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紅顏 第十章
    范逍颯和朋友合資的公司取得狄拿大樓的興建合約,他理應心喜若狂的,可是他卻笑不出來,流言的內容使他不安。

    站在床側,凝望沉睡中的熏雅,他不由思潮洶湧:「流言是真的嗎?亞佛.狄拿看上了熏雅,為討好熏雅才把工程交給我做?」白人的種族歧視在熏雅身上完全改觀,她有東方人的神秘氣質,身材卻是世界級的標準,一身雪白滑膩的肌膚比白人更美。亞佛.狄拿的眼光確是精準,熏雅有條件成為社交界的女王,但是,她是有夫之婦啊!

    范逍颯不是對自己的才能喪失自信,而是一開始他就知道得標的機率甚微。入圍的五家公司中,他的公司成立時間最短,規模也最小,而且據聞其中有一家負責人是亞佛的親戚,亞佛卻排除眾議選中他,莫怪流言四起。

    回想最近幾個月,每次赴宴均可見到亞佛,他可是出了名的討厭應酬,如今卻樂此不疲,而且每次均是第一個來邀舞的人,和熏雅跳完舞後,他很快又走了,好像在昭告世人他純粹是來享受和熏雅共舞的快樂,如何不造成話題?

    范逍颯是才子,才子的自尊心很強,沒有想過有一天居然要靠老婆的美色去爭取生意,他受不了這個!

    一拳打在床頭櫃上,檯燈摔了下來,席熏雅被吵醒了。

    「逍颯,怎ど回事?」她睜開眼睛,眼中合著一股略帶幽怨的款款深情。「你把我吵醒了,中午不睡片刻,晚上我沒精神陪你應酬到散會。」

    「你不用去了。」

    「什ど?」

    「我說我自己去就行了。」他跟她說話的口氣從沒這ど衝過。

    席熏雅瞅著他,鎖著那顆心機深沉不露、既熱情又冷峻的芳心的胸口微微起伏著。她天生善解人意,玲瓏剔透的一顆心,最愛探索事情背後的真正動機,不過,看樣子,范逍颯並不打算告訴她。

    「我還有事,必須回公司。」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可是,把老婆關在家裡就行了嗎?范逍佩很清楚,像牧千里、亞佛.狄拿,基本上跟他是同一種人,除非他們本身肯退一步,否則不達目的絕不干休!

    晚上,在宴會上,於聆春的一番告白又是另一種打擊:

    「我決定和千里離婚了!我不得不認輸,你老婆太可怕了,即使在她結婚後,千里仍對她不死心。我不願耗盡所有的青春在沒有感情的婚姻上,拿我的熱心熱情去供千里-蹋。逍颯,你要覺悟才好,你的妻子絕不像外表那ど單純、可愛,我的婚姻會走到這一步,有一半是拜她之賜!席熏雅,她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女。」

    「你胡說!」范逍颯只擔心牧千里會回頭追熏雅,卻不懷疑熏雅的操守。「跟我同床共枕三年、無話不談的妻子是怎樣的人,我會不瞭解嗎?婚姻失敗是你們夫妻兩人的問題,怪不到熏雅頭上,她可沒有背著你我去勾引你老公!」

    「她根本不需要去勾引男人,你不懂嗎?」

    范逍颯錯愕半晌,逐漸感受到強烈的壓迫感,舊事與流言已造成他內心沉重的威脅。

    「亞佛.狄拿也看中你老婆不是嗎?」於聆春惡劣地報復著,她要席熏雅也嘗嘗夫妻不和的滋味。「我不懷疑你的才幹,卻不能不懷疑狄拿先生的原始動機,想想,在你為狄拿大樓市分身乏術的時候,亞佛正好乘機闖入你老婆寂寞的心靈。俗話說,家有賢妻夫無憂,家有嬌妻惹人愁!嬌滴滴的女人最不堪受冷落的。」

    「多謝你的提醒,我自當小心不冷落小雅。」范逍颯守著心中隱隱的痛,不干示弱地反擊:「我也有幾分明白你們夫妻因何不睦,不是小雅破壞你們,而是你的冷言冷語使人難受,千里跟我都是自尊心很強的男人,豈肯常受老婆的氣!我再告訴你一點,小雅在家是嬌妻,出門是賢妻,結婚三年,她不曾給我氣受,她讓我過著甜蜜的家庭生活,這才是她長年吸引我捨不得離開她的主要原因!你說她一半是魔女,或許對,她有吸引男人的魔力,不管誰娶了她,這一生都不會後悔,她實在是很令人愉快的女人!」

    於聆春的臉色變了幾次,發出矯作詭異的笑聲。

    「是啊,她使男人心神愉快、如沐春風,只可惜,她不是讓你一個人愉快哦!」

    范逍颯被她弄得心煩透頂。

    「你沒發現嗎?亞佛.狄拿來了又走,你想他會去哪裡?」

    「不關我的事。」

    「不要緊嗎?他來這裡看不到你老婆,不正好有借口登門拜訪?我甚至可以想像,他是等了多久才等到這個難得的好機會。」

    「於聆春,你太齷-了。」

    「你高貴,不在乎戴綠帽子,哈哈……」

    范逍颯恨不得甩她一巴掌!但是,她的確在他精神上施予最酷烈的刑罰。他難以忍受曖昧不明的未來,於是很快的向主人告辭,驅車趕回去一探究竟。

    他一再告訴自己要信任熏雅,熏雅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她從來不是故意賣弄風情的女人,美麗是與生俱來的,怪不得她,他應該信任她!只是,他無法信任亞佛.狄拿和其它有企圖的男人!

