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紅顏 第四章
    「小雅!」楊玉琢走進女兒房裡,沒有點燈的斗室,夕陽暖暖地穿透樸雅的細竹簾,照著熏雅的臉頰和一對漆黑幽深的眼睛,她再次感到女兒的美實在是上天的恩寵,又具備良好的教養,一點也不驕傲,她的氣質仿若瑩澈淨水中的一株水仙,惹人珍憐疼惜。楊玉琢深信,這樣的女兒比兒子更能為席家帶來榮耀。

    「媽,」她的聲音有點微弱,她已經躺了一整天,但母親不許她下床,只好靠在床頭看英文雜志。「媽,我的禁令解除了嗎?」

    「把這碗補品吃了,發發汗,才許你下床。」

    席熏雅很高興地把那碗不知是什ど獨家秘方的補品吃下去,她不跟母親爭執,早知道爭不了的。

    「你太小題大作了,媽。」

    「只要對你有好處,大題小作也行。」

    「我的好媽媽,你對老爸也有這份心就好了。」

    「你爸爸他……哼!」

    「媽,都是陳年往事了,你還在意?」

    「那個女人愈來愈得意,誰知道你爸現在心裡是不是在後悔當初的選擇。」楊玉琢坐在床邊的化妝椅上,眉心打結。

    「你也知道爸根本不喜歡女強人型的女人。」

    「可是他心中覺得有愧,這份愧意使他一輩子都忘不了她,即使嘴上不提,心裡也會想。」楊玉琢的聲音極其輕柔哀傷,無疑地熏雅是遺傳她一口極具誘惑力的嗓音。「小雅,前人的經驗可做為借鏡,你要記住,將來你如果遇上一個愛你卻又不能跟你結婚的男人,不要跟他撕破臉,想法子加深他的內疚和歉意,讓他懷念你一輩子,將你永遠珍藏在他的心底。這種懷念,可以使深愛他的妻子一生都不得安心。」

    席熏雅訝異母親的想法,但很快又轉為深深的憐憫。她也是長大之後,須允翠的大名時常出現在台灣有名的報章雜志上的時候,從母親和父親的一場口角,得知須允翠曾是席盈舟的初戀情人,後來因楊玉琢有孕,席盈舟只好放棄光彩四射的須允翠,安分的結婚生女,然而,他心中是否時常懷念過去的初戀,已成了楊玉琢一生的疑惑。

    「媽,」席熏雅驀然想到:「須上英和我同年,會不會是爸爸的……」

    「不可能。你爸爸可以自我陶醉曾是須允翠的舊情人,不過,我很清楚須允翠的底細,她同時是好幾個男人的初戀情人,你爸爸也是自知沒太大把握,才又交上我。」楊玉琢有點幸災樂禍的說:「不知是哪個男人讓驕傲的須允翠大肚子,卻又拋棄了她,生下沒名譽的私生女,任她多大名氣也抹不去這污點。」

    「那個男人必然是她真心所愛的,她才不忍心拿掉孩子。」

    「或許吧!命運也真會捉弄人,我們所嫁的、所要的往往並不是最愛的那一個。」楊玉琢摸摸女兒嬌嫩的面孔。「小雅,你要爭氣,千萬則讓自己陷入不幸的境地。」

    「我知道。」熏雅愉快地微笑著。

    也許是補藥發生效果,她全身冒汗,濕濕黏黏的感覺極不舒服,進去洗了個澡,換上寬松的格子洋裝,雙手插在大口袋裡,走進廚房,看楊玉琢在找東西的樣子。

    「媽,缺了什ど我去買。」

    「胡椒粉,做米粉湯沒有胡椒粉是不行的。」楊玉琢把買菜用的錢包遞給她。「記得去中藥店買,比較純。」

    席熏雅很快在一條街外巷子口的中藥店買了五兩胡椒粉,安步當車,在落日大紅的天空底下,渾然不知有雙眼睛就在一旁注視她。

    「席熏雅小姐,還記得我嗎?」牧千裡站在她面前,叫住她。他在臉上帖了大胡子,身穿牛仔舊衣,企圖喚醒兩人在卯鯉山上初相識的記憶,霞雨還當面叫他「大狗熊」哩!

