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愛你這鬼靈精 第七章
    一聲淒厲的驚叫聲劃破沉寂。

    「出事了!」

    衛紫衣低呼一聲,和紫秋茹雙雙踢開房門,闖入梁晚星和邱鳳女的新房。

    新房裡佈置得喜氣洋洋,一對大紅喜燭有一隻跌落地上,滅了,孤獨的剩下一隻不吉祥的燃燒著,燭淚淋漓。新房變得不再喜氣,一對男女正在喜床上糾纏不休,衣著不整,枕褥凌亂,還有邱鳳女氣喘吁吁的哭喊著:「救命……」

    衛紫衣上前一把拉起壓在邱鳳女身上、穿著新郎喜袍的男子,厭惡地朝腳下一擲,新郎吃痛,幾乎屁股開花,憤怒的朝上一仰臉,衛紫衣到此刻才看清楚他面容,不禁動容:「我的老天!」他的表情在一剎那間閃過了詫異、嫌惡、憐憫……那男子像被喚醒記憶,急急拿袍袖掩住自己,像只受傷的小動物把自己藏到桌子底下去。

    邱鳳女伏在枕上抽搐地哭泣著,不理會紫秋茹的安慰。她整個人都陷在悲痛的情緒裡,她的心都碎了,似百爪撓心,覺得自己的心被人一刀一刀的割裂破碎,寧可馬上死了才好,不用再承受不幸命運所施予她的打擊。

    這裡的嘈雜很快引來人群,梁員外帶了幾名下人氣洶洶地走了進來,一進門看見衛紫衣和紫秋茹在那兒,他突然站住不動了。

    他用虛張聲勢的語調問道:「你們在這兒幹什麼?」

    紫秋茹要為邱鳳女出氣,衝上去唧哩啪啦連甩了他十幾個耳光子,打一下罵一句:「看你做了什麼好事?真是太無恥了!下流的東西!笑面虎!偽君子!人面首心!狠心狗肺!衣冠禽獸……」她一隻蓮花手翻轉如電,梁員外閃不開、躲不了,一張臉已被打得像豬肝一樣腫。

    梁家的下人一個個得在那兒,不知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夠了。」衛紫衣鎮定的阻止她。「所幸大錯並未鑄成,邱姑娘只是受了驚嚇。你打死梁員外於事無補,理智一些吧!」

    紫秋茹用憤慨的語調道:「這種人面獸心的畜生,一刀宰了省事!」

    梁員外全身發抖,也不知是氣得發抖,還是怕得發抖。「你…你敢……你敢……原來你們是土匪強盜?…去而復返……想強劫嗎?我可不怕你們,老何,去……去打響銅鑼……糾集村人捉強盜……」。

    「很好。』衛紫衣接應:「去把村裡有頭有臉的人全叫來,向全村人公開你的所作所為.許鄉親父老們看清楚你的真面目。

    剛才還那麼激忿的梁員外半天不哼氣,一出氣使用微顫的惶恐語調問:「你們想怎麼樣?我為我兒子討媳婦,關你們什麼事?」

    「討媳婦沒有錯,但是新郎調了包。」衛紫衣厲聲道,不容他狡辯的拉下長得掩住桌腳的大紅桌巾,只見他手一晃動,長巾委地,原本擱在桌巾上頭的交杯酒、茶盤、果盒仍分毫不動的擺在桌面上,光這一手就嚇得這群土包子不敢輕舉妄動,人家原來是會家子!「你出來。」聲音竟意外的溫和,是憐憫吧!

