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奏鳴曲 第二章
    人聲鼎沸的飯桌上,一向是「晴光」最熱鬧的地方,也是惟一可能全員到齊的所在。從好的一面來說,在熱鬧的餐桌上,大家互相交換心得,談天說地,彼此和樂融融。可是搶食的氣息也時常可見,屏息寧神等待菜餚上桌,以秋風掃落葉之態,一掃而空。

    「我找到工作了。」

    向來吃飯慢條斯理、禮讓有加的顧春江一反常態,在四周不斷的喧嘩聲中,忽然地丟出一句話,讓原本有如沸騰菜市場的飯廳,登時變成連針掉下來都聽得到似的寂靜。

    幾十隻目光加起來比聚光燈更明亮,全數集中在顧春江的身上。只有當事人不在乎地繼續手中的挾菜動作,不顧其他人等會兒回過神來,發現沒菜時可能爆發出的哀嚎。開玩笑,百年難得一見,只有她一個人大方地動筷子,喜歡的菜餚沒有人搶奪,此時不吃更待何時?

    「春江,你找到工作了?」院長打聽的意味濃厚。

    「對,我剛才說過了,院長沒有聽清楚嗎?」

    顧春江也不多說,「地點在市中心,薪水又好,對急需用錢的我們簡直無可挑剔。現在,我們要租房子的錢總算有著落了。」

    「很多錢嗎?」院長擔心地問。

    顧春江是個不需要別人操心的女孩,她除了潔身自愛、獨善其身之外,行有餘力還會勸導教育其他人。外表雖溫順,長相雖嬌柔,骨子裡卻有著不服輸的堅毅。當她決心要做而且是可以達成的事情,就算委屈了自己,也誓必盡力而為。

    「當然,一個月可以賺到四位數字的高薪,你們說多不多?我們現在缺錢嘛!否則我大可待在院裡,每天弄些好東西讓小朋友吃了頭好壯壯,什麼地方都不要去。」顧春江精神奕奕地說。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沈秋池悶悶地開口。她現在也在找工作,但無奈連個影子都沒見著,心情格外郁卒。

    「對呀!所以,我以後只能一個星期回來和大家聚餐一次。為了錢失去我的自由。」顧春江誇張地歎口氣,她笑咪咪地對多愁善感的沈秋池說,「小池,別急,你一定很快就會找到工作的。」

    「不可以,春江,我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冒險。」沈秋池堅決地說道。

    「放心吧,我沒事的。」顧春江安慰道。

    「你真的確定沒問題?」舒冬海冷冷地進出一句話,凡事漠然的她竟開口了,表示事情非同小可。

    顧春江努力扮出「大姐姐」的派頭,手指輕戳她的腦袋,「當然,親愛的『小妹』,坐在你眼前的我今年二十二歲,不但成年也畢業啦!有獨立思考與判斷的能力,有沒有問題,我很清楚的。

    倒是你這個號稱天資聰穎的資優生,畢業證書該唾手可得,居然還落了個『暑修』的下場,丟臉啊!研究所可不收沒畢業的學生。」

    提到這檔事,舒冬海也是滿腹苦水,在學校中宛如獨行俠的她,是師長眼中的最愛。年年領獎學金,而且直接保送研究所的她,居然在最後一個學期落馬,必修課被「當掉」,一下子讓許多人跌破眼鏡。結果不但畢業證書拿不到,連研究所的資格也岌岌可危。

    「那個教授既糊塗又嘮叨,期末考試居然要以出席率來決定成績,也不想想自己上課的內容乏味,口才又不好,當然課堂上老是小貓兩三隻,我氣不過,所以才罷考。要不是所長千拜託萬拜託,我才不去念,開始工作賺錢才打緊。算了,我連大學文憑也不要,直接工作吧!」舒冬海不在乎地聳聳肩,反正又不缺那張文憑,如果心情不爽,天王老子出面說情,她連理都不理。

    「不行。」聽到舒冬海驚世駭俗的一席話,四道聲音義正辭嚴地同聲拒絕她的說法。

    「你乖乖唸書就好。」耿夏荷直接下命令,「沒有商量的餘地。」

    「行行出狀元嘛!」舒冬海反駁道,「不然小池念好了。」

    「笨!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塊唸書的料,好不容易熬到畢業,文字個個我都認識,可是它們就是不認識我,我才不想自討苦吃呢!要是我有唸書的細胞,一定會全力以赴!」沈秋池白她一眼,「書獃子,天生我材必有用,你注定要在書堆裡埋上一輩子,認命吧!」

    「可是我們現在急需要錢,多一份力量,大夥兒就少一點負擔。了不起等我們發財之後,再補念回來就行了。」舒冬海還在作臨死前的掙扎,其實真的不想再念下去,賺錢才是當務之急,她怎能獨自缺席,做個不事生產的害蟲,然後眼見大家勞累?她雖看起來冷漠,內心卻多情至極。

