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大姊大 第四章
    日光充足的五十坪空間裡,沒有幾件傢俱,只有佔了整面牆的書櫃,裡頭塞滿書籍,還有一張雙人大床,被褥凌亂地散落在床上,剩下的就是窗台邊超大號的工作桌,還有一個蓬頭垢面的大男人,正坐在桌前埋頭苦幹。

    這個外表慘不忍睹的男人,正是熊開陽。

    那天送瑤光和她領養的狗回家後,他就直接衝回工作室,埋首創作,整整五天的時間,他獨自一個人關在這裡,餓了就吃泡麵,累了倒床就睡,醒著的時候就是拿著焊槍和工具刀,將腦裡的影像一花為實物。

    他沒有事先畫設計圖稿的習慣,所有的圖樣都存在他的腦子,想到哪裡就做到哪裡,正因為他這種隨興的態度,他一天頂多只能做好兩件作品。但是這五天,他已經完成十八件作品,現在正在進行第十九件,創下個人最佳紀錄。

    他很清楚這些都是白瑤光的功勞,遇見她,讓他的創意靈感源源不絕,他現在腦子裡還有一大堆排隊等著被完成的設計,靈巧的手指順著腦中的思緒,慢慢地完成腦中的影像。

    此時,他正專注地使用白水晶雕刻出一隻栩栩如生的天鵝,優雅昂首的姿態,完全就是第一天看到瑤光時的翻版。

    鈴鈴鈴……

    突然,他的手機鈴響,打斷了他的思緒。

    「該死!」他惡狠狠地瞪著上衣口袋裡忘了關機的手機,恨不得將它瞪出一個洞。「哪個白癡竟然敢在這時候吵我?」

    他閉關工作時最恨被人打擾,這個工作室才因此沒裝電話,卻因一時疏忽忘了關手機。

    他氣急敗壞地拿起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是他的經紀人兼唯一的店員梁嘉國,立刻極度不爽地按下通話鍵——

    「你最好有個好理由!否則你的頭就準備讓我當球踢!」

    「開陽老大,你這個星期要交作品給我,現在情況怎麼樣?做出幾件了?我什麼時候可以去拿?」開陽凶狠的語氣足以嚇壞一打人,梁嘉國是因為習慣了,所以成為少數沒被嚇跑的稀有人種。

    梁嘉國成為開陽的經紀人已有三年的時間,幾乎可以說ZERO問世時,他就跟著存在,也只有他臉皮比城牆還厚的個性,才能忍受開陽的臭脾氣。

    「你催什麼催?」開陽沒好氣地回嘴。「期限不是還沒到嗎?」明明就已經完成超過預期的數量,但他就是壞心地故意不提。

    「店裡已經在鬧空城計了,我能不催嗎?」梁嘉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老大,拜託你趕一趕,要不然我會被客戶的奪命連環叩給逼死的!」

    ZERO的客戶全都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有錢人,得罪不得;偏偏開陽大爺也是得罪不起的麻煩人物,一個心情不好就搞罷工,才不管有多少訂單在排隊。

    「逼死算了。」開陽一副事不關己地頂回去。

    「老大……」

    「吵死了!」開陽對著手機一陣亂吼。「三天後過來收件!」說完後,隨即關機,將手機丟到一邊,眼不見為淨。

    摔完電話後,坐回工作台前,他發覺自己的腦袋竟然當機,什麼靈感都沒了,氣得丟開手中的電動刻刀,不做了。

    「可惡的梁嘉國,靈感都被他趕跑了!」下次見到他,非狠狠K他一頓不可!

    靈感沒了,就什麼事都不能做,既然如此……

    「去找她!」他抓起車鑰匙,腳步輕快地飆車上路,目標正是他的繆思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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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陽安靜地站在瑜伽教室角落,背倚著牆—雙手環胸,眼睛一眨也不眨,專注地看著在場中央示範教學的瑤光。

    自從他半小時前來到這裡,就一直維持這個姿勢,動都沒動過。

    光是這樣看她,他的心就平靜下來,他覺得自己簡直可以這樣看她一輩子也不會膩。

    一輩子?這個突然閃過的字眼讓他愣了一下,忍不住搖頭失笑。

    拜託,他們才見面沒幾次,他竟然會想到「一輩子」去,可能是最近趕作品趕昏頭,腦袋秀逗了。

    不過說實話,如果能一輩子這麼看著她也不錯,起碼不用再擔心沒靈感,因為她就是他的靈感泉源,只要看到她,腦袋就會飛出一大堆平常想不到的好點子!

