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蘇州三日,鎮日艷陽高照,即使屋外綠樹成蔭,擋去了不少熱氣,她在屋內還是感到了悶熱。
秦弱水懨懨地折疊著衣物,充耳不聞小鵑的朗讀聲。
「這北方是更亂了,都改朝換代了,那些軍隊成天打來打去,什麼時候才會平靜一會兒?」小鵑念了兩段報紙,自顧自評論起來。「算了,別打到這兒來就成了,我娘還靠我寄錢回家呢!」
她但笑不語。
「咦?這段文章有趣,小姐聽聽,《自由戀愛之我見》,真妙,又是那個大學生寫的,自由戀愛?得了,下輩子吧!瞧齊家上下,除了舅爺,沒幾個男人看得順眼的,總不能到外頭拋頭露面的挑男人吧?真叫我挑,我還——」小鵑嚥了嚥口水,望向敞開的房門口。「老太太?」
她將折疊好的衣物放在一旁,笑道:「老太太不會管你的終身大事的。」
小鵑慌成一團,忙站起來拉了張椅子,恭敬地喊:「老太太請坐。」
她霎時會意,趕緊離開床沿站好,輕喚:「媽。」
老太太隻身走了進來,瞟了她一眼,「小鵑,到外頭待一會,我有話聊。」
她捏緊了裙擺,接著走到桌邊,倒了半杯茶,雙手奉上,「媽,喝茶。」
老太太接過,輕扯薄唇道:「別忙了,坐吧!」
這是婚後首度老太太踏進她的屋內,眾人均知她的特殊情況,並不常打擾她,她也免去了一些繁文褥節,老人會主動過來探她,她頗感意外。
「這趟回長沙,累壞了吧?」
「有雪生顧著,還好。」她謹慎答。「媽親自來,是為了……」
老太太緊盯著她。「我就有話直說吧!你是雪生要求納進來的,他喜歡你哪一點,我沒興趣追究,他主動帶你回長沙,可見是真把你放在心上,這一點,我也沒意見。」
見她面露疑惑,老太太吸口氣道:「但弱水,雪生從娶你進來,在婉茵那兒待不了幾次,我知道這不能怪你,不過婉茵畢竟是原配,她懷不懷上孩子是另一回事,你作二房的卻不能不知禮,嚴家和齊家關係密切,很多生意都脫不了關係,你將來就算懷了孩子,也得尊重婉茵,我這麼說,你明白了吧?」
她咬著唇,困窘萬分道:「可是這兩天,雪生並沒有留下過夜——」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縱使他不留下,你也不能有怨言,更不能想法子讓雪生和婉茵生分,我知道你念過不少書,這點道理應該不難明白。」
她低垂著臉,十分不解,她哪一點看起來有魅惑男人的本領了?她幾乎素衣素臉,不施脂粉,齊雪生一向我行我素,不受女人牽制,她總不好把門給鎖上,讓他進不了門吧?
「怎麼?有意見?」老太太見她沉默,當是抗議。
「沒,沒有,您說的我都知道了,我會留意的。」她附和著,卻開始苦惱起來。
老太太視線在屋內轉了一遭,回到她身上,忽然目現精光,問道:「你發上的簪子哪來的?」
「呃?」她聞言抬起頭。「是長沙的奶娘送的。」
「你見了她?」老人臉色乍變。
「是。」
是否這簪子太貴重了,她不該收下?
「我走了,你好自為之。」老臉暗沉,不發一語走出屋子。她摘下簪子,懊惱地歎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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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揮毫兩句詩,小鵑從外頭火速衝進屋子,拿下她的筆道:「小姐,舅爺回來了,現在在堂前和老太太說話,你快準備吧!」
她聞言讓小鵑替她松發更衣,轉身摸回床上,蜷在被窩裡,小鵑熄了燈,掩門回房。
在被窩裡轉著眼珠子,她靜聽外頭動靜。
三天了,她比平日早一個鐘頭就寢,齊雪生見她房內無燈,便轉身離去。
如此配合老人的要求,不會再增加某些人的怨氣了吧?
她緊閉著眼皮,怦怦心跳聲在被子裡十分明晰,她吐納幾次,終於平靜了心緒,幾分鐘後,意識漸混沌起來。
齊雪生進了院子,在門外見裡頭喑黑,駐足思索了片刻,毅然推門進屋。
他扭亮了燈,見到桌面上未及收拾的筆硯,和墨跡未乾的毛邊紙,便走到床畔,輕掀開被。
她背對他,呼吸沉穩,一翻身,衣領鬆開,鎖骨和胸口潔白的肌膚微現。
他靜靜凝視她一會,脫去外衣,熄了燈,在她身旁躺下。
感覺到身邊有人,睡夢中的她下意識往他懷裡鑽,手臂扣著他的腰蜷縮著。
他輕笑,一抹安寧感在胸中擴染。
他喜愛這種在別處找不到的感受。除了安憩之地,秦弱水幾乎不大向他要求什麼,從長沙回來後,她似乎冷淡了些,話說不到兩句就找個借口打發了他,莫不是在老宅那件事,他對她太嚴苛了?她畢竟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子,滿腹說不出口的心結往事,如何在短時問內消弭?