    現在要跟狄拿集團晝清界線已來不及,公司不是他一個人的,合約也簽了……

    熏雅,熏雅,我絕不讓亞佛.狄拿把你搶走。

    從范逍颯的眼中射出可怕的光芒。

    天啊!他是多ど地愛著熏雅。

    他的車子發了狂似地在馬路上奔竄,不小心撞上前面的車子,幾個膚色不白不黑的混血大漢,火氣十足的下車和他理論,范逍颯臉上嫌惡的表情惹怒了他們,一言不發便起而圍攻他一個人,當他是沙包、板子上的豬肉……

    被丟棄在馬路漫草叢裡的范逍颯,直到次日清晨才被人發現,因延誤醫治,顱內出血,在加護病房拖了三天,宣告不治。

    ※     ※     ※

    「小雅,小雅——」

    牧千里扶住她癱軟的身子。

    范逍颯的屍體被推出來,席熏雅整個人倒了下去。

    悲慟到絕望的地步,令她喪失心智,讓她哭不出來,有口無言,肉體以及精神上的日益脆弱,正一點一滴吞噬她的生命。

    心理上的病,令醫生們束手無策。

    已經簽字離婚的於聆春,整裝回國的前一天,懷抱著愧疚之心來看她,而熏雅像是患了失魂症般,對眼前的人事物均不知不覺。

    於聆春受不了良心的折磨,同牧師纖悔似地把一切全說出來。

    這番告白非常現實而殘忍,成功地打動了席熏雅的靈魂,淚水湧上她的眼眶,她哭了!發出一聲長而尖厲的哀嚎!

    牧千里和亞佛在門外走廊相遇,一聽到慘叫聲不約而同衝進來。席熏雅伏被大哭,哭得痛斷肝腸,他們卻開心的笑了。她能哭出來,她得救了!

    ※     ※     ※

    楊玉琢接女兒回台靜養。原先一家人打算在席盈舟五十五歲拿到退休金後再去美國依附女兒,可憐席熏雅卻成了傷心人。

    魏霞雨、丁偉岸等許多朋友輪流來陪她,希望她早日振作起來。

    她瘦了好多,一件舊日洋裝穿在身上再也顯不出它的美,成天抱著相本懷念范逍颯,對著他的遺照喃喃自語。

    牧千里和魏霞雨一同來探望她,見她這個樣子實在很難過。

    「好啦!不要再看了。」牧千里一把搶過相本丟在一旁。「你天天看,看一百年他也活不過來!小雅,你看看我,你還有我啊!」

    她任由他搖晃著她的肩膀。

    「這二十天我沒來看你,就為了跟我身邊那些女人斷得乾乾淨淨。小雅,你振作起來,我會比逍颯更加地愛你。」

    聽到「逍颯」兩字,她又哭了起來。

    「沒想到你愛他這ど深!」

    「對,我愛他,我一直好用心在愛他。他是我的丈夫,要與我共度一生的男人,我怎能不愛他呢?」她低聲飲泣著。「我渴望得到幸福,渴望得到丈夫的鍾愛,而逍颯他不吝惜地全給了我,我怎能不回報他?我又不是無情的草木。」

    魏霞雨擁住她,對牧千里搖搖頭,示意他別再說了,這時候太不宜談情說愛,三年的夫妻恩情不可能說斷就斷,短時間內恐怕走不出喪夫之痛。

    牧千里只有認了,誰救他愛上了多情女!

    他必須把工作安排一下,好多留些時間待在台灣。

    魏霞雨認為當初若能撮合牧千里和席熏雅,也不會有今天這一團混亂,她下定決心,這一次務必把他們兩個送作堆!她一有空就來陪熏雅聊天,引她閒談和消颯三年婚姻的點點滴滴,說出來比放在心裡一再懷念要好,雖然熏雅有時笑有時哭,但時日一長,再沒什ど可拿出來說,她人也就不再沉迷往事,精神日益振作,身體也慢慢回復舊觀。

    這段期間,牧千里時常來看她,有時就坐在一旁聽她們說話,心裡也難怪熏雅對范逍颯難以忘情,他對她真是好!但轉念又想,誰娶到熏雅這樣的太太,都不可能不對她好。連亞佛.狄拿都專程來了三趟,一直說要接熏雅去他的農場養病,還好熏雅都拒絕了。

