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在你的目光中 第十章
    那是何玉姬暴病前一個月發生的事。

    一種感覺,就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不知如何去形容它、描述它,但是,秦雨萱清清楚楚的感覺到它的存在,而且一日甚過一日,成為一股壓力籠罩著她,籠罩這整個家庭,由幸而變為不幸。

    母親倒在沙發上睡著了,「她」卻倩笑盈盈,似乎在說:你很強,向來都很強,但是,玉姬啊玉姬,現在呢?你老了,也知道疲倦了,終於也倒在我的眼前,時間永遠是站在我這邊的……秦雨萱無可抑制地對畫裡的「她」憎惡起來,彷彿這個家的不幸,甚至她感受到的壓力,全來自於「她──」貌若天使般的畫中仙!

    就是這時候,鬼使神差地使一個隱伏已久的念頭活了過來。秦雨萱走向櫃子,打開下面一扇門,放置了補畫的工具,她挑中一柄刀筆,再關上門。

    她瞪著她,一股熱哄哄的異樣感覺漸漸打心底升起,燒至頸項,直泛上臉頰、額頭。回首望一眼母親,睡得正安穩,雨萱再不遲疑,搬了張凳子移至畫像前,站上去,舉起手臂,再看看母親,終於──

    一刀正刺中「她」額中間,劃破畫布,並順著眉心、鼻樑直往下拉拖,把「她」整個人一剖為二,割出一長條口子,再在「她」胸部地方補一橫條,變成四塊,形成「十」字的刀口,看來是再也無法修復了。

    完成之後,雨萱猛然打了個寒噤,她的手仍在顫抖,她的眼睛還在燃燒,她嘶叫的聲音很大、很沉:「我要把『你』燒成灰,我早該這麼地做!」說著又站上去,要將「她」扯下來……何玉姬突然醒過來,大叫:「絲琴──絲琴──等一等我──絲琴──」

    「媽!」雨萱停止動作。

    何玉姬揉揉鬢邊,感覺整顆腦袋正劇烈地發痛,似有四匹馬套住她頭顱分往東南西北方向撕扯一般,好一會才抬得起頭來,就瞧見了她勝利的象徵給毀了。

    「啊──啊──」何玉姬承受不了打擊似的,搖晃地走過來。「絲琴,你……是誰殺了你?誰敢把你毀了?」

    「媽!是我!」

    何玉姬和她的目光接觸,一雙精明的棕眼瞇緊了些,裡面正有兩簇火焰雄雄燃燒著,那是熱騰騰的怒火。

    她的脾氣爆發了。「你跪下!向『她』瞌頭謝罪!要不然我立刻把你嫁給陳大空,他又老又醜,腦筋也空,倒有一筆豐富的不動產,我早想要他的土地,把你嫁給他,他早晚死了,士地便是我的了。反正養你也沒什麼用!」

    「媽!」她愈說愈過分,雨萱生氣的反駁:「媽!你已經變成可怕而沒有人性的巫婆,你知不知道?為了公司的利益,你可以犧牲二哥的愛情!為著你的一番私心,大哥必須違反心意去追求像『她』的人!現在,換我了是不是?你非要把我們三兄妹一個接一個逼得遠離你身邊才甘心嗎?」

    「你住口!」

    「不,我不住口,這些話我忍太久了。媽,以前你不是這樣,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帶便當上學,是你親手為我做的,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便當──」

    「不要再說無聊的話!幼稚!不長進!」

    「這不無聊!更不幼稚!媽,這是你的愛!」

    「媽,為什麼你變了?」雨萱指著破裂的畫像,直視母親:「是為了『她』!我知道,是為了『她』!雖然我不懂到底是什麼魔力,但我也不小,這些年來多少觀察出一點,那就是:『她』控制了你!」

    「你說什麼?」何玉姬自覺受辱,怒斥女兒:「你瞎了狗眼,枉費我花了數百萬的學費,教出你這麼沒有眼光的女兒。你看清楚,是我囚禁了『她』,我限制了『她』的自由!我不許『她』踏出這房間一步!」

