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沈家掌門人生命的最後一天了。
僕役婢女、家丁守衛們大多偷偷地抹著眼睛,各房親族、各處管事,不論心裡在打什麼主意,也都一臉沉重。
令人意外的是,前任掌門人突然發出命令,所有宗族與主管,馬上到沈氏祠堂集合,有要事宣佈。
按理說,此時大家應守在掌門人身邊,聽取遺命的,但現在沈家群龍無首人心惶惶,巴不得有人出來控制局面,何況出頭的又是現任掌門之父,前任掌門,所以大家準時齊集松鶴堂。
人頭攢動,竊竊私語,所有與會者都不清楚今天召集的原因,但都猜測與下任掌門繼承人有關,有野心的自然磨拳擦掌。雖然族規規定長房承繼,父死子承,但身為長房的沈德宏獨子尚在年幼,現任掌門人沈幗眉又是女子,下任掌門勢必要從宗族中另選合適子弟繼任。執掌號稱江南第一豪門的沈氏,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畢生渴望的目標,自然惹得眾人矚目。
「都到齊了?」一身素袍的沈德宏端坐在居中的太師椅上,威嚴地掃視了一下兩旁的人。
私語聲停住了,所有人的視線齊集於沈德宏身上,靜待地發話。
沈德宏站起身來,神色嚴肅,鷹隼般的眼中有著平常難見的精芒,「各位宗族親友,今日我召集大家,是有一件重大的事要決定。相信大家都知道,掌門人身中劇毒危在旦夕。眉兒是沈家掌門,更是我的女兒,無論誰意圖謀害她,我都決不能放過他,所以,今天當著祖先靈位和各位的面,我要親自處置兇手,給眉兒報仇!」
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家都沒有想到沈德宏會說出這番話,轟地議論如潮湧,人人臉變色,而最驚異的還是坐在沈德宏身邊的沈天賜,這兩天來他四處尋找靈藥,竟不知父親暗中已查清了兇手。
「去將夫人及二小姐三小姐叫來。」
多奇怪的一道命令,這關她們什麼事?
不多時,何碧麗與沈清沈玉來到松鶴堂。一進門,沈清的臉色就變白了,一雙細眼充滿不安地逡巡四周。何碧麗則面帶愁容,彷彿在為沈幗眉的傷勢擔憂。只有沈玉,仍是慣常的那副冷笑,只是今天嘴角更多了一抹得意。
「老爺派人叫我們娘仨來,有什麼事嗎?我們正要去看大小姐。」何碧麗以帕拭了拭眼角,「可憐她年紀輕輕……」
沈德宏眼睛瞇了起來,一絲可怕的笑意掠過唇邊,「你們不是早就盼著她死嗎?今天總算稱了你的心,應該高興才對,傷什麼心呢?」
彷彿被一把尖刀刺中般,沈清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沈玉眼中閃出噬人的凶光,何碧麗是一臉震驚與茫然,「老爺你說什麼?請恕妾身不懂。」
「不,你懂的。」沈德宏單刀直人地問,「你用來謀害我女兒幗眉的那條毒蛇,藏在什麼地方?」
「爹,您瘋了嗎?」沈天賜猛地站起,不敢置信地吼道,全場人都目瞪口呆了。
「天賜你閉嘴!」沈德宏嚴厲地喝斥住兒子,「現在我在審問她!」
何碧麗的喉嚨裡發出一種既不像喊叫又不像歎息的嘶啞破碎的聲音,她的臉色變得極其慘白,但還是強打精神,竭力使自己保持鎮定,「老爺,我……我實在不懂你的意思。」
「我知道像你這樣老於計謀的女人不到最後是絕不肯當面認罪的!那麼……沈清,你呢?你又打算如何解釋你的同謀罪?」
「我……我什麼也不知道……不知道……」沈清的神經簡直快要支持不住,一種可怕的無法控制的恐怖佈滿在她那紙一般的臉上。
沈德宏充滿寒冰的目光轉向無動於衷的沈玉,她僅簡單地答道:「不知道。」
「縝密地計劃,小心地下手,僥倖地成功,就以為不會被發現,不會受懲罰?可是,沒有罪惡能夠被永久掩蓋!要證據?好吧,就讓我們按官府的規矩,人贓並舉。秋蘭,告訴大家你都聽到過什麼?」
一個二十上下的婢女戰戰驚驚地走進來,「撲通」跪倒,「十天前……婢子聽到……夫人和二小姐、三小姐在商量……要除掉大小姐……」