    她不只讓他心情平靜,過度單純的反應還會經常逗得他哈哈大笑,跟她在一起,真的很有趣。

    開陽一進來,瑤光就察覺到他的存在,他的視線有如芒刺在背,讓她頻頻出錯

    「瑤光,接下來不是應該抬腿嗎?」

    「對不起……」

    「這個動作應該要坐下吧?你怎麼跪下?」

    「喔……」

    「剛剛已經做過右邊,現在要換左邊了啦。」

    「好……」

    受不了自己再三凸槌,瑤光只好草草結束今天的課程,不好意思地彎腰道歉。「對不起,我們今天就上到這裡,謝謝各位。」

    「沒關係啦,我們能瞭解。」那些看著她長大的歐巴桑紛紛曖昧地笑著,眼睛故意瞥向還站在原位不動的熊開陽。「要去約會厚?」

    瑤光紅著臉拚命搖頭否認。「不是啦.!」

    「哎喲,我一看你們兩個的眼神就知道郎有情、妹有意,騙不了我的啦。」

    「我們不是……」

    「好啦,我們這些討人厭的電燈泡要走了。」臨走前,幾個歐巴桑朝開陽擠眉弄眼地擺手。「好好玩哪,掰掰嘍。」

    「掰掰。」雖然不明所以,開陽仍禮貌地跟她們揮手致意。

    目送最後一名學員離開後,他終於離開牆邊,走到她身旁,幫她一起收拾墊子。「你跟這裡的學員好像都很熟。」

    「是、是啊!」意識到現在只剩他們兩人獨處,讓她開始緊張,動作有些僵硬。

    「你還會怕我嗎?」他還以為帶她去中途之家後,她對自己應該不再那麼排斥了,沒想到還是老樣子,讓他有些氣餒。

    「不怕。」她沒有遲疑地馬上否認。

    對他,她並非怕,而是不習慣跟男人獨處。

    「那你幹麼發抖?」她的回答雖然讓他滿意,但反應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很難讓人信服。

    「我……」她低著頭遲疑了幾秒,才吞吞吐吐地招供。「我以前沒跟男人……獨處……過……不習慣……」

    「你好像很怕男人,有什麼特殊原因嗎?」他沒有探人隱私的習慣,單純只是想知道關於她的一切。

    之前曾聽珞陽提過她怕男人,但跟她接觸過後,他發現「怕」這個字眼可能還無法形容她的恐懼,這讓他耿耿於懷。

    他可不希望自己也成為她排斥的對象,因為他對她很有好感。

    認夏說起來,他們只認識一天而已,但他卻滿喜歡這個外表看起來柔弱,內心卻很堅持的小女人。

    「我……」要她對一個只見過幾次面的男人,說出那段恐怖的記憶,她開不了口。

    「很多事情,尤其是不好的回憶,如果硬把它藏在心底,到最後反而會慢慢腐蝕你的心。」他的語氣輕柔,試著瓦解她的心防。「如果能說出來,你或許可以輕鬆一些。」

    「我怕……」

    「別怕,我在這裡呢。」他在她正對面坐下,與她對視,給予強而有力的保證。「我很強壯,有我給你當靠山,安啦。」

    「我……」她抬頭看向他溫和、帶著善意的眼睛。「好吧……」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說出那段壓在記憶最底層的往事——

    「小妹妹,你過來,叔叔帶你去兒童樂園玩好不好?」

    年約四十歲的中年男子露出猥褻的笑容,心懷不軌地對著六歲的瑤光招手。

    綁著兩條辮子的瑤光,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叫住她的陌生男子,禮貌地搖頭。

    「媽咪說不可以跟陌生人走。」

    「我還會買糖果給你吃喔。」中年男子不放棄地繼續誘惑,一步步接近她。

    「媽咪也說不可以吃陌生人的糖果。」她一直牢牢記住母親的吩咐,只可惜以她六歲的小腦袋,不足以應付奸詐狡猾的中年人。

    「我是叔叔,不是陌生人。」中年男子大玩文字遊戲。

    於是……」小瑤光困惑地皺皺平坦的光潔眉頭,奇怪?她又不認識這個人,為什麼他一直說自己是叔叔,不是陌生人呢?

