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愛寒情 第三章
    小小的假期之後第一天上班,修羅秘書幾乎像個奴隸主一般地壓搾他,下班後苦中作樂的司寇開車直奔公寓,打開門,在玄關處看見一雙男人的皮鞋時他愣在那裡。停車場看見邢儀非的車,知道她難得準時下班回家,沒想到居然還有個男人……男人?什麼男人敢隨隨便便登堂入室——而且還是他的地盤!

    權當邢儀非臨時工作室的客房裡傳來人聲。華夜?他釋然。隨即又想,這傢伙也太過隨便了吧!至少應該先跟他這個主人打聲招呼嘛。

    走進房間果然看見華夜與邢儀非坐在桌子前對著一堆資料。華夜抬起頭對他笑了笑,「對不起,沒打招呼就來了。這次案子情況比較特殊,不太方便直接去地檢署找邢檢。」

    「啊——好說。」實在是沒什麼好說的。他保持風度微笑,邢儀非看看他又低下頭,一副很煩惱的樣子。

    「有什麼我能幫忙嗎?」他問。看她的表情顯然進展不順。

    邢儀非想了一想,說:「我記得你以前修過法醫學,他們怎樣對幾乎已經成了骸骨的屍體進行毒品檢驗?」

    若論所學之博涉獵之雜,司寇在律師界穩排第一。「紅血球、肌肉,那足夠用來檢測古柯鹼或海洛因,至少可以在他們新陳代謝的物質中找到嗎啡類的東西。」

    「那中國白呢?」邢儀非提出疑問,那是一種強力化學合成鎮定劑,「它不需要服用許多就有可能過量,而且不容易被查出。」

    「沒錯,不到一毫克就有可能致命,因而藥量太低而無法偵測,除非使用特殊的類比程序,像RLA——」注意到她臉上迷惘的表情,司寇解釋:「放射免疫測定法,一項以體內抗體對待特種藥物反應為基礎的測定法。RLA可以檢測出微量的藥物反應,那是在找像中國白、LSD和THC等毒品時用的。」

    兩人專心聽完,華夜提出關鍵問題:「哪裡能進行這項測試?」

    「本市不行。」司寇想了想,走到桌子邊隨手扯過一張紙刷刷地寫了幾個字——一個地名和一個人名,「到那兒的研究室找這位維西博士,他最擅長做這個。不要星期一去,他那天從不上班——至少我上次見他還是這樣。」

    華夜有點驚異地看著他,司寇這一長串解釋實在很專業。所謂金牌律師果然不是白叫的。同時他想到了另一個人,不知……

    「司寇律師既然對這件案子有不少瞭解,請他正式加人怎麼樣?」

    司寇走開後,華夜對邢儀非提議。

    邢儀非明顯地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面無表情地說:「司寇律師涉及到的只是純技術方面的咨詢,為了案子的保密考慮,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嗎?也對。」華夜笑笑不再多說。保密?保密你就不會開口問他了吧。明明是擔心他的安全不願他涉人。邢儀非檢察官這個人,遠不像看上去那麼無動於衷啊!

    華夜告辭的時候,用眼神示意司寇。司寇看看他,說:「我送送你吧。」邢儀非在一旁沒吱聲。

    六點剛過,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風吹得司寇的外衣獵獵作響,華夜手上的車鑰匙晃來晃去叮叮噹噹。他率先開口:「司寇,我向邢檢推薦你加人案子,她拒絕了,似乎很擔心你的安全呢。」

    「你要說什麼?」司寇直接問。

    華夜很上道,「這案子越早結束,所有的人就越安全,包括邢檢。」他話鋒一轉,「你最近還去酒吧嗎?」

    遲衡。司寇恍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華夜,果然是個精明的人,可惜……

    「酒吧老闆最近休假。」司寇微笑,報出一串電話號碼,「你願意可以直接去找他。」

    「好。」華夜乾脆地說,「不用送了,今後可能還會再來打擾邢檢……」

    「沒關係,不,那是她的事。」

    兩人握手告辭,望著他的背影,司寇臉上的微笑轉為苦笑。遲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華夜,如果你能從他那裡得到什麼,我的名字從此倒過來寫!