    「錢的事情你別擔心,我不是已經找到了一份薪水豐厚的工作,足夠了,不差這點錢。」顧春江柔聲地回答。

    「笨春江,我不要你犧牲自己。」舒冬海跺跺腳。

    簡單的一句話引起大家的共鳴,顧春江正如同春天的陽光,在「晴光」中舒舒緩緩地散發暖意,有她的地方永遠讓人心曠神怡。此刻,她卻需要為了現實生活犧牲,怎不令人心痛?院長的老臉上泛著淚光,耿夏荷、沈秋池和舒冬海則滿臉如喪考妣。

    「是呀!春江,你是最乖的小孩,懂事又聽話,就別讓我這麼大把年紀還要操心。別去那兒工作了,要不然找個錢少一點的也成。天無絕人之路,我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眾人的話聽得顧春江一頭霧水,面前難得一見的奇觀,讓她忍俊不住咯咯地笑出聲。

    「人家都快急出眼淚了,你還笑得出來?」沈秋池不滿地努努嘴,「好心被雷親。」

    「春江,不要去好了。」耿夏荷也忍不住開口道。

    顧春江說:「錢多、事少、離家近是我工作的三大準則,可是經濟不景氣,很難達成啊!我知道工作離家太遠,大家捨不得我,可是沒辦法,你們都已經長大了,將來一個個結婚嫁人,總歸會分離。再說,人家願意提供這麼好的薪水,求都求不來,焉有不接受的道理?」

    「誰知道你會不會先把自己嫁出去?」耿夏荷睨了她一眼,轉身面對眾人,「我想大家把方向搞錯了,春江心思縝密,才不會做出讓我們擔心的事。到底是什麼樣的工作,居然願意出如此高薪?」

    顧春江放下筷子,恍然大悟,「你們以為我……唉,拜託一下,誰會用我當『公主』還是『公關』呢?謝謝你們的抬愛。說起我的工作,美其名是看護,照顧生病的老人家,可是那個家庭本來就有家庭醫生,其實我的工作內容多半是打雜的小妹吧!」

    適度的解釋化解了大家的懷疑,破涕為笑之後,耿夏荷衝上前去給她一個熱情的擁抱和一個印在頰上的親吻。「嚇死我們了,也恭喜你找到工作,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們擔心。」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你們三個不要讓我操心就偷笑了,還要替我擔心,嘖嘖!」顧春江調侃地說。

    「可是看護的薪水怎麼會這麼高?」舒冬海不減冷眼旁觀的本性,又提出新的問題。

    「你真是個問題寶寶,專會澆人家冷水。」耿夏荷笑笑地對她說,「不過海兒說的對,春江,你……」

    望著四雙關懷的眼神,她只能閃動無辜的雙眼,「唉!當然是因為病人的脾氣不好,氣走了許多人,只有我初生之犢不畏虎,敢肩承如此重任。孟子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嘛!」

    「瞧你說得輕鬆,沒見到院長的老臉都黑了。」沈秋池搖搖頭。  「春江,我看你還是不要去。」院長擔憂地說。

    「嘖!說一個影,生一個子。你們太杞人憂天了,想想看,一個人年紀大又生了重病,加上家裡又有錢,脾氣難免大些,又加上兒女不在身邊,情緒不穩定,如果我不能接受,誰還有辦法?」

    「聽起來他很像暴君耶!」沈秋池小聲地說。

    「院長和大家請放心,我一定可以克服困難,駱老爺想把我趕出去,沒那麼容易。」她悠悠哉哉又有些皮皮地說。

    「就怕你這種個性在外頭受苦,回來也不肯說,啥事都往心裡頭擱,遲早讓你悶出病來。」耿夏荷說。

    「我答應以後每個星期都回來報告近況,大家滿意嗎?」

    「看來你心意已決。」舒冬海為事情作個結論。

    「沒錯,我——定要去試試。相信我吧!『晴光』當中最皮、最搗蛋的小鬼,我還不是能克服,駱老爺也一樣。」她滿自信地說。

    話雖如此,眾人的心猶忐忑不安。可是顧春江一旦下定決心,又豈是旁人能左右?只怕十頭牛也拉不回她那顆心,所以除了在心底祝福,祈求上天保佑之外,還能說什麼?

    

    安慰別人的話容易說,真要安慰自己的心哪——難!

    第一天到駱家,顧春江一身正式的衣裳——窄裙襯衫,她不知道看護的裝扮,只能憑著在校期間聽到的信息,希望帶給新老闆一個好印象。其實她最想穿的是牛仔褲,方便活動。

    童媽領著她到老爺的房門前,擔憂地看著她,一臉的愁雲慘霧。「丫頭,我希望你不要來的,沒想到……唉,如今,你自求多福吧!遇到挫折也別灰心。老爺就在裡面,剛用完餐,希望他今天心情尚佳,你就進去服侍他吃藥。」

