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的幸福 第二章
    逃出「都會男女」後,路清妍漫無目的地在街頭遊蕩,直到晚上十點多,才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到她和羅莛歡同住的房子。

    她才一開口,就差點被人撞倒,抬頭一看竟是已嫁作人婦的畢愷葳!

    「清妍,你到哪去了?怎麼都不說一聲?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有心事可以跟我們說啊,朋友又不是做假的。什麼事都憋在心裡不說,會悶出病來的!」性急的畢愷葳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劈頭就是如連珠炮般的問題。

    熟知畢愷葳性情的路清妍,知道這是葳葳一貫的關懷模式,她露出苦笑,「我沒事。」

    「還說沒事!那你為什麼一聲不響地逃走了害我接到歡歡的電話時,嚇得半死。」清妍每次都避重就輕,一碰到不想談的話題就像個悶葫蘆似的,真讓人生氣!

    跟著愛妻一起來的關昭勳,快步走到畢愷藏身旁,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坐下,「都快要當媽媽的人了,別這麼激動!」

    坐在一旁的羅莛歡好奇地摸摸畢愷葳的肚子。「你懷孕了!怎麼都沒聽你提起?」

    「我也是昨天去做檢查才知道的。」畢愷葳的臉上有著即將為人母的喜悅。

    「葳葳,恭喜你。」路清妍很替好朋友高興。

    「謝謝。不過,現在話題的主角是你,不是我的肚子。」畢愷葳拍開羅莛歡的毛手,「清妍,歡歡跟我提到的那個自稱是你過去朋友的男人,他是誰?你到底有什麼苦衷?為什麼不能告訴我們?」

    關昭勳拉拉她的手,「葳葳,每個人都有不想說的,事。」

    「我們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當然希望能為她分擔,不願意她一個人獨自痛苦啊!」朋友不就是這樣的嗎?

    關昭勳瞭解畢愷葳的意思,但每個人的性情、想法都不盡相同,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直來直往的。

    「我知道,可是……」

    路清妍揮揮手示意,「沒關係,我知道葳葳的意思。其實,我並不是有意隱瞞,只是我不願再回想起那段日子,所以才一直逃避。」與歡歡和葳葳交往多年,路清妍一直很清楚她們是真心關懷自己。

    她隨意找個位子坐下,環視在場的三人,「但,既然『他』都已經找上門來,我也無法再逃了。」

    剛才葳葳的那番話,孟廷肇十年前也曾對她說過,她說希望她能與他分享心事,只是當時的自己不能認同。

    但今天,事過境遷,心境也大不相同,現在的她已經可以將那段不堪坦然說出。

    「既然你們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們吧,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二十年前

    有輛豪華轎車開進一個前後加起來不超過三十戶人家的破舊小村落,立刻吸引了眾人好奇的眼光,幾個膽子較大的孩子還新奇地圍在車子旁邊東摸西看。

    歐士敬讓太太簡美雪留在車上照顧體弱多病的女兒歐采婷,獨自下車。

    他找了其中年齡最大的男孩子,問道:「小朋友,你們村子裡頭有沒有年約八歲的小女孩?」

    「八歲的小女孩?」男孩想了一下,「有啊,有我妹、淑美,還有小萍;總共三個人。」他得意地如數家珍,他們村子就那麼一丁點大,想不知道還真難哩!

    歐士敬興奮地緊接著問道:「那你知不知道誰的生日是農曆七月?!」

    「七月……就是鬼月對不對?」

    歐士敬點頭。

    「我妹妹就是鬼月生的。」憨直的男孩有問必答。

    「太好了!你爸、媽在家嗎?趕快帶我去你家!」歐士敬激動地催促男孩帶路。

    采婷有救了!。他今天會來這個小村莊找一個八歲鬼月生的小女孩,完全是為了他惟一的女兒歐采婷。

    由於當年美雪生采婷時難產,造成無法再生育的遺憾,所以他們膝下也只有一個小孩。但采婷打從一出生身體就很差,看遍各大醫院都查不出病因,為此他們夫婦傷透腦筋。

    前幾天在朋友的建議和介紹下找了一位據說很靈驗的通靈者算命,想問問采婷的未來。沒想到那人掐指一算,臉色凝重地說采婷前世殺戮過多,造的冤孽太重,所以這輩子注定身體不好,難得善終,甚至會早夭。除非找到一個法力高強的人替她消災解厄,否則活不過今年!