    失去一塊紅布的掩護,那人愈是縮頭縮腦的不肯出來。

    「他是誰?因何冒充新郎來欺凌邱風女?」衛紫衣的目光盯在梁員外臉上,他愧疚得低下頭去,探索的目光轉而攫住縮在眾人之後的陳寡婦:「你來回答如何?」,

    陳寡婦卻一點也不敢作聲。

    「你不敢得罪東家,我來替你說吧!」丁紫衣指著桌底下那男子:「他是梁家的大少爺,也是梁晚星的大哥,梁耀日。」

    眾人無不倒抽一口涼氣,驚異的目光紛紛投向那兒。

    這時,寶寶通知了邱老捨和邱成貴,匆匆趕來。

    衛紫衣劈頭就問邱老捨:「沒有張阿生這個人對不?你所說的張阿生便是梁耀日,你的侄女張翠花嫁給梁耀日作童養媳,後來投並身亡,梁耀日也失蹤了。我想連你都不知道梁耀日不是離家出走,而是受了傷,被梁員外藏在地窖。」

    聞者都大吃一驚,誰也不答話。邱老捨垮下了兩肩,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

    「我無意挑起你的傷心事,只是翠花已死,你不應該沒有考慮清楚又將自己的女兒往虎口裡送。」衛紫衣依然鎮靜地說:「你把男方換成張阿生,又說張家遷走了,只望我們不會多管閒事。其實,反而挑起我的好奇心,派人調查,是有一戶張家搬走,但沒有叫張阿生的兒子。後來,寶寶向我提到陳寡婦的事,我心裡猜想,是不是梁家有什麼人需要她照料三餐,所以連跟小狗子吃一頓飯的自由都沒有,必須準時趕回來。然而,梁員外的表現實在太好了,簡直捉不到一點破綻,我們只好設下陷講,等候真相浮出檯面。」

    紫秋茹意識到該由她往下說:「當我們要離開梁家莊之前,大當家拿給我一顆藥丸,讓我送給邱鳳女,說是可以讓婦人很快受孕的補藥,邱鳳女很高興的馬上服用。後來大當家才告訴我,那是一顆解藥,我方始明白了他的用心良苦。正牌的新郎倌被灌醉了,被扶到書房休息,這時若有人將蒙汗藥摻入茶水中給新娘喝下,讓她昏迷不省人事,這時再引來梁耀日,讓他生米煮成熟飯,到了第二天……」

    邱老捨聽不下去,怒氣衝天的逼到梁員外面前,指著他鼻子問:「你這麼做是何用意?你想活活坑死我女兒嗎?」

    梁員外不安的舔了舔嘴唇,強辯道:「我叫媒人去提親時,只說給我兒子作媳婦,也沒說是哪一個兒子。晚星以小弟的身份代生病的兄長迎娶大嫂,也沒什麼說不過去……」

    「滿口胡言!」邱老捨氣得直抖。「我女兒和晚星的事全村的老老少少都知道,何能代兄迎娶?這分明是你一手設計好的騙局!」

    「無理取鬧!無理取鬧!」梁員外也氣了。「一隻破鞋子,有人肯撿來穿,就要謝天謝地了,怎麼可以讓我那唯一優秀的兒子去認帳?這會妨礙他的前程,以後當了官,人家要取笑他娶一個沒知識的破鞋子當老婆,成為同僚的笑柄!不如給了我可憐的大兒,我想他不會介意,而且她和翠花是姨表姊妹,長得五、六分相似,他一聽便高興的等著作新郎,對翠花可夠癡心了。」

    邱老捨面色鐵青,氣得說不出話來。

    邱鳳女又淚如泉湧了,傷心到了極點,痛哭起來。

    「唉!唉!」邱成貴雙眉緊蹙。「你器有什麼用呢?早提醒你梁家沒一個好東西,你卻不聽.現在不是樂極生悲了嗎?」一打眼瞧見那縮在桌下的傢伙,愈看愈有氣,破口罵道:「你這個死瘟生,害慘了翠花還不夠,又想染指我老妹,你當我邱家沒人了嗎,就這麼好欺負?你給我出來!我要揍你!」他伸手去拉梁耀日,不料對方意外的頑強,他愈加火大,「出來——」一使蠻勁終於教梁耀日正面現身,眾人一見,驚呼聲此起彼落;邱成貴也看傻了,打了個寒顫:「你是什麼鬼東西?」