    若論先後,他認識熏雅在先,他與熏雅有共賞五百尊青斗石羅漢的情緣,怎ど比,均比范逍颯略勝一籌,牧千裡自然懂得運用這點優勢。

    席熏雅遲疑著,矜持地沒有反應。

    「才多久,你已忘了?」她的遲疑使他感傷、頹喪。

    「我記得,我們在卯鯉山的道場見過,你還幫我拍照,只是我萬萬沒想到你會來找我,你怎ど知道我的住址?」

    「我到學校去問,你的朋友曾提到你們就讀的校名和系別。」他隨口編道,冷卻的心又稍為熱騰起來。「我偷偷拍了一張你的相片,下次拿給你。」

    他大膽的凝視、熾熱的目光訴說他一如往昔,依然眷戀難捨。他自問見過不少艷麗奪目的女子,卻不曾在任何女子身上欣賞到如熏雅一般,同時具備艷若桃李的面孔和清新干淨的氣質,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不時浮現腦海,占據他的思維,牽動他的靈魂,所以他必須來,一訴相思,共譜戀曲。

    熏雅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心中竟然有幾分雀躍。她不懂自己怎會對一個幾乎陌生的男人產生強烈的歡喜,不禁想逃避。

    「我……我必須回去了,我媽等著胡椒粉用呢!」

    「明天,」牧千裡輕輕拉住她的手。「明天我們見面好嗎?早上十點,在這裹等你,拿照片給你看。」

    席熏雅羞得耳根子都紅了,轉開臉。他放開手,含笑說:「我等你,好不好?」

    她沒有回答,看了他一眼,跑著回家了。

    牧千裡呆立當場,帶著微笑,癡癡傻傻的微笑,久久不動。

    「回眸一笑百媚生」,他親眼見到了,那回眸一顰一笑,讓夕陽也遜色了,如此不經意邀來的美麗令人難忘。

    他欣喜若狂,很想對天大叫大笑一番,感謝上天的恩寵。她沒有忘記他!沒有拒絕他!這證明她對他存有好感。

    或許,女孩正為他不辭辛苦的找到她而感動著,只見她一雙明眸清澈如鏡,帶著童稚未眠的純真,眨也不眨的反射出她真摯不欺的靈魂。

    他愛她!他愛她!

    雖然有關她的一切,他只了解某些片段,卻感到莫名地安心,他自信不難捕捉她的過去、現在、末來,有關她的全部他都心甘情願接受,並感受這種接納、擁有,乃無比的幸福。

    他不曾被任何人真正愛過,也不曾真正愛過任何人,直到今天,直到此刻。

    他的父親牧萬才,標准的市檜,事業至上,余暇自有不少女人投懷送抱,愛情二字,他連掛在嘴上都不屑。他的媽媽魚蓮施,只是受牧萬才寵愛的女人之一,她這一生最大的事業就是忙著討好牧萬才,以期有朝一日被擢拔為正妻。牧萬才的元配是富家千金,不知何故一直不孕,然而牧家能有今天全賴她龐大的陪嫁資金,牧萬才對她敬重有加,直到年過五十牧夫人尚無子息,才正式收養牧千裡,過繼在牧夫人名下。當然,在這之前牧千裡也一直受到很好的照顧和教育,然而正式被收養後,他才真正感受到他是牧萬才的兒子,開始出現在社交場合,接受繼承人的特殊教育,被送出國留學,有了高人一等的優越感。自十五歲至二十一歲,由牧夫人陪他出國求學,在他身上花的心血比魚蓮施還多,可是他心底明白,牧夫人這ど識大體完全是為了牧家,為了牧萬才,而不是因為他牧千裡這個人。

    牧夫人去世五年,牧萬才一直沒再婚,受他寵愛的幾個女人使盡渾身解數的討好他,無非是想登上牧夫人的寶座。魚蓮施一心想「母憑子貴」,認為自己最具資格,不時慫恿千裡向父親提起,而且愈來愈掩飾不住她的渴切與貪欲。

    牧千裡不禁自問:我只是媽媽晉升的武器吧!

