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個數字代進這裡就可以得知……」孟廷肇認真地為歐采婷講解數學,卻發現她心不在焉。
「采婷。」他語氣微惱。
她今年高三,看在兩人多年的情誼分上,他勉強答應當她的家教,但他發覺采婷根本無心唸書。
歐采婷心虛地紅了臉,「對不起嘛!」
孟廷肇早就看出她對課業無心,不由得輕歎口氣。
「其實讓宜婷教你就可以,用不著特地找我來。」雖說他是醫學院的高材生,但他現在正在當實習醫生,非常的忙碌。
而就他所知,歐宜婷的功課非常好,成績都維持在全校前三名,教采婷已是綽綽有餘。真搞不懂采婷她們母女為何千方百計要他來當家教?
「書念得好又怎樣?反正我就是不喜歡她,我才不要讓她教!」歐宜婷就算比較會讀書又怎樣,她不過是歐家的養女罷了。
接著,她又試探地問道:「孟哥哥,你是不是比較喜歡她?」
「我跟她又不熟,怎麼可能比較喜歡她。」只是蠻在意她的,但他識相地沒說出口。
不知是何原因,他的視線總會不由自主地想捕捉宜婷的身影,但他們倆卻鮮少有相遇的機會。
她明明也住在歐家,為什麼就是無法碰見她?對此,他覺得非常奇怪。
歐采婷斷章取義地認為他比較喜歡自己,不禁欣喜又得意。「孟哥哥,我去替你拿杯飲料。」順便乘機休息一下。
歐采婷下樓幫孟廷肇拿飲料,卻在行經父母的房門口時停了下來,因為她剛好聽到歐士敬提到她和歐宜婷。
「……領養宜婷後,采婷的情況就好多了。」歐士敬欣慰地說。
「對呀,沒想到那個巫師還蠻靈的。我們只需花五十萬,買來歐宜婷這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替死鬼,讓她和采婷穿著、打扮相同,就真的可以替采婷擋掉災劫。」簡美雪話中對歐宜婷多所鄙夷,她始終認為歐宜婷是他們花錢買回來消災的替死鬼。
歐宜婷是買回來當她的替死鬼的?!
聽見母親的話,歐采婷除了震驚之外,更感到得意。
歐士敬苦口婆心地勸說:「看在她這些年來幫采婷避掉這麼多災禍的分上,你對她的態度就不能好一點嗎?」
他甚至覺得宜婷比親生女兒采婷還來得貼心,她時常噓寒問暖、主動關心他的身體健康。他的心也是肉做的,怎麼能不感動?
「我為什麼要對她好?當初我們買她回來就是要她替采婷消災解厄,這是她應該做的。」簡美雪不認為自己的態度有什麼不對,對她而言花錢消災是天經地義的事
「你怎麼……」
歐采婷沒再繼續聽下去,反正她已經聽到最重要的部分。她悄聲地走過他們的房門口,快步往屋外走去。
歐采婷惡毒地笑著,「原來她連養女都稱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花錢買來的替死鬼!」
歐宜婷恬適地坐在庭院中她最喜歡的大樹下看書,享受著初夏的暖暖陽光。
轉眼間,她來到歐家已近十年了。
名義上,她是被領養的歐家小姐,但從沒有人拿她當小姐看待。不過,她也無須做傭僕的工作,因此倒像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女。
除了到學校上學以外,歐氏夫婦不准她到其他的地方,還好她喜歡看書,所以不至於感到無聊。
而那些偶爾在腦海裡翻飛的家人影像已漸漸模糊,相信再過不了多久,她便會完全淡忘他們的模樣吧!