「你聽見她們打算用什麼方法謀害大小姐嗎?」
「沒……夫人她們說話聲音很低,婢子……又很害怕,所以……」
「好,你下去吧。傳車伕沈良!」
家丁帶進來一個五十餘歲的瘦高個兒,一進門他就腿軟地趴下了,「老爺這不關小人的事啊!是三小姐叫人到朱家偷偷拿一樣東西回來的,三小姐還給了小人一百兩銀子,小人真的不知道……」
「你看見拿回來的是什麼嗎?」
「小人只知道是一個蒙著黑布的竹籠,沒敢偷看裡面裝的東西。」
「嗯,帶他下去,傳家丁沈誠!」
—個高大的壯漢被捆綁著推了進來,臉色死灰,帶著自知有罪的驚恐和羞愧。
「沈誠,你知罪嗎?」
「小人該死,小人該死!小人不該貪圖夫人那一萬兩銀子去謀害大小姐,求老爺超生。」
「夫人怎麼派你下此毒手的?」
「夫人讓我趁值夜時,把一條毒蛇放進大小姐臥房裡。那蛇是養馴的,只要吹吹口哨就會自己爬回簍裡……」
「帶他下去!」
在這段時間裡,何碧麗始終僵直地站在堂中,隨著一個個人證的揭發,就彷彿是一重重霹靂落在眼前,但她的勇氣實在令人讚歎,事已至此,她還不想承認失敗。「這不是真的!這是無恥的謊言!」
「如果他們的證詞是謊言,那麼這個——你親筆寫下的供狀又怎麼解釋?」沈德宏一揚手中的信箋,嘲諷地問。
那張信箋是一個致命的打擊,何碧麗全身起了一陣不可抑制的顫抖,沈清早被恐怖嚇得昏倒在地,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何碧麗身上,而沈玉,則冷淡又輕蔑地瞟了她一眼,又繼續傲立如初。
「這是她寫給朱家掌門朱旭輝的秘信,九叔,您看看,可是我冤枉了她?」
九叔公是長輩中地位最尊的老者,他接過信,瞇起老花的眼仔細看了一遍,「不錯。」
這兩個字抽去了何碧麗全身的力氣,她再也支持不住地跪了下來,「饒了我吧,老爺!留我一條命吧!」
「不!」沈德宏用世界上最冷酷的聲調回答。
「爹!」原本昏昏沉沉倒在椅子裡沈天賜像被火燒似的跳起來,撲過去抱住父親的腳,「饒了娘吧,求求您,把她關起來,或者流放到邊疆,只是千萬不要處死她!」
「不!我必須為眉兒報仇!」
「她是我的母親!」
「她是一個謀殺犯!」
「她是您的妻子!」
「眉兒是我的女兒,你的姐姐!」
「看上天的面上,您要怎樣才肯放過她?拿我的命去吧,讓我擔她的罪……爹,開開恩吧……」沈天賜畢竟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母子連心,他也無法再理智地思考。
「除非眉兒平安無事。」
這根本是不可能實現的條件。沈天賜絕望地向其他人伸出手,「說話呀,難道你們就一直這樣看著嗎?九爺爺,你向來最疼我,你幫幫我娘,救救她呀!」
沒有人敢接觸沈天賜那雙驚懼的眼睛,他們紛紛偏開頭去,也沒有人出聲。九叔公重重地歎了口氣,於公,沈幗眉是掌門人,此仇不能不報;於私,沈幗眉畢竟是沈家嫡親長女,而何碧麗只是外姓媳婦,當然沈幗眉更為重要,因此他也不便為何碧麗求情。
兩個家丁抬著一個竹籠進來,「老爺,這是從夫人房裡搜出來的。」
「很好,現在你可以選擇,要麼,你可以用謀害我女兒的辦法結束性命,要麼,我可以親自送你到衙門,死在牢裡或是處以極刑由知府大人決定。」
何碧麗似乎沒聽懂,迷惑地抬起頭來,那眼光是連老虎看了都會心軟的,卻不能感動她的丈夫。她把臉轉向兒子,向他伸出手,沈天賜撲進她懷裡,哽咽使他的喉嚨沙啞,「為什麼!娘,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哈哈喝喝……為什麼!因為我要我的兒子成為繼承人,成為沈家掌門!因為你不爭氣不上進!所以必須由我來安排一切!我為你犯的罪你居然還要問我為什麼!」她瘋狂地抓住沈天賜的雙臂拚命搖晃他,眼中簡直要噴出火來。