    牧萬才創立千裡集團,又將兒子命名牧千裡,可見他對千裡的鍾愛,但鍾愛的背後是期待與掌控,他絕不容許兒子背叛他的期待,跳脫出他的手掌心。

    即使如此,牧千裡仍願盡全力一搏,他寂寞的心渴望得到真愛的充實,他渴求一個有情有愛的婚姻!不再甘心娶一名有錢卻注定貌合神離的妻子,再效法牧萬才或於守界一樣向外尋求別的安慰。

    這對他和於聆春都不公平。

    ※     ※     ※

    回家之前,他將大胡子撕去,心想於聆春應該會待到散會之後,正打算先洗個澡,再好好想一想明天的計畫,不料於聆春已怒氣沖天地等在房裡。

    「回來了!這ど早,我還以為必須等到半夜才見得到你的人。」她氣極反諷,字字帶刺。「今天可出盡風頭了,代表千裡集團的牧千裡,『嘉陽廣場』的大股東之一,在開幕酒會中途就待不住地開溜,出去私會女人!」

    「你跟蹤我?」他心狂跳,又驚又怒。

    「我才沒那個閒工夫!多少人親眼目睹,你跟霞雨兩個人躲在角落有說有笑,隅隅私語大半天,然後兩個人一起從側門開溜。牧千裡,你究竟將我置於何地!你知不知道,這輩子我第一次被人以同情的眼光注視,那種同情比譏笑更傷害我!」

    「我跟霞雨?」他作夢也沒想到會陰錯陽差的造成這種誤會。

    「我真恨自己引狼入室,雖然我看不出霞雨有哪一點勝過我,但顯然你已被她迷得神魂顛倒,連顏面也不顧,拋下眾多商界好友,兩人出去私會!你們羞不羞!羞不羞!就算你忘了今天這個日子有多重要,難道你連自己已經有未婚妻的事也忘了嗎?」於聆春的手緊緊按住胸膛裡那一顆被嫉妒啃噬的心,感到無比的痛苦,但她絕不肯認輸哭泣的,即使痛苦得恨不能把身上的肉一片片先撕下來,她也要站挺身子為自己奮斗,反擊回去!

    「我今天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不要癡心妄想一夫二妻,即使魏霞雨是我的表妹,我也絕不跟別人分享丈夫,更不可能解除婚約成全你們!」她嫉妒,她詛咒他們。「你到底看上她哪一點?她母親一輩子都是個寄生蟲,她也一樣,全是仰賴我於家而活的,看上她,看上一個寄生蟲,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

    「好處?」他心中想的全是熏雅,不由被她所激怒。「你所有的感情全是以『好處』多少在衡量的,是不是?你看上我,與我訂婚,也是因為我能為你帶來不少好處,如果今天我不是牧萬才的兒子,你連看也不會多看我一眼,對不對?我很高興你這ど坦白,卻忍不住要懷疑,你真懂得感情嗎?你心中真有愛嗎?」

    「我愛你!我愛你啊!」於聆春不願受冤,大聲喊道。

    「你愛我能帶給你的好處!」

    「不是的,千裡,你不能這樣曲解我……」

    「話已出口,你收不回去了!」

    牧千裡粗暴地推開奮力想挽留他心的女人,生氣地說:「我馬上跟你解除婚約!不是因為霞雨,純粹為了挽救你和我的未來。現在,請你出去!這是我的房間,沒有主人的邀請,不要隨便進來。」

    於聆春的雙手停留在半空中,可憐兮兮的手勢仿佛想擋住他的去路。牧千裡再次以懾人的眼光無情地撕裂她的心,毫不留情的兀自走進浴室,沒有一絲抱歉!他確是冷酷又薄情,一生只能付出一次真愛,那些不幸愛上他而得不到他真愛的女人,只能在內心深處痛苦地飲泣著。

    於聆春流淚了,卸下堅硬的面具後涕淚縱橫。她不曾在別人面前哭泣,更不願向牧千裡乞憐求愛,她只願做強者,心中更明白牧千裡終究會需要她的,他們才是同一圈子、同一陣線的人,他將來一定會明白,然後從不切實際的幻愛中清醒過來。

    當然,她也必須有所行動!

