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淒淒,彷彿是肅殺的前兆,接近黎明的夜最是黑暗,此刻正是大地一片沉睡之際……
唐鷹今晚派了一名親信跟蹤單若水,至今一去不返,想必凶多吉少了。他整夜翻轉難眠,原以為天衣無縫的解決了前壇主的命,讓他終於得償宿願的坐上了他垂涎已久的寶座,沒料到居然殺出個單若水,讓他隨時隨地都提心吊膽,疑神疑鬼,再這樣下去,不用等單若水來揭穿他,恐怕天道壇的兄弟會先倒戈了。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卻在這時,一股強烈的冷風吹震了他的窗子,他嚇得跳起身,只見他的窗戶開敞,簾幕翻飛。他噓了一口氣,掀開被干準備下床關窗。
隨即一愣。酒味?他的房裡怎會突然竄入一陣濃烈的酒氣?
他才起身,就被突如其來出現在地面前的人影嚇得又跌坐在床上,他倏地瞪大了眼。
「蓉……蓉兒?」
是的,是蓉兒,冷若冰霜的蓉兒,原來酒味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她似乎喝了不少,白皙的雙頰透著粉粉的酡紅,眼神的流波中俱是醉意.叫人望了也醉之千回。
半夜喝醉酒闖入他的臥房,這未免太引人遐想。唐鷹一陣頭暈目眩,簡直有快飛上大的飄然,但他忽地一怔。不對!蓉兒怎麼知道他的房間?而且,她是怎麼進來的?他居然一點都沒發現。
一這麼想,他突然毛骨悚然,這才看清那雙盛滿醉意的美眸裡,其實透露出多麼凜冽的殺機。
她醉人的美,她冷絕的狠,在那瞬間,便已判決了他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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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芸一嚇。什麼時候單若水已經站在她身後了!
「單公子。」她驚慌的將長髮輕撥向前,遮住了自己醜陋的半邊臉。
「你很美。」單若水柔聲笑道。
慕芸垂下頭去,緊張的不敢說話。
「你的眼睛跟慕媽很像。」
她還是沉默。單若水續道:
「我知道你不是蓉兒的丫環,你是慕媽的女兒。」他又是一笑,彷彿欲借此安撫她的不安。「我沒有惡意,芸兒。」
「我不是個重要的人……」
她想告訴他,他要調查秋月閣的話,問她就問錯人了,沒想到單若水卻回道;
「誰說你不重要。」
慕芸微怔,緩緩抬頭迎上那雙帶笑的深眸,她震了一下。原來一個人的笑,可以有催眠的效果。
「這世上每一個人都很重要,你是獨一無二的,誰比你重要,又有誰比你不重要呢?」
慕芸傻眼了。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他的微笑、他毫無異樣的眼光,竟然叫她感動。
單若水一笑,跨進雁子容的房裡。看見他的藥瓶還放在桌上,他的笑容便消失了。將藥瓶收回袖中,他反身看著慕芸。
「他的事我都知道了。」
慕芸狠狠一顫。一旦他失去了笑容,居然是如此的肅冷。
「江南第一名妓居然是個男人,還是個殺手,更可歎的是,他要殺我。」單若水當真輕聲一歎,搖了搖頭。
慕芸渾身都在發抖,她看見此時單若水的眼中,居然柔軟得令人心醉。
「愛他……很辛苦。」
這句話好像是說給慕芸聽,但其實,他是在對自己說。
慕芸忍不住哭了,她伏在桌上,哭得柔腸寸斷。
她是個可憐的女子,單若水如此認為,因為就連她的親生母親,愛雁子容都勝過愛這個善良的女兒。她就是太善良了。所以單若水肯定了她的無辜。她只是很單純的,全心全力的愛著雁而已……
感覺有一道溫暖貼在她狂顫的肩上,慕芸仰起淚濕的臉,迎向他瞭然的眸。
他的眼神,比他的手心更溫暖。
她知道不必多說什麼,他都會知道。
「我想知道一件事。」單若水柔聲啟口。
他在你出現之前已經離開了。慕芸硬咽的回道,她以為他要問子容的下落。
他微微頷首,但開口問的卻是:「你爹是誰?」
慕芸一愣,睜著淚眼望他。他的表情很認真。
「我……我不知道……」這是實話,對他,她不必說謊,也說不了謊。「從我有記憶以來,娘就在青樓了,她跟過很多男人,賺了不少錢,有了我之後,就當起老鴇了。」
「她賺再多錢,也不可能獨自買樓開妓院。」
「我不知道,娘就是有錢,她很愛錢,事實上,她把錢當作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再來是容兒,然後是她自己……」
聽起來,她十分自私。
慕芸又道:「我曾聽到她對容兒說:這世上最不值錢的有兩樣東西,就是生命和男人。當時我嚇壞了。」
單若水明白。所以她做暗殺的買賣,所以她開妓院,男人在她身上所做的,她要一一討回,而且她有最大的王牌——蓉兒。
「你知不知道,容兒小時候受的傷讓他根本不能練武!」他的語氣有點冷。
慕芸一嚇,怔怔的看他。
「他的劍術還算純熟,那是因為他比別人加倍努力,用意志力克服病痛,但那個傷沒治好,就永遠在他體內,他只要每動一次真氣,壽命就縮短一回。」
單若水的字字句句都令她心碎腸斷,她知道子容自幼體弱,卻不明白是這麼嚴重,而他居然咬牙獨撐至今……
「娘怎會不明白?」她忍不住泣道。
「呵!她怎麼不明白。」他冷笑了聲。
慕芸一愣。他的意思難道是說娘是故意的嗎?
