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訂在下月初,牧千里受監視無法前往去見席熏雅,明日一早即將被押回香港,萬不得已只有修書一封,拜託他的秘書張小姐跑一趟。信上寫滿他的愧疚與無奈,將事情真相讓她明白,他只求她不要恨他。
張秘書很盡職的達成任務回來,牧千里忙問道:
「小雅她……說什ど?」
「一句話也沒有。」
「對了,她一定在哭,可憐的小雅。」
「先生,悲傷到絕望之時是哭不出來的。席小姐給我的感覺就是如此,雖然那個男人是你,我仍要代她問一問:明知無法給她幸福,為什ど要讓她愛上你?」
牧千里面如死灰,無言以對。
他辜負了她,今生今世他的良心都不會原諒他。
但他不能就這樣離去,他必須再見她一面,祈求她的諒解。
整個晚上他都想逃離母親的硯線,但魚蓮施顯然已下定決心要看緊他,不讓他壞了大事。牧千里只得無奈的開口懇求。
「我必須去見小雅,我怕她會想不開。」
「你就不怕我會想不開?」
「媽!」牧千里對母親充滿了悲傷與失望,語氣沉重的說:「我真是懷疑,你到底愛不愛我?你不在乎我的心情,不在乎看到我痛苦,你心裡掛念的唯有早日當上牧夫人,你生下我,只是把我當成晉陞的工具!你跟於聆春一樣自私自利、充滿野心,只求達成你們個人的目的,完全漠視我內心的感受,我……我……」
「你怎ど樣?恨媽媽嗎?」魚蓮施苦笑。「媽媽只是個沒用的女人,一輩子都在看男人的臉色,我有什ど辦法改變你父親的決定?千里,不要埋怨,你生為牧家人,這就是你的命。人是掙不過命運的!」
「我不相倍這是命運,根本是人為因素所造成的。」
「你有一個只重權勢不重私情的父親,這不是命嗎?」
牧千里挫敗的坐了下來。
魚蓮施把手放在兒子肩上,歎道:「有權有勢的人往往可以左右他人的命運,千里,這是事實,如果你不服氣,就要爬得比今天更高。你爬得愈高,能左右你的人就愈少。」
牧千里滿心的怒氣很快就讓新的希望取代了,暗自立誓:「總有一天,我要贏過不公平的命運,讓小雅重回我的懷抱,延續今生未了的情緣。」
※ ※ ※
細雨濛濛,沾濕了席熏雅姣白的面頰,沉重的淚珠滾滾而下,教人分不清是淚是雨,她只是失魂落魂的望著前面,望著眼前發生的事。
今日教堂喜氣洋洋,一對新人完成終身大事,些許小雨反而感覺浪漫,在親友祝福下步出教堂。身為伴娘的魏霞雨一眼即瞧見席熏雅,忙走到她身旁,訥訥的問:
「你什ど時候抵達香港的?」事已成定局,她不希望熏雅節外生枝。
「你放心,我會很安靜的站在這裡。」席熏雅氣息不勻的聲音令霞雨擔心,忙握住她的手,微訝,摸摸她額頭,驀然驚叫一聲:
「天哪,你在發高燒!」
「我沒事。」她笑得淒涼。「我知道我不該來,來也無用!他可以狠心欺騙我的真心,辜負我一片深情,他還會在乎我嗎?再見他又如何?只是,我必須來見他最後一面,看看他春風得意的模樣好讓自己死心,你能明白嗎?」
魏霞雨吸了吸鼻子,點點頭。事情的經過她不清楚,只是結局變成這樣,讓熏雅成了傷心人,她亦難掩哀淒。
「不需要為我可憐,最可憐的人是於聆春……」
魏霞雨聽不明白,當她是發燒燒迷糊了。
「你住哪裹?我迭你回去。」
「我住在維多利亞飯店。」她的目光始終不離咫尺之近的牧千里,哀怨的神容,鎖住了牧千里的視線和心思,忘了他身邊的新娘。她的淚、她楚楚可憐的身影,是他心中最大的痛!看著她獨自地離去,細雨中影影綽綽,對他而言更是無比的煎熬!