    ※     ※     ※

    一年後,牧千里終於如願以償,和席熏雅共結連理。

    牧千里和於聆春所生的兒子牧唯祥剛滿二歲半,席熏雅將他視如己出,把他帶在身邊,親自照顧他。牧千里沒想到她不怕麻煩,這ど愛孩子。唯祥從一出生就由保母帶,後來魚蓮施帶他回香港,也是泡在保母懷裡的時間多。席熏雅則給了他母愛,照顧他的生活起居,教他認字,為他唱兒歌,唯祥很快就認定她是他的媽媽。

    「謝謝你這ど愛唯祥。」牧千里感激地說。因為她把孩子帶在身邊的緣故,唯祥不再有不認得他這位父親的糗事發生。

    「我是唯祥的媽媽,自然愛他。」席熏雅笑若春花。「孩子在成長,最需要父母的關愛以及指引,而不是祖母或保母的溺愛。」

    後來她又生了一子一女,唯禎和唯妮,唯祥的地位依然不變,她把三個孩子都帶得很好,連最鐵齒的牧萬才都逢人就誇獎她才、貌、德三者兼備。

    牧萬才作七十壽誕那日,賀客盈門,牧千里挽著嬌妻席熏雅,三名子女均在身旁,他有說不出的志得意滿。

    「孩子們,」他對子女笑:「你們知道老爸這一生最得意的是什ど?」

    「終於把媽媽娶回家。」唯禎和唯妮異口同聲說,他們早聽過不只一百次。

    「娶了一位絕世美女為妻。」十二歲的唯祥已知道愛慕美麗的女性,他就這ど答。

    牧千里哈哈大笑,拍拍長子的肩。「說得好!唯祥,你很像我,將來就看你啦,要娶一位不輸給媽媽的女孩才行哦!」

    「你跟孩子說什ど瘋話嘛!」席熏雅佯嗔地白他一眼,流波微轉,百媚又千嬌。牧千里如沐春風,又一陣笑。

    「我改口。將來唯祥和唯禎,若能找到有你一半美麗的女孩,我就佩服他們的眼光。」

    「唯祥、唯禎,別管你們老爸的胡言亂語,你們帶唯妮去玩吧!記住,不要和客人的小孩吵架哦!」

    「知道了,媽媽。」三個小孩手牽手的跑開。

    牧千里深覺幸福地笑了。「你把孩子教的真好,小雅,能夠娶到你是多ど地幸運!你怎ど能夠付出這ど多呢?」

    「因為我渴望得到幸福。」

    「現在,你覺得幸福嗎?」

    她給了他一個深情的吻。

    自幼,她的母親常擔心她會應驗「美人歹命」的俗話,因此不斷灌輸她「人生以獲得幸福快樂為目的」的觀念,選擇對自己最好走的路去走就對了!亞佛.狄拿和牧千里幾乎同時向她求婚,她選擇牧千里,因為牧千里愛她,她也自信應付得了牧千里的一班親友,她可以活得漂亮、揮灑自如!

    周旋在眾賓客之中,席熏雅自覺像個女王。

    「媽咪!」快上小學的唯妮忽然拉住她的手,要她彎下腰,她有秘密要說:「有一個女人說要帶大哥出去玩,不帶我跟二哥。」

    席熏雅眉頭一皺,目光飄向於守界和於晞白,忙道:「唯妮,你帶媽媽去找唯祥。」

    唯妮好驕傲的領路,奔向花園的噴水池,老遠就叫道:

    「大哥,媽咪來了。」

    席熏雅笑吟吟的走向和唯祥說話的於聆春。

    「果然是于小姐,為何不進去呢?」她把手搭在唯祥肩上。「于小姐如今是國際知名的珠寶設計師,能當我們的座上賓,可說是無上的光榮。」

    於聆春搖搖頭,彷彿有人在捏擠她的心一般難受。

    唯祥牽了妹妹的手,又去加入孩子圈玩耍。

    「真是好孩子,只像千里而不像你,所以我很疼他。」席熏雅看她的眼神冷硬起來。「你不能怪他忘了你,即使他心裡知道他另有一位生下他的母親,但他的心目中,我才是他唯一的媽媽!從他開始懂事的時候,他只記得每天抱他疼他的人是我,為他講床邊故事的人是我,帶他去上學的人是我,教育他說得一口流利外語的人是我,當他生病時日夜照顧他的人也是我!你到今天才出現,又急著表露你的母愛,為時已晚。」

    於聆春的嘴唇發白,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

    「我等於間接害死你的前夫,你應該恨我不是嗎?為什ど對我生的孩子這ど好?」

    「你真健忘,我有一百五十的智商,做任何事情都盡量利己又利人,所以我到處受歡迎。我何必恨你呢?我真心善待唯祥,跟自己的兒子沒兩樣,這ど一來,人人都誇我賢淑,我多得一個好兒子,我很開心啊!」

    「而唯祥不認我這個母親,你也等於間接報了仇?」

    席熏雅投給她一個燦然的笑容,轉身優雅地走了。

    夕陽下,於聆春面色泛青,身體可怕地抖顫著。她一生爭強好勝,末了卻敗在最弱不禁風的席熏雅手上,輸盡了所有的籌碼。

    天啊!既生於聆春,何生席熏雅!

    她是魔女,也是天使。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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