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皇太后召見,德焱不凡的儀表,宏偉的氣度,舉凡應對進退均得宜,頗得皇太后的賞識,誇讚他是皇室子孫的典範。
事情傳遍宮廷,都說德焱是時來運轉。
果然,不出十日,聶親王奉旨領德焱進宮面聖,隨即封了個御前副督統的職務,連帶聶親王和景玉也都沾光,爵位晉陞一級,全府同榮。
第二天一早,聶親王就領著景玉和德焱一同進宮謝恩,並特別受到皇太后的召見與款待,在場的還有皇太后的孫侄女義珍小姐。
義珍年方十八,長相不頂美,但生得珠圓玉潤,舉止十分講究禮儀,一看就知道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
「義珍是哀家大哥霍碩特的孫女。」皇太后親口介紹,「她的親爹就是前年平定邊亂的科爾沁將軍。」
霍碩特是國戚,也是參政的大臣之一,科爾沁更是皇上的愛將,兩人在朝廷都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義珍在顯赫的光環下,更顯得高貴無比。
如今皇太后把她拉來作陪客,無非是想要撮合德焱和義珍兩個人,她雖未明言,聶親王和景玉卻是心知肚明的。
皇太后並非聶親王的親生母親,兩人的感情原本就比較淡,如今皇太后看重德焱,還有意許配自己的孫侄女,無形中提升了聶親王府在朝中的地位,聶親王和景玉當然樂見其成,對義珍十分的熱絡。
相形之下,德焱的態度就顯得冷淡多了。
但身為皇室一員的他,早明白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做主,是以抱持平常心來面對長輩們的安排,對義珍有問有答。
倒是義珍一見到德焱,立即為他的翩翩風采著迷,大為傾心,總是低著頭,紅著臉同他說話。
皇太后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義珍芳心已許,便私下找來景玉,詢問德焱是否有了婚約。
「回太后的話,」景玉立即回應,「長子兩年前意外亡故,為了守喪節禮,是以至今尚未替德焱選戶好人家的閨女。」
皇太后大悅,眉開眼笑。
「這就好了,哀家就怕辜負了義珍的一番情意。」她喃喃低語。
景玉得知皇太后果真有此心意,暗自慶幸著,臉上漾著微笑。
「但不知福晉可否滿意?」皇太后忽然客氣的說:「義珍這丫頭自小嬌生慣養,難免有些小姐脾氣。」
「回皇太后的話,自上回見過面,王爺和臣媳都打心底喜歡義珍小姐,還道是哪戶人家的運氣好,能娶到義珍小姐這樣的大家閨秀。」
「依哀家的意思,就把她許給你家德焱,福晉說好是不好?」皇太后立即接口。
景玉馬上跪地謝恩。
「謝皇太后,只是小兒德焱至今尚無功績,怕委屈了義珍小姐。」
「說得也是。」皇太后接口,「所以哀家打算再觀察一段時日,反正德焱才任職不久,等他有了較好的功績或表現,哀家再把義珍許給他也不晚。」
景玉聞言,不禁懊悔。
她本是說著客氣話,想不到皇太后會認真,大好婚事轉眼成了影,遙不知期。
「其實,臣媳也覺得德焱年紀不小了,若能先成家也是好的。」景玉委婉的表達心意。
皇太后瞧在眼裡,明白在心底,笑道:「福晉不用著急,哀家自有打算。」
景玉輕歎,「太后有所不知,如今德焱是王爺唯一的血脈,這傳承子嗣的問題,不得不讓臣媳憂心。」
「怎麼?難道德焱沒有收房的妾侍嗎?」
「這……」
景玉一愣,頓時面有難色,支支吾吾的。
「你不用緊張。」皇太后免除尷尬的說:「這點哀家也懂,畢竟德焱正是精力旺盛的少年,身邊有一、兩個女人也是正常的。」
「是、是。」景玉低頭應道。
皇太后眉稍一挑。
「不過,哀家也不想委屈了義珍,這……你該懂吧?」她臉色肅穆,沉聲說道。
景玉心一凜,再明白不過。
******************
宮中消息傳得很快,皇太后有意指婚一事,沒兩天就傳進祥麟的耳朵。