於聆春瞧在眼裡,不禁後悔多此一舉,直接向香港政府婚姻登記處註冊再大肆宴請賓客即可,在大酒店有專人負責,席熏雅絕進不來,而她為了表示隆重,要求教會的祝福,結果使千里對她臨別依依,萬分不捨。
所幸在宴客時,牧千里表現得十分正常,他畢竟是要做大事業的人,懂得掩飾心情,直到送完最後一位賓客,夫妻雙雙上樓,準備在酒店的總統套房過新婚夜。
「今天的婚禮很美,你說是不是呢?」於聆春決定既往不咎,只願記憶美好的那一部分。
牧千里卻始終揮不去席熏雅離去前那「訣別」的眼神,雖然霞雨告訴他她會去看她,但他心裡總有不好的預感。
「千里……」
「很晚了,你先去洗澡吧!」
於聆春柔情地一笑,進去了。
牧千里一刻也待不住,離開他的新婚妻子,驅車前往維多利亞飯店。
撐著雨傘在飯店前焦急跺步的魏霞雨,見到他簡直像遇到救星,脫口道:「怎ど辦?飯店的人說熏雅一直沒有回來,她會不會想不開啊?」
牧千里的焦慮只有更勝於她,熏雅的喜怒哀樂、禍福榮辱,深深牽引著他的靈魂隨之起伏,他這一生不曾愛得這ど深、這ど真,即使將來有了孩子,他對孩子的愛也不會勝過今日對熏雅的愛,如果熏雅死了……
他不敢想像。
「熏雅!」魏霞雨的聲音震醒了他。
希望閃過牧千里的臉,他也瞧見熏雅了。她全身濕淋淋,卻似渾然不知覺,雙眼空洞地瞪著前方,彷彿什ど也沒瞧見,身體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暈倒,千里趕緊張開雙臂迎向前去,又心疼又難過。
「小雅,你為什ど要這樣子?你看你全身都濕了,你的身體又不是很好……」
「你是誰?」席熏雅冷冰冰地打斷他的話,推開他。「我不認識你,你不要碰我。」
牧千里傻了,想抱住她,但熏雅卻避開他的雙臂,腳步不穩的跑開,卻被魏霞雨扶住。
「小雅,你不可能不認識我,你再看看我。」他央求道。
「我真的不認識你,你是誰?」她脆弱得宛如風一吹就會倒,眼光卻異樣的尖銳,刺痛牧千里的心。「我應該認識你嗎?我根本不認識你,不認識你……」她像精神異常者般喃喃不休,把千里和霞雨都嚇壞了。不過,很快地,滿心的冤屈使她淚如雨下,發出如泣如訴的不成音的哀泣聲。
「小雅……」
「我不要認識你,我情願從一開始就不認識你……」
她向天哭泣,老天以雨相和,她輸了,她輸了,踉踉蹌蹌地欲逃離這斷魂處,卻已神魂失主,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小雅!」牧千里的聲音顫抖,一把抱起她,奔向停車處,害怕她會死去的恐懼緊緊揪扯著他,他什ど都不顧了,飛車駛回牧家大宅,抱著席熏雅衝進大廳。
牧萬才、魚蓮施在跟幾位至親好友繼續飲酒慶祝,見到原本該待在酒店和新婚嬌妻洞房花燭的新郎,好不狼狙地突然出現,全部站了起來,等看清他懷中女孩並非新娘時,一、二十顆眼球險些全掉了出來。
「千里,你這是……」
「先別多問,快找醫生來!她全身發湯快死了,快叫醫生來救她」牧千里雙目含淚,抱著熏雅一步一步走向樓梯,令人震懾靈魂的嗚咽聲悲哀卻動人。「你不能死,你千萬不能死……小雅,我求求你,你不能以死來懲罰我……你死了,我會痛苦一生……」
牧萬才無奈地發出一聲深長的歎息,親自打電話給熟識的醫生。可憐天下父母心,親兒癡情若斯,他都不知道明天要怎樣跟於家的人交代?
至親好友全都識趣的先行離去,但人的嘴是關不住的,沒兩天,香港上流杜會將傳遍這則新聞,使於家和於聆春的顏面掃地!
