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花與梟雄 第七章
    「袁詠初想見我?」

    燕無極面無表情的再問一次,關飲虹肯定的說是。

    「送訊的人說,她代表『誠記』想坐下來和你談一談。」

    「看來,我們這次確實是踩痛了『誠記』的尾巴。」燕無極哈哈一笑,極是得意,但他的答覆卻很冷漠:「不,我不跟她見面,我不和女人談生意。你就逍麼替我回話。」

    「是。」在商言,關飲虹也樂見由燕門堡取代「誠記」在一商場的龍頭地位。燕無極則覺得袁詠初太天真、太小看男人,過去那段火焰般均心刺痛的叛逆,沒有扭曲他的人性,親手宰了他們父女倆,她還不拍額稱謝,倘不知足的想再一次賣弄她的魅力,不管她有什麼目的,他早已厭倦像她那種耍弄手段的女人!

    「堡主,」史奔進門稟告:「貞主兒來了。」

    奇跡似的,燕無極的冰臉融化了,露出暖陽般的笑容。其它人吃驚得像看到椅子開花,這春秋樓向來沒有女眷踏足的餘地,此乃男人的天下。

    「夫君,我沒有打擾你們吧?」貞陽一派安詳甜美的笑說:「因為這件事太要緊了,怕太遲請示會來不及準備,所以我親自過來了。」

    「什麼事這般緊要?」

    「我想明天招待龍公子、秦姑娘和阿諾去看後山的瀑布,順道打獵、射魚,嘗一嘗純正的野味,行不行?」

    「當然行。」燕無極瞄向廳上眾人。「你們全聽見了,明天少一個都不行。」

    眾人笑著應了,出去舒散筋骨誰不喜歡?

    「別忘了,要閤家同歡。」貞陽補充道:「讓平日沒什麼機會出門的夫人、小姐們,也一道去大開眼界。」

    「多謝夫人垂愛。」眾人拱手異口同聲道,他們愈來愈喜歡熱誠待人的貞主兒。

    這不在於貞陽慷慨的分送禮物,而是她無心機的笑容,愛護女眷的親切,使人感到溫暖。

    「小老婆准不准去?」蘇鳴不娶妻,倒有兩名侍妾,全是他家鄉的雙親替他選的,因為不知娶哪個好,乾脆兩個全送了來,逼得他不得不接受,為的不就是傳接代嘛!

    所以,早言明誰先產下一子,就將誰扶正。

    「她們是你的家小,你愛讓誰去就讓誰去。」這也等於回答了關飲虹,於是他決定教嫦娥也出去散散心,她最近兩天很是古怪。

    史奔進來稟報:「堡主,夫人,有兩個人自稱是郭家的奴僕,一叫郭信,一叫郭義,奉郭老爺之命來求見夫人。」

    「這兩人是我爹的近侍,跟隨他老人家十多年了。」貞陽對燕無極說。

    「帶他們到偏廳等候。」

    史奔應諾,轉身出去。

    貞陽忖度,莫不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

    走進偏廂,兩個壯實的中年漢子過來見禮,單膝跪地,聲若洪鐘、十分恭謹地道「郭信、郭義拜見小姐,小姐萬福!拜見姑爺,姑爺萬安!」

    「不必多禮,兩位管家請起。」燕無極見他兩人的太陽穴均高高隆起,顯然是武學高手,岳父竟能收他們為僕,想必有一段奇遇。

    「爹叫你們來,是不是怕老人家……」

    「老爺一切安好,要小的轉告,請小姐不必懸念。」郭義自懷中取出一封信札,雙手奉上,貞陽接過來一看,鬆了口氣。

    「原來爹是要阿諾回家讀書,以免耽誤明年科考。」她將信轉給無極,釋然地笑了,至於送一封信為何要兩個人,她倒沒多想。

    「阿諾在這裡仍然維持早晚讀書的習慣,爹是多慮了。你們若不急著趕回去,不妨住下來,過得一、兩個月,阿諾想回鄉時,你們再護送他回去。」

    兩僕互視一眼,同聲應諾。看來只有花少爺身上下工天了,因為老爺憂慮他們姊弟相處太久,感情太好,少爺又會像過去一樣把姊姊當命根子,這終究不是常理。他們跟隨郭作雲身邊十幾年,多少能揣測他的心意。