    剛開始,歌士敬認為這種江湖術士只是唬人想騙錢,根本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不過,當那人將他的生平,甚至是連簡美雲都不知道的秘密一一說出時,他便信了那人七成。

    他請求那人幫忙救救采婷,但那人卻說他的能力不足,無法祛除她身上的怨靈,必須找他們村上法力最高強的長老才有辦法解決。

    事關寶貝女兒的生命安全,歐士敬抱著寧可信其有的心態,今天一太早便帶著歐采婷和簡美雲風塵僕僕地趕到那個據說在政、商界都頗有名氣的巫師村,找上傳聞中法力高強的大長老。

    結果那個長老一看到他,似乎早已清楚他的來意,隨即交給他一張寫了地名和生辰的紙條。他愣愣地看著手上的紙條,上面所寫的地名是一個聽都沒聽過的地方,但時間卻是采婷的出生時辰!

    他很震驚巫師怎麼會知道采婷的生辰八字,他並未透露過,就連找上那個通靈者時都沒說。

    巫師看出他的疑惑,冷冷地說道:「我如果連這等能耐都沒有,還有資格在這立足嗎?」

    接著巫師要他到紙條上所寫的地方找一個和采婷同一時辰出生的小女孩,將她帶回家領養,幫她取和采婷相似的名字,並讓兩人做相同的打扮。

    隨後他自會作法,讓那小女孩替他女兒承災受過,但有一個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被領養的小女孩不能有違逆之心,否則法術將會失靈。

    巫師還說,他雖然可以幫采婷避掉劫數,不過也只是暫時的,她絕對逃不過十八歲的死劫。

    歐士敬只求采婷能先順利平安地活下來,其餘的就以後再說吧。

    於是,他付給巫師一千萬的酬金,然後便帶著妻女找尋紙上所寫的地方,來到這個小村落。

    其實他無法肯定巫師所說的話是否屬實,也不知道那一千萬是不是會白白浪費,但看到采婷越來越差的身體,他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做最後的嘗試。

    男孩帶著歐士敬來到一間低矮破舊的鐵皮屋,屋子破損得像是風一吹就會倒塌。

    男孩一進屋就大喊:「阿爸,有人找你。」

    「誰要找我?」一個不修邊幅的中年男子坐在飯桌旁,拿著酒瓶邊喝邊問。

    「是我。」隨後走進屋的歐士敬說道。

    路成山勉強睜著醉醺醺的濁眼,上下打量這個看起來很有錢的男人。

    「你找我做什麼?」

    歐士敬微皺眉頭地看著這個滿身酒氣的男人,「你是不是有個八歲的女兒,農曆七月十五出生的?」

    路成山粗魯地問:「你問這做什麼?」

    「我想收養她,而且我還會給你一筆錢作為謝禮。」歐士敬一眼就看出他是個好吃懶做的男人,絕對做得出賣女求榮的事來。

    一聽到有錢可拿,路成山馬上站起來,露出貪婪諂媚的笑。

    「你剛剛的意思是說你想收養阿真,還會給我一筆錢,是不是?」他的手做出數錢狀。

    歐土敬故意倨傲地開口:「沒錯。不過我必須先看看她,再決定要不要收養?」

    路成山迭聲答應:「沒問題、沒問題。」並立刻往屋子後方吆喝喚人,「阿真、阿真,出來。」

    沒一會兒就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個黑黑瘦瘦的短髮女孩急沖沖地打著赤腳跑進來。

    「阿爸,你找我?」突然被叫出來,小女孩的臉上有著明顯的恐懼。她正在後頭幫阿母做晚飯,應該沒惹到阿爸吧?