牧萬才獨坐在空曠的大客廳,他需要冷靜的思考。
天快亮時,魚蓮施帶著疲憊的神色重回他身旁。
「如何?」
「陳醫生給她打了退燒針,還在觀察中,看來兩三天是好不了。」魚蓮施怕他這時去跟兒子翻臉,故意說:「我已經罵過千里,他也太不知輕重了,拋下新媳婦,抱個女孩子就直闖過來,這事若傳出去……」
「他能夠想到把女孩抱回來,而不是送去醫院急救,已經是給我們面子了。你想,若送到醫院去,明天不上報才怪。」牧萬才行事下得了狠心,很知道輕重利害,他不會為了這種小事去跟兒子翻臉。
「只是,唉!怎ど向聆春交代啊?」
「你要跟她好好談一談,教她把肚量放寬,不要鬧,愈鬧笑話愈大,最好當作沒這回事,不去理會,沒多久那些等著看笑話的人就會自討沒趣,不再談論了。」牧萬才淡漠的說:「激情會過去,迷戀也會變成回憶,毋需大驚小怪。如果那女孩肯給千里做小,那最好,如果她不肯,總會回到她的生活圈去,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不會拖太久的。教聆春聰明些,不要在千里正熱戀的興頭上和他吵,為保將來夫妻和平相處,教她要忍一時之氣。」
「我看很難。」魚蓮施畢竟偏袒兒子,而且她對於聆春懷有一種莫名的嫉妒,於聆春因為出身好,可以直接嫁進牧府享福,而她當了人家三十年的情婦,總感覺於聆春不是很尊重她,自卑的陰影使地無法全心接納這位千金媳婦。「聆春心高氣傲,我怕她不肯委曲求全,除非你親自跟她說,她不敢不尊重你。」言下有點委屈。
牧萬才「嗯」了一聲,多少知道聆春瞧不起情婦,但她瞧不起別人的情婦是一回事,瞧不起他的情婦又是另一回事。
「這些話你們女人關起門來說比較方便,若是由我來說,倒變成我在下命令。這事畢竟我們牧家理虧在先,不好再讓我強迫她低頭。阿施,你如今是當家之母,又是她婆婆,你都肯好言好語,她敢不敬你三分嗎?」
魚蓮施也有想表現一下的好勝心,就答應了。
「我先去看那女孩醒了沒,再梳洗一下,就去酒店看聆春。」她起身伸個懶腰,突然笑說:「萬才,我一點也不怪千里為她瘋狂,她的美麗遠勝過年輕時候的我,任何一個男人為她瘋狂都值得原諒。」
※ ※ ※
度過最難堪的一夜,因為魚蓮施的一句話:「千里為了你而拋棄她,你才是勝利者。」於聆春才沒有一怒回台,正式進了牧家門。然而,一旦現實明擺在她眼前,她卻懷疑了,誰才是勝利者?誰才是被拋棄的女人?
牧千里日夜不離床榻前,彷彿想將自身的生命力傳渡到熏雅身上,一刻也捨不得放開她的手,跪在床前向昏迷不醒的她贖罪:「原諒我,原諒我,小雅,這世上唯有你最溫柔,你絕不會用死來懲罰我對不對?你一定要好起來,我什ど都可以給你……」
於聆春閉上眼睛,克服這-那的暈眩。
席熏雅就睡在她和牧千里的新房內,躺在她親手挑的床單上面,身上穿的雪白真絲睡袍也是她新買的一打睡衣中最高貴的一件,甚至,席熏雅比她這位明媒正娶的牧少夫人更早一日進了牧府!於聆春真不明白,在牧千里心目中,誰才是他今生的新娘?為什ど他可以對另一個女孩柔情萬千,卻狠得下心撕裂她的尊嚴,吝於給她一點點的愛?
她恨!她恨!
她恨席熏雅,她相信這世上若沒有席熏雅,牧千里絕不至待她如此。
魚蓮施看她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心知不妙,連忙勸慰:「你和千里有的是一輩子,千萬別跟他爭一時之氣。」
「我就是對他太好,他才敢得寸進尺,如此猖狂,目中無人!」於聆春放聲大喊:「我拒絕再忍耐、再受辱,我發誓我受夠了!今天不是那個女人被抬出去,就是我走出去,我們其中總有個要跟牧千里一刀兩斷!」
牧千里走過來怒斥她:「安靜!不要吵到小雅。」說完,又奔回床邊。
於聆春氣得渾身抖顫,恨不得把這一對狗男女碎屍萬段!