    「是你錯了!」秦雨萱激烈的大叫,「實際上,『她』根本不存在,在這裡的只是一張畫布,不管畫得再活靈活現,也只是沒有靈魂、不知悲苦的一張畫!媽,你醒醒!『她』根本不存在,『她』若有生命也不在這屋子裡,早已自由自在翱翔於某一個空間。媽,我求你醒一醒,看清楚,被關在這裡的是『她』的『心』,『你』的『心』!『你』的『心』!」

    「住口!住口!你給我住口!」

    何玉姬大聲吼著,聲音裡充滿憤怒,還有──害怕。

    「媽!」

    「出去!」

    「媽!」

    「出去!」

    「媽,」雨萱的語聲噙著淚。「我很抱歉。」

    雨萱神色黯然地走出秘室。不安感伴隨而來,母親的怒氣只怕消不了,雨萱怕就這樣失去了母親。

    過了二天,何玉姬卻將她找了去。

    房裡有只鐵桶,雨萱親眼瞧見烈火竄起,當著她的面,畫像被火舌吞沒了。

    「媽,你怎麼……?」

    「你去把窗戶打開。」

    秦雨萱照著做。這久不見天日的房門終於有了光與熱,及新鮮空氣。

    何玉姬將自己埋入沙發,愣愣的望著「她」被燒成灰,良久不發一語。

    秦兩萱突然發現,母親真的老了,頭上竟有這許多白髮,不加染黑愈見蒼老,顯得一臉的細紋如刀刻般明顯。

    彷彿讀出了雨萱的心聲,何玉姬撥弄一下髮絲,說道:「今早,」聲音也是疲乏的:「我照鏡子時,被自己這副樣子嚇壞了,曾幾何時,我失去了嬌容美貌,不再光彩耀眼,我也才六十六歲,怎麼就這樣老了?而她,依然艷光照人,仍舊青春動人,老天爺多麼不公平!」

    「媽,你還是很剛健的。」

    「『老』字是不許人撒謊作偽的。我這一生做了許多事,很多是我那一代女性想也不敢想,想做也做不到的事,我全辦到了,我很驕傲。」何玉姬臉上光彩了點,依稀覺得自己輝煌的時代並未結束,這種感覺是奇妙而振奮人心的。

    「是的,媽,我們都以你為傲。雖然有時我們很不聽話,讓你失望、傷心,但是,我們心底是很明白的,自爸走後,『千越』若沒有你,早給人吞了或垮了。」雨萱蹲在母親身前,表情是尊敬的:「現在,『千越』一樣少不了你,你燒了畫像,趕走心魔,自今而後,更能夠大展雄圖,讓那些以男人為主的企業家瞧瞧,女人照樣可以做大事業。」

    「不,我累了。」

    「媽,別說喪氣話……」

    「到今天我才省悟,是絲琴在支撐著我,因我對她的恨意,使我變得堅強,使我在面對敵人時能夠冷靜而殘忍。」

    「媽,你在說什麼?」

    秦雨萱害怕起來:媽是不是受了刺激而語無倫次?

    何玉姬的眼光卻是非常有力,彷彿她全身的精力都凝聚在那裡一般。

    「我知道商場上有許多人嫉妒我,因為我遇上狂風暴雨時,總能掌穩舵,一口氣衝破關卡,而有許多人卻通不過難關,一個個在我身邊倒下去。為什麼我每次都能這般幸運?你知嗎?你不知的!」

    秦雨萱屏息以待,她明白此時不宜開口。

    「每當我心裡不舒服,我進秘室,向『她』發洩。碰上委決不下的事情,我進秘室,靜靜望著『她』,看『她』笑得那樣幸福,永遠一派無憂無慮的樣子,嬌滴滴的就等人來愛,相較比擬,更見出我的狼狽、我的苦痛,我心裡就好恨,好恨!我恨啊!……她死了,我拿她無可奈何,只有拿週遭的敵商洩憤,於是我毫不容情的打擊他們,要看著他們向我服輸,只因她生前常愛說一句話:『玉姬,你將來一定比男人都強,你又聰明又能幹,我是比不上你的。』