這天,祥麟以慶賀得官為名,在花街最有名的迎春閣宴請德焱,還拉了一群皇族青年來飲酒作樂,大談風花雪月。
酒過三巡,眾人都有了一些醉意,忽然,祥麟又舊事重提,對德焱說:「雖然你我年齡相近,但真正算起來,你還是我的長輩,現在晚輩喜歡上你身邊的丫環,不知長輩能否成全,把皓慈賞給晚輩?」他語調嘻笑,表情卻是認真的。
眾人在旁鼓噪不已。
德焱笑看著他,跟著搖搖頭,當他說的是醉話,沒當一回事。
祥麟馬上皺起眉頭,不放棄的說:「反正你馬上就有佳人相伴,何不成全我?莫非……」
他一頓,臉上浮現一抹邪惡的笑意,隨即低頭附耳,悄聲問德焱,「莫非你早已收了房,所以捨不得把她賞給晚輩?」
德焱手一揮,粗魯的推開他,輕斥道:「別胡說!你喝醉了。」
「沒有,我沒醉。」祥麟晃動著腦袋,不識趣的又晃了回來,抓著德焱不放。
「我警告過你,別打皓慈的主意。」德焱不耐糾纏,煩厭的說。
祥麟醉意濃厚,咯咯地笑,說話也愈來愈放肆。
「我看肯定是有鬼,要不你怎麼會捨不得?你們說對不對?呃!有誰不愛美人兒,你們說……呃!對不對?」他邊說邊打酒嗝。
鼓噪聲變成了嘻笑聲,伴著迎春閣裡的琴聲、歌聲以及女人聲,鬧烘烘的。
德焱冷眼相對,驀然站起身。
「哎,你別走呀!別走、別走,」祥麟硬是拉住欲離去的他,還火上加油,「是不是讓我給說中了,所以沒臉見人?」
眾人哄笑。
祥麟又繼續說:「哎,這有什麼呢,瞧瞧我們這些人,哪一個沒有兩、三個女人,眼下都還坐在身邊呢!要是喜歡,買回去也成,你們說對不對?」
他們笑聲不斷,神情曖昧,於是祥麟更囂張的嚷,「誰讓我們是含著金鎖出生的,享受玩樂是老天賜予我們的……」
「小點聲!」德焱拉住他,謹慎告誡,「你當這是什麼地方?當心人多嘴雜,我們沒必要惹麻煩。」
「你當這是什麼地方?」祥麟反問,淫淫笑道:「難不成你是柳下惠,喝喝酒、聽聽小曲就能滿足你了?呵呵……來來來,坐下來別走,今天的聚會可是為了你,你是貴人,今時不同往日,以後想見你面恐怕都難了。」
德焱盛情難卻,只好重新坐回原位,友人紛紛上前敬酒,幾杯黃湯下肚,他神思不覺飄飄然。
這時祥麟早已不勝酒力,醉得東倒西歪,嘻嘻哈哈的,忽然又拉著德焱瘋言瘋語的喊叫,「我說你就答應了吧!把皓慈那丫頭賞給我!」
「別胡鬧了!」德焱笑著推開他,自己也醉倒在桌上。
「我說……說真的,反正皇太后要……要賜你一個美人,你就把那丫頭……讓給我吧!」他語無倫次,口齒不清,醉得什麼話都敢說了,嚷著道:「就算是……你已經收了房,那也沒關係,我……我一樣要她,我會……會好好疼她的。」說完,他咯咯的笑。
德焱一震,迅速抬起頭來,酒醒了大半。
「你說什麼?」他喝道,握緊拳頭。
「我說,我要皓慈……」
「砰!」
德焱一揮拳,祥麟便飛了出去,接著應聲摔倒在地,灰頭土臉,好不狼狽。
「你……你幹什麼打我?血!流血了!呀——」祥麟嚇得哇哇大叫。
若不是旁人上前攔阻,德焱肯定不會就這樣饒過他。
這一鬧,聚會也完了。
等德焱回到聶親王府,已經是深夜,他不勝酒力,一路吵鬧沒完,陪同的下人怕驚動了王爺和福晉,唯恐落了個護主無力的罪名而受罰,便偷偷從後院進門,安然將他送回屋內。
現下只剩皓慈一個人在照顧德焱,她好不容易才讓他安靜下來,肯乖乖躺在床上休息。
「這事要讓王爺和福晉知道就慘了,下回別喝那麼多的酒。」她憂心忡忡的叮嚀。
「沒事……我沒醉……」
「還說沒醉,明早醒來肯定記不得是怎麼回事。」
「誰說我不記得了?」他忽然坐起身,半睜著眼睛,抬起拳頭嚷嚷,「我揍了祥麟……我狠狠揍了那小子……」
「啊!」皓慈低呼,她太意外了。
「你喝醉酒,還動手打人,這怎麼得了?事情可千萬別傳進王爺和福晉的耳裡,否則……」她一頓,實在不敢想像後果,她歎了口氣,轉而問:「你為什麼動手打祥貝子呢?」
「他……該打!」
皓慈搖搖頭。看德焱現在的樣子,恐怕是問不出什麼了。