    慢慢地走回公寓,剛進門就發現邢儀非站在正對玄關入口的窗子旁邊。她倚在牆上看著他,眼睛沉沉的,沒問他同華夜談了些什麼。

    你在擔心我嗎?他想。問的卻是:「你在等我嗎?」

    「沒有。』加儀非側過臉,「我在看風景。」

    非要那麼嘴硬嗎?司寇心裡歎氣,大踏步走上前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聲說:「風景沒有你好看。」

    她沒有動,任由他吻下來,並熱烈地回應著。親吻,是情人的語言。如果夠明白,很多話不必講出來。這時候,兩人的心意是相同的。

    很愛很愛你,所以會擔心你。

    ☆☆☆

    第二天早上六點整,床頭的電話鈴準時響起。司寇迷迷糊糊地拿起話筒,有氣無力地說:「司寇……」

    「你叫華夜來找我?」那頭的聲音帶著一陣寒流,司寇立即被凍醒過來。

    「這個……你是明白的,」司寇壓低聲音解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何況你在那個位子,沒人找你才奇怪呢。」

    「我明白。」遲衡突然笑出來。司寇皺眉,然後聽見他說:「法律的事,最好還是用法律手段解決,你說是嗎?」加上一句,「代向華律師和邢檢問好。」掛了電話。

    他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司寇努力回想。這時身旁的邢儀非似乎被吵醒,勉強睜開眼,「什麼事?」她有一點低血壓,剛醒時總是昏昏沉沉的。其實司寇比較喜歡看她這時候迷糊的樣子,顯得孩子氣,很可愛。

    「沒事,無聊的電話。」他輕柔地把她的眼皮撫下來,「繼續睡吧,到時我叫你。」

    ☆☆☆

    邢儀非八點半準時出門。地檢署案件堆積,工作量龐大,何況她負責的都是重案,面臨的心理壓力更甚於生理疲累,所以在司法界,女檢察官遠較男性為少,重案庭尤然。

    司寇的日子也沒好過到哪裡。從九點半到十二點半,他一直埋首卷宗連喘氣的空隙都沒有。總算到午飯時間,剛剛狼吞虎嚥了五分鐘,方修羅便推門而人,「司寇,有當事人找你。」

    「哪件案子?」他憤恨無比,「他不知道律師也是人嗎?」午休時間過來騷擾。

    「新案子。」就是說他剛接下,「那位小姐很焦急,她拿了一張遲衡的名片,還說認識你。」

    遲衡?他手上的筷子差點掉下來。見到這位雖然驚慌也難掩靚麗的小姐時,他更是吃了一驚。司寇一向過目不忘,她就是邢儀非受傷那晚在冥獄酒吧裡同他搭訕的白領麗人。

    「重新認識一下吧,」司寇極有風度地微笑,彷彿保證般令人安心,「我是司寇,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

    「Sally-馮。」她握住他的手,很用勁,「救我!司寇律師!有人要殺我!」

    點上一根煙,sally的手指有些發顫。她是一家會計師事務所的資深會計師,收人豐厚,更兼年輕漂亮,是那種人人羨慕的成功職業女性。司寇知道,會計師這個職業,或多或少都會帶一些違法的成分,但那大半是稅務局頭痛的範圍,謀殺?這可不多見。