    「來,跟叔叔走!」男子逮住機會,粗魯地抓住「獵物」,強行將她連拖帶跑地拉走。

    「不要……我要回家……」她被這粗魯的動作嚇到,掙扎著想要擺脫他汗濕的手,卻反而被他一把抱起來。

    「你是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怎麼可能讓你走呢?哈……哈……」男子露出凶殘的急色鬼模樣。「我可要好好的享用美食了,哈……」

    「不要……我不要跟你走,媽咪!救我……」她嚇得放聲大叫,引來遠處幾個路人的注意,壞人立刻警覺地搞住她的嘴。

    「別吵!」他表情猙獰地恐嚇。「再吵我就殺了你!」

    「嗚……」她害怕地哭著,但嘴巴被人搗住,只能發出無助的低泣聲。

    「雖然我一直掙扎,但還是被他硬拖進一間破舊的房子,他不但亂摸……我的身體,還把我的衣服撕破,用皮帶將我的手綁起來,我一直哭著喊救命,但都沒人來救我……」說到這裡,她的身體不自覺地抖個不停,眼神也開始失去焦距。「我一直喊……一直喊……」

    「沒事了,那個人不在這裡,沒人會傷害你……」

    他發現她的反應不大對勁,趕緊摟住她的肩,想要安撫她,沒想到卻讓她嚇得放聲尖叫,拚了命地掙扎,手腳胡亂揮打,有幾拳甚至結結實實地打中他的臉,但他強忍住痛,不敢放開她,擔心她傷到自己。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不要怕,這裡有我……別怕了……」他對她柔聲安撫,深怕再度刺激她。

    本來他就已經猜想她可能是曾經遭受過侵害,才會這麼怕男人,只是沒想到竟完全被他料中。

    可惡,若是讓他逮到那個色鬼,非給他一頓好打不可!

    「我……」過了好幾分鐘,瑤光的情緒才慢慢緩和下來,思緒也回到現實,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她連忙倉皇又羞愧地道歉。「對不起,我……」

    「沒事,你繼續說吧。」他的語調低沈平穩,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右手輕拍她的背,趕走她的驚恐。

    她沒發覺自己安穩地枕在他懷裡,舒服地調整氣息,才又接著說:「那個人最後沒有得逞,因為有個路人聽到我的叫聲,跑去叫警察,剛好逮到他……」

    「還好沒事,否則我真的會去宰了那個臭男人。」他是真的鬆了一口氣,她雖然受到驚嚇,但並沒有造成永久性的傷害,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熊開陽的反應也讓瑤光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其實之前不敢說出來,除了不想回想以外,更主要的原因是擔心他聽了以後會瞧不起自己,但他的反應讓她覺得很欣慰。

    「你有去看過心理醫生嗎?」

    「沒有,我不想去看,因為我根本不想再回想那件事。」她就是沒有將情緒宣洩出來,一直累積在心底,才會越壓越深,越積越厚。

    「說起來,其實你滿幸運的。」他突然沒頭沒尾地蹦出這句話,讓她納悶地抬起頭望著他,等待下文。

    「這件事雖然讓你受到不小的驚嚇,但值得慶幸的是,你並沒有受到實際的傷害,所以我說你很幸運。」

    「……」這樣說是沒錯,只不過兒時的驚嚇已造成她不可抹煞的陰影。

    「你如果因為那個壤蛋,就認定所有的男人都像他一樣差勁,那我不是很無辜嗎?我可沒有做出對不起你的事喔。」

    「我沒有……」

    「但你因為他而怕我,甚至怕所有的男人,不是嗎?」

    「我……」沒錯,她是怕所有的男人。

    「你也會怕你爸爸嗎?」

    「嗯……」她輕輕點頭。「剛開始爸爸接近我,我也會發瘋似的尖叫,這幾年來已經大有改善,只不過我還是不敢靠他太近,再也沒有讓我爸爸抱過。」說到這裡,瑤光的眼裡寫著愧疚和遺憾。

    從小,她就是家裡最受父親疼愛的小女兒,她也總是緊緊粘著父親不放。只要父親在家,她一定跟前跟後,像只跟屁蟲,而父親總是寬容地讓出自己的大腿,當成她的專用座,羨煞大她五歲的姊姊。但自從那件意外發生後,她不怛不讓父親靠近,也適度地跟他保持距離,她知道自己的行為傷父親很重,但她無能為力。

    「如果你現在又碰到那個人,你會怎麼做?」

    「當然是躲開。」她根本不想再見到那個人,光是想就讓她皮皮挫。

    「不……」他搖搖頭,說出另一個建議。「你應該痛扁他一頓,就像你剛剛K我一樣的海扁他。」

    「我……不敢……」看到他,躲都來不及了,怎麼敢打他?