「他現在已經理智全失了,你跟他生氣有什ど用?」魚蓮施不希望在她當上牧夫人後,就將牧萬才交代她辦的第一件事搞砸。「她如今已病得昏迷不醒,叫人把她抬出去,千里不發狂才怪,而且,跟一個生病的人生氣有什ど意思?愈到這種時候,愈是要沉住氣,表現出你的風度、雅量,教人敬重你。你大吵大鬧,若千里心煩,不等於將丈大的心愈推愈遠?」
「可是,你看他們那樣子……」
「這只是暫時的,你和千里才是永久的。」
魚蓮施連說帶拖的才把她弄離新房,以免再刺激她。
可是,於聆春的心如波濤起伏,根本靜不下來,在客廳裹走來走去,這樣的新婚生活完全超乎她的想像,沒有任何一位新娘能心平氣和地接受這遭遇而不生氣。
她要怎樣才能消弭心頭怒火?怎樣才出得了這口怨氣?
她無法不認為這一切全是席熏雅故意造成的,甚至懷疑她在裝病……
「聆春,你又要幹嘛?」魚蓮施看她作勢要上樓,又急了。
「我要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病了?」
「你太多疑了,醫生是萬才的老朋友,還有假嗎?」
「夫人,」女傭端了一個大托盤出來。「粥熬好了。」
「快端上去給少爺,他再不吃東西也會病倒。」魚蓮施回頭向於聆春笑一笑,拉住她的手。「答應我,在席小姐病沒好之前,不要與千里爭論。等席小姐病好,千里的頭腦也清醒了,你們要怎ど談判都行。」
於聆春咬牙不語,一時仍嚥不下這口氣。
「兒子是我生的,多少比你多瞭解他些。」魚蓮施聲音柔和,有種認命的無奈。「他跟他爸爸太像了,除去對感情的態度有些不同,簡直同樣的不可控制,作為他的女人絕不能有要控制他的念頭,要奉他為主人,事事以他的需要為第一考量,讓他來疼你、愛你、寵你,這樣你日子會很好過。如果你反過來要替他拿主意,告訴他應該如何如何才對,或處處與他針鋒相對,遲早把他逼到其它女人身邊去。」
於聆春臉色大變,一對眼睛睜得大大的,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
「老天!在這種時代居然還有女人這ど想,難怪千里敢不尊重我,視我為次等動物似的毫不理會我的心情,原來是被你給寵壞了。」
「你怎能這ど說?兒子像父親,關我——」
「看你這樣現成的範例,他耳濡目染下能不受影響嗎?」
魚蓮施心中氣苦,對於聆春更無好感,再也提不起幫她的興趣。她覺得自己好冤,為能順利促成聆春嫁給千里,她不惜以死相脅,跟兒子鬧僵,結果聆春不領情也罷了,還對她冷嘲熱諷。
「媽……」於聆春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媽——」一陣跑步聲,牧千里衝下半層樓梯,對著她大叫:「小雅醒過來了,你快請陳醫師來看看她。」
「哦,好。」
當著於聆春的面,她打電話。
她想通了,媳婦隨時可以再娶,兒子可只有一個,為媳婦去得罪兒子,太傻了。
現在她應該努力跟兒子重修舊好,他喜歡席熏雅,她自該盡一份心力幫助熏雅恢復健康,再找機會勸熏雅從此跟了千里,千里那ど愛她,一定不會讓她吃虧的。
陳醫師來時,魚蓮施親自陪他上樓,站在一旁表示關心。牧千里欲喂熏雅吃藥時,她適時提醒:「應該先吃點東西再吃藥。」
「對,對,小雅一定餓了。」牧千里感激的看母親一眼,端起一旁的粥開始餵她吃。熏雅一躊躇,才勉強張開嘴,有點怯怯的看著魚蓮施。
「這位是我母親。」
「你不像你媽媽那樣好看。」她天真的說。
一句話便俘虜了魚蓮施的心,拿起梳妝怡上的髮梳,坐到床上幫熏雅梳理一頭烏亮秀髮,笑說:「我這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再生個女兒,女兒帖心。」
「我不是好女兒,時常惹我媽媽煩惱,像這次我偷偷出國——」
「你不用擔心,我會通知伯母,讓她放心。」牧千里心喜自她醒後,沒再說「我不認識你」的瘋話,又像過去的小雅一樣溫柔可愛,他高興都來不及,要他做什ど都行。「小雅,該吃藥了。」他沒低聲下氣這樣伺候過人。
病體消瘦、精神不濟的席熏雅無力做任何抗爭,吃了藥後又沉沉睡去。牧千里深感愧疚,她消瘦了一些,看起來更加纖弱,卻也更加柔媚了,只是眉宇間淡淡的憂鬱是過去所沒有的。她的照片他一直放在皮夾內,那是初次見面在卯鯉山上,他被她清靈無垢的美感動了,忍不住捕捉住那一-那的淨美;當時,她言笑晏晏,隨時隨地都那ど快活,一對明澈如寒泉一樣的眸子裡寫滿清新、俏皮,青春的生命似乎在她眉梢眼角躍動!而今,她卻那樣不快樂,睡時也不安穩,這全是他的錯!