    「你有什麼根據嗎?」他平靜地問。沉穩的態度似乎使她安定了一些。

    Sally說,近段時間以來,她發現自己的電話被竊聽,而且有長相奇怪的男人跟蹤她,包括今天去公司的路上。

    「你以前曾經見過這個人嗎?」

    她搖頭。

    「那麼為什麼有人要竊聽你的電話或跟蹤你?」司寇提出這個敏感的問題。

    「我不知道!我應該怎麼辦?」她掐滅香煙,又燃起一根,神經質地笑笑。

    「立刻報警。」司寇實事求是地建議,「你應該去警局尋求幫助。」

    「不!」她反應有一點過度激烈,「警察什麼也不能做!他們不會理睬!」

    司寇察言觀色,沒再多說什麼。過了片刻,他從另一角度提問:「你的工作主要是什麼內容?」

    「做賬,」她答得很勉強,「我替幾家中等公司負責財務。」

    司寇已經可以確定一些東西了。「公司的名字?」

    「這……有關係嗎?」

    他保持沉默施加壓力。她終於說出四個名字:傑迅、天龍、MTC、JK。全是科技公司。

    「那麼,」他提出一開始就想問的問題,「sally小姐,你為什麼會有遲先生的名片?」

    她不加思索地回答:「我先去找他。在酒吧裡我聽過他的名聲,他很厲害。但他叫我來找你,你們不是——」她遲疑一下,「戀人嗎?」她看著他,似乎再次為這個事實扼腕。

    輪到他尷尬,承認否認好像都不合適。看他的表情,Sally識相地道歉:「Sorry,我不應該問您的私事,總之你一定會幫我吧?」

    「小姐,」司寇笑起來,「無論有否推介,身為律師,永遠會把當事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同時想起早上遲衡的那通電話。

    他的表情和語言都極具說服力,不知不覺Sally已經用一種依賴和仰慕的眼光看著他。

    他親自送Sally進電梯下樓,在大廳門口替她召來計程車,看著車子發動才轉身。然而他沒有立即回去,只是走到一旁的街頭電話亭,拿起話筒倚在玻璃門上裝做專心致志地講電話,眼睛則搜索四周。五秒鐘後他就發現一個穿灰色風衣的人站在角落裡對著計程車剛開走的方向打手機。這人的五官即使隔得很遠也能看出來很有特點,司寇幾乎可以確定這人就是Sally形容的那個長相奇怪的跟蹤者。

    那人收起手機,打開停在旁邊的一輛轎車,鑽進去,不慌不忙地發動車子。

    司寇扔下電話,快步走到街頭,攔下一輛計程車,以最快的速度坐進去。

    「去哪兒?」司機問。

    「跟著前面那輛車,不要讓他察覺。」他指給司機看。順手塞過一張大額鈔票。

    中午時分街上車流稀疏,跟蹤很容易,而前面那輛車子似乎一點也沒有發覺黃雀在後。司寇覺得車子裡那只螳螂如果不是太過鬆懈就是非常菜鳥,根本沒有一點職業級的警覺性。

    那人把車子駛進停車場。司寇付過車費,與司機友好地告別。等了片刻,就看見那人晃晃悠悠地走出停車場。他跟著他穿過馬路又往前走了五十碼,然後那人大大方方地走進一幢建築物。

    司寇目瞪口呆。

    花崗岩大樓莊嚴肅穆,正面一行黑漆大字在正午的陽光下閃閃發亮:地、區、檢、察。署。

    那人徑直走進大樓,上電梯。當司寇最後一眼看見他時,他的背影正沒入一扇黑色的門後,那扇門上釘著一塊燙金的名牌,是個他無比熟悉的名字。

    回到辦公室,司寇立即打電話請朋友幫忙查找Sally提供的四間公司的背景材料、兩個小時後,朋友回電:傑迅、MTC、JK三家公司一切正常,而那家天龍科技就比較特殊了。財務狀況非常好,經營項目卻不清不楚。

    「你辦的案子和那家公司有關嗎?天龍有黑道背景,後台很硬。你自己當心點兒。」

    放下話筒,司寇陷入沉思,如果沒弄錯,那個跟蹤者的身份應該是秘密偵探。而秘密偵探是檢察署的眼線。聯起來想一想:遲衡、會計師、黑道、秘密偵探、地檢署……一目瞭然。果然,那位  Sally沒有性命之憂,但她的麻煩會非常嚴重——她碰上了邢儀非檢察官!