    ※※※

    「高還密,遠山睛更多。」龍湖朗聲念。

    「順耳聆波瀾,舉目眺嶇。」藥兒立即響應兩句,她佇立於小瀑布前,這兩句詩倒也貼景。她得意她笑睇師兄:「你念的是唐朝詩人的詩,我這兩句可是晉朝謝靈運的佳作,比你高一等。師兄,你輸了。」敢情他們連這種事都要比一比。

    「詩在好不在老。」龍湖的眉峰挑起,不服道。他早已認清一件事實,他這個師妹是生來磨滅他對女性的好感的,再不將她「脫手」,遲早他會將美女看成骷髏頭,看破紅塵出家去!她容顏之嬌麗宛如花中之王——牡丹,性情卻像帶刺的薔薇,打不得,罵不贏,害得他在女人身上的自信都快沒了。「你也只會兩句,有本事整首詩背出來。」

    他的話有如一記悶雷,藥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她沒背過幾首完整的話,只挑喜歡的句子記。

    郭鐵諾在一旁聽了,輕描淡寫的吟出全首《登池上樓》,回頭對貞陽說:「其中有兩句最佳,『池上生眷草,園柳變鳴禽』,用來形容姊姊住的院子倒也貼切。」

    「阿諾,你說的真好。」貞陽笑咪咪的轉頭看無極,與有榮焉的說:「這全仗你姊夫精明幹練,才有這種好日子過。噯,我發覺成了婚之後,日子開心多了,以前爹不讓我走出大門一步,現在我不但可以跟隨夫君遊山玩水,在家悶了,叫人來耍雜技、唱小曲,或下山逛大街,樂趣多多。現在再等機關房蓋好,我再也不怕悶了。」她眼睛有著閃亮的光輝,燕無極情不自禁的對她微笑。

    龍湖則似乎很驚訝。「你們姊弟都會機關?」

    「舅舅只收我一個徒弟,阿諾從來沒學過。」

    龍湖不得不重新打量貞陽,似乎第一次正眼瞧她。因她是好友之妻,他得顧慮禮教,素來不敢多望她一眼,以至沒注意到她的眼神多靈動,神態活潑有朝氣,說話的話調也十分神似三年前所遇到的少年,難道她才是……

    阿諾暗叫糟糕,靈機一動提議道:「秦姑娘,你還想與龍兄一較高下吧!不如這樣,比賽射獵,誰的收穫大,就算他贏。龍兄,加油,別丟臉!」

    藥兒心癢,拉了師兄就走,加入捕獵隊。燕無極交代貞陽別太靠近水邊,然後也策馬而去。

    阿諾暫時放下心頭大石。他也喜歡藥兒,因為藥兒使他心中感到安慰:原來他的姊姊還真像大家閨秀!而此時,他真心感激藥兒。

    「姊姊,你差點露出馬腳。」阿諾和貞陽沿著溪流散步,貞陽順手撿拾枯枝,阿諾接過來捧著。「你一提機關,龍湖眼神全變了,直瞅著你瞧。」

    「別理他,他師妹一個人就足夠他忙啦!」

    「這點我很同情他。」阿諾喃喃道,眼睛則放在貞陽身上,瞧她幸福的模樣,這樁婚事還真給他爹做對了。

    前頭已有女眷升起數個火堆、土灶。貞陽拉扯阿諾的袖子,示意他注意離火堆五、六丈遠的松樹下的女人,悄聲說:「你不是想見見關夫人和阮嫦娥,喏,就在前頭,光是瞧外貌和妝扮也該分得出誰是誰了吧!」

    阿諾凝神一望,阮嫦娥果然是十分妖媚的女人,坐在她身旁的關夫人端莊有餘,萬萬比不上阮嫦娥吸引男人的魅力。這可難了!他把柴枝堆放好,拉了貞陽往另一邊已鋪設好座席的樹下走去,因為有人提了兩隻野兔回來,可不能教貞陽瞧見血。