    顧春江點點頭,謝過童媽之後,深呼吸,她收斂起擔憂的神情,展露出最完美的笑容,敲敲房門。

    「什麼鬼?有事快說,沒事別來。」房間裡傳來蒼老卻很有勁的吼聲。  「我不是鬼,只是來請您吃藥的小小看護。」顧春江一邊拿藥進來,一邊說道。

    「藥?拿出去,我這個病就算是仙丹妙藥也醫不好,只是拖延時日,惹大家心煩。少拿幌子,我不吃了。」駱順同皺皺眉,嫌惡地指著大門口,「出去,東西統統帶走。」

    「那怎麼成?生病了就要吃藥,否則怎麼會好呢?醫生交代過,您就好好地遵守,才不會整天躺在床上。「她像哄小孩似地將水及藥拿到駱順同的面前,「乖一點,一口吞下去吧!」

    像著了魔似的駱順同在顧春江的溫情攻勢下,差點全依了她的話,當藥送到嘴邊的同時,他才猛然想起,自己竟受她擺佈?怒火在一瞬間點燃,「拿開這些鬼東西,我不需要它。」

    「老爺,請您愛惜自己的身體。世界上還有許多人生病了卻缺少別人的關懷與照顧,您今天雖然身體不好,至少還能享受這些待遇,請您務必珍惜自己,別糟蹋了。」

    「你不過是個小小看護,居然敢違逆我的命令,膽敢教訓我?滾!在我的視野裡不許你出現。」駱順同吼道。

    他瞇起雙眼仔細打量這個說話柔柔細細卻膽敢違抗命令的女子,叱吒風雲半個多世紀,駱順同生平最討厭不聽話的人,尤其命令出自他的金口,現在他的行動不便,但可不表示連腦子也不靈活了。不過是個小小的看護,居然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怎不齜牙咧嘴以對。

    吼聲震天,顧春江一顆心也跟著噗通噗通地跳,拔腿而逃的念頭不是沒有,但她憑著骨氣卻硬是強撐了下來。開玩笑,第一天就玩完了,在大伙面前誇下海口的她,還能在『晴光」混下去嗎?想把她趕走,門都沒有。

    顧春江老神在在,依然屹立不搖,「不成,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我既然擔任您的看護,就有責任完成分內的工作。老爺,您別生氣,更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來,把藥吃下去。」

    面對駱順同的兇惡,說不怕是騙人的,那超大的嗓門與低沸點的脾氣,平常人總要顧及自尊,早早拍拍屁股走人。再不然就依了他說的話,讓自己在駱家的日子好過些。

    可是她不同,儘管蒼白著一張臉,顧春江依然執著於自己的本分,必須親眼見著駱順同吞下藥丸,才算任務完成。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即使她現在急需這筆錢,也不能昧著良心。  「你不過是個小丫頭,沒有資格命令我。」駱順同不悅地道。

    「我……」沒等她把話說完,藥已經被駱順同打翻在地。

    她求饒,連話也不吭半句。嘿嘿!以他的社會閱歷來說,現代的年輕人哪!吃得了苦的沒幾個,講求自尊自信的倒有一大堆,就不信她還能熬得下去。

    「得快找塊抹布弄乾淨,否則壞了一張看起來挺昂貴的地毯,多可惜啊!老爺,您等等,我馬上就回來。」

    說完,她馬上衝出去找了塊抹布,細心地將地面上的水分吸乾,再度展露絕美的笑顏,頗有一份成就感。還好,緊急救援還算有效,沒有壞了人家的財物,也算將功贖罪!

    「您看,沒事啦!」

    突然吹來一陣風,顧春江忍不住打個噴嚏,她感到身上有些涼意,這才發現身上原來也滲了水,大大的一片濕濡。「哎呀!我的衣裳也濕透了。」

    排除了最初的驚訝之後,駱順同開始有了好心情,看好戲的神情明顯地出現在他眼底,沒想到她最先顧及的不是她身上看起來挺廉價卻可以感覺是她最好的一套衣裳,而是那張微不足道的地毯,他倒要好好地看看小丫頭這下子還玩不玩得下去。

    自言自語半天,駱老爺仍沒有響應,顧春江顧不了這許多,惱怒地皺皺眉,看看自己身上濕了一大片的衣裳,又望望駱老爺,像是鼓起極大的勇氣之後,她終於開口,「老爺,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先去換件衣裳。」

    「啊?」駱順同等著看大多數看護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情景沒出現,不知道該稱讚她還是該笑話她,沒料到在她小小的身子底下,居然蘊藏了如此多的勇氣,他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

    「對了。」她像是又想起什麼,走了一半又回過頭來。

    「什麼事?」

    「如果不穿這麼麻煩的衣裳,不知道你反不反對?這樣好難做事喔!」說完她走了出去。

    說反對有用嗎?駱順同苦笑,這不知名的小丫頭片子,根本不將他的怒火放在眼底,一心一意只想他把藥吃下,如果她不是個女子,如果他們不是在今天這等場合見面,他會讚許她的勇氣可嘉!  