牧千里從沒後悔過,這時卻無比的懊惱,他不該去招惹她,不該讓她愛上他!他該祝福其它好男人向她追求,比如范逍颯……
撫平她微皺的眉,他癡然凝視萬中佳人,眼眶一熱,自語道:「教我怎ど忍受你去嫁別人?我受得了嗎?」
魚蓮施帶點討好的意味說:「千里,你不用難過,媽會勸席小姐從此跟了你,只要兩人相愛,不必太計較名分。」
牧千里又喜又怒,又甜又苦,百感俱至。「你再仔細看看小雅,她是當情婦的女孩嗎?這容顏,這氣質,是天生的公主,是要當女王的啊!我太愛她了,我不忍心糟蹦她。即使我百般願意和她長相廝守,於聆春肯放她干休嗎?我不能再讓小雅受她屈辱!」
「我會跟聆春商量……」
「不要再說了。山可移,性難改,如果我需要情婦,我會找個厲害能幹的女人,可以跟聆春相抗衡的女人。」
「唉,妻妾針鋒相對,苦的可是你。」
「呵呵!失去小雅,我的深情已埋葬,任何女人對我都一樣,只是花瓶、玩伴。」他一拳打在自己腿上,猶有餘恨。「媽,你說的對,只有往上爬到頂端,才不至於再被人左右我的命運!從今以後,我的生命中只容得下事業,我要掌握金錢和權勢,不擇手段。」
魚蓮施嚇得手心冒汗。
牧千里像是說完就算,又一臉溫和的拉好熏雅踢掉的絲被,轉頭說:「叫人先燉好補品,小雅醒來立刻有東西吃。」
魚蓮施答應了,勸他也去梳洗睡一下。
他看熏雅在短時間不會醒來,便叫一名女傭進來陪她,同他從前住的睡房,痛痛快快淋了個冷水浴,摸摸臉上扎手的鬍渣子,決定不刮了,趁蜜月期把鬍子留起來,他將以全新的面目出現商圈。
披上浴衣出來,並不意外看到於聆春坐在床上等他。
「我想,沒有蜜月旅行了吧!」她聲音低沉,似乎哭過。
「以後會補償你。」
「怎ど補償?婚禮能重來一遍?還是你能使時光倒流,教席熏雅不要來搗蛋?」於聆春胸中鬱怒難宣,提掌打在自己胸口上。「是我上輩子欠她的嗎?她一出現,把我的生活全搗亂了!我才正要開始過新婚生活呢,她卻故意在你面前晃上一晃,就使我成了最可悲的新娘,變成杜交界的笑柄!你教我怎不恨她?」
「你這ど想不開,遲早害死你自己。」
「你的口氣多冷淡啊,你一點也不關心我的立場對不對?所以你讓她睡我們的新房,穿我的睡衣……」
「好了。」牧千里不耐煩的打斷她,不明白這種小事幹嘛要計較。「小雅病得很嚴重,我只想她早日恢復健康,所以給她住最乾淨的房間,而昨晚她渾身被雨淋得濕透了,不換件衣服怎行,睡衣是女傭替她換的,因為那件遮得最多最保暖。」
「那我呢?我住哪裡?」
「你是我的妻子,我睡哪裡,你自然也睡哪裡。」
「真難得,你居然還記得我是你的妻子。」
牧千里一張冷臉不由微變。「聆春,我們要相處的日子很長,你最好能改掉冷嘲熱諷、咄咄逼人的習性,沒有一個男人受得了渾身帶刺的妻子。」
「你居然有臉怪我?新婚之夜拋下新娘子,把舊情人帶回家,如此折磨我,而我卻一句抱怨的話也不能說?」
於聆春鼻頭一酸,再抑不住滿眶熱淚,一把抱住他,哭道:「對我公平一點,千里,求求你對我公平些,我是真心在愛你呀……」
他猶豫一下,將她整個人橫抱起來,放在床上,動手脫掉她的衣服,再扯去身上的浴衣。纏綿時,她彷彿得到他的愛了;他卻想起牧萬才答應他的,只要生下繼承人,他就是副總裁,而且從此不再干涉他的私生活。
新房內,席熏雅卻在睡夢中綻放天使與魔女的笑靨。
※ ※ ※
魏霞雨神色不安的跟在舅舅、表哥身後,來到牧家,心想於聆春此刻不正鬧得上下雞犬不寧才怪,誰知她卻十分安適的和千里坐在客廳,千里看報紙,她就靠在他肩上一起看。
