」

    會開出這樣的條件是想整整他,她就每天開些苦到難以入口的補藥給他吃,不信他不會自動離去。

    聽完這三個條件,史昱束的臉都綠了,他知道她一定是故意整他的。

    看來有這個聰明、頑皮的冰山女相伴,留在這兒的日子鐵定不會好過,當然,也不會太無聊。

    「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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