    ☆☆☆

    當天晚上,書房,司寇與邢儀非面對面坐著。一天裡可以發生很多事,彼此立場也可以在一夜之間改變。當然,他是她的愛侶,她是他的情人,不過在兩人將要討論的問題裡,他是律師,她是檢察官。

    「我相當關心我們在溝通上的問題,Allen。」司寇起頭。

    「我的觀點相同。」邢儀非用一種她很擅長的金屬一樣的冷靜語調說,「我也很關切我們之間的溝通問題,我不希望律師隨便介人地檢署未公開的案件。」

    「同樣,」司寇平靜地說,「我抗議當局通過跟蹤、恐嚇我的當事人的方式去調查取證。順便說一句,我沒有隨便介入什麼,只是在接受委託時意外發現跟蹤我當事人的是秘密偵探。那時你派去的吧?並且希望她發現而驚慌失措。」所以才會那麼漫不經心、行事散漫。

    「如果她無辜,為什麼不去報警?」雖然沒料到司寇會發現,但她的反擊照樣犀利。

    「不會有任何足夠讓警方提供人身保護的證據。」司寇冷笑,以邢儀非的行事風格怎麼可能留下那麼大的漏洞。

    「只是因為這個嗎?」她的嘴角微微上翹。在法庭上她這種表示輕蔑的細微表情足可感染整個陪審團。

    「這個不重要,重點在於我的當事人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地檢署施加壓力逼迫她合作。」

    「那是因為她不肯合作。」邢儀非面無表情,「按照慣例,我們有權根據嚴重性採取合適的方式進行調查。」

    「如果同地檢署合作會影響自身利益,我的當事人有權拒絕。」

    「她是有權拒絕,那就不該再抱怨其他由此導致的影響。」邢儀非一向可以把威脅變得很合法。

    司寇則有自己的一套。「如果你們再不停止這種不當行為,就算警方不受理,媒體和公眾也會對遭遇不公正待遇的受害者表示同情,」他流暢地接下去,「也會高度關注執法機構的濫用權力!」這種媒體戰地檢署必敗無疑,司寇有絕對把握。

    「受害者?濫用權力?」邢儀非的臉上第一次有了情緒的波動,「你有沒有見過真正的受害者,大律師?現在他們大半隻剩下一具骸骨,還有一半正在向此邁進!我很想知道究竟是誰在濫用權利!」

    「Allen,」他以較柔軟的語調說,「我是律師,律師以當事人的利益為第一優先。」

    邢儀非直直地、毫不退縮地盯著他的眼睛,「司寇,我們上法學院時,有個倫理學教授教我職業道德,他常常說:『無論什麼時候,當你代表你的當事人時,都不要忘了周圍還有其他人。』」

    這一刻她看起來凜然不可侵犯。司寇突然啞口無言。這就是法庭上邢儀非檢控官無可抗拒的說服力嗎?理想產生堅定,堅定會變成信仰,信仰則影響他人。這個時候他想起前年有個法律記者形容庭上的邢儀非是「不動明王」,本以為是說她冷靜,後來偶然知道,所謂不動明王是佛教五大明王之一的不動尊,降伏任何惡魔和煩惱時的姿態,其時右手持劍,左手持繩,背上噴冒火焰……當時的反應是大笑一場,現在想來,也許這是再恰當不過的形容詞呢。

    邢儀非見他不講話,語氣放緩下來,「我們並沒有很過分,其實完全可以直接傳訊她,但是這張傳票一旦發下,不管她配不配合,是否提供情況,她背後的黑勢力是絕不會放過她的,那時地檢署要面對的,恐怕不是投訴,而是另一樁滅口案。」