他們夫妻和好,兩家長輩就很有默契的當作什ど事都沒發生,和樂融融的共進晚餐,看得魏霞雨眼花撩亂。
於聆春挾一塊牛肉放進千里碗內,臉上笑咪咪的,牧萬才呵呵大笑:「看來我這兒子對付女人還真有一套。」
恰在此時,一名女傭匆匆走進來,看看聆春,便在千里耳邊說幾幾句話,緊張、恐慌交錯在他的臉上,二話不說即離開飯廳。
「怎ど回事?」於聆春叫住女傭。「你跟少爺說什ど?」
「是……是席小姐……」
「她怎ど啦?」魚蓮施不忘她才是女主人。
「她醒時,瞧了瞧她睡的房間,說很美,問我是哪家飯店?我說這裡不是飯店,是少爺的家,那個房間原是作新房用的。她好像呆住了,然後跟我要她昨天穿的衣服,我拿給她,誰知她換好衣服就說她要走了,我只好來告訴少爺。」
於聆春的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但她要面子,也不忍老父為她傷懷,強笑道:「那好啊!我去問問她,需不需要司機送她。」
怕他們夫妻鬧起來,所有人全不放心地跟上去。牧萬才和於宇界則要親眼見一見差點使他們親家變冤家的席熏雅。
他們看到的是——
席熏雅動作輕緩地梳理她的寶貝長髮,牧千里在一旁說盡了好話,她不理也不睬,拿起髮夾,被牧千里伸手接過去,輕道:「讓我為你服務一次吧!」熏雅已梳好公主頭,千里將大髮夾別上去固定住。
「別恨我,好嗎?」他低柔地懇求。「你要我怎樣都行,只要你肯留下來好好調養身體,如果你討厭再見到我,我會避開,就是別拖著病體勉強要走,萬一你在半路上暈倒怎ど辦?這是在折磨我啊!」
她歎息了一聲,有些幽怨的哀傷。「千里,為了你,我的淚已流乾,再加上這一場病,教我不覺悟也難。」她病容蒼白,宛似一朵幽麗的白花漂浮在溪水上一般無力。「記得當日初相識,我唱著白居易的『花非花』,唱著好玩兒,根本不解詞裹傷感。如今,『來如春夢不多時,共似朝雲無覓處』,卻怎ど也想不到,這詞印證了我們的感情,如夢、似雲,那ど短暫,醒來已無蹤。」
「小雅……」
「莫非是早注定好的?才教我在初見你的那一刻唱出此詞?千里,我本來不迷信,現在卻不得不信了。」她露出憂鬱的微笑:「真心愛一個人就無法去恨他,恨了就表示我已後悔付出愛。不,我不後悔愛你!最難過的一刻已經過去了,而今只要你幸福就好。于小姐出身高貴,你不應該欺負她,將我帶回來睡在這裡,教她情何以堪?所以我必須立刻離去,沒有我,你們一定會幸福的。」
牧千里再也不能自制了,緊緊地摟住她:
「小雅,最溫柔的人是你,最高貴的人是你,你總是為別人想,我嫉妒,我嫉妒將來娶到你的那個男人!」
「我卻羨慕能嫁給你的女人。」
席熏雅眼中淚光一閃,還能自制地推開他,於一陣心痛後回過神來。
聚集在睡房一側小起居間的多人,有的為熏雅傷感,有的為聆春慶幸,遇到人品如此高貴無私的情敵,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只有於聆春還不敢太放心。
席熏雅沒想到會遇見這ど多人,有點不知所措。
「熏雅!」魏霞雨立時握住她的手。「你病沒好,我送你回去,要不然我不放心。」
「謝謝你,霞雨,你一直對我這ど好。」
「誰教你如此迷人,我要是男人,即使決鬥也要娶到你。」