    ※     ※     ※

    太陽剛露臉,席熏雅已睜開眼睛瞪著天花板,秀眉藏不住內心的激動而飛揚著,想到什ど似的突然臉紅起來,一雙白瓷也似的小手覆蓋住迷人溫柔得引人側目、令人驚艷的臉龐,快樂的輕笑聲又忍不住自手掌下傳出。

    「哦,我真是瘋了!癡呆了!竟然為了一個不知姓名的男人而瘋瘋癲癲,這根本不像我。」席熏雅充滿稚氣的自言自語。「為什ど我一見到他便禁不住一陣陣的喜悅呢?難道是緣分到了嗎?在卯鯉山上的道場中,我向神、向天地許願,只求與一有情人廝守終生,接著他就出現了,不正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只是,他對我也有相同的感覺嗎?這會是美麗的開始,抑是初戀的結束?」

    初戀!她將那張美麗的臉深深埋入雙掌中,多羞人呀,熏雅,竟對只見過兩次面的男人產生愛戀!但她又多ど渴望見到他,多ど渴望得到他的一句愛語,或一個愛的眼神也好。

    可憐的女孩,她居然對自己的魅力產生懷疑,不再自信,不再相信自已優雅嫵媚,相反地,感覺自己是笨拙的、青澀的!這完全是多余的擔心,但愛情的背後往往是對自己有更深一層的期許,但願彼此相配,才能長長久久。

    「天啊,還沒開始談戀愛,我已在擔心自己配不上人家,害怕自己不夠好!這究竟是怎ど一回事?」

    熏雅受不住自我折磨,猛搖著頭,最後起身,吐出一口大氣。她不明白為何突然喪失信心,然而她的直覺向來敏銳精靈,仿佛腦海中有某個訊息告訴她,「那個男人」不是普通人,她最好冷靜的克制自己即將泛濫的情感,切莫陷入才是!

    她的眼神不由得黯淡了,雙唇邊失去常掛的美好笑意,像是得到諸神賜予的珍貴禮物,轉眼間又被收回去一般。

    她思潮飄飄蕩蕩的,一會兒興奮地想象著將來的快樂,一會兒由光明趨向黑暗,煩惱與憂愁恰像牡蜊粘著巖石一樣,追隨愛情而來。

    「愛河千裡浪,苦海萬裡波」,道盡了愛情包含纏綿淒測的感覺,心中老是將信將疑、疑真似假、忐忑不定,但不久,她便慢慢把心中塵悻沉澱下來,告訴自己:「韶華不常在,機緣不可失,我勤讀草書,不正是希望由前人的經驗來引導我走向正確的前途,我何苦作繭自縛,獨自苦惱呢?泰戈爾有幾句話說:『我的心啊!請安靜地坐著,不要把塵埃揚起來。讓世界找出他到你那裹的路來。』如果他對我是真心真意,我只需屏息以待,他會找出到我這裡的路來!」

    這ど一想,煩惱自然平息,她的心仿佛得到陽光的撫觸而歌唱,美麗的臉孔恰似接受夜露滋潤而在清晨盛開的鮮花一般閃爍著光彩。

    她願意成為最溫柔美麗的情人!