    是的!我豈能被一個死人瞧輕,我當然要證明給她瞧。」

    秦雨萱不禁搖頭,「媽,人都死去那樣久,還記著做什麼?」

    「我忘不了,怎麼也忘不掉。如果……」何玉姬的眼裡同時射出溫柔的回憶眼神和殘忍的雪恨光芒,兩相交集,更是精光四射,震人心弦。「如果當年她是死在我懷裡,情況會完全不一樣。我們是那麼要好,我很愛她,比親姊妹還要好,無話不談。但是她不該死在施少波懷裡,一千個一萬個不可以……」何玉姬紅了眼,久久無法平復。

    「她父母在晚年生了她,大哥卓犖幾乎可以做她父親,雖然家境寬裕,卻沒個可以說知心話的人,直到認識了我,像是前世的兄弟或姊妹,今生重逢,一見投緣。自高二起,我們愈發形影不離,時常功課做晚了,就在她家過夜,甚至一住幾天。卓犖疼她像疼女兒,名曰兄妹,情若父女,因此也很善待我。當時,常和我們在一起的還有卓-……」

    「卓-?『松築』的卓-?」雨萱忍不住問。

    「就是他,那時他也十來歲了,好像比我們小了五、六戲,像是絲琴的弟弟,卻得叫她『姑姑』,絲琴也不大認真,常常弄錯輩分也不在乎,她就是這樣的人。」何玉姬突然不往下說,恰似內心有刀切割,疼得她開不了口。

    秦雨萱喉頭湧起陣陣酸楚,已預感到母親的可悲。

    「再好的友情,也禁不起戀情的考驗。」

    何玉姬的棕眸閃現出無助的灰暗,昔日強者的表情也消失無蹤。

    畢業後不久,我由家裡安排認識了施少波,彼此都很中意,很快訂了婚,預定一等我二十歲便結婚。我因心有所屬,較少去找絲琴,她便常來,也和施少波有說有笑。她是很會討人喜歡的,又被捧慣寵慣,也不避違的說她欣賞施少波,我正不高興,覺得她也太任性,不顧情面,她卻說了怪話:「也不知我有沒有福氣參加你們的婚禮,我怕要來不及了。」

    少波忙問:「怎麼說這種話?」

    絲琴眼中含淚的說:「我一直不相信命運之說,認為算命的全是胡說八道,但如今不由得我不信。」

    我也驚訝的問:「到底怎麼了?」

    絲琴說:「小時候,聽父親對大哥說:算命的皆言絲琴壽不永,你兄代父職更要多疼她,使她活一年勝於別人活十年。他們不知我也偷聽見,後來自然沒人再提,我也快忘了,但現在我是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大哥瞞我,可瞞不了天去。」

    那是絲琴以前不曾提起的事,她一逕是快樂的,像只百靈鳥,突然談到生命的極限,像看到自己將死,我們擔心的追問,她卻轉了話題,不肯多言。

    那以後,施少波忙碌起來,時常十天半個月也不到家裡坐坐,絲琴也少來,有一回我去探她,她正躺在床上,也沒說生什麼病,只說虛弱而已。也是我粗疏,其實只要留意守在床榻的卓-傷心的表情,和整個卓家沉重的氣氛,我也該猜到這病很是嚴重。然而當時我的心給施少波迷了去,無時無刻不盼望跟他在一起,於是疏忽了友情。

    這一日,施少波來了,約我密談,我心底的高興難以言喻,他很久沒有親近我了。可怎麼……他突然說他不能娶我?!他愛上另一個女孩?!他說了又說,怎也說不完那女孩的好處,還有她是那樣楚楚動人,教人心疼、心憐。

    記得我很冷靜的問他:「她是誰呢?」

    施少波沒有直接回答:「以後你自然知道,我只請你原諒我。你健康美麗又能幹,還有機會找更好的男人,但她不行了,她只剩下短短的數月生命,我要去陪她,陪她走完這艱難的道路,使她有勇氣活下去。」