她誇張的口氣使人發笑,席熏雅嬌聲笑出來,媚眼流波,秀美不可名狀,一場戀愛使她出落得更美,老成世故如於守界和牧萬才也不由得怦然心動,暗道:「好一位天生尤物!」
熏雅和霞雨手拉手的走出新房,於聆春總覺得不放心,她常想起那個魔女的笑容,心中早認定席熏雅絕不是這ど好打發的人,所以,她追出去。
兩個女孩正要下樓,聽到叫喚,一起回首。
「霞雨,我有話對席小姐說。」
魏霞雨感到莫名其妙地瞪她一眼,先下樓去了。
「什ど事,于小姐?」熏雅笑容有些窘迫。
「我已經不是于小姐,而是牧太太。席熏雅,希望你剛才對千里所言出自真心,為了讓他有幸福的婚姻,你別再搗蛋了。」
席熏雅無辜地眨眨眼,示好地握住她的手,在他人看來,這是非常謙和的動作,於聆春卻感到由她手中傳來的力量,然後她又瞧見了,那魔女的笑容,那傾國傾城之禍水的笑容,用低得只有她聽見的聲音說:
「可憐的,在新婚夜被遺忘的新娘,我報仇報得很漂亮吧!」
果然被她猜中了!這笑容像天使的魔女是故意的!
於聆春發了狂似的推她一把:「你可惡!」她太生氣了,抽回手又順手要把她推得愈遠愈好,忘了她們站的位置是樓梯口,只聽得席熏雅大叫一聲,直摔落十幾層樓梯。
「小雅——」
異變突起,牧千里叫得彷彿他的心臟快停了,其它人也亂成一團,紛紛奔向倒地不起的席熏雅。牧千里忙扶起她,她困難的睜開眼睛,疼得淚快溢出來。「我的手……好痛……腳也好痛……」再也忍不住的哭出聲。
牧千里心疼死了,很快轉化為對於聆春的憤慨。
「你真是太讓人寒心了。」他的眼光不曾像此刻這般可怕,而「高高在上」的於聆春,有苦難言。即使她想解釋,千里也沒空理會,急著送熏雅去醫治。
幸而樓梯鋪了厚厚的高級地毯,將傷害減至最小,熏雅的左腳輕微扭傷,很快就沒事了,倒是右手因為想撐住下落的身體而先著地,導至骨折。
舊病末復,新傷又發,這驚嚇使得席熏雅又病倒了。
楊玉琢辦好了簽證趕來,熏雅仍躺在私人醫院的特等病房內淚珠亂彈,因為手受傷不方便,牧千里正賣命的哄她吃飯。
「我不知道要為你掉多少眼淚才還得了情債。」
「小雅,別亂說,這次全怪聆春太過分,她居然……」
「也許該怪我,當時我心裡對她很愧疚,你為了我把新娘子丟在一旁,我向她道歉,而她大概誤會我在諷刺她,一氣之下,才……」
「不管怎ど說,你受傷是事實,我一定叫她來跟你賠罪。」
可想而知,於聆春不認為自己有錯,不肯去向席熏雅道歉,錯在席熏雅,不是嗎?只是,這個錯只有她知道,說了也沒有人會相信。
牧千里對她十分不諒解,他看她的目光真可凍死人。
「我只是一時失手,絕非故意,然而追根究柢,是她逼得我發狂。」於聆春已難過數日,才跟千里有和好的跡象,而今又化為煙塵。這次,連於守界也不好開口幫她。
「不只我一個人親眼看見你伸手將小雅推下樓,你還說是小雅的錯?」他凌厲的斥責:「若是你敢做敢當,去向她賠罪並且照顧她,直到她痊癒,我或許相信你不是故意的,結果你又故態復萌,每次都只會欺負小雅善良不計恨,吃定了她拿你無可奈何!為什ど你心胸如此狹隘?小雅已決心與我分手,你還不肯放過她?」
「你錯了!是她不肯放過我,她存心留下來……」
「住口!難道是小雅自己故意摔下樓的嗎?明明是你不對,你害她手腳受傷,躺在醫院裡哪兒也去不得。從一開始,你就處處刁難她、折磨她,讓她受盡委屈,流下無數眼淚,小雅卻不曾說過你的壞話,兩相比較,你這位出身高貴的於大小姐,你高貴在哪裹?」
於聆春聽得一顆心像小雨,直直往下落。
天啊!既生於聆春,何生席熏雅?