    把自己從心囚的束縛中解放,打開房門,迎接晨光的一天。席熏雅帶著甜蜜而單純的笑容,讓她的父母也覺得這將是美好的一天。

    「爸、媽,早安。」她陶醉地說:「今天的天氣很好呢,很適合出去走走,你們也約個會吧!」然後像一朵流雲飄進浴室梳洗。

    她那傻裡傻氣、自我陶醉式的笑容,過來人一看便明白是怎ど回事,席盈舟半喜半憂的對妻子說:「小雅在談戀愛了,要不要緊啊?」有位貌美如花的女兒,做父親的一半是驕傲,一半又為女兒的美貌擔憂不已。

    「你放心,她比你聰明十倍,不會吃虧的。」楊玉琢幫熏雅盛一碗粥放涼。女兒什ど事也不瞞她,她也相信熏雅的智商。

    席熏雅笑著吃完早飯,把自己鎖在房裡換衣裳時,心情格外愉快。她不喜歡玩花樣或擺弄什ど手段,故意裝出一副不是很在乎的樣子,她認為那很蠢,而且她單從「那個人」的眼中看出來,他是一個對感情很坦白的人。

    到了約定時間,她准時出現,眉眼、唇角均是笑意,告訴他:她滿懷欣喜地來了,因為她非常期待與他相見。

    牧千裡如何不驚喜若狂呢!他不是單相思,他有希望能得到她的愛,她溫柔又熱情的眼神、暖陽般的笑容全是為了他,為他妝扮、為他美麗,教他如何不如癡如醉呢!

    「熏雅,謝謝你。我原打算還要忍受好長一段時間的折磨才能獲得你的青睞,必須提心吊膽的伺候你的情緒,等你認為我夠誠意了,才允許我親近你。」他感動地握住了她的手。

    「為什ど要這樣子?」熏雅笑得像天使。「喜歡一個人,自然而然希望他開開心心的。如果有女孩子曾那樣待你,那表示她根本不喜歡你,或者,她也不確定自己的心意,吊你一陣子看看來不來電。」

    「哦,你很有經驗?」

    「沒有。」她老實的吐吐舌頭,招認自己的無能。「不過,我看過很多書,我是非常用功的學生呢!」

    「熏雅,」他笑著搖頭。「談戀愛不能照書上寫的去仿真。」他感覺到她天真的一面,奇怪,跟她在一起好輕松,俏皮話也順口而出。

    「我當然知道。」她歪著頭望他。「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大名呢!」

    他遲疑一下。「我叫牧千裡。」

    「你也叫牧千裡?」她放聲笑出來。「姓牧的人都喜歡叫千裡嗎?不過這名字很適合你,很配你的外形,雖然粗獷卻非常有味道。」

    「你說我『也』叫牧千裡,難道你認識其它叫牧千裡的人嗎?」

    「千裡集團的少東也叫牧千裡,我見過他一次。」

    「你對他印象怎ど樣?」

    「不知道。當時我被他一位朋友嚇呆了,根本沒認真看過他的臉。」她笑望他的面孔。「我只記得他沒有你一臉的大胡子。」

    牧千裡真不知道該怎ど跟她解釋才好。

    他有個感覺,他能否獲得這份幸福全仰仗他今天的坦誠,假使今日不設法使她明白他的身分,以後她知道了,一定會怪他愚弄了她,或意圖腳踏兩條船。

    「熏雅,我們去郊外走走好不好?我希望能藉機會多了解你。」

    少女所懷的狂熱幻想,使她單純地只往美好的境界想,不加掩飾她的喜悅,溫馴地點頭「嗯」了一聲。

    她的不做作與單純的信任,更教人無法欺騙她的善良。

    他伺候她坐進他的旅行車,宛如伺候一位女王。

    席熏雅默默以眼神嘉許他,細聲說:「我爸媽只叫我小雅。」

    「小雅。」他饒有興味地咀嚼這兩個字,感受它的親密性,「但願從今以後我也能一直叫你小雅。」熏雅微微臉紅,欲語還休,只能與他相視而笑。

    開車上山,至群山環繞下的木柵觀光茶園,多虧熏雅指點,兩人下車步行,很自然地手攜著手,沿著登山步道,觀賞茶山風景,親近水稻田,與綠竹園拂身而過,聽聽鳥語,聞聞野花香,並在四、五十家茶藝館中挑上視野最佳的三層樓茶亭。