    「你有什麼好怕的?你已經不再是六歲的小女孩,現在的你有足夠的自保能力,你還怕什麼?」他慢慢解開她的心結。「你會怕是因為你的心告訴你要怕,你的心一直把你綁在六歲那一年,那才是你最大的問題。」

    「可是……」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你不能一朝被蛇咬就終生怕草繩,並不是每一個男人都是壞人。你看看我,不就是一個很好的聽眾兼抱枕嗎?」

    「嗯……」他說得對,她不應該因為一個壞蛋,就把所有的男人都當成罪犯看待,這的確不公平。男人裡面也有好人,比如說爸爸,還有……他。

    當她這麼一想時,壓了她十幾年的束縛好像鬆綁了,心突然變得很輕鬆。

    也許是因為他身上多了一種讓人安心的信賴感吧,他說的話對她來說特別有說服力。

    他果然是一個很好的聽眾和……抱枕?

    奇怪?他跟抱枕有什麼關……

    她猛地低頭,這才發現自己不但舒服地窩在他懷裡,雙手還緊緊抱著他!

    「啊!」她大叫一聲,趕緊鬆開雙手,身體拚命往後挪,俏臉一片通紅。

    「怎麼樣?我的懷抱很舒服吧?」他擠眉弄眼地故意逗她。「有需要的話,我隨時可以出借,完全免費的喔。」

    「你……」她的臉好熱,腦袋一片混亂,還處於極度的震驚中。

    她竟然抱了一個男人!而且最讓她驚訝的是,她完全沒有不舒服的感覺,除了害羞以外,並不覺得厭惡。

    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她的恐男症已經治好了?

    不會吧?壓了她十幾年的心病,怎麼可能因為他幾句話就痊癒了?這也未免太神奇了吧?

    「你……」看她一副快暈倒的樣子,他找了一個安全話題,以免她昏頭。「領養的那隻狗還好嗎?有沒有適應的問題?」

    「很好。」回到安全話題,她鬆了一口氣,表情自在多了。「它很黏人呢,很可愛。」

    「黏人?」他們說的是同一隻狗嗎?

    「其實它很愛黏人,可能是之前的遭遇讓它不敢相信人,但是它現在已經恢復之前的個性,變得好可愛喔。」一講到家裡的新成員,她的表情放鬆,自然而美麗。

    「那是因為你給它最好的照顧,能遇到你,是它的幸福。」他貪婪地看著她自然純真的甜美笑容,每次都挑動他,令他心跳加速。

    「欸?」她驚奇地笑道:「『幸福』剛好就是我幫它取的名字耶!因為我希望它能擁有幸福。」

    「它一定會的。」他溫柔地望著她。「因為它遇到一個好主人。」

    他的讚美再度讓她臉泛紅,心中不自覺地冒著喜悅的小泡泡,彷彿被老師讚美的小學生,興奮不已。

    她發覺自己很在乎他的話,不管是他先前的開導還是剛剛的讚美,她都深深聽進心裡頭。

    原本她很擔心他知道自己曾遭遇那種事後,會在他臉上看到憐憫或是同情,甚至是戲謔,這些都是她害怕看到的反應。

    但他只給她最實際的支撐,供她發洩積壓已久的情緒。

    她很慶幸跟他說了那件事,發洩過後,她的心輕鬆多了。也許,她已經可以慢慢走出那段痛苦的過去。

    「下次我帶我家的小小,你帶著幸福,我們一起去公園遛狗吧。」他順口提出邀約,因為想再見她。

    「小小?」這個名字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但她沒放在心上,反而好奇地問:「你家的狗很小嗎?」

    他露出別具深意的神情。「你看了以後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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