怎麼可能!她是那麼疼子容,甚至對她這個親生女兒都冷漠以對,把她全心的愛都給了他……
她又一愣。娘真的疼子容嗎?那為什麼叫他去殺人呢?如果這是一個陰謀的話,那是多麼令人膽寒的事!慕芸不敢置信,她拒絕思考。
「子容他……」
「容兒……」
咀嚼他的名字時,彷彿都可以感受他冷絕的冰,凍得他心都疼了。單若水突地一頓。他必須馬上去找他!
「芸兒,這件事很重要,你仔細想想你的父親是誰。要不就想想秋月閣剛開始時,曾和慕媽交往密切的男子。想到了告訴我,別去問你娘,明白嗎?」
她不知道他為何那麼急著問這件似乎與子容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事,但她知道他一定有他的用意在。她承諾的點頭,單若水這才笑了。
「謝謝你。」
他轉身要走,慕芸立刻叫住了他:「單公子,你要去哪?」
「找容兒。」
「他可能去天道壇了。」
「我知道!」所以他必須立刻趕過去。他真的很擔心,會不會晚了一步。
他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她視線。不知怎的,她之前的恐懼與不安都平靜下來了。她不明白,為何單若水知道子容非女兒身之後,還依然對他如此關心,而子容……更是在認識了單若水之後就判若兩人。
她突然傻了一下,她的心,一下又愁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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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是黎明到來的時候了,為何夜空仍是如此黯沉?入冬了嗎?黑夜變得比白日還長,風吹來也比平日冷寒,這方的山頭已可見覆蓋的白雪,也冷冷的蓋在他的心上。
雁子容端坐在椅上。洗淨了臉上的淡妝,他臉上只有蒼白的冷;褪下了柔美的衣裳,他身上只剩單薄的白衣,然而他感受不到清晨將近的冰寒,他的心冷到極點,便感覺不到外在的冷。
而單若水的出現,就是一團火,注定要來融化他內心的冰山。
單若水旋身而至,不驚動天道壇的一草一木,但他的氣息,他嗅得到。
「雁……」
單若水有些錯愕的看著他靜靜的坐在椅上,手上有一壺酒,早已見底。他喝得很醉,但濃烈的酒精只保持了他過冷的體溫,卻溫暖不了地凍徹的內腑。
唐鷹的房裡那麼冷清,只有酒味,嗅不到溫熱的氣息,彷彿這房內空無一人。
但此時房裡有三個人——佇立在雁子容身後的單若水,靜坐端望床榻的雁子容,和安睡在床上的唐鷹。
單若水知道唐鷹已經死了。
「你真的下手了……」他輕聲啟口。
殺死一個本來就不需要存在的人,他沒有任何愧疚!雁子容面無表情。
單若水移步到他面前,深深的望著他。
「再來,就是我了。」
雁於容沒有動靜,就像莫言說的,他像個死人,而此刻,他比死人更像死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單若水的聲音變柔,柔得讓他終於出現了表情,他輕輕蹙眉。
「你想和我同歸於盡。」單若水居然柔聲一笑。
雁於容終於抬起頭看著他,他眼中有令人心碎的苦澀,因為他看見單若水的笑容宛如掙破夜幕的一道曙光,雖然微弱,但溫暖。
「我怎會讓你與我同死?」單若水笑道。
雁子容發現,他身上空無一物,他隨身的青竹不在了。對了,他為他殺死了唐鷹的隨從,染血的竹他不再沾手。但就算他手無寸鐵,他也明白自己仍傷不了他。
「不需為我改變你的原則,我說過,我的命是你的了。」他依然帶笑。
這句話涵義深遠,雁子容心如泣血。
「你不會知道我在想什麼的……」他啞聲啟口。今夜行動之時,他早已下定決心殺唐鷹,殺單若水,然後殺了自己。但他知道他沒有能力殺他,所以,他決定與他動武,為維待自己那分薄弱的尊嚴與熾烈而不敢放肆的情感,他要在跟他決鬥時,了結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
當單若水柔聲吐露時,雁子容已手握劍柄,倏地起身,以迅雷之勢刺向他的身體。
單若水絕對躲得過這迅速卻不帶殺氣的一劍,他也應該要躲,就算不躲,人體的自然反射動做也會牽動他的腳步。