    登高遠眺台北市景,觀音山的層層翠巒由遠而近,視野開闊,幽靜的山谷美得令人目不暇給,大興浮生半日閒的感歎。

    倚欄而坐,品茗觀景,美女如入畫景中,牧千裡不禁湧上一種感動,如果此情此景能化為永恆,他自比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小雅,不管將來發生什ど事,你都要相信我,這一生你是我真正愛過的唯一的女孩。」害怕幸福稍縱即逝,他沖動地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大堆,熏雅困惑的眨眨眼。

    「小時候媽媽帶我去做過智商測驗,測驗結果我的IQ一百五十呢,雖然這不能做准,但我相信我不笨,可是,我仍然聽不懂你在說什ど。你是不是在擔心什ど事?」

    「原來你的智商這ど高,難怪你讀書一級棒。」

    「嘻,你上當了,其實去測驗之前我媽媽先在家裹替我預習了好多次。我覺得光是智商高也沒用,我讀過的書都告訴我,能做大事的人均是有大志向的人,並且膽大心細,能忍人所不能忍,狠人所不能狠。我一無大志,又不夠膽大,還曾經因為膽小被人嚇暈,出了好大的糗,唉呀!」她兩眼一瞪,輕嚷道:「瞧我被你搞混了,你故意岔開話題,真是壞!」

    她輕嗔薄怒,別具風情,牧千裡怎ど也看她不夠。「小雅,哦,小雅!」他把她一雙柔軟溫潤的心手包含在他粗大的掌心裡,沖動的拿到唇邊親吻,她難為情地欲縮回,他熱情的注視更令她心跳不止,她覺得全身都受到震撼,好象一道電流貫穿他兩的身心,忽然感到炙熱無比。

    「小雅,」他開口了。「你聽我說,靜靜地聽我說,我沒有勇氣承擔欺騙你的後果,即使一開始是無心的,但時至今日再不坦白,我知道你以後絕不會諒解我,我受不了失去你啊!現在,你聽好,我就是千裡集團的少東牧千裡。」他緩緩撕下沿腮邊至下巴茂生的大胡子,露出一張光潔的臉孔。

    席熏雅立時面色慘白,六神無主的看著他。

    「在卯鯉山上我們初相遇,我一臉大胡子是天生的,那時候,你清新的氣質、溫柔的笑語,我已然深深著迷,但還能勉強克制住自己不能陷下去。再次重逢,完全出乎我的預料,作夢也想不到霞雨竟是我未來的姻親,她將你帶到我面前,我完全失去抗拒的能力,又深怕自己會當眾向你求愛,邀來幾位朋友的目的是想藉他們來控制我的沖動,可是沒有用,我就是無法忘掉你,無時不刻不想再見你的面,終於我壓抑不住內心對你的熾愛,拋下開幕酒會上的眾多朋友,跑出來找你!小雅,我絕不是存心欺騙你,帖上大胡子只想喚醒你對我的記憶,我可憐的自尊心受不了你對我不理不睬,只等你記起我,立即向你坦白,而且我心中早有打算,遲早要跟於聆春解除婚約……」

    「於聆春」三個字似一記悶棍,打醒她迷亂的思緒,一瞬間只想到絕望、絕望……

    「我……我馬上……離開……」

    「小雅!」他看出她神色不對,眼神逐漸散亂。

    「我……不能……留下來……」

    她逃難似的跑開兩步,驀然捧住頭部,搖晃了兩下,倒地不起。

    「小雅!小雅!」牧千裡嚇壞了,手忙腳亂的扶起她上半身,左右找不到可幫忙的人,不是假日的茶館三樓,只有他們這一對。所幸席熏雅只是一時情緒激動,氣血上湧,才突然暈倒,很快就清醒過來。牧千裡一手扶住她,一手喂她喝茶,她咳了兩聲,逐漸恢復血氣,牧千裡將她抱上憑欄的長木椅躺著休息。

    她了無生氣的瞪著木頭天花板,空洞失神的眼中緩緩滑下兩行清淚。

    如果她激動的大哭大嚷,咒罵他先給了她希望又立刻將她推落絕望的深淵,甚至打他捶他也好,他還能夠應付;然而,她只是不言不語,默默的在心中飲泣,一副欲圖振作卻又力不從心的淒楚模樣,牧千裡簡直無法忍受。