「把少爺拉過來!」沈德宏厲聲吩咐。一名家丁拉住何碧麗的手,另一名家丁則從後面拖出沈天賜。何碧麗像狂野的貓般拚命掙扎,迫使家丁不得不鬆手,而她卻因為用力過猛撲倒在地,碰翻了放在一旁的竹籠。下一秒便響起了世界上最可怕最尖銳的叫聲。
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們不知所措地看著何碧麗在地上嘶叫翻滾,片刻之後,她全身一陣痙攣,便寂然不動了。所有的眼睛都緊盯著那蜷縮僵硬的軀體,而在她的手臂下,正緩緩游出一條兒臂粗細的毒蛇來,扁平的頭部,邪惡的三角形的眼睛,信信伸縮的紅舌和那佈滿全身的灰黑色的鱗片,都令人聯想到死亡。這傢伙施施然盤踞在死者的脖子上,警惕地盯著周圍。
「這是……怎麼回事?」一個熟悉的語聲自門口響起,
「眉兒!」「姐姐!」「掌門人!」眾人同時叫出不同的稱呼。
沈幗眉臉色蒼白疲憊不堪地扶著門站在那兒。剛剛承受了一場意外的打擊,就接到珍珠琥珀的報告,拖著虛弱的身子趕到松鶴堂,卻沒料到看到的竟是這樣一幅景像。
「你……你不是中了毒嗎?」沈德宏率先叫出來,臉上的神色古怪得看不出是憤怒還是驚訝,或者兩者兼有。
「是的,但我有貴妃娘娘賜的天香豆蔻。」沈幗眉一句話交待完。她實在無力再解釋中毒事件只是她用來試探「風若塵」的手段,所幸她是掌門人,任何決定或舉措都無需得到許可,即使是她的父親。「誰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呃,眉兒,是這樣的……你這次會中毒完全是三娘的陰謀,所以……我們要為你報仇……結果你看到了,三娘她已經自我了斷,你就不要再追究……」
「可我根本沒打算追究!是誰決定這樣做的?」沈幗眉直覺地意識到其中必定有不為她所知的陰謀,她冷冷地掃視在場的人。
「怎麼,這都是按照你的意思辦的啁,你忘了嗎?」沈德宏莫名其妙地道。
「什麼?!」
「我明白了!」原本像木頭一樣呆立的沈天賜突然怒吼出聲,「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手策劃的!對吧,我萬分聰明的姐姐!你早就知道我娘的意圖,你早就想除掉她,所以就故意讓蛇咬中,等到爹爹出面逼她自殺後,再現身做出一副一無所知的假像!計劃周密啊,姐姐!」
「不!你誤會了……」沈幗眉實在沒想到連自己最疼愛的小弟也如此誤解她,難道在人們眼中,她竟成了一個毫不顧親情倫理的冷血毒婦嗎?
「誤會?難道你能否認事先知道一切嗎?難道你能否認中毒在你預料之中嗎?我娘當然當然鬥不過你,害人者人亦害之,挖陷阱卻不知早有陷阱等著她,姐姐,真是高明呀!」沈天賜從胸膛深處發出一陣可怕的慘笑,那種笑聲最後變成了一種嘶啞的啜泣,「如果你真的不想懲罰她,為什麼不早一刻出現?」他抓住自己的領口,彷彿要窒息似的踉踉蹌蹌地奔了出去。
一種徹骨的冰冷霎時貫穿了沈幗眉的全身,她知道這一幕已經毀掉了姐弟之間的所有情誼。她清晰地感覺到一把尖刀刺人心臟的痛楚,然後是麻木——像許多人在痛苦中那樣,受傷的心本能地蜷縮來止痛。然而當麻木過去,接踵而至的將會是無法抵擋的劇痛。
「沈清、沈玉,你們有什麼話說?」沈德宏繼續方纔的審判,對一直傲立的沈玉和剛甦醒的沈清道,「是不是也遵從三娘的榜樣自我了斷?」
「不!」沈幗眉失聲而呼,她不要再有人因為她的過錯受罰,「我既然平安無事,就不要再追究了!」
沈德宏銳利的眼光迅速掃視了她一眼,「雖然眉兒你僥倖脫險,但她們以下犯上,謀害掌門,犯了門規,不能輕易放過!」他放緩了口氣,「眉兒,我知道湘湘臨終前曾托你好生照顧她們姐妹,你也已做到仁至義盡。無須再有顧忌。哼!早就知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枉費我沈家養你們十七年,竟絲毫感化不了你們的蛇蠍心腸!」
「什麼?」沈幗眉不由愕然,還有什麼隱秘是她不知道的?