她起身扶他躺下,他卻一把抓住她,沒頭沒腦的對她說:「你放心,我寧可收你進房,也不許那渾小子糟蹋你。」他說完,「咚」一聲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這話皓慈聽得一清二楚,當下也明白了。
打從他們重逢後,皓慈就喜歡上德焱,但懸殊的身份使她不敢有非份之想,能夠像現在這樣,默默守候在他的身邊,就已經是最大的滿足。
這還是頭一次,德焱開口說要她,雖然是醉話,也許明早他就不記得了,但她還是有甜蜜的感覺。
她撫摸他熟睡的臉龐,緩緩低下頭,親吻他的唇。她為自己的大膽行徑而羞紅了臉,卻又情不自禁依偎在他的胸膛上。
如果可以,她真的願意成為他的人。
******************
這天一早,聶親王和德焱上了朝,景玉就差人來請皓慈到大院。
她一向關心兒子的生活起居,皓慈是服侍他的丫環,自然時常被她傳見,但這次她刻意支開其他女眷和奴僕,單獨與皓慈說話。
皓慈一進門,見到這般異常情景,馬上嗅出危險氣息,是以小心應對著。
「最近貝勒可有事?」景玉一開頭便問。
「回福晉的話,自從貝勒爺開始與王爺上朝,生活作息都很正常。」
「是嗎?」景玉眉一挑,尖聲道:「我當你是個靈巧懂事的孩子,可不知你還會耍弄心機,膽敢故意欺瞞!」
皓慈心一驚,跪地忙喊,「奴婢不敢。」
「德焱喝酒鬧事,動手打人,這事都已經傳進宮裡,他是你的主子,你會不知道?」
見事情已然曝光,皓慈立即伏首認錯,這一來,景玉更加憤怒了。
「看來下頭的人所言不假,你仗著有德焱撐腰,膽子愈來愈大,愈來愈沒分寸。」她怒聲責斥。
皓慈一向不理會流言,想不到流言竟會具有殺傷力。
「奴婢自知身份低賤,不敢擅自妄為。」
景玉不相信,質問道:「這麼說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德焱指使的?」
「不,絕沒有這種事……」
「那你是指責我誣賴了你?」
「奴婢不敢。」
「不敢?」景玉冷哼,重重拍桌子。「我看你的膽子倒是很大,我說一句,你應一句,德焱是這樣縱容你的嗎?」
皓慈一怔,頭垂得更低,上額幾乎貼到地面上,不敢再多吭一聲。
「把頭抬起來!」景玉命令。
她立即抬起頭,睜著一雙大眼睛,神情無辜的看著她。
景玉見了,又是搖頭又是歎氣,心想十個義珍也比不上這張俏麗的臉蛋,是以有些不滿。
「瞧你生就一張勾人的狐媚面貌,難怪德焱會為了你和祥貝子大打出手。當初我就不贊同把你安置在德焱身邊,但想他離家三年,就順了他的意,想不到今日真成禍端。」
景玉說著,又是一陣咳聲歎氣,皓慈始終不敢應聲。
「你老實說,德焱是不是已經將你收入房?」景玉沉聲問。
皓慈大震。
「沒……沒有,奴婢和貝勒爺是清白的。」她顫聲喊,委屈的淚水已湧出。
「不許哭!」景玉喝令,並責問道:「你就是這樣蠱惑德焱的嗎?」
皓慈忙伸手抹去淚水,懇切的乞求,「請福晉相信,貝勒爺和奴婢當真是清白的。」
景玉哼一聲,「你們的事都叫人給撞見了,你還敢說自己是清白的?」
皓慈悚然一驚,這才想起上回在房裡和德旗玩鬧,叫福晉派去的人給撞見的事,當時不以為意,而今她當真是百口莫辯。
「若你能好好服侍德焱,讓德焱開心,這事也不和你計較,收你入房作侍妾,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你恃寵而驕,連下人房的事都管,還責打年老的嬤嬤,霸道橫行簡直是無法無天,這王府怎容得下你這凶奴?」
皓慈呆住了,罪狀一件接一件,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怎麼?無話可說了?」景玉苛刻的問。
皓慈仰起頭,重重的說道:「奴婢問心無愧,也敢以祖上名譽來發誓,奴婢與貝勒爺之間若有不清不白的關係,就叫奴婢不得好死,死後也無顏見陰間祖上。」