突然一道陰影罩下,歐宜婷抬頭一看,就見歐采婷一臉倨傲地睨視地。
她合上書本,「課上完了嗎?」每個星期六下午是孟廷肇幫歐采婷補習的日子。
記得她小時候有一次摔斷腿,孟大哥曾來陪她練習走路,還跟她說了很多好好聽的故事,結果當晚歐采婷就到她房裡警告她不准再跟孟大哥說話。
她那時雖然不識情滋味,但對孟大哥卻有種莫名的好感,因為他不僅長得好看,還會對她笑,而且又說很多好聽的故事給她聽。
不過,為避免惹怒歐采婷,她之後都盡可能迴避與他碰面的機會,只敢在暗地偷偷看他。有幾次不小心碰上,他都會親切地問候,但礙於他身後惡毒的眼神,她也只能選擇落荒而逃,不敢有所回應。
直到現在,只要遠遠看到他的人,她的心仍會雀躍地猛跳,而且還越來越嚴重。
歐采婷高傲地冷哼一聲:「你來我們家以後,日子倒是過得挺悠哉的,整整肥了一大圈,我看再過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報名小象隊!」
她嫉妒地打量已不再是瘦骨如柴、黑炭模樣的歐宜婷,現在的她不只身高拉長,連該有肉的地方也長了不少,窈窕玲瓏的身段已引來不少「蒼蠅」。
宜婷早已習慣歐采婷的尖酸刻薄,她不以為意地淡淡一笑,「謝謝你的關心,我會注意的。」
歐采婷忿然看著她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恨不得立刻破壞她的悠然自在,於是,她不懷好意地笑問:「你知道我們家為什麼要收養你嗎?」
「為了讓我有更好的學習和生活環境。」歐宜婷不卑不亢地回答,這是當年歐士敬告訴她的答案。
「是嗎?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麼要你和我做同樣的打扮?」歐采婷臉上的惡意更深了。
「這表示他們並沒有偏心。」這當然也是歐士敬告訴她的,為此她還非常感動!
歐采婷嗤之以鼻地冷哼:「沒想到你這麼好騙!」
歐宜婷不明所以地看著歐采婷誇張的獰笑。
「領養你是為了要你當我的……替、死、鬼。」歐采婷得意洋洋地抖出真相,說到「替死鬼」三個字時,她還特別加重語氣。
在她得知真相之前,也經常因為她們兩人相同的裝扮而生氣,認為爸媽對歐宜婷這個外人太好,但在聽到那個秘密之後,她現在的心情可大大不同了。
歐宜婷疑惑地蹙盾,「替死鬼?什麼意思?」
「當年有個巫師說我會有劫數,因此需要領養一個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並且要那人跟我做同樣的打扮,讓她代我承受所有的劫難,而那個人就是你。」歐采婷又惡毒地進一步說明,「所以我爸才會給了你們家五十萬元,買你回來,替我承受劫難。」
「你說我是你們家買回來的替死鬼?!」歐宜婷震驚地重複她的話。
「沒錯,一個只值五十萬元的替死鬼!」歐采婷揚起惡意的笑容,終於如願以償地找到足以傷害歐宜婷的罩門。
「你騙我!我不相信!」歐宜婷突地站起來。
「我幹嗎要騙你,這是我剛才『偷聽』到我爸媽說話才知道的,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問他們啊!」歐采婷特別強調「偷聽」,以加強可信度。
她還幸災樂禍地接著說:「難怪自從你來了以後,我的確少病少痛;反倒是你多災多難,原來我所有的厄運真的都過到你身上去了。」
歐宜婷不願相信地猛搖頭,「我不相信!」但歐采婷所說的這段話已深深烙印在她腦海裡,埋下懷疑的種子,再也無法消除抹去。
「信不信由你,我真替你感到悲哀,還當真以為自己是歐家的小姐呢,到頭來不過是用錢買來的替死鬼!你一定是個沒人要的孩子,才會被父母賣掉。」歐采婷惡毒地繼續攻擊歐宜婷的痛處,藉以宣洩多年來累積的不滿。
現在的她已變成一個「厲鬼」,以踐踏他人痛處為樂的「厲鬼」!
歐宜婷受不了地掩耳大叫:「別再說了!」
她不想相信,也不願相信,可是隨著種種疑點的浮現,她很難說服自己這全是歐采婷瞎說的。
為什麼原本鮮少病痛的她在被歐家領養後,突然變得多災多難?三天兩頭就掛綵見紅?