    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看著他走開。其實我想問他:「我怎麼辦?怎有臉見人?」

    我恨使他變心的那個女孩,她使我變成笑話。我能幹?這不是天大的諷刺嗎?我的未婚夫丟棄我,選擇了只活不過一年的女孩,這是怎樣淒慘羞辱!教我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我成了親戚間的笑柄,人人憐憫的對象,好強念了許多書又怎樣,反而嚇跑了男人,聽說他現在跟一個很溫柔的女孩在一起……我沒辦法一個個去堵住他們的嘴,只有恨在心裡,這股怨氣燒得我好痛苦。要是我肯認命,也許事情就不一樣了。可歎我的性情似牛般執拗,這情根深種,從此和我一生糾纏固結,再難剷除,變成一生的拖累。

    剛退婚時,我不敢出門見人,連絲琴也不見,後來看她許久沒來,想到她的病,便走了一趟。至今我還在後悔自己幹嘛走那一遭,令心肝撕裂。原來真相教人這般不堪。我看見施少波坐在絲琴床旁,正餵她吃水果,我來了他也不理一下,連絲琴也以坦然的目光注視我,彷彿做錯事的是我,一絲兒歉疚、羞窘也無,坦蕩蕩接受了曾是我未婚夫施少波的柔情蜜意。站在那兒,我自覺像沒穿衣服的人,跑了出來,一路哭回家。

    「第一次,我發覺自己敗得那麼慘,完全沒有反擊的力量。我在學校樣樣強過她,有什麼用?她絲毫力氣不費,便打擊得我遍體鱗傷,命去了半條。在那時候,我才真正懂得,什麼叫殺人於無形,什麼叫恨!」

    秦雨萱茫然不知如何排解,只能緩和氣氛,說道:「媽,人之將死,性情自然不同,渴望捉住最後的幸福,於是,常人所重視的道德觀,在她眼裡全不重要了。」

    何玉姬呆呆出神,心中只是想著:我何嘗沒有想過這點?但知道是一回事,能否心平氣和卻是另一回事,何況她的追求者多得只差沒踩斷她家的門檻,為什麼非是施少波不可?而在她病亡後,施少波也失蹤,沒幾年便聽說他客死異鄉,不也是絲琴害的嗎?

    「雨萱,你也是女人,長得也不差,但與她一比立分美拙。有種女人天生就有吸引男人的狐媚本領,以前有卓絲琴,現在有金盼盼,男人見著她們,什麼妻子父母、名利權位,全可以拋之腦後,只渴盼一親芳澤。」

    「媽,金盼盼不是卓絲琴。」

    「一樣的,她是卓絲琴投胎轉世,將來也會跟她一樣使其他許許多多的女人傷心,所以我想毀掉她。你看你二,一見了她就什麼都不顧了,若非祖宗保佑,剛好你二嫂有孕,以死相脅,他早不顧一切的離婚了。」

    「這要怪二哥不專情,我看金盼盼是很正經的女孩,二哥一追,她便嚇得逃回老家。」

    雨萱不便重提乃母的罪行。

    「正經?哼,哼!」何玉姬報之冷笑,「卓-想收她做媳婦,讓兒子去追,她不是巴巴的趕著送上門?我怨卓絲琴豈能教卓家的人如意!所以我也要雨晨去追她,許以華廈美金,結果卓允笙不中意她,讓雨晨輕易獲得芳心。你說她還不夠精明嗎?總有法子當上少奶奶。」

    「我有耐性,等雨晨娶她進門再一寸寸將她凌遲。她愛雨晨,我就等她婚後再告之真相,要看她痛心疾首、撕扯髮膚的樣子,才消得了我心頭之恨。但沒想到她這般狡猾無恥,暗地裡又與卓允笙勾三搭四,我還親眼瞧見他們站在我們家大門口親嘴,這樣的女孩會正經?進了門遲早綠帽子往雨晨頭上扣,誰也別想做人了。所以,我下定決心,要毀滅她,教她和卓絲琴死在一塊,最好永世不得超生,別再來害人!」