    剛消失在門口的顧春江轉眼又出現在門口,探出大半個腦袋瓜子,手中是一杯重新倒好的溫開水,看樣子她還不死心。

    顧春江沒有費神看他,一徑地叮嚀,「老爺,如果不麻煩的話,還是請您先把桌上的藥丸吃了,我很快就回來。等會兒,還要推您出門曬曬太陽,老待在屋子裡,人是很容易悶慌也不容易順暢的。」

    

    駱順同臭著一張臉,和顧春江滿臉的笑容形成極度的反比。

    任她將他推向陽光燦爛的庭院中,不顧他的反對與怒罵,在眼前展開的鳥語花香根本一文不值,他此刻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她扔出去,他就不用見鬼地在這裡曬太陽。

    就知道剛才不該心軟,竟把藥吃完了,讓她的詭計得逞,否則現在哪需要受她的擺佈。不知道小丫頭片子用什麼魔法,或者是他生病太久,連心都被磨平了。他不想見太陽、不想聽鳥鳴、不想聞花香。事實上,除了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他什麼都不想做。

    顧春江沒有忽略他眼中的憎怨,但卻刻意選擇忽略,反正對他病情有幫助的事,說什麼也要做到。老小孩、老小孩,就是說人年紀一大就跟小孩子一樣,口是心非。就算心裡喜歡,一旦被人猜中之後,總要裝裝樣子耍賴,免得自己沒有台階可下,失了自尊。

    陽光正耀眼,躲在涼涼的樹蔭下,熾熱的艷陽荼毒不到她,微風徐徐吹來,迎風撲面,無比暢快,平添了幾分的悠哉。她滿意地深呼吸,汲取都市中不易享受到的芬多精,有益健康嘛!

    「真好,有個大大的庭院在市中心,還真不是普通的享受,如果『晴光』也能有這片院子,小朋友們就不用擔心沒去處。」顧春江低聲說給自己聽,有些喟歎也有些無奈。算了,人比人,氣死人,還不如往好處想,今天只要她努力地工作,明天」晴光」就不用擔心房子的問題。思及此,她又精神百倍了。

    「老爺,您應該好好地利用這一片綠油油的庭院,偶爾也讓您自己舒鬆筋骨,享受大自然,別整日將自己積鬱在深不見日的房中。雖然比不上真正的高山好水,聊勝於無嘛!您看,叢叢的樹木阻絕了外面熙攘的人車,你說這裡像不像人間淨土?」

    「我就喜歡陰暗的房子,誰准你把我拖到外面的?就會惹我生氣。」

    好天氣會帶給人好心情,眼看陽光燦爛,綠草如茵,自然神清氣爽。但是當著顧春江的面,駱順同就是不願直接地承認,這個小女子想讓他屈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口是心非的老爺,沒關係,不承認就作罷。」早從他臉上看出喜悅的端倪,她才不聽那一套言不由衷的說詞。只要老爺覺得好,也算有代價,她很容易滿足。

    根據駱順同敏銳的觀察,短短的三分鐘就得到結論。打從一開始到現在,他沒給過這丫頭好臉色,大吼大叫不絕,就不知道她為什麼還能怡然自得。他開始對她感到好奇。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顧春江笑道:「啊!瞧我粗心的,居然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顧春江,今年剛畢業。」

    「剛畢業?沒有工作經驗嘍?」

    憑著多年從商的經驗,駱順同對沒經驗的人總是特別的感冒,覺得他們做不好事情又容易衝動,定性不足,難成大事,所以他的企業裡幾乎從不聘用沒有經驗的新人。

    她讀出他眼中的不贊同,從容地響應,「是的,我沒有工作經驗,也承認自己不懂事,就因為這樣,才更需要虛心學習。我的熱忱可是比別人多出好多倍。剛踏人社會,懂的事情不多,憑著傻呼呼的熱心腸,不會向僱主要東求西的,您說是不是?」

    「你很會講話。」

    「不,基本上我是個嘴巴很笨的人,只會將認知的事情說出,不懂得逢迎,也不會說好話,該是一就不會說成二。」

    「你覺得自己很老實?」

    「可惜這種特質在現今的社會上似乎不太受用。」她坦白地自承,不覺得驕傲,也沒有自憐。

    「你倒挺懂的。」他從鼻子哼出一口氣,「顧春江,這名字不俗,你家在哪裡?父母做什麼?」

    「只是個小家碧玉,父母是個普通人,除了養小孩之外,沒有太大的成就,老爺不會有興趣的。」家——當然是「晴光」,父母——就請老院長權充吧!她不想博取別人的同情,更不需要他人的憐憫。

    「你不願意談你的家庭?」漸漸的,眼前的小女子激起他的興趣,想好好認識她一番。

    「老爺該在乎的不是我的背景,而是我的工作能力吧!我保證會努力工作,盡力配合。」

    好一個舒適的工作環境,換上一身輕便裝之後,顧春江滿意地在偌大的庭院中來回走動。真是幸福,不用將自己裹在呆板的制服中,也毋需在乎別人眼中不合時宜的穿著,可以省下許多開銷,在這裡一切都好,除了駱老爺的脾氣大了一點,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唉、唉、唉!真是不應該,才第一天工作就有怨言。她調皮地吐吐舌尖,為自己的評論訕笑。