景玉見她聲淚俱下,心有些動搖,她走過來扶起皓慈。
「你祖上的事,我也略有所聞,既然你敢發毒誓,我也願意相信你。」
「謝福晉……」
「你先別高興,」景玉接口繼續說:「我相信你不表示我原諒你,往後你若是不知分寸,再有個風吹草動,我一樣會攆你出府。」
「是,奴婢謹記於心。」
「還有……」景玉遲疑了一下才開口,「這王府事多人多嘴也雜,往往小事也能繪聲繪影傳成大事,更別說是見不得人的骯髒事,會傳得多麼難聽了。眼下皇太后又有意指婚,德焱打架鬧事,只怕壞了她老人家心目中的良好印象,為免再生事端,從現在開始,你不用再服侍德焱,改到書房的閣樓去當差。」
原來皇太后將為德焱指婚。
皓慈恍然大悟,福晉種種的責難,只是為了把她從德焱的身邊支開。
她一顆心直往下沉,落到了谷底。
「怎麼?你膽敢不從?」景玉見她半天不吭聲,不禁朗聲問道。
「奴婢不敢,奴婢尊命。」皓慈回過神來,順從的回答。
「很好。」景玉滿意的點了點頭,「記住,收拾好東西就到下人房報到,我已經吩咐貴嬤嬤給你安置好住處,你不必等貝勒爺從宮中回來跟他辭別,明白嗎?」
皓慈點頭。
「你要記住你的誓言,若你繼續興風作浪,讓德焱產生誤會,我饒你不得。」景玉不放心,再次叮嚀。
皓慈依然點頭。
景玉見她順從,也不忍多苛責,反而安慰她說:「等貝勒爺成了親,生下子嗣,到時他想收房娶妾都由著他,你明不明白?」
皓慈又點頭。
其實,她點頭已是無意識的,因為她的心已被掏空,如果還有些什麼,就是她僅剩的一點自尊心,那使她挺直了背脊,面對接下來的磨難。
******************
皓慈受罰被貶,最高興的人莫過於貴嬤嬤和果兒兩母女。
她們一得到消息,就一起在下人房等著皓慈,午時還不到,果然見她一個人垂頭喪氣的走來,懷裡揣了個包袱。
「哎喲,老奴當貝勒爺是賞賜了多少的寶貝,需要花那麼久的時間整理,到現在才見到人影。」刻薄的貴嬤嬤不懷好意,見到皓慈,毒辣的嘴巴便嘀嘀咕咕。
「娘呀,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果兒喊道,她一雙丹鳳眼,體態風騷,立在一旁附和,「人家過慣了好日子,哪禁得起娘的嚴厲,你瞧瞧,這會兒都還不知道叫人呢!」
「貴嬤嬤,果兒姊姊。」皓慈被動的喊。
果兒冷眼撇開頭,不搭理她,倒是貴嬤嬤走了過來,熱絡的拉起皓慈的手腕,先前的不滿似乎已拋諸腦後,帶著她到往後棲身的住所。
那間房很小,但連皓慈在內就住了五個丫頭,簡單的擺設幾乎佔滿所有的空間,皓慈分得半張床位,東西只能往床下擱放。
「王府裡就是這麼回事,今日不知明日事,你就委屈將就點。」貴嬤嬤假好心的安慰。
其實,這間是下等房,一般剛來的奴婢或短工才會被分到這裡來居住,像貴嬤嬤這種有家小的人,可以配有自己的住屋,就算是尚未配嫁的婢女,只要在王府工作年餘,也能遷住較寬敞的房間。
皓慈心裡明白,也不說話。
「雖然福晉已經派你在書房的閣樓當差,但你住在下人房,就要守這裡的規矩,下人房的工作也要分擔著做。打明兒起,這下人房的飲水就由你來負責,有空就幫忙洗洗衣服,順便掃掃園子的落葉……」
貴嬤嬤一口氣交代好幾件事,但不急著要皓慈馬上工作,並吩咐她今日可以先休息,就拉著果兒離開。
果兒走在半路上就大表不滿的嚷嚷,「我還以為娘有法寶可以整整那丫頭,還等著看好戲,原來不過如此。」她橫眉豎眼的。「娘不敢,果兒敢,為什麼不讓女兒來動手?」
「你這丫頭懂什麼!」貴嬤嬤陰險的道:「那丫頭向來有人給她撐腰,難保一會兒貝勒爺不會來這裡向咱們要人。日子還長得很,要整她,往後有得是機會。」
果兒心領神會,不禁笑了。
「還是娘厲害。」她佩服的說。
「當然。」貴嬤嬤一臉得意,「娘在王府當差可比你久,你要學的還很多,你等著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