    「媽!」

    秦兩萱暗暗駭異,一個人被怨恨蒙蔽了理智,不惜將不相干的兩個人硬指為一人,要活著的人為死去的人償還情債,接受報應。

    「媽,金盼盼是金盼盼,她不是卓絲琴,你這樣害她,太不公平也太不人道。再說,我也同時有過二、三個男朋友,這跟不正經扯不上關係的。」

    「她如果不是卓絲琴再世為人,心虛往日之非,怎麼哼也不敢哼一聲,像縮頭烏龜一樣躲了起來?」

    「這……」

    「她悶不哼聲,我反而惱,要不然我可藉機使她鬧個臭名滿天下,從今再沒有人敢問津,那就天下太平了。」

    秦雨萱聽見這平平靜靜的幾句話,卻有一股涼意爬上心頭。母親的恨意已然根深柢固,只有上帝收回其中一人的生命,否則她是不會罷手甘休的。

    ***

    也不知是怎麼回到家裡,甚至不記得有沒有搭車,可以肯定自己回來的。

    鎖在房裡,抱膝而坐,不時把臉埋進膝裡,哭泣得好像心都碎了,一會兒又抬起頭擦掉眼淚,喃喃安慰自己:「事情都過去了,我是金盼盼,理人家怎麼說?」

    然則,被人憎恨的滋味是驚心可怖的,一步一步踩著他人佈置好的路線掉入陷阱中,任人玩弄於股掌上,更是難堪難受得巴不得一頭撞死算了。

    自身一番真心情意,卻給人戲耍著玩,論斤論兩的賣,美金華廈,華廈美金,原來一切早都安排好了,這時空有滿腹怨憤,可又恨誰惱誰才好?

    左思右想,只是傷心,盼盼不住道:「我情願沒聽到這些,我情願什麼都不知道……」

    電話鈴響,她也不愛接。孫法恭特地在她房裡裝了具電話,她只空瞪著它,知道是誰打來的。

    等安靜下來,盼盼心驚的想到:一開始允笙也是奉父命不得不追我,三番兩次給我拒絕,如今是不是不娶我,伯伯便取消他的繼承權?他的愛是真或是假?

    現在,她是一點把握也沒有了。

    以前總不明白,卓-因何只見到她相片就令允笙追求她?由羅婉心口中知道,她有一雙酷似允笙母親的眼睛。現今綜合秦雨萱之詞,總算真相大白:是她太像卓絲琴,而卓-之娶允笙生母,怕也是為了有一點相像。

    卓絲琴對卓-意義重大,如母如姊,更是自小的玩伴,卓-是傾慕她的吧!一定願意為她達成任何心願吧!

    姑母早逝,以致沒法跟她所愛的男人白首到老,這女孩簡直姑姑再世,就讓他們做晚輩圓了這個夢,廝守一生。──卓-對她產生了移情作用,一定是這麼打算的吧!

    允笙知道嗎?

    當是知道的,以他的個性即使一開始不得不聽話,到最後也一定會弄清真相。

    盼盼大叫:「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因為我像誰而被人所愛,我受夠了!我統統不要!」

    迎視梳妝鏡裡那張俏臉,不禁自傷:「老天爺為什麼要給我這張臉?給了我相似亡魂的臉,這公平嗎?既然面孔相像,又何必叫我遇上這些人,來受這等苦?」

    電話鈴又響,盼盼拿起,允笙焦躁的聲音急洩而出:「盼盼嗎?你怎麼回事,說好來公司接我下班,一起出去玩,幹嘛又回家了?盼盼?盼盼?說話啊!」

    「我……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掛了話筒,怕再聽他說下去,自己又將給甜言蜜語騙了。

    把自己拋向床鋪,臉埋在枕上,突然好恨自己這張臉,怕見鏡子,怕窗子反射,只有藏了起來,免得心煩。

    愈不去想,允笙的好已漲滿心間。其實他從少說甜言蜜語,但戀愛中的人總覺得他說的每一句話沒有不好的。允笙就說過:「跟你聊天淡心是一大享受,你那專注的表情,好像天地間只有我會說話,教我去替你摘天上的星星都心甘情願。」

    誰知他不是在哄人?