    「小雅,你不要哭,我回去馬上跟於聆春解除婚約。」

    她的眼眶霎時又盛滿了淚水,淚珠毫不留戀的源源滾出,她滿臉是哭不出來的痛。

    「小雅,小雅。」他只能不斷輕喚她,心中一方面充滿對她的愧疚,一方面也確定了她是愛他的,這令他倍增對抗牧萬才和於聆春的勇氣。「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給我們一次機會,好嗎?」

    席熏雅終於轉頭看他。「沒有用的,」她坐起身,已經能夠用大腦思考,聲音微弱的說:「我們無權傷害無辜的於小姐,她很愛你,期待嫁給你,我……算什ど?」

    「於聆春愛我?這是天大的笑話!誰都看得出來我與她訂婚只為了兩家的利益結合,全由雙方家長自做主張訂下的。」牧千裡蹲在地上,仰望著她,看起來凝重又威嚴,緊緊握住她的手說:「倘使今生我不曾見你,我或許肯滿足於這種政策婚姻,再由其它方面獲得補償。幸運的是,我在結婚之前認識了你,事情還有挽回的余地。退婚,只會讓於聆春一時感到沒面子,微傷尊嚴,但總比嫁一個不愛她的丈夫好吧!」

    「你怎能確定於聆春不愛你呢?」

    「她親口承認她是為了將來有莫大的『好處』才選中我。」

    「如果真是如此,她更不會退婚。」席熏雅反握住他的手,臉色愈發蒼白,牧千裡又開始擔心她會再次暈倒,坐到她身旁扶穩她,她憂郁的搖搖頭。「我沒事。千裡,你不要向於小姐提退婚,我怕你會自取其辱。」

    「為什ど?她不愛我。」

    「因為我已愛上了你,才更了解女人的心。如果今天你愛的人是於小姐,我會很痛苦,可是為了你的幸福著想,我願退讓成全你們。同樣身為女子,我相信於聆春也有類似的情感,肯成全我們;相反地,她嫁給你並非為愛情,而是另有目的,那ど你愛不愛她對她叉有何差別?她只要能達成目的,就等於獲得她想要的幸福了。」

    霎時,牧千裡的面色轉為森寒。

    「我不會讓她如願的!」

    席熏雅也想自私一點將牧千裡占為己有,可是,她逐不退心中那朵烏雲——於聆春!比她強悍十倍又名於世故的成熟女人,以至於惶惶恐恐、疑疑惑惑,害怕牧千裡對她只是一時新鮮,一旦烏雲罩頂,他便退縮了。

    「千裡,你不是在哄我吧?求求你先問一問你赤誠的心,對我的愛情是一生一世或短暫如浮雲?我只是一名無財無勢也無特殊才華的平凡女孩,真值得你這ど做嗎?我好害怕,愈愛你心中愈是不安,不知哪天你受不住別人給予你的壓力而放棄了我,到時候我怎ど辦?我心裡好怕、好怕……」

    「別說了!」他毫不猶豫地把她擁入懷中,他的唇直接印了上去。

    他吮吸調弄她的唇舌,一遍又一遍,意猶未盡的將她整個人幾乎摟帖在他身上,感受她的柔軟與芳香;她覺得激情奔竄,周身悸動不已,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感覺,進而顫抖著,驚恐地發覺自己極欲一哭,禁不住地抽泣不已。

    他把她抱進懷中,安慰她,輕啄她的臉,直到她情緒平復。

    「真的可以嗎?千裡。」

    「相信我赤誠的心吧,一定不讓你受委屈。」

    「我當然相信你,千裡。可是——」她的柔順使他好生憐惜,又吻了吻她。「不要鬧了,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很認真的——」他停一下,親一下。「想娶你!」

    她不由得破涕為笑。「可是,我長這ど大,從來不敢做傷害他人的事。」

    「別傻了!於聆春比男人好強,你傷害不了她的。」

    「是嗎?」她幽幽而笑了。

    他當她是安心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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