    站在一株盛開的含笑前方,她深呼吸,吸人特有的清新與芳香,卻沒有將它摘下,據為已有。

    「花園裡的花很多,喜歡的話,可以放些在你房裡。」駱順同突兀地出聲,將她由冥想中拉回現實。

    「不了。」她搖搖頭。

    「女人都愛花,你也不例外,何必矯情?」

    「讓它們長在土裡,我喜歡時可以過來看看,我忽略時它也不受影響。裝在瓶子裡,再美麗也只是暫時的,凋零後只有送到垃圾桶一途,凋謝在土壤中,卻會成為其他植物的肥料。」

    「聽起來你還挺有悲天憫人的胸懷。」他冷哼道。

    銀鈴似的笑聲逸出她菱形的紅唇,「老爺真愛說笑,我只是心儀於蓬勃綻放的生機,倒不是真有什麼好心腸。」

    駱順同若有所思地望著顧春江的笑靨如花,她像春天的暖風,點點滴滴地吹人他的心扉。

    「丫頭,你不怕我?」

    「你希望我怕你?」

    駱順同想了想,然後搖搖頭,「怕我的人太多,不需要加你一個。」於低迷的狀態,至少讓老頭子好過些,總算有所收穫。看來,前一陣子雖然遭到童媽不少的白眼與嘮叨,但畢竟還是值得的。

    拋開無聊的課題,駱清堯允許自己偷偷地、遠遠地、靜靜地享受屬於他自己的溫馨。

    

    幾天的相處下來,老爺的脾氣雖壞,卻也不是無理取鬧之人。撇開商場上輝煌的功績不談,褪下光環的他,只是個孤獨的老人,缺少親情的撫慰,才會如此的暴躁。他常常在兩個人不語的時刻,流露出渴望的眼神,目光愣忡地望著樓上的房間,若有所思的樣子。

    對顧春江來說,那種渴望親情溫暖的眼神並不陌生,常常在「晴光」中,遇見某些初進來的小朋友們,望著高高的圍牆,低頭在牆角踱步,既融不進既有的族群中,也回不到舊日,同樣的情形對老人來說委實不妥,成日將自己鎖在愁緒中,難展歡顏,怎麼會對身體有幫助?

    雖然幾次都與老爺的主治醫生錯過了見面的機會,不甚瞭解病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再繼續下去想要老爺康復難如登天。

    不行,她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與其困坐愁緘,不如想點法子讓老爺臉上展現笑顏才是良策。

    兀自思量許久,惟一的方法只有從只見過一面的駱少爺身上著手,畢竟他是老爺惟一的親人,就算工作再多再繁,也該盡人子的心意,說什麼也不該置身事外。

    雖然在身份上算是逾越,她更是個無可置喙的外人,可是為了老爺設想,就算要人虎穴,也只有搏命一途。

    午夜十二點,她邊打哈欠邊蜷縮在客廳中的沙發椅上等待駱清堯的歸來,只留下一盞小燈,將瘦弱的身影映照在孤寂的牆上。大大的房子充滿了空蕩蕩的寂寥,徒有奢華卻暖和不了疲憊的心。想不到有錢人家的生活竟是如此乏味,難怪喜歡比賽花錢,填補生活上的空虛。比較之下,也許貧窮人家為三餐的溫飽而努力是辛苦了點,但精神生活上卻絕對綽綽有餘。

    唏噓一陣之後,顧春江慶幸自己在成長的過程中有慈藹的老院長以及耿夏荷、沈秋池和舒冬海等親如姐妹的陪伴,當然還有其他可愛的院童們,即使生活條件稍差,和樂融融的氣氛勝過其它。才短短幾天不見,心中充滿了思念,看來真要快點找個時間回「晴光」一趟,想死大家了。

    等著等著,她終於耐不住睡神的呼喚,沉入睡夢中。

    子夜時分,駱清堯回來時,見到的就是這幅海棠春睡的模樣。

    倒不是說她身材真的嬌小,若他沒記錯,站起身來的她,在女生中算是個子頗高的,只是睡夢中孤單的模樣,和緊閉的雙眼中散發出楚楚可憐的氣質,讓人見了總忍不住想擁她人懷中好好疼惜。

    他原本疲累的心為之一愣,雖然只見過她一面,那嬌弱中卻有著無比勇氣的堅強模樣,著實令人印象深刻。

    然而對她的觀點卻不止於此,她的工作盡責,第一天就與父親起衝突的事跡早巳如雷貫耳,最後竟讓號稱冷血的父親屈服,想起來還真是好笑。種種發生的事情都是透過其他人傳人他的耳中,此刻再見到她,模糊的影像再度清晰,秀氣的臉頰雖稱不上國色天香,倒也別有一番風情,比起乎日見慣了的女子,更增添幾分的我見猶憐。駱清堯難以想像,那小小的肩膀居然承受得起父親的咆哮。他伸出手,眼看就要撫上她的臉,卻頓時停頓在半空中。