    古人說:天下最壞是男人的眼,最毒是婦人的心。

    秦雨樵為了她長相似卓絲琴而心生迷戀,何玉姬卻因為她的外貌太像仇人而想盡法子要她難受,甚至不惜觸法謀殺她。

    他們根本不把我當作一個完整的人看待,我討厭他們!厭惡他們的醜陋!盼盼捶幾下枕頭,忍不住叫出來:「如果允笙也這樣,我絕不原諒他!」

    叩!叩!兩聲輕響,接著是嚴肅的聲音:「我怎麼得罪你了?」

    盼盼翻身而起,一眼瞥見允笙就立在門口,那臉色絕對稱不上好看。盼盼反而更加煩躁,喝道:「你怎麼能夠進來?」

    「我跟屋主借了鑰匙。」

    「舅舅?!」盼盼不住絞著手指,有點氣惱。

    「你別動腦筋轉移我的注意力,你最好解釋清楚,為什麼說一句『不見我』就掛了電話?

    你究竟置我於何地!」

    盼盼更是委屈,不由得一陣心酸,垂下淚來。

    允笙見狀,心也軟了,走過來坐在她身邊,按她肩膀,說道:「別哭,別哭,我不是想凶你,但我聽到你說話那樣絕情真是氣瘋了,非立刻問明白不可。我這麼愛你,如果能夠,我會將心掏出來給你,這種心情是愛上你之後才有的,從前沒有,以後也不會再有。難道你認為我做得還不夠,要這般整我?」

    盼盼聞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似乎允笙一字字、一句句都打中了她的心坎,千言萬語不如簡單的「我愛你」三個字,只見她喜極而泣,伸手抱住他腰,眸子射出彩光。

    「你是真心愛我?並作為了我像某一個人?」

    他反笑了。「不愛你本身,那我愛你什麼呢?」

    允笙見到她幼細的臉蛋上兀自沾著幾滴水珠,美目中卻蘊滿笑意,但覺她楚楚動人,嬌柔婉轉,清麗不可方物,不由得看得癡了,低下頭來,深長而溫柔地吻她嘴唇。

    良久。「天老爺!為什麼我一碰到你便無法自拔?」他渾身臊熱,好不容易才放開盼盼,站起來走了出去。

    盼盼心頭甜滋滋,適才一番悲苦和疑神疑鬼全給允笙吻跑了,更深深體會出,允笙才是真正尊重她的好男兒。

    整理一下衣裙,盼盼回到客廳對他說:「今晚不要出去了,我做飯給你吃。」

    「好。」

    允笙跟到廚房來,也只能坐在旁邊看,插不上手。

    盼盼一邊準備,一邊將下午遇上秦雨萱及她所述的一番話轉述給允笙知道,不好意思的瞄一下允笙。

    「我太不成熟了,很容易受到影響,誤會你也跟他們一樣,自哭一場。」走過來在允笙臉頰上嗒的親了一下:「對不起啦!」

    「沒關係,多親幾下就好了。」

    「少討厭。」

    允笙卻不免暗生秦家的氣:這幾個人專門跟我搗蛋似的,先是秦雨晨,接著何玉姬,再來是秦雨樵,好不容易使盼盼的心轉而向我,偏又冒出秦雨萱來擾亂她的心。找個機會,非整整姓秦的不可。

    「允笙!」盼盼喚他:「你幹嘛繃著一張臉?」

    允笙臉色不改的說:「我在想是不是該告訴你。」

    「什麼事?」

    拉了她坐在自己膝上,允笙拿下巴輕輕磨著她的臉,盼盼咯咯而笑:「好癢!」他不給她動,佔有性地擁緊不放,輕輕柔柔的在她耳根吹氣:「我不希望咱們之間有什麼秘密,無形中造成隔閡,方纔你向我吐露一番心語,使我很感動,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這比一千聲『愛』都更教我相信:你是愛我並信賴我。現在,我也要向你招供。」