但,他真的沒躲,讓那道鋒利的長劍直直的沒入他的胸口。鮮紅的血液染紅了他的衣裳,染紅了冰冷的劍身,他——居然依舊微笑。
那當下,撕裂的痛,卻是粉碎在雁子容倏地慘白的臉上。
抽回劍,點點血液怵目驚心的濺灑在地,在他雪白的臉上、衣上,他的劍瞬間掉了,心也碎了。他不敢相信,他就這麼佇立原地不動的受他一劍!
「死在你手上,我不枉此生……」
這是他最後的話,震碎了他的心口,通紅了他的眼眶,雁子容抱住了他瞬間軟倒的身軀,眼淚瞬間潰決。
「不!」他痛哭嘶喊。他怎能殺了他?他怎麼能親手殺了他!他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蒼白,他的心亦隨著他的傷口劇痛。
房外一陣倉卒的腳步聲,天道壇眾發現異狀,人馬紛紛而至。
雁子容當下決心。他不能讓他死。該死的人是自己,他絕不能讓他這麼死去!在人群破門而入的一剎那,他提氣抱起昏迷的單若水,棄劍破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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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前輩!」雁子容愴惶叫喊,使勁錘打著竹屋的木門。
莫言一向睡到日上三竿,他一臉不耐的打開了門,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瞠目結舌。
雁子容抱著單若水沖進內房。將他放在床上時,他也耗盡氣力的跪坐於地,那瞬間,自單若水袖口掉落下來的藥瓶滾到他腳邊。他渾身發顫,面色如雪,幾乎無法喘息。
莫言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拾起瓶子遞給他,他卻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顫抖的看著莫言,心碎的眼眸在瞬間蒙上一層水霧。
你的命比他自己的命還重要呢!莫言「說」,而他居然可以意會。
「救他,前輩,求求你救他!」雁子容突地抓住了他,失聲痛喊。
莫言被他突來一抓,整個人跌坐在地。他猛點頭,使勁拉下他緊抓在他手臂上的手。他的老骨頭都快被地拆散了。
莫言拉起他的手,把藥瓶塞進他手中,指了指他,然後瞪了瞪眼。
雁子容明白他的意思,他仍是激動難平。
「前輩,我知道只有你救得了他,他……」
莫言揮了揮手,示意他冷靜下來。他爬起身,也將雁子容扶了起來,指著門外做出洗臉的動作,然後要他吃藥。
「前輩——」
莫言雙手插腰,看似快失去耐心了。雁子容只好強忍焦急,他望了一眼床上昏迷的單若水,默然離去。
他一走,莫言立刻關上房門,走到床邊查看單若水的傷勢。突地,他雙手環胸,稚氣的臉上浮現一抹詭笑。
起來,別給我裝死!
單若水的眼睛顫動了一下,果真緩緩睜開了眼。他虛弱的啟口:「我真的快死了……」
少來,死了哪還能說話!莫言一點也不同情。
「你不救我?」
莫言賊兮兮的笑了起來。
讓你吃點苦也好。
真狠,他果然看出來了。在劍身沒入他的身體時,他及時運氣以內力化減了劍的力道,況且雁子容並沒有殺他的意願,對他而言,這僅是皮肉傷。
但他真切感受到了,雁的心活了起來,他用他的傷,喚醒了他封閉的情。很疼,卻是很甜……他用他的命,賭他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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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湖畔,雁子容盛著冰凍澄澈的湖水洗淨臉上乾涸的血跡,那透明純靜的清水,瞬間被染成淡淡的粉紅色,也瞬間狠狠扯痛了他欲裂的心腸。他怎麼下得了手?他怎麼下得了手……
他從不曾心軟,也從不曾覺得冷,但此時,他快凍壞了,凍得連發抖的力氣都沒了。他恍若死屍的枯坐在湖畔,他在等,等莫言一句話。單若水能生,他願用一輩子來償還對他的虧欠;單若水若死,他馬上投河自盡,絕不獨活!