    司寇的律師本能立刻清醒。這分明是變相威脅!當然亦是事實。但地檢署未必真敢這麼做,否則關鍵證人死亡,他們會功虧一簣。

    「這個……」沉吟半天,司寇開口問,「究竟是什麼案件?販毒?洗錢?到底有多嚴重?」

    「有些事我不方便告訴你,你只能信任我。」

    「律師不會無條件信任檢察官。」他緊追不放,「Allen,你把我關在門外。我有你需要的信息,你也有我要的,而我不想把我的給你,除非你給我你的。」

    他非常驚訝地看見她突然笑了起來,晚餐後在書房裡的第一個笑容。

    「你想我們可以在這樣的前提下達成協議嗎?」他再次強調。

    「看起來我沒有多少選擇。」邢儀非收起笑容。司寇,實在是個很優秀的對手,他從來都讓她覺得棘手,帶來挑戰的興奮。她會愛上他,最初就有這個原因。

    最近兩年間,黑市上斷斷續續湧入一批批來源不明的毒品,隨後的調查有了令人不敢置信的突破:這類毒品全部來自大學校園!由於本國法律嚴禁出售和進口製造毒品的配料,毒品販子便以高達百萬的天價僱用在校的化學系學生們通過合法的科研實驗製毒,比如用安非他命,只要通過兩個非常簡單的反應就可以把它變成搖頭丸。學生還利用化學知識,為毒品研製出新配方,改變其外觀和成分,使其矇混過檢查從而合法化。

    司寇恍然。

    基本上所有的毒品集團都是有組織的犯罪,但這一次幕後的集團尤其嚴密。他們的規範化管理程度令人吃驚,完全是普通的商業組織,惟一不同的是他們販賣的商品是非法的。這裡面最重要的就是所謂「天龍科技」,大部分的洗錢運作在這裡完成。

    Sally-馮做的就是天龍的賬,所以說她可以成為地檢署最有力的證人,重要性不言而喻。司寇這時才明白地檢署為何會對她如此施壓。

    這一條流水線的下游是一個雖不算龐大卻非常嚴密的販毒網絡,目前地檢署懷疑有警務人員涉人,至少有中下層警員為其服務,是否涉及高層尚無明顯證據,而邢儀非個人認為有高層涉案。

    司寇為之心驚。此案一旦掀開,對整個政府機構都不啻於一場地震。所以政府罕有派出特派代表與她全程合作,這個人當然是華夜。

    「我願意合作。」司寇說,「不,我是說我會盡力說服我的當事人與地檢署合作。你們曾經找過她?」

    「試探接觸過,她不願合作,所以才會採用特殊的方式。我們絕不容有失。」

    「我會盡力,但,條件呢?」司寇開始實質性的討價還價。

    「作為污點證人,地檢署對她免於起訴,她完全清白。」

    「不夠。」他搖頭,「我要求對我的當事人進行特殊的人身保護直到案件開審,案子結束後我希望能給她一個全新的身份——在本市以外的地方。否則她的生命安全沒有保障。」

    「我沒有權限,但我答應你會請示上級,盡量予以滿足。」

    「我知道權限問題。但一般檢察官提出的要求,上面都會同意,所以我要求你的承諾。還有,協議書上要有華夜的簽字。」

    「同意。」邢儀非惜言如金,同時不免想到司寇做律師果然滴水不漏,地檢署這次賠大了。

    「成交!』」司寇與邢儀非握手簽約,再舉杯慶祝。只是剛才忙於論戰,咖啡全掉涼了。

    談完公事,兩人不約而同鬆口氣,看看牆上的掛鐘,居然已經快十一點了。司寇有些不滿,一個晚上的大好時光就這麼浪費在公事上了,連句閒話家常都沒有,這種狀況一定得改變!想到這裡他叫住邊打哈欠邊走向浴室的邢儀非。