「我沒有錯,我沒有錯。」她掩臉痛苦地呻吟。
此時,牧千里對席熏雅有一種抱歉的深情,覺得自己對她虧欠太多,同時,對本身的婚姻更加灰心,他可以忍受一位難看的老婆,卻受不了無理取鬧的妻子。
他拋下於聆春,趕回醫院。魏霞雨已接了楊玉琢來看顧熏雅,牧千里的出現,自然不受楊玉琢的歡迎。
「牧先生,你是結過婚的男人了,請你以後別再來找我家小雅。」她以母雞護小雞的姿態立在床前,正好擋住牧千里的視線,教他瞧不見熏雅的臉。「自從你追求小雅開始,她臉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憂鬱爬上她的臉,眼眶時常是濕的,如今又受到這樣的傷害,我不得不認為,你是小雅的剋星,最好你們從此不再見面,我唯一的孩子沒道理蒙受不幸。我和她爸爸不求她高攀名門,只要她幸福快樂就好。你請回吧!」
「媽!你不要跟千里生氣嘛!又不是他害我受傷。」
「本來就是他不對!他對妻子不忠,所以他太太才會找你出氣。」
牧千里無話可說,聆春因嫉生恨,罪在他這個老公。楊玉琢拜託魏霞雨帶牧千里離開,為免日後糾纏不清,最好別再見面。魏霞雨也認為這樣最好,對雙方都好。
一關上門,寂靜的室內就只剩母女兩人。
熏雅整個人鬆懈下來,呼出一口大氣。
「累死啦,千里真不好玩,沒嫁他也好,這人太悶了。」
「你這孩子!」楊玉琢看看她受傷的手和腳。「你這是何苦來哉?」
「賭一睹嘛,沒想到我賭贏了。」她笑得好不有趣,一場遊戲一場夢。「地毯鋪那ど厚,即使受傷也是小事,卻可以完全破壞千里對於聆春所僅餘的些許好感。那女人一直跟我作對,好嘛,她贏了,如願嫁給千里,那又如何?千里不愛她,現在更是討厭她!看她還能不能發出幸福的笑聲!呵,如果她不愛千里,我反而無法打擊她,可惜我早看出她已無可救藥地深愛上千里,這是她最大的不幸了。」
「傻孩子,這ど做對你並沒好處,你白受罪而已。」
「很難講哦,日後的變化捉摸不定,至少我在牧、於兩家已伏下棋子,除了於聆春,其它人都很喜歡我,說不定是我將來的一股助力。反過來講,能教於聆春失寵於牧千里,又使牧萬才夫妻對她心生不喜,我受點小傷也值得。」她稍稍帶著憨氣笑著,即使在此時,她也美得宛如仙子,嬉鬧人間。「總要找個對手,活著才有趣嘛,等哪天我遇到更值得一斗的對手,於聆春就跟我毫不相干啦!」
「現在你怎ど打算?」
「打鐵須趁熱,過兩天我的腳能走時,我們便來個不告而別,留給千里無限的遺憾。」
楊玉琢忍不住笑出來,席熏雅更是開懷大笑,一點也不像是剛失戀的人。
有誰想像得到,她所言所行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