他望著手上的藥瓶。
你的命比他的命重要呢!
誰說!以他的名聲,他在武林的影響力,他死了,會是世上最大的遺憾;而他死了,只是一間即逝的流星。
他不知道自己哪裡值得他如此看待,他絕對相信,世上有無數女子願意為他而死,他卻對他說:能死在他手上,不枉此生。他怎能如此看輕自己的生命?他可明白,他的生或死足以左右地的生、他的死……
時間為何如此緩慢?是午後了吧?卻沒有暖陽。他跪了多久?全身僵硬,已失去知覺,然而他的心依然痛徹,他的神志依然清醒,他的每一次呼吸,都為他掛慮……失去他的笑,連天氣都變得這樣冷,連冬天都來得這樣急。這十年來,不覺四季輪轉,他的生命永遠置身寒冬,從未像此刻……他竟是如此渴望陽光,渴望他帶來熾烈的溫暖。
但冬天到了,也表示下一季是春天了,充滿生氣與希望的春天啊!
雁子容一怔,他僵硬而緩慢的轉身,全身凍徹的肢體彷彿被肢解般的疼,麻痺的痛從跪坐過久的雙腿竄升上來。然而不管多疼,他都必須回頭,回頭確認那身後的腳步,確認他的生死。
他一回頭,卻瞬間一震。來人不是莫言,是單若水。
單若水走到他面前,緩緩蹲坐下來,當他伸出手輕捧起他冰冷的臉頰時,再一次使他乾澀的眼眶濕潤。
當他的唇貼近他發顫的唇片時,他溫暖了他凍徹的心腑,賦予了他生息。他是這麼這麼溫柔的吻著他,這麼這麼深情的愛著他,用他的溫暖、他的鮮血、他的吻,去呵護他脆弱孤寒的心靈。
這麼愛,這麼愛……原來他同他一般這麼愛,愛到連這麼濃烈的一吻都叫人心碎,愛到他吻他的時候,他情願在他懷裡就這麼死去……
「這一吻,我盼了多久……」單若水在他唇邊呢喃,柔柔的再吻他一次。
「如果一劍可以換你一吻,我願意受干刀萬剮。」他柔聲一笑,嘗到他灼熱的淚水,他的唇移至他的臉,吻去那令人心疼的水鑽。
「我不是因為這樣,才讓你吻我……」在他面前脆弱,已不再令他羞怯,是他讓他可以不再佯裝堅強。
「我明白……」
他都明白,一顆被冰凍十年之久的心,怎能一劍就將之融解?所以他這麼愛他,這麼心疼他的顫抖與冷漠。
「你怕我嗎?」單若水捧著他的瞼柔聲問。
雁子容只是望著他。在他眼中,單若水終於看見濃濃眷戀的深情,為這情深意濃的一眼,他再挨一劍也情願。
「怕我是個男人,受盡天下恥笑?」
「我何嘗不是男兒身,天下耳語饞言,雁子容何時在意?」
單若水笑了。即使他在流淚,即使他在顫抖,即使他那樣脆弱無助,他眼中仍有一分獨特的傲氣,這分孤絕之美,此時更令他心醉神馳。
「雁屬水性,築水而居。這是你對我說的。」
他的冷傲中,藏有一分純真的倔強,在在令他狂戀癡迷。
「你卻說你是一隻孤雁。」
「我仍是孤雁——只沉於水、溺於水的孤雁。」
單若水情不自禁的吻他一遍又一遍,他緊緊的擁抱住他,藉以溫暖他受凍的身體。
「不要再孤獨了,你好冷,冷得我心痛。」他緊抱著他,柔柔的貼在他耳畔說。
埋首在他寬大溫柔的胸膛,他可以觸摸到他胸前纏繞的紗布,還有一股沁鼻的藥草味竄入他心底,他的心臟一陣無力——
他的傷,是他魯莽所致,他的心比他的傷更疼。
單若水低下頭,看見他的吻印在自己胸口。單純冷酷的雁,他相信,他比誰都熱情純潔。
雁子容冰冷的手貼在他胸口,他緩緩仰起頭,在那道晶瑩的淚珠還來不及散落之時,單若水的唇已吻去他惆悵的熱淚。
「我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你的眼淚。」
「我的淚……比不上你流的血……」
「如果你的淚是心甘情願為我而落,那麼我的血,便是心甘情願為你而流。」
雁子容動容的泣道:
「你知不知道…我是多麼恨你的聰明自大?你把那個真實的我揪了出來,讓我無所遁形,叫我不知所措。在你面前,我不知往哪藏,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對待每個人都如此,但我真的又驚又慌,從沒有人可以一眼就看穿了我……」
「也從來沒有人,讓我一眼就肯定我要他。」單若水柔聲回道。
雁子容狠狠一顫。
「在芙蓉坊屋頂的第一眼,我就確定是你,蓉兒是男是女並不重要,我愛的是雁子容。」
愛?多麼震撼又陌生的名詞!雖然感受到那強烈的愛意,但親耳聽見,仍叫他震駭得不能自已。
他從來不懂人為何有愛,而他,為何愛上他?