    「怎麼樣?你想出好法子沒有?」她剛坐定,便忙問。寒碧以土灶燒滾了一壺熱水,沖泡好兩蓋碗碧螺春送來。貞陽接過,問道:「可將蓮花白浸入溪中?」

    「浸一會兒了,到了正午保證冷透,正適喉。」她將一壇密封的蓮花白用網子紮好,以繩索垂放入靠近瀑布的深溪中,水果也用竹籃盛放,擱在淺水處泡涼。

    阿諾喝了兩口茶潤潤喉,沉吟道:「她太艷了,姊姊,而且她深知如何引人注目,竟使容貌不惡的關夫人顯得更加平凡,我看關夫人不論明爭或暗鬥都不是那女人的對手。」

    貞陽白了一眼。「所以才要叫你想法子嘛!」

    「不用想了,時間一久她自然不再得寵。」阿諾瞧她一臉疑問,笑說:「我看關堂主也不是兒女情長的人,他迷戀那女人的美貌,而非她的內在,這種迷戀維持不了幾年,再加上她又愛鬧,哼,沒有男人會喜歡愛鬧的女人。」

    「你怎敢這樣確定?」

    「第一,我也是男人;第二,咱家族中,有不少現成的例子。」

    另一邊,趙宛晶和阮嫦娥則是相看兩相厭。趙宛品身為妻子小得不忍耐讓丈夫納妾,她也讀過幾本書,深明三從四德的道理,而且也念過名妓聶勝瓊的《鷓鴣天》,詞裡傾訴她對寒士李之問的愛慕之情,殷婉淒切,離情依依,這詞被李妻見了,感動之餘,作主為聶勝瓊贖身從良,而聶勝瓊過門之後,也幫著李妻勤儉持家,傳為美談。所以,一開始宛晶並不排斥納妓作妾,但很快她明白自己太天真了。妓女對一名寒士書生動情,那是癡心、真愛!妓女看上有錢的商賈,那九成九是看上他的家財。

    這妾不像妾,穿要穿得比她華美,吃要吃得比她豐盛,月例錢要跟她一樣多……

    趙宛晶實在忍無可忍,多看她一眼都有氣!因此便起身去和貞主兒說話。

    阮嫦娥不僅瞧趙宛晶不入眼,這燕門堡內唯一教她看得上眼的只有燕無極,可真嘔人上百花樓的是關飲虹而不是燕無極。她重新盤算過,另外擇婿恐怕不易,到底關飲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誰敢接收他的小妾?阿蜂說的,書生娶名妓作狀元夫人,那種書生通常出身寒門,接受名妓的資助,所謂的患難見真情。而她,最痛恨貧窮,窮書生一向不在她眼內,如果是有錢的書生,放眼也只有郭鐵諾一人,可惜他年紀小,加上自幼富貴,平常女子尚且不在他眼內,況乎一名妓女?

    思而想後,只有跟定了關飲虹,不過,遲早她會一腳踢開趙宛晶,坐上關夫人的寶座!

    阿蜂明白她的打算後:心想這倒也行,當上關夫人後,名分、地位皆有了,也較能自由地使錢,到時自然少不了她的好處。

    「小姐,你預備如何進行?」

    「首先,要拉攏人心,再突顯我的機伶和趙宛晶的平庸。」阮嫦娥的眼睛閃爍著,嘴唇緊撮成一直線,顯現出她的決心。「阿蜂,你說,這燕門堡中地位最高的女子是誰?最有影響力的女子又是誰?」

    「自然是貞主兒,這方圓百里沒有女人比她更富更貴了。」

    「如果我能得到她的歡心,跟她作一對好姊妹,你想,日後要踢開趙宛晶,讓老爺將我扶正,有她罩著,誰敢嫌我出身不好、不配?」

    「不錯。」阿蜂倒有點猶豫,口氣不太熱烈。尊卑高下差太遠,貞主兒肯紓尊降貴來下交嗎?「小姐,韋夫人那兒,你怎不先下下工夫?我看她為人爽快,父親是一位鏢師,所以她很有幾分江湖兒女講義氣的氣概,跟這種人做朋友,不會吃虧。」

    「不行,她跟趙宛晶相處多年,感情向來不差,肯定偏向趙宛晶。阿蜂,你別太高估貞主兒,我瞧她挺天真的,像她這種不知人間險惡的傻姑娘才好哄!等我和她交上朋友,張寶兒自會主動來找我。」