    不知今夜她等在客廳中所為何事?駱清堯當然不會笨得以為她專程等他的讚美,這些話語她平日早已經從童媽等人口中得到夠多。還是她自恃勞苦功高,進一步想要求他加薪?記憶中她會來此,全是為了個」錢」字,面對駱順同的倔強,就算她真的開口,倒也無可厚非。

    顧春江在睡夢中隱隱感覺到有人站在她身前,眼睛一睜開,就見到大大的影像站立在她面前,五官端正又帶著不羈的狂傲,俊美的模樣教人打從心底難以忘懷。顧春江可以確定絕不是第一次見到他,那是方才夢中的偶像,就像童話故事中常出現的長腿叔叔,在她童年的幻想中,也曾日夜禱告有這號人物的出現,然後當她長大之後與他相戀,讓已然受創的前半生得到撫慰,讓可期的後半輩子幸福快樂。

    「你是天使還是我夢中的白馬王子?當我睡醒了之後,你會不會從我眼前消失?」還沉浸在夢中的她開口問。

    爽朗的笑聲自他口中逸出,「還沒醒嗎?」  「哎呀!我睡著了。」

    受到笑聲刺激之後,原本眷戀不去的瞌睡蟲紛紛棄械投降,一下子她就驚醒了。集中心神,這才發現夢中的白馬王子原來是見過一面的駱少爺,怪不得印象深刻。

    那次的見面簡直是侮辱人,要是她熬不下去,也許背著她,又讓駱少爺有話可說,她小家子氣地想,隨即又笑自己的荒誕。忙碌的駱少爺也許早忘了她是誰,又怎會嘲弄呢?

    「你好,我叫顧春江,是老爺新來的看護。」

    她首先表白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是我應允讓你來試試這份工作的,當然不至於沒有印象。只是你半夜三更守在客廳中,該不是為我等門吧?」他譏誚地說,收起笑容之後,又恢復冷漠的態度,一如當初兩人初見面時。

    「駱少爺!」她叫得有些拗口,什麼年頭了,還有這種稱呼?可是,也想不出更好的稱呼,就當入境隨俗,姑且用之吧!「關於老爺,我有點事情想跟你談談。」

    「與我父親有關?」他挑挑眉,「聽說你手腕極高,讓一向壞脾氣的他,也不得不為之屈服,不知道你還有啥不滿足?」

    「駱少爺過獎了,我沒有什麼手段,接受這份工作自然必須將它做好,老爺生病了,睥氣暴躁早在意料中,早在工作之前,就全然明白,所以我無可埋怨。」

    「有此心態就好,否則你早就辭職不幹了。」

    她偷瞄了他一眼,後者臉色平靜,她大膽地開口,「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跟你打個商量,是關於老爺的事。」

    「洗耳恭聽。」不知她葫蘆裡賣些什麼膏藥,駱清堯找個離她最近的椅子坐下,一副打算長談的模樣。

    如果說他態度當真惡劣,顧春江還可以大義凜然地教誨一頓,可是現在他好好地站在面前,雖說感覺起來還是冷冷冰冰,說話起槍帶棒的,可他也算是有禮的反應,傷腦筋呀!

    「怎麼不說話?有事快說,明天早上我還得早起到公司哩!」等了半晌,她依然欲言又止,所以他站起身來,一副打算想走的樣子。

    「我很抱歉耽誤你的休息時間。」她還沒想好如何開口。

    駱清堯皺皺眉頭,顯然不太有耐心,「如果你沒事,或等你想說了,  再通知我吧!怕我的話,請童媽轉達也成,只要在合理的範圍內,駱家不會虧待你的。」

    「駱少爺,請等一等,我真的有事與你商量。」顧春江拉住他衣裳的一小角,阻止他的離去。

    「如果你對駱家目前提供的薪水有問題,不用客氣儘管開口。老頭子的脾氣差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長久以來也只有你最合他的胃口。現在你要求我多加點錢,無所謂,只要你能和現在一樣罩得住他,就算比市價多出許多,我也不會吝嗇的。」駱清堯將她的欲言又止當成是初出社會新鮮人的不好意思,所以直接將話挑明。

    顧春江張口結舌,他……他以為她是什麼人?居然會為了自己該盡的職責當作加薪的要求,實在太侮辱人了。「我不是……」

    她想辯解,卻被駱清堯打斷,「用不著不好意思,這是駱家該給你的。事實上你能待到今天,已經很令我訝異,老頭子向來沒有同情心,不管對初出茅廬的小女孩還是不經意間做錯事情的員工都不假詞色,顧小姐,你覺得多五百元夠不夠?」

    「我說過我不是嫌薪水太低……」再一次,顧春江嘗試著將話說出,但還是沒有及時表達出自己的意思。

    駱清堯露出談生意般的精明與幹練。一本正經的態度,在重要的當口打斷對手的言詞,不容許討價還價。「我知道原本就是因為缺錢才讓你屈就這樣的工作,也幸虧你才做得下來,讓我們減少麻煩,希望五百元能對你有所幫助。我會通知童媽一聲,算薪水時不會少給你的。」