    那是一張被火燒過,斑駁、結疤、恐怖的臉。

    「啊、啊!」秦寶寶嚇得渾身發軟.暈了過去。衛紫衣眼明手快的伸臂接住,把他抱到床上去,此時傳來嗚咽聲和奔跣的足音,他不用回頭看,就知道那可憐的人也受夠了不幸和刺激,寧願躲回地窖去了。沒有人阻止他。

    衛紫衣將耳朵貼在寶寶的心口上,聽他的心跳又快又亂,立即取出他貼身藏的護丹,取兩位放入嘴中嚼,再扳開寶寶的牙筋,吐哺進寶寶的嘴裡。

    沒人有心情注意他們,除了紫秋茹,凝視他倆的目光好深沉、好深沉,腦子裡一片凌亂.傷心的感到絕望、痛若與無奈。

    這邊安靜了,那邊已炸開來。

    「好啦,你們全瞧見耀日那副可怕又可憐的模樣了,但是你們想過沒有,那是誰害的?是翠花,張翠花!」梁員外暴怒起來,朝邱家父子吼了回去:「不錯,十年前的十月初九,是拙荊罰翠花跪在祖先靈位下反省,半夜裡,耀日偷偷跑去探望她,也不知何故竟引燃了大火,耀日在裡頭被火困住,翠花卻逃了出來,我們當時也無暇多問,只顧著要救出耀日,沒想到等耀日被抬出來,翠花卻尖叫的逃跑了,她不敢面對我們,不敢再看一眼面目全非的耀日,那可恨的賤女人,畏罪的投井自殺!而耀日呢,是一生都毀了,拙荊也在那年病故。你說,我能不恨你們嗎?只為了家族體面,我隱忍至今,不曾想報復你們。誰知十年後,輪到晚星被邱家女兒迷惑,同樣的事再一次發生,他們私奔了!不過,這一次我不肯再便宜你們,我想了又想,才想出這條一箭雙鵰之計,不料被幾名外地人破壞了。」

    邱老捨聽得氣憤,反對說:「耀日是耀日,晚星是晚星;翠花是翠花,鳳女是鳳女;你不能混為一談,作為騙婚的辯詞!」

    「我可不管!你家姑娘毀了我一個兒子,休想再毀第二個。」

    邱老捨見他蠻不講理,氣得直搖頭,轉身對女兒道:「脫下新娘服,跟爹回家去,我們邱家還養得起女兒。」

    邱鳳女感覺又傷心又疲乏,好像只剩下最後一口氣般的軟弱道:「曉星呢?我要聽聽他怎麼說?問他要不要我?」

    「我要!我要!」梁晚星踉踉蹌蹌的撞進來,後頭跟著戰平。當他好不容易教戰平弄醒過來,趕到這邊,恰巧是梁耀日掩面奔出之時,兄弟倆險些撞在一起,梁晚星也駭住了,愣在當場,直到邱鳳女的呼喚叫醒了他。

    「鳳女!」他熱烈的喊:「我說過,今生今世,非卿不娶。」

    「晚星!」她哽咽了。「我也說過,今生今世。非君不嫁。」

    「我絕不答應!」梁員外馬上潑冷水。

    「你閉嘴!」紫秋茹怒斥一聲,梁員外當真噤若寒蟬,方纔所吃的苦頭足夠讓他害怕這位貌美卻厲害的女羅剎。

    紫秋茹考慮了一下,告訴邱鳳女:「發生今天的事,這村子你只怕待不下去,不如暫且隨我到江南居住,一邊讀書習琴,一邊等待梁晚星功成名就來娶你。」邱鳳女憂悶地看向老父和梁晚星,不敢擅自作主。

    「去吧!孩子,只要你幸福就好。」邱老捨經歷了一輩子的人情世故,知道這村子是沒有民女的容身之地了。

    「梁晚星,」紫秋茹又開了口:「但願你早日高中,並且牢記今日的誓言,莫忘了江南紫竹宮中有一位癡情女子一心盼著你。」隨即以傳音人密的方式告訴他人宮之法。

    梁晚星記住了,恭恭敬敬的謝過宮主的成人之美。

    紫秋茹幽怨的歎道:「不成人之美又將如何?棒打鴛鴦的事我又做不出來。」

    不過,若想鸞風和鳴,梁晚星和邱鳳女由彼此的眼裡讀出,那將是一段不算短的等待與煎熬。然而,等待也好,煎熬也罷,總有一天會過去,因為他們深愛著彼此。

    唯有紫秋茹不確定,自己的等待與煎熬有沒有結束的一天?