    她伸出染了鳳仙花汁指甲的手,由阿蜂扶她起身。要講野露風趣麼,自然沒桌沒椅,席地而坐,頂多鋪上蓆子,起坐都不甚利落。

    「走吧!扶我過去加入她們。趙宛晶那木頭人不懂花言巧言,悶死人,我正好加入。」

    席位是為女眷而設的,趙宛品一走過來,阿諾行個禮便走開避嫌了。貞陽那蓆子,後來又加入蘇鳴的兩名恃安和幾個大姑娘,那些姑娘無不想接近郭鐵諾,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郭信、郭義立於他身後,像兩尊鐵羅漢,可嚇人了。

    「少爺,」郭義苦口婆心的說:「老爺年紀大了,小姐出嫁後,他一個人愈發寂寞,你還是早日回府,陪伴老爺吧!」

    「我知道。」阿諾以眼神阻止他們再談。「你們別掃了小姐的遊興!既然來了,何不去大顯身手,若能獵得一頭山豬或猛獸,我自當隨你們回去。」

    郭信和郭義互望一眼,齊道:「少爺可當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馴馬難追。只是,你們必須跟其它人一樣,正午以前帶著獵物回來。」

    郭信、朝義一言不發,往深山而去。

    阿諾不信他們辦得到,即使僥倖給他們撞見山豬猛獸,這一來一回也過正午了。

    而那頭,貞陽光聽阮嫦娥那嗲聲嗲氣的巴結話就難過死了。她自己不覺得故作嬌嗲的聲音很噁心嗎?雞皮疙瘩快掉滿地了,一聽就知道此人說話絕非出自肺腑,說得再動聽一百倍也不值聽信半分。

    「唉,我受不了啦!」貞陽把手伸給寒碧,扶她起身,不好太令人難堪,又道:

    「老是呆坐著多沒趣,我受不了了,去看看她們準備得如何了。」

    「這種事何必你親自去,叫丫頭去不就得了。」阮嫦娥笑著要拉住她,教貞陽一眼瞪住,不敢放肆。

    「怎麼,我要往東或往西,還需要人指點嗎?」

    阮媯娥乾笑。「不,我是怕你累著。」

    「你家夫人跑這趟山路倒真折騰她了,你給她捶捶肩,好生伺候吧!」

    「是。」阮嫦娥笑著一張臉,眼睛卻忿忿然地瞪著貞陽的後背,直到她和阿諾相偕離開。

    「你還磨蹭什麼?快給老娘捶背!」趙宛晶今天最神氣了,享受到小妾的服侍,這才合乎規矩嘛!她稱心的教誨:「我勸你,收起你在百花樓倚門賣笑的那套工夫,要明白,對嫖客用那套或許靈光,對我等名門閨秀也來這一套,只會貽笑大方……哎喲!」突然兩肩一陣劇痛,她氣得反手給了阮嫦娥一記耳光,罵道:「你敢故意折磨我,好沒臉的賤貨!」反手又是一記。阮嫦娥用手捂著面頰,不敢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她身上,淚在眼中打滾,怒火騰騰燃燒起來。

    「你……你趁老爺不在就欺負我,我跟你拚了!」張開十指就往趙宛晶臉上抓去,抓傷了面皮。

    趙宛晶真惱了,沒命地朝她又打又抓,阮媯娥更不甘示弱的反盤,潑婦似地手腳並用……多日心結累積起的不滿和怨氣,一朝爆發,豈有不狠狠復仇的道理。

    一旁的人全愣住了,竟沒人出面勸架。

    「這是怎麼回事?全給我住手!」

    貞陽一聲令下,附近的女人才恍如大夢初醒,全擁上去拉開鬢髮散亂、氣喘吁吁的趙宛晶和阮嫦娥。

    「來人!」六名醒蠡堂的手下奔過來應諾,貞陽下令:「把阿蜂和香草綁起來,立即帶回去,每人抽十鞭子!」香草是宛晶的貼身侍女。

    「這不關我的事啊,夫人!」阿蜂被一雙鐵掌捉住,動彈不得,大聲嚷嚷:「我沒做錯事,我不服!我不服!」香草則嚇得直抖,無力反抗。

    「你不服?好,我就教你明白。」貞陽沉下臉兒來。「買丫頭做什麼?就是服侍得主人稱心、舒心。而你們這兩個賤婢,不好生伺候你們的主子,教她們當眾出醜也不阻攔,丟你們主子的臉,還不該死嗎?抽十鞭子是念你們初犯,只給一點警告。帶下去!」她臉色微緩,另行吩咐:「關夫人和二姨娘身體微恙,送她們回府靜養,路上好生照應著。」六人齊聲應諾。