「唉,這件事我本想隱瞞一輩子的,可現在我不得不說出來:沈清沈玉根本不是沈家的孩子!」
這句話一出口,滿堂宗族首腦都轟然議論起來,當年沈德宏匆忙迎娶連湘湘進門,未及六個月沈清沈玉便即出世,本就引起家人諸多猜疑,不料今日得以證實,沈清和沈玉更是驚駭莫名。
「當年我離開湘湘不久,她就由兄嫂作主嫁給了當地的一個財主為妾。後來那財主病死,正室就把她趕了出來,她無可奈何淪落青樓,我再遇到她時,她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將沈清沈玉姐妹倆當作親生女兒對待,誰知她們竟包藏禍心,與何碧麗狼狽為奸,可見生性如此,再怎麼教養也沒有用!」沈德宏沉痛至極地道。
「即使掌門人開恩饒了這兩個孽障的性命,我也無顏再讓她們留在沈家,我看就將她們逐出門庭,讓她們自生自滅去吧。」
聽到這句話,方才甦醒過來的沈清尖叫一聲,又再度昏倒。沈玉喘息地聽著,那一對眼睛裡射出燒燬她本身的可怕的火焰,她從喉嚨中發出一陣奇怪的「格格」的笑聲,「逐出門庭?……叫我們降低身份去乞討?像那些乞丐婆子們一樣追逐富人的車轎?只要能有餿饅頭裹腹就認為是萬分幸福?必須放棄現在的一切——豪華房舍、美麗珠寶和丫環僕婢?……哈哈哈哈,除非你們瘋了!」她突然轉過臉惡狠狠地盯住沈幗眉,「不過你放心,我絕不會留下來接受你的施捨!我恨你!恨你!恨你!」
在所有人都沒有防備之時,沈玉÷個箭步衝到何碧麗屍身旁,抓起了那條劇毒無比的「漆裡星」。全場驚呼聲中,沈玉也像何碧麗一樣,狂嘶片刻,便即毒發身死。
看著這一切,沈幗眉已經無法忍受,她覺得頭暈目眩,有血湧上了腦子,從眼睛裡看出去世界是一片火海,她的臉色不只是蒼白,簡直是慘白,彷彿幽冥中的鬼。她的手抓不住門扉,她知道自己落進了一個陷阱,一個隱藏在黑暗中的無底深淵,她倚著門滑倒在地,她失去了知覺。
跟在她身旁的珍珠琥珀驚叫一聲,急忙去扶她,滿堂來人都目瞪口呆,如在夢中,他們就像是目睹了一場可怕的戲,令人震驚的人倫慘變,而沈德宏,冷眼向天,嘴角露出一個比發怒時更令人可怖的微笑……
※ ※ ※ ※ ※ ※ ※ ※
眼前有霧,在這漆黑的屋頂游動,漸漸地霧擴散開,化為一張浸滿憤怒的臉、一雙掩不住傷心的眼睛……沈幗眉在暗夜裡醒來,夢中那種悲傷的感覺依舊緊緊地攫住她,整個人好像沉沒在一個冰冷而又透明的世界裡。那是怎樣蕭索的世界啊!在千般遲疑之後,卻發現自己已一無所有!
自嘲地笑了,一直以來她都在努力當一個合格的掌門人、一個孝順的女兒、一個慈愛的長姐,卻惟獨沒有學會怎樣當一個自己,而她所有的努力,都只不過塑造了一個完美的木偶。結果便是如此。
注定的孤獨!
是該離開的時候了,她無法再忍受留在這裡。家?不,她沒有家,有的只是冷酷無情的離棄,勾心鬥角的猜疑,爾虞我詐的陷阱,這號稱江南第一豪門的沈府,竟絲毫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再投有什麼懷疑了,一切都明明白白寫在眼前,她充當了一個自覺自願的犧牲者,現在,她該把這個角色扮演到底,戲由她開場,也應由她結束。
「小姐,小姐,您怎麼了?」守在床邊的珍珠和琥珀見小姐醒來,卻又哭又笑,不由著急地詢問,生怕她受到刺激過深而精神失常。沈幗眉對她們淡淡一笑,眼光掠過珍珠機警沉毅的臉和琥珀單純忠直的臉,「我要走了。」
「走?走到哪裡去?小姐你必須好好調養才成,要拿什麼琥珀去拿……」
「不,我要離開這裡,出遠門去。」沈幗眉耐心地道。
「您去哪兒?讓我們陪您去吧。」琥珀關切地道,她不可放心小姐一個人出遠門。
「我一個人去,我想獨自旅行。」
琥珀到嘴邊的驚叫被沈幗眉的眼神阻止了,那種疲憊、空茫、悲傷與決絕的眼神是她從來沒見過的,「小姐要去多久呢?」她吶吶地問。
「我不知道,也許三年五載,也許永遠不回來了。」
「小姐!」琥珀再也忍不住「哇」地哭了出來,才出了被蛇咬傷的事,小姐怎麼又要離開呢?「小姐你不要我們,不要沈家了嗎?還有老爺和少爺怎麼辦呢?」
「傻孩子,哭什麼呢?我又不是去死,只不過去旅行而已。」說到「去死」兩個字時,沈幗眉臉上流露出的笑容令一言不發的珍珠不由打了個冷戰,作為一個既是參與者又是旁觀者的貼身婢女,她對這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小姐的遠遊並不出她的意料之外,但卻沒想到小姐竟會有這般深重的痛苦。
「珍珠,琥珀,我把少爺托付給你們了,琥珀當心著少爺的飲食起居,珍珠像輔助我一樣去輔助少爺,明白嗎?」看到她們鄭重答應之後,沈幗眉像放下了一副枷鎖般鬆了口氣,「珍珠,明早通知所有宗族首腦,親朋好友,在松鶴堂齊集,我有事宣佈。」