    臨別之時,離情依依。邱鳳女向梁晚星保證,在他努力攻書的同時,她會好好跟著宮主學習做一個大家閨秀,學習做一個將來不使他丟臉的賢內助。

    秦寶寶醒來後,得知紫秋茹的義舉,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誇道:「紫姑娘果然好樣的!辦事有女中豪傑的氣魄!」

    紫秋茹微微苦笑,她寧願與他交換,弱質纖骨地躺在衛紫衣懷裡。

    「大當家,告辭了!請代我向姊姊、姊夫問好。」

    「路上當心,咱們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人生聚散如浮萍,且不提別後如何相思,有緣自當重相聚首。

    衛紫衣最同情的莫過於梁耀日,典型的悲劇人物。

    也不知過了多少年,輾轉聽到一點消息:梁員外終究還是設法從外地買來一個姑娘給梁耀日作老婆……梁家的大少奶奶原來從小跟著她爹跑碼頭,作風強悍,不准丈夫再把地窟當作烏龜殼,不准他好吃懶作,拿掃帚趕了他下田工作……梁家現在是大少奶奶當家,聽說已經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

    衛紫衣聽了歎息起來,告訴寶寶:一個人長相再醜也沒關係,習慣成自然,看久了也就不覺得丑。最怕的是自卑心作祟,那才是追求幸福人生最大的絆腳石。

    望望不可到,行行何向盤,一徑林梢出,千巖雲下看。煙嵐半明滅,落照在峰端。

    宋-歐陽修(詠嵩山)

    嵩山如臥,由太室、少室群山組成,太空山中峰「峻極峰」是嵩山的最高峰,峰巒奇秀,峻峭挺拔,詩經上有「嵩高維岳,峻極於天」的詩句,漢武帝、武則天都游過此峰。

    少林寺位於嵩山主脈之一的少室山北麓,背依五乳峰,寺在漢旁,柏林環繞,是靜心潛修的清涼所在。

    此刻少室山腳下,來了兩匹駿馬,上面馱著三個人:衛紫衣、秦寶寶和戰平。

    要登上入寺的石階之前,衛紫衣突然改變主意,要戰平先行離去,交代他:「你去開封走一趟,那邊的尹堂主近來流言甚多,好壞都有,不過批評者眾褒揚者少。你去打聽,我會在朱仙鎮落腳,等你的消息。」

    戰平領命而去。辦這種事在他是分內事,他是衛紫衣最親信的耳目之一。為了不受人蒙蔽,衛紫衣每年都會徽服出巡一兩次,有時探子傳回消息的時候,他分身不開,便由三位領主之一去辦。

    秦寶寶卻是近鄉情怯,想見大和尚叔叔,又怕見他。

    「大哥,你想大和尚叔叔會如何罰我啊?」他一陣寒慄,焦慮地說:「只要別罰我去寺後山上的『面壁洞』傚法達摩祖師面壁十年,什麼都好商量。我知道我爹有留一箱子的財寶給我,在大和尚叔叔那兒,等我成年才給我,不如就捐給少林寺重修屋宇吧!」

    「悟心大師不肯要的。」衛紫衣笑他天真,恬然道:「既來之則安之,你都敢放火了,還怕人家修理?」

    「你好啊,大哥,一副沒事人樣!其實追根究柢要怪你,是你將我交給大和尚叔叔帶回少林寺,害我被禁足,一步也不許踏出山門,悶都悶死了,才會想東想西想出那個怪點子。可是,我真的想錯了嗎?」