    一番命令下來,人人心服口服,既保住關飲虹夫婦的面子,也給了他們一個警告。

    沒人敢再小看這位少年夫人,不愧為名門之後,曉得拿捏分寸。

    男人們帶著獵物陸續回來,關飲虹一得到消息,立即奔過來請罪。

    「賤內糊塗,掃了夫人遊興,真是該死。」

    「關堂主請坐。美絹,奉茶!」貞陽給足了他面子,才笑道:「其實只是一件雞毛蒜皮小事,全怪丫頭們伺候不好。你是一位老爺,可別將這點家務事放在心上,開心的玩吧!」

    「是,多謝夫人。」關飲虹安心了點,喝完茶即告退,去處理他的獵物。

    阿諾在一旁陪坐,忍不住讚道:「姊姊,你大長進了。」

    「一回生兩回熟嘛!」貞陽細語道:「阿蜂這丫頭一向嘴壞,阮嫦娥這般胡鬧,我看有一半是她教唆出來的,早想教訓她一頓了。」

    阿諾微笑。他的小姊姊似乎已用不著他來煩心了。

    燕無極一行人也帶獵物趕回,貞陽奔上去迎接,他躍下馬擋住她的視線。

    「別看!見血的。」

    她好奇的腦袋瓜子馬上縮回去。

    「好可惜哦,看來我沒辦法學打獵了。」貞陽欣羨又佩服的目光投注在英氣颯爽的張寶兒身上,真是夫唱婦隨。「還是別學的好,免得一路暈倒。」

    「呵,你取笑我,你真壞!」她不客氣的捶打他,他只當在搔癢,反而擔心她疼了手。「好、好,是我錯了。我只是擔心你會變成倒娘!」

    「倒娘?」

    「昏倒的娘子。」燕無極大笑,看她臉紅加倍的可愛,恐她老羞成怒追打老公,一把抱起她放回樹蔭下,始有人將野味端土來。

    「我會努力,不讓自己再暈倒了。」她立誓。

    燕無極看向小舅子,他相信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和阿諾一個樣:充滿狐疑、欲笑不笑。「郭鐵諾——我們回來了!」

    秦藥兒一馬當先疾馳而至,將師兄遠遠地拋在後頭,得意之至:「郭鐵諾,你來點收吧!其實勝負一目瞭然,這回我贏走了。」她將掛於鞍旁的樟子、野兔、飛鳥一隻隻扔在席前。

    「秦要命——」龍湖雷霆萬丈地怒吼而來:「你居然不守江湖規矩,使出這樣卑鄙的手段,贏了也不算數!」可憐他的鞍旁,只掛了一隻孤伶伶的狸。

    「誰不守規矩啦?姑娘我出手又狠又準,贏得你灰頭土臉,你自然不服氣啦!」

    「你……」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明眼人一看,不用說,龍湖准又上當吃虧了!誰有這種要命的師妹,使盡吃奶的力氣也討不好去。其實,藥兒也沒做什麼,只是在搜尋獵物的過程中,她小姑娘聰明的跟在師兄身旁,等候獵人尋獲獵物,拿起弓箭欲射之時,她大小姐小手一揮,飛鏢「咻」一聲正中目標,獵物應聲倒地,她再把獵物帶回為旁掛好,只是這樣而已。

    龍湖上了當自然不肯再讓她跟,她便兩手叉腰威脅他:「你想把我放單?萬一出現一隻老虎或山豬呢?萬一我迷了路回不去呢?你將我帶離滄浪島,我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怎麼向我爹交代?」

    他真想告訴她,最兇惡的老虎遇上「母老虎」也會落荒而逃。

    想她秦藥兒欺負師兄向來是「不擇手段」的,誰教他不識相的拜她老爹為師,害她平白無故由老大降為老二,想佔她便宜?門兒都沒有!