    「我說過不是錢的問題,你這個人到底給不給我說話的機會?老打岔,我還要不要說呢?」此時,就算再溫和不過的顧春江也忍不住了,她用了生平第一次最大的聲音反駁回去。

    駱清堯愣了愣,隨即露出莞爾的笑容,看似溫順小貓的看護,原來也是挺有性格的,但就不知她生哪門子氣。「好吧!我道歉,太自以為是。

    如果你不是為了錢,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為自己方纔的大聲嚇壞了,顧春江在心頭反省,不行不行,才來多久居然懂得生氣?而且對像居然是付錢僱用她的大爺,這下可以慘了。可是懊惱歸懊惱,該說的話到底不能悶在心底。

    她降低音量,小聲到像耳語,「對不起,我方才太急了,說話不夠尊敬,希望別因此吵醒老爺。駱少爺,事實上我急著找你也是為老爺的身體著想,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他的內心總是孤單寂寞,此時家人的陪伴對他來說相當重要。」

    駱清堯挑挑眉,「所以你專程勸我多注意他一點。」

    點頭如搗蒜,顧春江對他的舉一反三大大地讚許,聰明人就不需要別人多話,輕輕一點,馬上融會貫通。「你說得對極了,尤其老爺重病在身,更是需要你的注意。雖然你的生意繁忙,可是老爺畢竟是你的父親,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在百忙之中,多抽點時間陪陪他。」

    「你以為我會答應?」

    「當然,你是他惟一關心的人,也是我所知道他惟一的親生兒子,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出有更合適的人。」她點頭承認,對駱家她雖然好奇,卻鮮少有機會聽其他人的小道消息,應付駱老爺已花光了她所有的精力,而且她也不覺得駱家的一切與她有關,所以她根本不明白駱家的家庭狀況。

    「真是有趣,他從未對我說過今生會以我為榮。萬一老頭子看到我,只怕血壓馬上劇烈升到三百以上。」

    「你真愛開玩笑,沒有人的血壓會上升到三百的。」她拿出專業的素養駁斥他的笑話。

    「那只是個比喻,證明我在他的心中還不如不存在。橫地看、直地看、正地看或是倒著看,我都不會是他的驕傲,對於你的要求,我只能說恕難從命。」駱清堯一口氣粉碎她的希望

    「監視我的原因只是怕我將駱家所有的家產敗光,百年之後沒有臉到地下會見列祖列宗。顧小姐,我相信你有高度的愛心,但不要將正常人家的理論套用在這個原本荒謬的家庭中,也許有一天你會感謝我在你還沒出醜之前救你一命。」

    自以為是的傻子,當真聽不下別人的勸。顧春江氣紅了臉,怎麼會有這麼不講理又自以為是的人?寧可相信被扭曲的真相,將自己深深的埋在沙堆中,有如鴕鳥般的不願面對。「老爺也是個平凡人,不管他以前的作為如何,現在也只是個疾病纏身的老人,需要親情的滋潤,讓生命力得到延伸,也作為活下來的力量,你到底懂不懂?」

    「不像!」他大咧咧地搖頭,順手托起顧春江那小巧的下巴,「你就別多事了,老頭子的生命力就像打不死的蟑螂,他還期望東山再起,你不需要讓你的小腦袋瓜子裡充斥著廢物。」

    不客氣地拍掉他孟浪的舉止,顧春江知道今天再多說也沒有用,乾脆打消念頭,再想新的方法吧!她不會就此死心,反正,只要在駱家一天,她就有責任與義務讓老爺快樂點。「撇開其他的不說,沒有子女陪侍在旁的老人,你不覺得可憐嗎?」她盡最大的努力,試圖說服他。

    「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他今天的一切只能算是自找的。」駱清堯不帶感情地說。

    「有謬論的人是你,駱少爺,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希望有一天你不會後悔現在做的決定。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代替你好好地侍奉老人家,可惜,他要的不是外人,而是你這個親兒子。就算虛偽也成,沒料到你居然如此吝嗇!」顧春江吲,道。

    駱清堯為她的話語所震撼,原來她是個孤兒,難怪如此缺錢。可是對一席關於駱順同的評論,則乾脆不予理會。這個社會中有著形形色色的人,老頭子就是那種不需要別人的人。

    「我很抱歉提及你的過往,可是在這個冰冷的家庭中生活,也許還不如出生就是個孤兒。也許當你在駱家待久了,就不會有如此幼稚的想法,我期待那天早日來臨。生活對人是種考驗,每個人面臨的問題不同、考驗不同,當然想法和做法也有所差異。我甚至可以跟你打賭,老頭子一旦知道今晚的事情,鐵定會大發雷霆。」

    「人性絕不如你想像中惡劣,孟子說人性本善,這句話常在我的心中。我不在乎老爺明天不高興,我只是想他已經生病了,起碼可以讓他少受點心靈上的折磨。今天算我輸了,不過我絕不會就此罷休。」