    「你不是想錯,是想歪了。」

    衛紫農把愛駒寄在山下,和寶寶攜手拾階而上,以示誠意。

    山嵐多姿,排林清寂,他知道此刻已有知客僧傳報入寺,趁這閒餘,他對喜歡異想天開的寶寶點化一下:

    「少林七十二絕技不是手空得來,乃是一代接一代的少林前輩截取百家之長,再加上本身的經驗加以演練變化,歷經數百年不斷的去短樸長,漫漫累積心血創造而出。這其中有無數武學名家投下一生的血汗,其珍貴不只是武學之寶,也是學武人不悔之執著的見證!」

    寶寶立刻覺得不安。「我倒不曾想那麼多,只是出家人沉迷於武學,總是不大對勁吧!幸好我只燒壞了一扇窗子,連書角也沒燒到,否則可對不起前人。」他對練武不大起勁,自然不把七十二絕技看在眼裡,更無人督促他要學得一流身手,都唯恐他夭折。此時他感覺誠惶誠恐,與其說心有罪惡感,不如說害怕閉門思過。

    「放心吧!」衛紫衣握牢了他的手。「我總不會丟下你一人,不管悟心大師出何難題,我會陪你一道解決它。」

    「哦,大哥!」他甜蜜地喚著,又感覺空氣暖洋洋的,陽光灑滿了他一身。「愛我者父母,愛我者大哥。」他眼睛裡亮著光彩,什麼都不怕了。

    「小傢伙別高興得過早,大和尚是人不是神。」

    「怕啥呢?少林高手是不少,要打敗大哥不容易。我就不懂,少林有七十二絕技,大哥沒有,怎麼大哥的武力高強連大和尚叔叔都佩服?」

    「那是大師抬愛。」

    「出家人不可妄語,大和尚叔叔不隨便誇人的。」

    「這有什麼可說的呢?不過勤勞些,不敢偷懶罷了!」

    「大哥變成武當派,跟我打起太極拳?」寶寶不加思索的說:「若論勤奮,誰也比不上戒規嚴謹的少林寺,想偷懶一天都不成。」

    「小鬼,真拿你沒辦法。」

    「告訴我嘛!除了資質的差異之外,為什麼大哥硬是比人強?」

    「這並非值得炫耀的事,不過是環境不同所造成的結果。」他停頓一下,忽然眉頭一緊。

    「少林僧人習武強身,極少到江湖上走動,加上不會刻意去尋找高強的對手印證所學,而人往往在危急困厄中才會激發出比平時強上數倍的力量,為了自保。少林僧人處在比一般江湖人安逸的環境下,除非本身對學武癡狂,才能夠不斷精益猛進,成為一代武學大師。」

    寶寶呆了呆。「原來太好命也不行。」

    「你著相了,寶寶。天地有四時節氣,人有七情六慾,往往由不得自己,常常人算不如天算。命運把人推往那個方向走,只要有本事走得舉重若輕、安穩長遠,何必非當武學大師不可?太著相了。」他瀟灑的一揚眉:「當一個好命的秦寶寶不好嗎?」

    他又呆了一呆,接著神情一鬆,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哈哈!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時若有人在一旁聽,必然以為在少林寺一住十三年的不是我,而是大哥你。」

    「頑皮!你在笑我也著相了。」

    「豈敢、豈敢!」

    他倆互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這種爽朗的笑聲實在不像是來領罪的。

    「阿彌陀佛!」

    卻聞一聲低沉雄渾的聲音震得群山顫動,百巒鳴響:「寶寶,你犯下少林門規,本當由戒律堂處分,姑念你不曾拜在少林門下,不是少林弟子,只將你逐出山門,不得再回少林寺居住。你跟隨衛施主下山去吧!願你好自為之。」

    「大和尚叔叔——」

    秦寶寶心頭一震,轉著身子搜尋他的身影,環顧空蕩蕩的四周,只聞聲而不見人,叫道:「您在哪裡?我瞧不見您。大和尚叔叔,您不要寶寶了嗎?寶寶不是存心要燒藏經閣,您怎麼可以狠心不要我?」他的心為之絞痛,眼眶裡充滿了淚水,淚珠簌簌滾下來。