為什麼她們兩人的生辰八字會完全相同?她也曾好奇地問過歐士敬,但他告訴她正是因為這份巧合,她才會被收養。
為什麼她的穿著打扮必須和歐采婷一模一樣?明明她們的個頭相差甚多,而且她根本不適合穿蕾絲花邊的洋裝。
難怪他們要她跟歐采婷一起念可以從小學直升到高中的私立學校,因為這樣就可以確保她們從早到晚所穿的服裝都相同。
現在,她終於瞭解了!她的確是因為生辰八字和歐采婷相同才會被收養,但這一切並非巧合,而是刻意的!
她是被親生父母以五十萬元的代價賣給歐家,當歐采婷的替死鬼。
一連串的真相,擊毀了她與生俱來的堅強和樂觀。
歐宜婷頹然地跌坐地上,她覺得頭痛欲裂、全身乏力。
「哼!看你還能拿什麼來跟我比!」看到她痛不欲生的模樣,歐采婷冷哼一聲,得意地甩頭走人。
歐宜婷恍若未聞,事實上此刻的她已關閉與外界溝通的心門。
所謂的親生父母和再生父母,其實都只是利用她的人。
一對是賣她賺錢,另一對是買她消災。
原來她的命、她的人生只值五十萬!
她無力地低垂著頭,全身力氣彷彿都被抽空,再也動不了。
孟廷肇因久候不到歐采婷而出來找人,沒想到卻遠遠地看到歐宜婷動也不動地縮成一團坐在地上。
他心想總算讓他給碰上了,於是他輕巧地走近她,卻發覺她還是沒有動靜。
「宜婷、宜婷……」他以為她在打盹,於是小小聲地喚著。
但她還是沒有任何的反應。
「宜婷。」他又加大聲量喊了一次,還輕輕地搖搖她的肩膀。
這次,她終於動了。
歐宜婷緩緩地抬起頭來,張著無神的雙眼,視而不見地看著他。
孟廷肇總算發覺到她的不對勁,他伸出手在她面前猛揮,還輕拍她的臉頰。
「宜婷,你怎麼啦?!」
歐宜婷的眼球動了一下,焦距好不容易集中,看清楚面前的人。
「孟……」她才一出聲就昏厥了過去。
「宜婷--」
見歐宜婷突然昏倒,孟廷肇這個實習醫生也不禁嚇得哇哇大叫。
歐宜婷昏迷了整整一天,她不斷地囈語,說著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而且吃什麼吐什麼,只能靠注射營養劑支撐。
這場病來得又快又急,完全查不出病因。
就在孟宏仁和孟廷肇祖孫倆束手無策,準備將她送醫之際,她突然轉醒過來,而她除了精神疲累外,倒也檢查不出什麼其他問題。
祖孫倆再三吩咐要她多休息後才離開。
他們一走,歐宜婷立刻走下床,來到梳妝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自問道:「這是我嗎?」
鏡中的人穿著一件白色蕾絲花邊的絲質睡衣,有著一頭長及腰部的黑髮,白淨的鵝蛋臉上鑲嵌著精緻秀麗的五官。
她問著鏡中人:「『你』是歐采婷?歐宜婷?還是路淑真?」
鏡中人無語。
「呵……連你也不知道,真是悲哀!」
做了十年的替死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或許該說,她誰也不是。
原來這十年來,她一直都是歐采婷的替死鬼!
難怪歐采婷有的東西,她一樣也不缺,連房裡的裝潢擺飾都相同。
她之前還傻傻地信了歐士敬的話,當真以為歐家這些年來的大方是無私的表現,她還為此感動不已。
如今想來真是可笑。
因為歐家為她所做的這一切,全都是為了歐采婷,而她這身富貴是以命換來的!
夠了!
她已經替親生父母換得一筆錢;也替歐采婷擋了十年的災厄,已經夠了!