※ ※ ※ ※ ※ ※ ※ ※
松鶴堂
何碧麗與沈玉的屍首早巳抬走,所有狼藉也早已清理,松鶴堂又恢復成一塵不染,彷彿什麼也不曾發生過。像昨天一樣,:所有在沈家有頭有臉的主腦都聚齊了,這是沈幗眉自決定開闢絲路商運以來首次召集家族會議,又剛剛出了昨天的慘變,大家不由都心存惴惴,互相交頭接耳,議論不休。
很準時地,沈幗眉走進松鶴堂,她的神情與往常一樣淡漠,只是臉色更加蒼白,白裘衣裙包裹的嬌軀也更纖弱得教人心疼,但她的背脊卻從未像今天這樣挺直。
「今天召集大家,是有一件事決定要向大家宣佈:從今日起,我正式將沈家掌門之職傳予我弟沈天賜,以後府中大小事宜,皆由天賜作主。」
「什麼?」「這怎麼可以!」「掌門人您要三思啊!」
聽到這一重大決定,立時群情大嘩,疑惑、不滿、憂慮、驚懼全都進發出來。
「掌門人突然作此任命,不嫌太倉促了嗎?」負責沈氏綢業的沈簡小心翼翼地問。
沈幗眉微微一笑,「三年前我即有此打算,當然不倉促。」
「掌門人您年紀還輕,又將沈家拓展得好生興旺,為何突然要卸任呢?」九叔公站了起來,一雙睿智的眼望向沈幗眉,「是否因為昨天之事而有人膽敢懷疑……」
「九叔公您多心了。幗眉本是一介女流,當年接任掌門亦是一時權宜之計,這幾年雖勉力承擔,亦常覺力不從心。古人云:有德能者居高位,幗眉無德無能,又豈敢再竊居掌門。」
「掌門之職,關係沈家存亡,即使要卸任,也該選擇適當人選,沈天賜只不過是個十三歲的毛孩子,豈能繼承沈家。」一旁的沈承晚忍不住發話了,他是沈幗眉的堂兄。當年本是最有希望繼位的近親子侄,若非沈德宏執意傳予沈幗眉,他很可能己居掌門之位。這些年他亦雄心勃勃,只是沈幗眉成績卓著,令他無話可說,而眼看今日美夢又將落空,他豈能不急。
沈幗眉冷冽如冰的眼光逼退了他的氣勢洶洶,「天賜是長房惟一承嗣子弟,若論資格,他一出生便具備,何況天賜才略卓然,年紀雖小,卻已頭角崢嶸,此次與朱家爭奪江南霸權,並非由我策劃,而是由天賜全權指揮。結果如何,你們也看到了。」
眾人都不知此事,自然又一陣哄嚷,大家都紛紛讚歎,年僅十三即有此能力,堪稱天才。沈承晚目瞪口呆,無話可說。
沈幗眉環視所有人,緩緩道:「天賜畢竟年幼,許多事難免不老道,思慮不周,所以還請諸位多多扶持,我代他母親謝過各位宗族親友。」說罷深施一禮。
眾人一時肅然,這語氣中怎麼竟隱有托孤之意?
「但是天賜少爺此刻行蹤不明,萬一他不肯……」
「放心,他會回來的。」沈幗眉苦澀地一笑。
※ ※ ※ ※ ※ ※ ※ ※
懷湘幽居。
靜室裡,沈德宏滿意地看著桌上的一局殘棋,黑子重重圍困,白子已到山窮水盡的境地。他拈鬚微笑,這就像他的計劃,完美的傑作。這長達二十多年的明爭暗鬥,終於以他的全面勝利而告終。
門輕輕被推開了,沈幗眉站在門口,冷冷地打量著她叫了二十年爹爹的這個老人。
「哦,眉兒,你大病初癒,該好生休息才是,何必又來向我請安。快進來!」沈德宏慈愛地招呼女兒,但眼底的一絲慌張沒有逃過沈幗眉銳利的眼光。
沈幗眉走了進來,眼眸是冷的,如同深海。「女兒此來是向爹爹辭行的。」
「辭行?」沈德宏一臉愕然,「到哪兒去?」
「此刻還沒有確定的目標,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
「可是你病體未復,不宜遠行,何不等康復再走?」口吻中是一片拳拳慈心。
沈幗眉注意到他始終不敢問她為什麼要遠行,一絲輕蔑漠然的冷笑浮上她的嘴角,「爹爹真的希望女兒留下來嗎?」
「當……然……」沈德宏不大自然地道。
沈幗眉笑了,唇邊冷意更深,「臨走以前,女兒給爹爹講個故事吧,故事很長,爹爹可要耐心些聽。」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從前,有一個十分龐大的的家族,這家可能姓王,可能姓李,也可能姓沈。這家的公子年輕時在外結識了一位姑娘,但是為了繼承家業,他和兵部尚書的千金成親了。
「成親之後,老爺把家業傳給了公子,卻讓媳婦主持大局,因為媳婦對家業興盛更有幫助。作為一個大權旁落的掌門,公子只能隱忍,因為老爺子還在。而老爺子去世後,他發現妻子羽翼已豐,剪除不易,便想起那位被他拋棄的姑娘來。
「他派人找到她,很不幸地她此時已淪為娼女了,而且還有著兩個月身孕,但這並不妨礙她成為他的棋子,可能效果還更好。於是他執意娶她為妾,這令自尊心極強的妻子難以忍受,最終瘋顛自縊而死。公子成功地奪回了權力,現在他的小妾成為另一個眼中釘了,但他沒有理由休掉她,而這位小妾又是極溫馴的,絕不會因為他移情別戀而有所嫉妒,他只好以未有子嗣為名娶了第三房小妾,得了一個兒子。也許是出於偶然,他發現這新娶的侍妾原來竟也是個野心勃勃的人物,這當然令他大喜過望。