    衛紫衣心下驚駭,萬萬想不到悟心大師如此處置。

    「寶寶。」他看那孩子滿臉是淚,十分不忍。

    「大哥!」寶寶情緒激動,聲音時斷時續:「你快告訴大和尚叔叔——我不是故意的……他是我唯一的血親…他說過要跟爹一樣疼寶寶——他不可以騙人……」他幾乎喘不過氣來,臉色比晴天的雲更白。

    「寶寶,你別哭,別激動。」衛紫衣把他擁進懷裡,朗聲朝空中喊道:「悟心大師,請你現一現身吧!寶寶是你從小看大,你當瞭解他絕無惡意……」

    「阿彌陀佛!」悟心宜一聲佛號,道:「有意無意,毋庸再議。只因緣分已盡,今日特來告別。」

    「大和尚叔叔——」,

    「咄!你的本相是雌非雄,如何能在少林寺安身?」

    熱淚再度湧滿寶寶眼眶,胸口上重壓著一塊石頭般難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啼啼叫著:「大和尚叔叔……」

    「癡地!癡兒!你且去吧。緣生緣滅,生生滅滅,永不止息。」

    「息」字出口,聲音似從遠方傳來,人已去得遠了。

    「哇」寶寶哭倒在衛紫衣懷裡。

    「別傷心了,大師臨走明言,有緣自然再見。」衛紫衣拍撫他的背脊,奇怪自己的內心有一種鬆懈後的快活:「少林寺是不能再把寶寶要回去了,連悟心方丈也不能。那麼,寶寶能依靠的唯有我,啊!寶寶,你不要傷心吧,你還有我呢!」

    寶寶仍在嚶嚶啜泣,衛紫衣將他橫抱起來,健步如飛地下山而去。

    衛紫衣為了能讓寶寶重展笑顏,一路上帶著他遊山玩水,又說了許多寬慰的話,終於使得他淡忘憂傷,心想大和尚叔叔總是在少林寺和他的心裡,那是跑不掉的。這麼一想,便放開胸懷的迎接新生的日子。

    來到朱仙鎮落腳,衛紫在第一件要辦的事便是讓寶寶回復女兒身,有了上兩次經驗,便也不再排斥,由「他」一變為「她」,只見她——

    雪白羅衣繡襦裙,宛如一朵白蓮花亭亭出水,長髮如雲,明眸如星,蔥鼻櫻唇,美得像由畫裡走下來的玉女天仙,眉心一顆殷紅的硃砂痣畫龍點睛般的賦予她活靈活現、使人一見難忘的特殊魅力。

    衛紫衣不由發出來自內心深處的讚歎:「真是人間的仙子!」她的肌膚細如白瓷,身上傳出一股淡淡的幽香,少女無暇的美勾人魂魄。

    沒錯,只要她肯乖乖兒端坐如儀,確是墜落凡間的仙子!奈何,外表改得了,心性卻改不了,她一舉手一投足一轉眼珠子,仙子一變成了精靈。

    「大哥、大哥,你真的喜歡我穿成這樣嗎?」

    「喜歡極了。」衛紫農好不容易才說服她改裝,自需多多鼓勵,等她習慣成為自然,一些男孩子氣的小動作會慢慢消失掉。

    他也脫下紫袍換黑抱,不教幫中兄弟認出。

    在朱仙鎮遊歷兩日,戰平趕來會合,見到寶寶同樣呆了半天。

    「你……你怎麼變成這樣?」他對寶寶的性別也是心裡有數,但知道是一回事,實際看到又是另一回事……真是不習慣!