    「Allen,今天你那麼晚才回來,明天華夜不會再去找你吧?辦案也沒有全天候的。」

    「不會。」她回答。

    司寇精神一振,「那就準時下班?我們明天去港灣好不好?吃海鮮然後散散步,吹吹海風。不要整天門在家裡,一點情調也沒有,而且對身體也不好。」

    邢儀非想了一想,好久沒有同他一起出門了,真的很懷念。

    「好。」她說。

    ☆☆☆

    今日司寇分外勤力,做事也極有效率,一掃前兩天服苦役似的愁眉苦臉,看得方修羅龍心大悅,幾乎忍不住要稱讚他兩句。

    司寇的陽光心情來自於對今天晚上浪漫計劃的美好憧憬,吵架、冷戰、接著她受傷,還有方的勞力壓搾,這幾個月一直烏雲罩頂,總算從今天起他要重新開始計劃內的幸福日子。那一片偏僻的海灘是本市最優美的景色之一,沒有吵吵嚷嚷的遊客,只有夕陽的餘光點點灑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在那種夢幻似的光線裡連人都好像鍍上了光圈。最重要的是身旁有Allen,那個時候她會顯出罕有的柔和與美麗。再晚一點兒,夕陽落去,暗藍的天幕下獵獵海風,他們會依偎在一起,天地如此之大,人如此渺小,然而茫茫大地自己卻如此幸運能與喜歡的人攜手,那種感動無以形容

    ……司寇覺得自己簡直可以做詩人了——詩情畫意,莫過於此。

    中午時分,他決定約Sally見面。重要的公事還是早點解決比較妥當。

    ☆☆☆

    「我做了一些調查。」他開門見山,「Sally,你是資深會計,我想請教你,你負責那四家公司的財務,其中天龍公司的賬面有沒有問題?」

    「天龍公司……」Sally咬了咬嘴唇,「有逃稅,數目也不算很大——這種情況很普通的。」

    「只有這些嗎?」司寇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睛卻透出一種彷彿無所不知的犀利。

    Sally開始心慌,  考慮了半天,字斟句酌地說「『天龍                科技』是天龍集團下屬的子公司,我覺得它與母公司之間的財務往來有問題,盈餘回流太少,會影響集團運作。」

    司寇的表情瞬間變為凍死人的嚴肅,「Sally  小姐,」他一字字地說,「我非常相信你是位很專業的會計師,就像你相信我作為律師的專業程度一樣,那麼,你知不知道協助洗錢最高可以判處死刑?」

    Sally霍然站起,滿面驚惶,「你知道什麼?」

    「請坐。」司寇不慌不忙地說,「我知道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你的律師,代表你的利益。」

    Sally潰然坐下,整個人看起來有如驚弓之鳥,「他們是不是要殺我?我什麼也沒說過!」

    到現在她一直以為跟蹤監視自己的人是黑社會,所以才會嚇成這樣。司寇暗自歎氣,邢儀非這一手果然夠狠,如果自己沒有插手,她遲早會精神崩潰說出一切,地檢署連證人保護費都不必支出,實在是好買賣。

    「這麼說你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司寇反問,「你以為什麼都不說他們就會放過你?只要你被人懷疑,比如被地檢署傳訊過,他們也會選擇滅口,寧可殺錯也不可放過。」

    最後一擊。Sally徹底崩潰,沒有任何形象地開始嚎啕大哭。司寇默默地坐在那裡,直到她哭過聲音漸止,才非常溫柔地遞上一方手帕。

    Sally擦過淚水,看向司寇,「謝謝你——我該怎麼辦?」

    「你有兩個選擇:一是等待,一般犯罪團伙也不會隨便出手殺人,那要冒風險,但是一旦事情曝光,那些人會不會滅口暫且不論,但地檢署就絕不會放過你。第二就是跟地檢署合作,做污點證人指控天龍科技,換取不被起訴的條件。」

    她低頭沉默半晌,然後毅然抬頭說:「司律師,我也有身為會計師的職業良心,但是如果我跟地檢署合作,不僅天龍集團不會放過我,我的事業也會全部毀掉,在這裡我沒辦法再立足,這也等於毀滅我的人生!」

    司寇點頭,「我瞭解,但你應該明白律師是幹什麼的。你如果選擇跟地檢署合作,我會要求對你進行人身保護,還有在案子結束後給你在其他地方一個全新的開始。」

    Sally抿唇不語。

    司寇接著說:「我總告訴我的當事人要常對自己說,『事情從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糟糕』。Sally,你很年輕,可能未來有著無限的未來,但前提是你一定要結束過去走出新的一步。