    她得意洋洋的睥睨四方,突然睜大眼睛指向席內:「她怎麼啦?突然倒下來睡覺!」燕無極和郭鐵諾同時轉身,臉色大變。

    「貞兒!」

    「姊姊!」

    立誓不再暈倒的郭貞陽,暈了個人事不知。

    不到天黑,她「見血即昏」的事跡,也傳得無人不知。

    ※※※

    關氏妻妾大打出手的醜聞,自然也傳到燕無極耳中,他想妻妾不和的原因通常出在男人的態度上,便找個機會私下勸戒他。

    「老關,聽我一句話:家和萬事興!」燕無極拍拍夥伴的肩膀。「納妾是常理,只要嫂子默許,多個人伺候並無不可,只是,家有家規,若讓小妾壞了家法,你教嫂子如何管家?只怕你也不得安寧!老婆是三媒六聘迎娶進門的,侍妾隨時可以花錢買,孰重孰輕,相信你是明白人。」

    關飲虹點點頭。以前他嫌宛晶沒情趣,夫妻做久了也乏味,才興起納妾;嫦娥入門後,他的確快樂了一陣子,但天天見面很快也就不新鮮了,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一旦得手也不過如此!阿諾判斷的沒錯,關飲虹不是專情的人,交際應酬已成習慣,不可能鍾情於一名女子。阮嫦娥的表現教他失望,不如老妻忠厚賢慧,任他歌台舞榭也不埋怨。

    他想,該對嫦娥冷一冷了。回去後,他開始默許宛晶管教侍妾和阿蜂,堡主的暗示很明顯,他需要一個無後顧之憂的家庭,然後把心思放在事業上。家務事,交由老婆去管吧!

    ※※※

    風情月明,夜涼如水。

    龍湖悄然走到藥兒身旁,看看一彎水月。

    她閑靜地佇立池畔,楚腰一折、我見猶憐的亭亭丰采,有如等待蜜蜂來相親的春花逐漸綻放,美得清艷、雅潔,令人一見傾心。誰又想像得到,稱得上是「江南第一美女」的藥兒姑娘,私底下有著一副要人命的脾性。

    「郭兄弟這兩天要回鄉了。」他先開口,想知道她的心意。

    「那我們也該走了。」

    「藥兒,你對郭兄弟果真無意?」

    「你說呢?」她把問題丟還給他。

    龍湖挫敗的歎了口氣。在朝鐵諾十八年的生命中,姊姊是唯一重要的女性,根本無心於其它姑娘,接下來,他的生活重心將是明年大考,女人對他而言更加無足輕重了。龍湖雖一心想把師妹嫁出去,但也希望她嫁一個與她情投意合的郎君。

    「那個書獃子很會哄他姊姊,說很快就到了六伏天,趕路回鄉太累了,趁著未到酷暑,想提前回去。我一眼就看出他並非心甘情願,其實是打賭輸了,郭家那兩個奴僕身手一流,獵得野豬回來,他才不得不遵守諾言。那個臭郭鐵諾,就不肯哄哄我,難道我比不上他姊姊美嗎?偏生燕夫人待我甚好,我怎麼也不好意思去勾引她老公。」秦藥兒沒想到找一個如意丈夫這麼困難,煩死人啦!

    龍湖有一種大難臨頭的預感。燕無極已名草有主,而且夫妻恩愛,絕不可能停妻另娶;至於三虎將,不是年紀太大,就是妻妾皆有了,其它的青年才俊則沒沒無聞,「太湖醫隱」秦守虛說什麼也不肯降格招婿,條件起碼須和他在伯忡之間。

    「我不管!師兄,你必須負起責任!」「什麼?又是我?」

    「你找來的丈夫人選沒一個合格的,你不負責誰負責?」藥兒使出撒手綢,一臉不懷好意的說:「還是你想乾脆娶了我,省得麻煩?」

    「娶了你才是我一輩子的麻煩!」龍湖老實不客氣的承認,他怕死了和師妹一輩子綁在一起,拚了這條命也要順利把她嫁出去,拯救自己於水深火熱之中!「讓我想想,讓我想想!一定有被我遺漏的人選,保證適合你。」

    藥兒小嘴一撇,脫了他一眼,似乎懷疑:你的保證可靠嗎?

    堂堂七尺男兒豈能教一名小姑娘看扁!龍湖立誓,不嫁出秦藥兒,誓不為人!