    寶寶也花容失色的指著他:「你……你怎會變成這樣?」

    「我怎麼了?」

    「你給人揍得鼻青臉腫,眼眶黑了一圈,還不知厲害。」

    「沒有啊!」

    「呵,現在沒有,很快就有了。誰要是跟你一樣,見了我活像見到鬼,保證教他鼻青臉腫眼圈黑!」寶寶拍著手昂然道,真個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戰平很識時務的轉身去向大當家覆命。

    衛紫衣現出了嘲謔似的笑容:「認栽了?」

    「魁首好手段,能使寶寶改裝。不過,性子忘了改一改。」

    「為何要改?改得不像寶寶,又何苦為她千里奔波?」衛紫衣知道戰平沒辦法完全瞭解,他若喜歡一般的大家閨秀,早已兒女成群。

    「你去開封調查得如何?」他導入正題。「尹若水在當地的評價為何愈來愈差?你見到他沒有?九個多月沒見,他變得可厲害?」

    各堂堂主每三個月需向「子午嶺」總壇報到開會,九個月前,尹若水的獨生子不幸墮馬去世,尹若水大受打擊,那次的會議由副堂主蕭楓代他前去,衛紫衣可以體諒,然而,悲劇已過去半年,再以相同的理由搪塞,不免令人生疑。衛紫衣曾將蕭楓私下叫來詢問,似有難言之隱,只說尹堂主性情大變。

    戰平的表情是憐憫、是困惑。「魁首若能夠,去一趟開封救救尹堂主吧!我真不明白一個男人怎能變成那樣子?原本是一個智勇雙全的好漢子,如今卻成了糊塗蟲。他迷上了一個姿色已衰的中年妓女,還因此四處張揚要休妻,以迎娶那妓女回門,鬧得堂裡弟兄個個不知所措。蕭副堂主悄悄出來見我,全盤托出,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說尹堂主那樣蠻幹真是丟『金龍社』的臉,也太糟蹋尹夫人,令人不齒、氣憤!可是他既沒違法犯紀,也不曾挪用公款,做人屬下的只能規觀不能申戒,因為幫規中,沒有不准體妻再娶這一條,也不曾規定不許納妓為妻。蕭副堂主是完全沒主意了,指望大當家能及時趕去阻止。」這大概是戰平說話說得最多的一次,連好奇跑來聽故事的寶寶都很滿意。

    衛紫衣在屋裡踱來踱去,將他過去所認識的尹若水從頭再回想一遍,愈發感到不可思議。他自問還算能知人善任,尹若水在過去六年的表現可圈可點,因何獨生愛子一亡,他整個人全變了個樣?

    養了八年的孩子,父子感情深厚,失去了自是悲痛難當,但也不至於嚴重到要休妻。孩子是意外死亡,尹夫人同樣傷心欲絕,尹若水非但不安慰妻子,反而迷上老妓來作踐髮妻,看不出他是這般不近人情的人。

    三年前,衛紫衣到過開封,曾見過尹夫人一面,交談了幾句,感覺上是非常有教養的女人,據說出身很高尚的家庭。

    那時,他們夫妻恩愛,對唯一的愛子更是百般疼惜,幸福美滿的景象還遺留在他腦海裡,才不過三年,子死夫妻散。

    為什麼?

    孩子死了,不可以再生嗎?以尹夫人之賢慧,應當不至於阻止丈夫納妾以傳宗接代,何苦弄得一家八四分五散?

    「名聲得來不易,為一名妓女弄得自己身敗名劣,尹若水,你到底在想些什麼?」衛紫衣不勝感慨的歎了一口大氣。

    戰平狐疑道:「也奇怪,我暗中查看尹堂主和那名叫金線的老妓在一塊喝酒的情形,尹堂主笑得得十分開懷,看來是真的喜歡金線,不是逢場作戲。」

    「荒唐!一般窮苦人家也不肯要妓女做正室,難道他竟不如一名窮漢?」

    他的果斷,使戰平放了心。

    果然,他吩咐下來:「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啟程到開封。我要親眼看一看,尹若水成了什麼樣子?」戰平默默地吐出一口氣,今天晚上可以安心的睡一覺吧!

    衛紫衣已經把那副重擔接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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