    Sally直直地看向他,終於點頭。

    大事就此落定。臨走前,Sally對他說:「司律師,真不知怎麼感謝你。」

    司寇微笑,「小姐,這是律師的職責,不要忘記你為此付賬。」

    Sally笑起來,「你真是個很有趣的人。我能不能今晚請你吃頓飯?慶祝我遇到這麼好的律師。」言語之中毫不掩飾傾慕之意。

    「抱歉,我今晚和朋友有約。」想到邢儀非,司寇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改天吧。」

    遺憾地離去,Sally想起方才司寇臉上看上去很幸福的表情,不由得長長歎息。他一定是和那個PUB裡的俊美的男朋友約會吧……

    ☆☆☆

    回到辦公室的司寇開始起草一分協議書,寫了兩行字扔下筆,拿起電話打給邢儀非。

    鈴響三聲被接起,「邢儀非。」

    「Hi,是我。」

    「什麼事?」清清冷冷的聲音從電話裡傳過來。

    完全公事化的語調令他有些掃興,「通知你我的當事人Sally-馮正式同意與地檢署合作,但一定要拿到協議書,條件就是那些。」

    「知道了。我會將協議書送到你那裡。」

    司寇換了個姿勢,開始聊天,「我剛吃完飯,你在幹什麼?」

    顯然邢儀非拒絕閒話家常,「司寇,沒什麼事我要掛了。」

    「午休時間哪!」司寇力勸,「你敬業我不反對,但也不能對我這麼無情啊——等等!你今天早上有沒有打開過公文包?」

    「有。」邢儀非不明白他問這個幹什麼。

    「有沒有看見一個方盒子——肯定沒有,現在去看吧!」司寇興致勃勃,那是他昨晚趁她睡著時做賊的成果。

    話筒裡傳來悉-的聲音,邢儀非的公文包很大很深,藏一隻三寸大小的盒子完全不是問題。「這是什麼?」邢儀非問。

    「放在桌子上打開就知道了嘛,我要說出來還有什麼神秘感?」司寇豎起耳朵屏息期待。

    裝神弄鬼!邢儀非心中下了結論,隨手掀開盒蓋。

    「呱!」

    一隻綠皮青蛙霍然躍起撲向邢儀非,以她一貫的矜持自製處變不驚都被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向後躲,手上的話筒險些掉下來。

    第一時間冷靜下來,邢儀非發現自己正與那只怪模怪樣的青蛙大眼瞪小眼。青蛙張開的大嘴形成一個誇張的笑容,長長的舌頭上還粘著一張粉紅色的便箋紙,上面一行漂亮的大字:邢儀非愛司寇!

    那邊傳來始作湧者開心的大笑,邢儀非抓過話筒咬牙切齒:「司寇,你找死!」

    「不要那麼沒有幽默感嘛……Allen,節日快樂!」

    邢儀非直接甩上電話。節日快樂?她趕忙抬頭看看桌上的檯曆。

    六月一日  星期四  註:國際兒童節

    惱羞成怒,一把扯下那條粉紅便箋,揉成一團,對準垃圾筒,空心入籃!好像砸中某人的腦袋!轉頭又同青蛙對上眼。看了它半晌,她突然笑了起來。

    虛掩的門外,一動不動的男人深深地吸口氣,再慢慢地呼出來,收拾起五味混雜與不敢置信的心情,伸手敲敲門。

    「請進。」

    「邢檢,老闆有事叫你過去,我正好順路就來告訴你。」

    「謝謝。」邢儀非跟他一起出門,他站在過道上望著她纖細挺直的背影,不一樣啊!他見到的邢儀非是他熟悉的那位邢檢——工作時一貫低姿態,但又公事公辦,蓄意保持一種無色單調的作風,帶著幾分傲意自許。但是,一門之隔的距離,他無意間聽到、感覺到的是另一個人,另一個似乎有血有肉、會說會笑的邢儀非。

    血液倒衝上大腦,一陣衝動之下,他做了一貫被視為君子的他應該絕不會去做的事:他推開同一扇門走進去,在垃圾筒裡稍加翻找,就發現那張粉紅色的便箋紙,展開偷看。

    雷壑的一顆心直沉下去,涼到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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