    「比較相信荀子提的人性本惡說,每個人都有劣根性,而老頭子就是將它發揮到極致的典型。」

    「不打擾你的休息,但卻希望你把我的話好好想想。晚安。」說完,她帶著極其困頓的身軀,一步一步走上樓,她沒注意到駱清堯眼光灼灼地盯在她身後,滿臉若有所思。

    雲台書屋http://www.b111.net  雲台書屋http://www.b111.net  雲台書屋http://www.b111.net  一夜無眠,顧春江不斷地思考著,究竟是什麼樣的家庭,讓原本父慈子孝的影像演變成今日反目成仇的境地?她也許社會經驗不足,卻絕不能相信人性惡劣到此等境界。

    昨夜的情況讓她難過,早該從老爺的身上找到駱清堯固執又冷酷的特性,畢竟同一家人,遺傳因子當然相似。但說要收手,卻怎麼也不能,什麼事都不能讓她退卻。雖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可是讓她遇上了,撒手不管絕不是她該有的行徑。

    翻來覆去的夜晚,想的都是駱清堯嘲諷中帶著濃濃哀傷的神態,雖然不易察覺,卻的的確確地存在。也許他本人還不知道,但孺慕之情人皆有之,就算是駱清堯也一樣。

    叛逆的表現常常是小孩子用來吸引大人注意力的手段,只是在年長之後,自以為感情早巳淡薄,才會感覺如此無情。她不相信駱清堯當真如此無情,只要能再度引燃心底深處的熱情,也許……也許老爺和駱少爺之間並不是真的無藥可救。對,就是這樣,她就不信自己刁;能為垂垂老矣的老爺盡點心力。

    想通了之後,一陣心情放鬆後,困頓霎時消失,留下來的只是沉沉的睡意,在晨曦中悄悄的進人夢鄉。

    

    駱清堯整夜輾轉,顧春江認真的表情造成了震撼。雖然從未親自去探望過老頭子,也陸陸續續從童媽及醫生的口中得知他的情況。老頭子來日不多,醫生也曾如此地警告,近日雖因顧春江的盡責而略有進展,可是終究也只是拖延時日,不可能痊癒。倘若再受到刺激,只怕……

    唉!想表達親情卻無從著手的無力感,倒也不是現在才開始,老頭子以前就只重視工作,對妻兒絕無耐性,更談不上情愛。印象中在家裡就鮮少見到他的蹤影,在外頭也不曾聽說過駱順同的緋聞,他只是將全心全力擱置在工作上,其他一概不管。

    政治婚姻下的犧牲品是他那溫靜嫻雅的母親,癡癡地等著丈夫的愛,卻一無所獲。最後就在這種情況下抑鬱而終,臨終前卻依然為這個無情的男人說話,要駱清堯好好地照顧父親。也從那時起,駱清堯放棄了討父親歡心的念頭,開始一連串的反叛。

    時間太長了,長遠到他已然忘懷當年捧著獎狀只求父親一笑的心情。現在見到面之後通常都以爭吵收場,為了老頭子的健康設想,才讓駱清堯下定決心不再踏人老頭子房間一步,現在顧春江卻信誓旦旦地說老頭子感到寂寞,需要親人的陪伴。

    想起來還真令人啼笑皆非,他也不是真的無情的人,只是長期生活在嚴父的陰影下,加上父子間的心結頗深,既不易化解,亦難以將心頭之痛抹滅,真的該見父親一面嗎?

    無數的問號在心頭纏繞,駱清堯的腦海中翻轉著顧春江昨夜義正辭嚴的表情,好像他是個十惡不赦的不孝子,早該送到十八層地獄。想到她,原本緊繃的心頓感好笑。堂堂邁人二十一世紀,愛管閒事的人早該絕跡,她該是碩果僅存的「恐龍」吧!外表柔柔順順,說話輕輕巧巧,待人也客客氣氣的,可是第一次找他談的話題卻是前所未見的大膽。

    他以為她在駱家待不下一個星期,面對全濱海都感興趣的家庭,該看得到也聽得多。關於駱家林林總總的惡行,難道她還不明白,這裡是個可怕的地方,善良的人性在此行不通嗎?真是單純的可以。駱清堯兀自在心中為她下個批注。

    那個女子,說來還真帶著特殊的氣質,能馴服人於不自覺中。同樣的話,若出自其他人口中,早被轟出門,只有她依然屹立不搖,膽敢面對面與老頭子抗衡,還對著他說教。

    那時她應該是生氣的,細小的雙肩不住地抖動就是最佳的證據。最有趣的一點是她一點都不怕他,即使面對一張冷得足以讓人凍死的面容,依然侃侃而談,還真該佩服她的勇氣可嘉。

    不知為何,特別在意她的感覺,不過是個身份卑下的女子,卻有著比富家千金更令人心折的霸氣,彷彿她說出口的話就該實現,不然罪無可赦,雖然她說話時是一徑的柔雅。

    總而言之,是該找個時間去看看老頭子了。駱清堯在心中承諾,但又隨即推翻,自己「也許」會找個「空閒」的時間去探望他。只是「也許」

    會,絕不是受到顧春江的影響。

    否認歸否認,朦朦朧朧睡去之後,夢中還是出現顧春江的身影,和她咯咯輕笑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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