「第三房小妾沒有讓他失望,她成功地謀害了二夫人。公子,不,現在已經成為老爺了,老爺沒有揭露這次罪行,反而扶她為妻,因為他必須考慮自己的兒子。
「九年後,老爺遇到了新的困難,這種困難來自他的身體,久病與衰弱令他不得不交出權力,他選中了元配所生的長女,這樣一來,夫人的目標就轉到她身上去了,再加上被害死的小妾所留下的兩個女兒也意圖染指家業,不妨讓她們鬥個四敗俱傷,掌門之位便順利地落入自己的兒子手中,而老爺,也可以藉機除掉心頭的幾塊隱患。
「總之,借刀殺人之計完全成功了,老爺是大義滅親的好父親,長女則被視為不擇手段剷除異己的毒婦,那幾個隱患也一一消失,也許他還有遺憾,為何那長女沒有一同死掉,或者,在心灰意冷之下,聽從父親的安排嫁人豪門,成為商業聯姻的最佳棋子。
「現在,如您所願,把掌門之位傳給天賜,我則永遠離開。我想,這個木偶已演完了她的戲,再沒有用處了,您是否還不滿意?需要我學母親的榜樣自覺毀滅嗎?」
這番話是用最恭敬最和婉的態度說出來的,沈德宏直勾勾地盯著笑容可掬的女兒,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的手抖個不住,驚恐、狼狽、羞愧、憤怒全寫在了他那張皺紋縱橫的老臉上。
「如果您沒有別的吩咐,女兒告退了。」沈幗眉深施一禮,退出靜室。
沈德宏低下頭,殘棋中的每一粒白子都像一柄匕首刺人眼簾,他舉手抹了抹前額,才發現已冷汗涔涔,諾大的靜室,此刻如同深冷的冰窖。他站起來,踉踉蹌蹌走到門邊,一拉開門,凜冽的北風便捲著嘲笑的枯葉迎面撲來,突然之間,又彷彿化作鐵如貞、連湘湘、何碧麗、沈玉四張冷笑的慘白的臉。他驚叫一聲,砰地關起了門……
※ ※ ※ ※ ※ ※ ※ ※
凌風閣。
這是整個沈府最高的一座樓,平日用來放置各種雜物,幾乎算作一個庫房。
沈幗眉拾階而上,推開頂樓的門,便看見窗前一個熟悉的背影,她知道那是沈天賜。這裡曾是他最愛玩最隱蔽的一個角落,除了沈幗眉。連他的母親何碧麗也不知道。
「我並不想打擾你,但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今天我已經宣佈將掌門之位正式交卸,今後,你就是沈家第六代,也是最年輕的一位掌門人了。」
沈天賜的背影沒有改變,依然僵直地立在窗前,彷彿沒有聽見。
「要正式承任,還必須大開宗祠,這一套禮儀不能少,你該做好準備,不過我大概見不著了。天賜,我知道你恨我,也可能因此不願繼位,但這是你母親最大的心願,你不能辜負她。此外,我會永遠離開沈家,你不用擔心日後見面的尷尬。」
「開闢絲路商運的事,珍珠會將詳細情況報告你,我已交待各首腦,輔助你經營其它生意。」
「即使你不相信,我還是要說,我從沒有想要設陷阱害你母親。」
「自己多保重。」
語聲消失了,良久,沈天賜緩緩轉身,臉上淚痕縱橫。身後已無人。
※ ※ ※ ※ ※ ※ ※ ※
沈幗眉的行囊十分簡單,她並不是個很講究的人,再說,她現在最好就是不要和過去有太多牽連,所以,她只拿了幾件衣服和一些銀兩,隨手打了個包袱就解決了。
歎了口氣,沈幗眉拎著行囊站在門口再次檢視這棟有著她的童年、她的夢幻的房子,甩甩頭,毅然向前走。
她的過去就這樣輕易地被她扔在那棟房子裡,關上門的那一刻,似乎就真的成過去了……
眼底沒有淚光,因為她知道回不了頭了,早在傅滄浪找上她的那一刻起。而從那刻起,好運似乎就不再眷顧她了。
※ ※ ※ ※ ※ ※ ※ ※
今夜晴空萬里,傅滄浪抬起頭來,恣情地仰看那滿天的星斗——還記得她的那一雙眼眸,也是這麼的發著光,耀眼得有如這天上的星辰。視線再往旁移,傅滄浪又發覺,今晚的夜幕似乎特別的黑,就好像是她一頭黑得幾乎發亮的秀髮。今晚的月亮更是美得特別傳神,猶如她那舉手投足間,絲毫不作假的動人神韻。
前天夜裡一怒之下憤而離開沈府,他就回到范伯開的滌塵茶坊。范伯是個久歷風塵的老人,自然聰明地不去詢問原因。而這幾天來他總是翻騰著被騙的恥辱和憤怒,根本不曾靜下心來仔細想過,直到今晚才真正心平氣和地回憶沈幗眉的容顏——不是經過刻意偽裝的的冷淡矜持,而是含情的嬌羞,薄怒的輕嗔,悲傷的哀婉……是那個真實的溫熱的沈幗眉,只屬於他一個人的沈幗眉。
也許她騙過他,但他清楚地知道,那只是家族需要,無關乎感情。她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即使她必須為家族而犧牲他,她也不會以虛情假意來與他周旋——在感情上,她生澀幼稚得像個小女孩,而以她的高傲尊貴,亦絕不會捨棄自尊出賣愛情。
甚至,她還用拒絕止痛來懲罰自己的欺騙,只求對他公平!