    次日,送別宴。

    貞陽依依不捨的對阿諾說:「別急著走嘛!在這兒,你一樣可以準備明年的應試,等過了六伏天,入了秋,涼爽的天氣不正適合趕路嗎?要不然,就待列明年金榜提名時再風風光光的回鄉,此地離京城比汾陽近多了,省得來回奔波。」

    「天下無不敬的筵席,姊姊,你別留我了。」阿諾幾乎紅了眼眶,克制內心的激動說:「親眼目睹你和姊夫恩恩愛愛的,我和爹爹都十分欣慰,沒什麼不放心的。好歹我是郭家唯一的男丁,張羅內外,對父盡孝,光耀門庭,種種責任皆在我肩上,不可能總是陪伴在你身旁,再不回家就是不考了。」

    貞陽無話,燕無極安慰她道:

    「貞兒,讓阿諾放心的回鄉吧,你這樣子反而教他掛心了。」

    阿諾把話題轉到正在興建的機關房,貞陽果然情緒大好,興致勃勃的計畫著,對燕無極說:「夫君,這堡中有什麼地方需要我效勞的嗎?像庫房啦,或密室什麼的,我可以替你安置機關,保證閒雜人等絕對閒不進去!怎麼樣,找個地方讓我試一試吧!要不,在入山口設下機關陣,看誰敢擅闖燕門堡,管教他來得去不得!」

    阿諾別開臉去,不忍看燕無極令人同情的表情。

    「貞兒!燕門堡是做生意的商家,不是土匪窩,什麼管教他來得去不得?這種話你打哪兒學來的?」

    「這話不好嗎?你不覺得說出來很神氣、很令人敬畏嗎?」貞陽言笑吟吟。「大君,人家藥兒跟我談了好多江湖上稀奇古怪的事,可是每次我問你,你都不願談及過去,彷彿江湖事不值得一提,其實江湖上有許多新鮮好玩的事,你幾時也帶我去見識一下?」大眼睛閃爍著真切的期待。

    燕無極白有應付之道。「如果你不再追問江湖之事,過些時候,我們到牧場度假,可以騎騎馬,喝鮮乳、羊奶,嘗嘗奶酪、柳蒸羊、炙羊腰,到了秋天,最好吃的要算涮羊肉了。牧場廣大,你愛吃什麼就有什麼,而且出門在外,你想怎麼玩都隨你高興。」

    貞陽醉心的連連點頭,臉龐罩在一層惟「佳餚」是圖的光彩中。

    元朝統治中國近向年,帶來了叫北遊牧民族喝奶酪、食羊肉的習性,兼之蒙佔人開拓東西方道路,回教徒、西域人帶來了各種新奇的食物和烹飪,吃羊肉之風遂普及至民間,加上自隨朝以來歷代均開鑿南北大運河,因此山東菜、江浙淮揚菜,甚至雲貴菜皆可從水運北來,只要口袋銀子多,要吃什麼有什麼。

    燕無極鬆了口氣,他這個老婆什麼事都好奇,不過也挺好收買、挺好哄騙的,不至於讓他疲於應付,左支右絀。

    「兄弟,不如你和秦姑娘留下來,一道去牧場透透氣如何?」

    龍湖連忙搖頭,神色顯得十分興奮,像是解除了一個心頭大患。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預備和師妹前往京城一遊,見識見識。」

    「去京城?」藥兒疑問。

    「對,去京城!」

    回到住處,龍湖因興奮而呼吸有些急促。「有個人選,我擔保師父和你都會滿意,而這次為了以防萬一,咱們先往京城探聽清楚他的底細,確定他仍孤家寡人,再進行下一步。」

    「說了半天,他究竟是何方神聖?」「世襲一等威遠侯,承平公主之子,當今聖上的表弟。」

    「你瘋啦!我等平民如何結識皇親國威?師兄,即使你非常不甘願娶我為妻,也不必帶著我四處叫賣!」秦藥兒張牙舞爪的破口大罵,龍湖卻不當一回事。

    「師妹,你別忘了,咱們有一位師伯居住在關外多年,還記得他老人家曾梢信給師父,提及他也收了一位門徒,記得不?」

    「那又如何?」藥兒年紀小,根本沒啥印象。

    「他的門徒就是世襲威遠侯,論排行也是你的師兄啊!」

    秦藥兒震動了一下,面龐光彩了起來。

    「算時間,今年該是他藝成回京的期限,而照門規,他必定會上滄浪島拜見他的師叔,到時候,你只須乖乖坐在家裡,等他自己上門來,再來一個甕中捉鱉——」

    師兄妹兩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拊掌大笑。

    可憐的世龔威遠侯,不知這邊魚網已張,準備捉他這隻大金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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