歐宜婷從抽屜裡找出一把剪刀,另一手握住及腰的長髮。
「從今天起,我不是任何人的替死鬼,我只做我自己!」她對著鏡子,毫不留戀地一把將長髮剪至齊肩。
看了眼握在手上的一束長髮,她頓時覺得輕鬆許多。
「原來做回自己這麼容易。」語氣既譏諷又悲哀。
她又看了一眼鏡中的短髮少女,沒想到少了長髮的伴隨,鏡中的人看起來竟有些陌生。
「『你』真的是我嗎?」
隔天,當歐宜婷穿好校服來到樓下飯廳時,簡美雪一看到她的頭髮就氣急敗壞地嚷著:「你的頭髮是怎麼回事?!」
歐宜婷神情自若,淡淡地回道:「剪掉了。」語氣裡沒有以往的誠惶誠恐。
簡美雪擔心這樣會影響到歐采婷的安危,更是氣憤地質問:「你怎麼可以自作主張剪短頭髮?」
歐宜婷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你若擔心,可以讓采婷學我剪短。」
從今天起,她只做她自己,不再是歐采婷第二;歐家若擔憂她的改變會危及歐采婷,大可要歐采婷學她。
「你--是誰准你這樣跟我說話的?我們歐家起碼也養了你快十年,你到底懂不懂得感恩啊?」簡美雪對於她的不敬顯然非常生氣。
我們歐家?顯然從頭到尾,簡美雪都沒把她當歐家人看待!
歐宜婷冷冷地看向她,「這十年來,我替采婷擋下的災難也應該足以回報了。」
「你……你怎麼知道的?!」簡美雪沒有絲毫計謀被拆穿的尷尬,有的也只是震驚,這件事除了士敬和她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她是從何得知的?
「采婷告訴我的。」歐宜婷實話實說。
簡美雪一聽到答案,更是驚訝,「采婷!她怎麼知道的?」
「我知道什麼?」正跟著歐士敬一起下樓的歐采婷耳尖地聽到最後的對話,好奇地問。
簡美雪沒有回答她,逕自激動地問向她身後的歐士敬,「你有跟采婷提到領養歐宜婷的緣由嗎?」
歐宜婷!簡美雪總是連名帶姓地喊她,十年來從沒變。歐宜婷苦澀地想著。
歐士敬滿是不解,他微蹙眉頭說道:「我沒有跟采婷提過什麼?」
簡美雪手指向歐宜婷,「那她怎麼會知道她替采婷擋災禍的事?」
「你知道了!」歐士敬震驚地看向歐宜婷,他不在乎她是從何得知,反倒比較關心她的感受。
歐宜婷面無表情地點頭。
看到她強裝的冷淡,歐士敬十分不忍,他轉過頭厲聲問著一臉幸災樂禍的歐采婷,「采婷,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歐采婷嚇了好大一跳,因為父親從未用過這種語氣跟她說話,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說不出話來。
簡美雪護女心切,急沖沖地走到歐采婷身前護衛她,「你這麼大聲做什麼?明明是她不對,你對采婷凶什麼?別忘了采婷才是你的親生女兒!」她心裡頭,從來沒有歐宜婷的存在。
「你……采婷都被你寵壞了!」他也心疼女兒,但還不至於不明事理,更何況采婷的命還掌握在宜婷的手裡!
如果宜婷心生抗拒,不再如以往一樣的順服,也許會影響到法術的靈力也說不定。
「我就這麼一個女兒,我不寵她寵誰!」簡美雪理直氣壯地回道。
「你……哎!」歐士敬知道多說無益,「你讓人將采婷的頭髮修一修,讓她跟宜婷一樣。」既然宜婷不再願意跟采婷做同樣的打扮,只好讓采婷模仿她了。
歐采婷激動地護住自己最引以為傲的長髮,「我不要剪掉。」
簡美雪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為了歐采婷的命,她必須無視於采婷的哀求。「李媽,拿把剪刀過來。」李媽是家裡的幫傭。
「我不要啊!」歐采婷酌淒厲叫聲,響遍歐家大宅。
歐宜婷對眼前因自己而上演的鬧劇視若無睹,安靜地吃完自己的早餐。
當面臨抉擇時,她總是被犧牲的一方,連平日待她較好的歐士敬也是一樣。
這一刻,她終於領悟到,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真心關懷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