    「好啊,我聽。」

    「不過,我先聲明,那時我聽了只當作一個笑話,並不因此改變對你的想法,更不影響我現在愛你的心情。」

    「我明白。」

    「這是去年的事了。」允笙嘲弄似的說:「在花蓮我很傲慢的向你求婚,你拒絕了我,使我省悟在一名好女子面前,我是如何不可取。當然,我也想一探究竟,問明白父親在打什麼主意;因為以往我結交的女友,均被他批評,少有稱讚一句,現在卻莫名、甚至盲目地欣賞一位陌生女孩,是不是有特殊的原因?」

    「伯伯告訴你了嗎?」盼盼悄問。

    「他叫我去翻祖先遺照,於是,我才知道原來我-一位姑婆,叫卓絲琴,二十歲便去世了。父親很感慨的向我敘述她的故事,還記得他說:當時我也懂事了,知道什麼叫人之界限。你仔細看姑媽那張臉,美則美矣,卻是薄命之相。照片後面有你祖父的題字:貌美惜神光外露,日月無光,眉交不分,紅顏命薄,年廿因血病歸墳。」

    我看了好生驚訝,連問:「你認為盼盼也像她嗎?」

    「父親笑了,連連搖頭:乍看很像,所以我一見了盼盼的相片便對她有好感,但是我不會要一個薄命的媳婦。我年紀這麼大,看人看得多,多少懂一點面相,你說我老古板也好,我很相信『相由心生』這句老話。盼盼她生得好,美麗但不浮艷,眉宇清朗,兩眼清澄有神,容止端莊,起坐舒緩,宅心仁厚,光聽法恭形容她平日做人做事的態度,我就想也只有這女孩子最適合你,天大的富貴送到她面前,她也是一笑收下,正可以緩衝你因得意而心浮氣躁的毛病。」

    「我心想:『開玩笑!為了您幾句沒根據的話我就會娶她?我要娶,也是因為我真心喜歡和她在一起,夫妻可是一輩子的事。』這時父親卻瞅著我看:『你被拒絕了是不是?我早料到你交不到她,大概要受一番波折。』」

    盼盼啟齒輕笑,一股愉悅的快感緩緩自心底往上升、往上升。

    「我那有那麼好,伯伯就愛說笑。」

    「父親說得對。在你面前,我不敢得意洋洋,只恐愛你不夠,有更好更優秀的男人來爭奪你。」允笙吻住她,迷戀般地說:「知道嗎?你足以顛倒眾生。」

    她綻開小狐狸般的笑容。

    「我顛倒眾生幹嘛?多累!這世上我只想顛倒一位男人。」

    「那個?」允笙眼中神光閃爍。

    「我未來的丈夫啊!」盼盼笑開顏。「身為女子不想顛倒自己的丈夫,反要去顛倒別人的丈夫,除非她有毛病。」

    允笙展開親匿的笑容,一聲比一聲溫存的喚:「盼盼──盼盼──」

    「什麼啊?」喜悅的浪潮帶來羞怯的紅暈。

    「你什麼時候才肯嫁給我?」

    「我……我不知道。」

    「如何說不知呢?」允笙有點急。

    「我得想一想。」

    「想什麼呢?」

    「想你媽還有你繼母,她們大都時候是寂寞的,被丈夫拋在家裡,雖說為了事業,我還是覺得她們可憐。」

    「傻盼盼,我不是父親,我有我的做法,當然不會那樣對你。將來,不管出差或應酬,我都會帶你去,讓你真正融入我的生命,瞭解我工件上的苦樂,而非當你是美麗的陪襯。」

    「真的嗎?」

    「我用真心交換你的心,不光是愛你漂亮的一張臉,我要我們兩心交流,而非貌合神離的維持一面好看的假相。」

    「你真會說話。」

    允笙握她手按在自己胸口上,「真心話,天地為證。」

    盼盼把臉埋進他的胸膛,輕嗯了一聲,默契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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