「你要問我理由嗎?」單若水柔聲一笑。
他卻搖了搖頭。
「你是名人,如何抵抗得了這種壓力?」
「單若水不知壓力為何,我也不當自己是名人。你這麼問,豈不矛盾?你不是不在乎世人輿論?而我的性子,你應該瞭解。」
他還是搖頭。
「我不瞭解,我從來就不瞭解你;你神秘莫測,機智過人,你瞭解我,但是我自始至終就無法瞭解你。」
「所以你認為我愛的是蓉兒,我入秋月閣有企圖,我會閃避你那一劍?」
雁子穿一頓。他無言以對。
「既然我的命已是你的了,我絕不迴避。」他合起他的雙手,逐漸暖化他冰冷的手心。
雁子容垂下頭,憂聲啟口:「我無法原諒我自己……」
「何苦?我受之情願。」他笑道。
雁子容搖搖頭。
「我還欠你一個人情未還,居然對你下手……」
他的聲音滿是悔恨。
「你現在不是救了我嗎?」單若水笑意更深。
雁子容抬起眼簾。
「殺了你再救你。如此作為。足以教我羞愧至死。」
單若水以指貼在他唇上,他深邃的瞳眸有笑意,更有濃郁深情。
「我們都死過一次,別再死了。」
雁子容拉下他的手,定睛望他,他的口吻堅定而執著——
「你死,我絕不獨活。」
單若水笑了。
「所以為了讓你好好活著,我絕不能死。」
雁子容深深的望著他,他的心從未感到如此紮實的滿足與溫暖。是,管他是男是女,管他是水是火,他再不能否認自己需要他、愛他。這紅塵再複雜,這世態再混亂,他只要有這一瓢清水伴他同度此生,就算孤獨也甘之如飴。雁子注定要仰賴水而生存。
他主動的擁抱他,很深刻、很激情,甚至很霸道的吻他,將他的笑、他的溫柔都吞沒。他的冷化成火,他的倔釀成情,他的愛藉著吻,只霸氣的給他一個人。
單若水擁緊了他,吻緊了他。他知道,他絕對很熱情。
卸下自己的披風披在他身上,單若水扶著他的肩。
「你跪得夠久了,起得來嗎?」
「你有傷在身。不必掛心我。」
「我的傷無礙,而且莫言妙手回春,我現在一點都不疼了。」單若水笑道。
雁子容垂下頭,他的雙頓泛紅,眉間帶愁。單若水再次托起他的下巴,凝望著那雙美麗的眸子。
「別再為我的傷自責,好嗎?」
雁子容點點頭。
「我把自己的傷治好,好嗎?」
雁子容沉默,再次點頭。
「為我開心一點,好嗎?」
雁子容望著他,看見他所熟悉的笑容。
「我還沒見過你笑呢!」
「這世上沒有人見過我笑過……」
「我知道,我要當第一個。」他笑得淘氣。
雁子容卻笑不出來。他早忘了人該有的情緒,喜怒哀樂他完全感受不到,但他明白,在他身上,他可以找到那個純真的自己,是他讓他死而復生。
「我答應你。」他允諾。
「回屋子去吧。」單若水扶他起身。
「前輩他……」
「上山採藥了。」
「我想謝謝他。」
「你只要按時吃藥,就是最好的謝禮了。」單若水笑道,牽著他的手入內。
暖陽透進竹屋,是午後了。初冬的風揚起一陣竹蔭沙響,竹映湖畔卻有春季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