是的,這些他都明白,然而受傷的面子和受損的自尊心不容許他原諒,男人的驕傲驅使他說出那番殘酷的話,驅使他不告而別,驅使他挖出心底的不忍不捨和冒出幼芽的後悔。
他不能原諒她,即使不捨,即使心痛——自欺欺人的天性啊!
就這樣忘了她吧,還要去追查殺兄仇敵,他已經耽擱了四個月,責任不容他再遲疑。
長歎一口氣,傅滄浪返身進屋,他沒有注意到長街盡頭那緩緩行來的窈窕的倩影。
如果他再晚一步,事情可能就會不同。傅滄浪當 .然也不會知道,這次錯過會帶給他什麼樣的麻煩。生命中有些事是不容錯過的,因為再回首,已是千山路……
在母親靈前上了最後一炷香,沈幗眉牽著一匹黑馬,從角門悄然離開沈府,除了貼身侍女和幾個守衛,誰也沒有驚動。
緩步走在空曠黑暗的長街,沈幗眉不禁悲從中來,先是被母親拋棄,然後是父親、弟弟、愛情。最後,連自己也拋棄了自己。
父母的遺棄是午夜夢迴的悲哀,弟弟的誤解是手足俱斷的無奈,而傅滄浪,則是心底一縷若斷若連的情愫,稍一牽扯便痛入骨髓。
多年來,她一直小心控制自己,告訴自己不能有感情,它會影響她的判斷力,阻礙她的理智,如今,感情如洩洪般地付出,她控制不了,也阻止不了,若非太在意傅滄浪。她又怎會對父親的陰謀毫無察覺?
走著走著,沈幗眉猛然發現,她不知不覺地沿著當日傅滄浪帶她走過的街市又走了一遍,前面,就是他們曾共品香茗的滌塵茶坊了。她在尋找什麼?尋找那已流失的點滴幸福嗎?
小院依舊,只是古槐已落葉滿階,夜霜四布了。紙窗透出暈黃的燈光,老人可是還在燈下煮茶?傅滄浪呢?現在人在何方?是否也還懷念那段時光?
本欲推開籬門的手又停住了。心已碎,情已逝,再去重溫舊夢,只能使自己沉溺於傷痛中無法復原。愚者多言,仁者不語,智者不記,她,是該學著遺忘的。
忍住心底撕裂般的痛,沈幗眉掉頭而去。而獨坐燈下沉思的傅滄浪,也終於沒有注意門外猝然而去的身影。
可憐霜冷腸斷夜,兩處沉吟各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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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從沈家傳出轟動整個江南的消息:一是前任掌門夫人及二小姐暴病身亡;二是現任掌門,沈氏女財神沈幗眉突然宣佈卸任,而下任掌門竟是年僅十三歲的四少爺沈天賜。
稍敏感的人都看出其中必有蹊蹺,但任旁人如何猜測,如何打聽,也無法探知絲毫真相,而在流言充斥江南時,沈家卻保持沉默,既不反駁,也不予以證實,就像一座千年的磐石,無言卻堅韌地對抗所有風浪,並且毫不動搖。
一切流言的焦點都集中在沈幗眉身上,這位只手掌控江南商業動向,在商界呼風喚雨所向披靡,聲名如日中天的奇女子,究竟出於何種目的,竟放棄旁人夢寐以求的地位權勢,急流勇退呢?自從宣佈卸任之後,她就像消失了一般,連幼弟沈天賜的繼任典禮也未出席,由此種種,更令人覺得神秘好奇,進而紛紛臆測了。
鼓打三更,龐大的沈府如一頭巨獸雄踞在黑暗裡,一抹淒迷的殘月冷冷地懸於中天。在這萬籟俱寂的時刻,卻偏有一道若有若無的人影自沈府上空閃過,那種速度簡直似一陣風,吹過便不留痕跡。這道人影絲毫不停地直奔沈天賜所居的寄萍榭,看來來人對沈府相當熟悉。身手高絕,又知門知路,難怪沈府守衛毫無察覺。
人影毫不遲疑地自後窗翻入沈天賜的寢居。如果他意圖不軌,恐怕要打錯算盤,因為一支小巧而犀利的弩弓正精準地指向的咽喉。
衣履整齊的沈天賜坐在對窗的寬椅內,眸光如冰,靜靜地盯著半夜而來的不速之客,執弩的手不起一絲顫抖,這江南沈家最年輕的掌門人,果然有高手風範。
來人的利眸與他對視良久,輕吐一口氣,「是我,天賜少爺。」
「我知道是你,傅滄浪傅少俠。」沈天賜紋風不動地道,弩弓卻仍未放下。
來人揭去蒙面巾,露出英挺的容顏,濃眉微挑,「你知道?是你姐姐告訴你的嗎?她現在在哪?」他正眼也不掃那弩弓,彷彿當它不存在。
沈天賜緩緩放下弩弓,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她什麼也沒說,但不代表我無法知道。傅滄浪,你沒資格來問我她的下落,我也沒有義務要告訴你。」他終於體會身為沈家掌門的便利與沉重了,好的不好的,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所有情報一視同仁地列於眼前,哪怕會令人痛心疾首也不得不看。掌門人絕不能因個人好惡而影響判斷,想必當沈幗眉看到針對她的一切陰謀計劃時便是這般感覺吧?