    路成山將她拖到歐士敬面前,「就是她啦!你別看她個頭小,她很勤勞很會做事,家裡的工作都是她在幫忙。」他像個生意人般的強力推銷,深怕金主反悔。

    歐士敬沒理會他,逕自蹲在小女孩身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細看這個女孩,才發現她長得跟采婷竟有幾分相像,同樣都是小小的鵝蛋臉,五官精緻秀美,只不過她的眼睛是大而明亮的雙眼皮,溫潤有神,不像采婷是丹鳳眼。

    但其中最大的不同是,她的眉心多了一顆硃砂痣,而且她人黑了點也瘦了點,沒有乎驚的嬌貴氣。

    「我叫……路淑真。」路淑真訥訥地回答。

    「淑真?」該替她改個名,讓她跟采婷的關係更密切。

    歐士敬問出最重要的關鍵問題:「淑真,你知不知道你是幾點出生的?」如果出生時辰不對,也是沒用。

    路淑真點頭,「我是中元節中午十二點出生的。」

    農曆七月十五的正中午!出生時辰跟采婷一模一樣,只是采婷是十二點半,晚了三十分鐘。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相信那巫師的能耐。

    這麼說起來,只要將這小女孩領養回家,采婷就有救了?

    歐士敬極為肯定地說:「我要領養她。」

    

    歐宜婷右腳裹著石膏,無聊地看著窗外。

    雖然到新家已經一個月了,可是她仍然不習慣這裡的生活。

    記得那天阿爸要她跟著新爸爸走,阿母想要阻擋,卻被阿爸拉住,只能不住地哭喊著她的名字;新爸爸也沒讓她有任何鬆脫的機會,一路緊緊捉住她不放,直到坐上車為止。

    後來,新爸爸跟她說,她已經被他們領養,要搬到 T市跟他們一起住。

    這個新家的成員除了新爸爸外,還有二個漂亮的新媽媽和一個皮膚白得像瓷娃娃的新妹妹。

    還有從現在起她改姓歐,叫做歐宜婷。

    到新家後,最讓她高興的事就是她可以上學讀書。但兩個星期前,她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跌斷了腿,就一直躺在床上,沒辦法去學校上課。

    每天除了女傭會送三餐和幫她洗澡外,其餘時間就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孤單單地躺在床上,沒人會來陪她。

    還好醫生爺爺說今天就可以拿掉厚重的石膏,她又可以去上學了。

    叩--叩--

    滿臉慈祥笑意的老醫生敲門後走了進來,後頭還跟著一個小帥哥。

    歐宜婷一看到孟宏仁,立刻笑開臉,「孟爺爺。」

    孟爺爺是她來到新家以後對她最好的人!

    但當她看到站在他身後的孟廷肇時,立即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她還記得這個長得好好看的哥哥,在她腿還沒摔斷前,她曾遠遠地看過他一次。

    孟廷肇雖然才初中二年級,但身高卻已接近一百七十公分,長得非常帥氣,功課又頂尖,是全校女生的偶像。

    孟宏仁和藹地笑著,「宜婷,今天有沒有乖乖躺在床上休息呀?」

    一直以來,他都擔任歐家的家庭醫生,雖然現在他已退休將診所交給兒子,但是歐家仍由他負責出診,因為他對歐采婷的病情最熟悉,每次只要她一發病都是由他先過來診視,再決定送醫院與否。

    但自從歐宜婷被領養以後,他的出診對象就換成了她。她不是燙傷、跌倒,就是摔下樓梯,大大小小的意外不斷。

    而歐采婷反倒沒再發過病。

    他實在想不通,宜婷看起來並不是調皮好動的孩子,怎麼會經常弄得滿身是傷?

    「有,我一整天都躺在床上。」她乖巧地回答,其實除了床上以外,她哪兒也不能去。

    孟宏仁拿出一些拆石膏的工具。

    「你現在乖乖不要動,我幫你取下腳上的石膏。」

    歐宜婷雖然很害怕,但動也不敢動,靜靜地看著孟宏仁用小捶子慢慢地敲下一塊塊的石膏。

    拿掉腳上所有的石膏後,孟宏仁再仔細地為她做檢查,觀察她的復原狀況,最後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容。

    「復原得很好,不過以後還是要小心點,不要動不動就受傷。你看看這一個月來,我已經幫你縫過幾次針了?」

    孟廷肇不耐煩地打斷他們之間的談話,「爺爺,我已經來看過她了,現在可以去找采婷了吧?」采婷打一出生身體就不好,他有時候會跟著爺爺來歐家出診,日子一久,自然跟歐家和采婷都很熟絡。

    由於他是家中獨生子,很羨慕別人有弟妹可以疼愛,於是自然而然地就把采婷當妹妹一樣疼愛。

    孟宏仁叫住已邁開步伐的孟廷肇,「急什麼?你扶著宜婷到外頭走走,我先去看看采婷。」

    孟廷肇不滿地抗議:「為什麼要我陪她?我又不認識她。」

    「要你陪就陪,怎麼這麼囉嗦?」孟宏仁板起臉訓人,他難得生氣,所以更具效果。

    孟廷肇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攙扶著歐宜婷,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出屋外。

    孟宏仁看著一高一矮的背影慢慢地走出房門,說實在的,他還挺心疼宜婷這孩子的。她年紀雖小,卻很懂事,這幾次受傷,都沒見她哭過,她是個堅強、值得讓人疼惜的好孩子啊!

    他看得出歐家的人對她相當冷漠,沒有人是真心關懷她的,這點可由他這幾次出診都沒看到有人陪侍在她身側便可知一二。

    所以他才會特地帶廷肇來陪她,雖然不知道歐家為什麼收養她,但仍希望他們能好好待她。

    

    孟哥哥好像很討厭自己。

    歐宜婷畏怯地看了一眼小心攙扶自己,但一臉不悅的孟廷肇,而後又立刻低下頭。

    孟廷肇不高興地停下腳步,放開攙扶她的手。「你幹嘛一直低著頭?你以為你的頭頂很漂亮嗎?」

    一路上,她吭都不吭一聲,這種被人忽視的滋味讓他非常不爽!

    他不論功課學業,或是運動玩耍都很厲害,幾乎可以算是孩子王,不論是同學或是朋友都很崇拜他也很喜歡跟他接近,每個人看到他時都是一個大大的笑臉,滿足了他小小的虛榮心。尤其是班上女生,還會偷偷送小禮物給他。

    哪像她,竟敢擺臭臉給他看!

    突然失去扶持的歐宜婷,雙腿顫抖差點跌倒,她趕緊扶著旁邊的樹幹,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著他,還是不發一語。

    「既然不想跟我在一起,就開口拒絕,不要悶不吭聲,讓人看了就討厭!」早先聽到采婷對她不好的評論,就已經讓他對她很「感冒」,如今又看見她郁卒的臉,更是讓他不爽。

    她焦急地搖頭,「我沒有……啊--」話還沒說完,她就因身體失去平衡而往前傾跌。

    「小心!」孟廷肇來不及拉住她,只能撲倒以身體當她的墊背。

    「噢!好痛!」碰上她果然沒好事!

    「對、對不起……對不起……」歐宜婷驚慌失措地道歉,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可是越急越站不起來,急得她都快哭了。

    他略一使力,輕巧地將仍壓坐在他身上的瘦小身子挪放至一旁的草坪上,再起身坐到她身旁,然後就看見她已經淚流滿面。

    「你哭什麼!」他又沒有怪她。

    她抽抽噎噎地道歉:「對……對不起……」

    看到她可憐的哭相,他原先對她的不滿竟奇異地消退了。     

    「別哭了,我又沒事。」他從褲子口袋掏出一條手帕,遞到她面前,「哪,給你!」     

    歐宜婷傻愣愣地看了一眼手帕,又看向孟廷肇。

    這是要給她的嗎?!

    孟廷肇俊俏的臉微紅,羞惱地將手帕硬塞進她手裡,粗聲粗氣地說:「拿著!」

    她鼻子一酸,眼淚掉得更厲害。從來沒有人會拿手帕給她擦眼淚,他們都只會罵得更凶而已。

    「拜託,別哭了啦!別人看到你哭,還以為是我欺負你!」孟廷肇被她哭得心慌意亂,態度從原來的強勢變成懇求。

    他不知所措地將她拉進懷裡,右手生硬地輕拍她的背安撫著。

    「別哭了,你再哭下去,連我也都想哭了。」傷腦筋,他實在不知道怎麼安慰痛哭的人。

    一偎進他的懷裡,歐宜婷哭得更傷心,像是要發洩這一個多月來的委屈和不安,她哭了好久、好久……

    說得也是,一個才八歲的小女孩硬是被帶到人生地不熟的環境,本來就會害怕不安;再加上又沒人關心安慰,年幼的她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衝擊,早已飽和的不安急需一道缺口宣洩。

    而孟廷肇就是那道宣洩口。

    他是招誰惹誰了?

    無辜的孟廷肇只能無語問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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