「我有資格,因為我愛她!而她也愛我。」
「是嗎?她不是騙了你嗎?傅少俠,或是風先生?」沈天賜以十足嘲諷的口氣道。
傅滄浪沉默了,初時他的確因這一點而憤怒,然而當聽說她突然卸任的消息後,憤怒便轉化為不可遏抑的關懷與擔心,終於促使他深夜來訪。
「真的愛她為什麼要棄她而去?真的愛她為什麼不體諒她的處境與心情?親人背叛她的時候你在哪裡?如果喜時則近怒時則去是你愛的方式,那麼我代她敬謝不敏!」沈天賜激動起來,不平與不屑閃現在與沈幗眉酷似的眸中。
「親人背叛她?什麼意思?」傅滄浪踏前一步,驚疑地問。
沈天賜靜了片刻。自案上拿起一個厚厚卷宗扔給他,「你自己看吧。」
傅滄浪點燃明燭,大略地翻閱了一遍,一股冰流通過他的心頭,令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沒想到當時的局勢竟如此複雜,更沒想到沈幗眉的處境竟如此險惡,而自己當時又企圖不明,難怪她要處處提防,自己真是全天下最自以為是的混蛋!
「她現在在哪兒?我要見她!」一想到她心碎的悲哀之聲,他就無法原諒自己的偏執與狹隘,更急於彌補自己帶給她的傷害。
沈天賜環臂當胸,冷冷地看著眼前這英挺的男人,而傅滄浪亦不躲避地與之對視,眸中有內疚,卻更訴說著毫不妥協的堅持。嗯,也只有這樣的男人才配得起姐姐!自姐姐走後,珍珠就將前因後果詳細地稟報了沈天賜——她的新主人,否則他也不會在此守株待兔地等他找來。
他的姐姐是生意上的天才,愛情上的白癡!連他這個局外人都看得出來傅滄浪只是一時意氣,她居然會把他的氣話當真,以至黯然遠走,可見情這個東西會使人頭腦發昏。當然家庭劇變也是促使姐姐出走的原因,但他相信,假如當時傅滄浪在她身邊的話,她絕不會以這種方式來結束一切。
一想到這個,沈天賜就忍不住一腔怒氣。再狠瞪傅滄浪一眼,他才不怎麼甘願地道:「她已經離開沈家了,我現在也不知道她的下落。」輕歎一口氣,「可以說,是我、你和沈家所有人聯手逼走她的。」
「什麼?!」她居然離家出走了!以虛弱的病體去承受江湖風霜,手無縛雞之力卻選擇應付詭譎武林,這女人究竟以為自己有幾條命?他真想捏住她纖細的脖子吼一頓,「沈家情報網遍及天下,難道還查不出她的行蹤嗎?」
「哼,別忘了,她可是沈家上任掌門,對沈氏情報網的運作瞭如指掌。如果她存心不讓我們找到,即使掘地三尺也休想找出她的半根毫毛。」
「沒有別的辦法嗎?」傅滄浪深深地蹙起濃眉。
「現在,只能求老天爺保佑她不要出意外了,我會加派人手去找,但……」沈天賜甩了甩頭,「你有什麼打算?」
傅滄浪壓下心頭的酸楚,「放心,我一定會找到她的,哪怕要窮此一生。」
沈天賜緩緩走到窗邊,仰視昏暗的月色,身影有說不出的孤單蕭索,傅滄浪不由覺得,在經此劇變後,他越來越像他的姐姐沈幗眉了,或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吧?
「你可以走了。」他的聲音不含絲毫溫度,有明顯的逐客意味。
傅滄浪暗中歎了口氣,返身正欲離開,沈天賜突然又道:「我雖不知她現在的行蹤,但她有可能往京城去,當朝尚書是我姑丈,薩小姐不僅是我表姐,也是姐姐最知心的閨中密友,或許會有她的消息……另外你若找到她,請轉告,不管過去如何,這裡永遠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