那雙黑白分明的澄目,竟映照不出他的影子,他急著要她復明,是想讓她飛出樊籠,還是為了看得見他?
極少在女人身上思慮的他理不出頭緒,胸口的小小頭顱在磨蹭著他,他又笑了一下,意志慢慢隨著她的呼吸鬆弛。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還未深深潛入睡鄉,就有人摸他的臉,猛力搖晃著他,見他未醒,鍥而不捨地在耳邊喊著:「舅爺,醒來。」
他倏地睜眼坐起,將床幔繫在床頭,就著月光看著身邊的人兒。「你在做什麼?作惡夢了?」
「不是的,天亮了嗎?幾點了?」她似乎挺慌的。
他莫名地看向屋內角落櫃上的小型自鳴鐘。「你才睡兩個鐘頭,不到十二點,怎麼了?」
她推推他,小聲道:「還好我及時醒來,不算太遲,你該回去了,快!」
「回哪兒?」她語無倫次了。
「姐姐那兒啊!」她理所當然的答,還推了他一下。「快!衣服穿上!」
他終於明白她在說什麼了,一股惱意蔓延,他閉了閉眼道:「你半夜叫我起來,就為了這事?」
「現在不到半夜,姐姐下會怪你的,可到了凌晨,就不太好了。」她解釋著。
他看看她,點點頭,翻身下了床,開了燈,將門鎖上,再回到床上。
「你還不走?」她百思不解。
「嗯,不走。」他解開單衣。
「可你不是開了燈?」他到底睡醒了沒?
「開了燈才看得清楚你的樣子。」他語氣平直,像在說著要上茅廁解手一樣自然。
「看清楚?」她才拋出疑惑,他立即給了她答案。
他拉開她的衣襟,俯身將她壓下床楊,在她臉龐印上細細的吻。她大驚失色,擋著他的攻勢,一邊喊著:「你……你聽明白我的話了沒——」
他封住她的唇,手指伸進她衣襟裡解開束胸的邊扣。
「以後睡覺別再穿這麻煩的東西了。」他抱怨著。
「……」
她沒再喊出聲,不是男人的力氣大過她,讓她掙脫不了,而是那細緻溫柔的吻,竟令她怦然心動。和第一次因本能的熱切急進不同,他不厭倦的在她唇上繾綣逗留,指腹輕輕地掠過她的背脊,停在她腰後。
她的感受失真了嗎?他的吻,竟隱含那麼點疼惜的意味,他疼惜她嗎?
她被動承受著他的吻,稍後,騰出兩手攬住他的脖子,禁不住回應他,她聽到他喉間兩聲低笑,正尷尬得要收手,他卻出了聲:「別停!你不喜歡我嗎?」
她怔了一下,隨即在他耳際道:「齊雪生,我不能喜歡你。」
他定定地注視她,良久,毫不猶豫地撤去她僅餘的內衣,不再節制慾望,深深地進入她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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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拄著額頭髮楞著,掌心裡是握了很久的、溫溫的七彩雨花石,前方的素菜已經涼了,她卻再吃一口的慾望都沒有。
「小姐,太太請您到偏廳那兒,有客人送了南洋的土產來,她請您去一塊嘗嘗。」小鵑進屋傳達不明意圖的邀請。
她頭瞬間痛了起來,推拒道:「我不能去,小鵑,你告訴她我睡了。」
「早飯才用完就睡,瞞不了人的。」
秦弱水一上午什麼都沒做,光是拿著那幾個石子發傻,問了也不吭聲,她催促道:「就去一下吧!」
總是一臉涼淡的秦弱水難得出現煩悶的口吻,「這樣下去不行,小鵑,我得想想法子,不能讓舅爺到這兒來了。」
連續好幾天了,齊雪生不管她醒著或是安歇,每晚必在此過夜,只要她表達出希望他轉移陣地的想法,他二話不說,以一個重重的吻封緘她的嘴,再以纏綿床楊作為他的答案。
她不敢再要求,卻又好似默許了他的作為,令她進退維谷。
她從前不曾和嚴婉茵這類女子打交道過,頗感無力,對方只要在宅子裡與她不期而遇,以嬌軟的聲調說出夾槍帶棒的話語,她實在消受不起,但齊雪生的強硬非她能左右,她幾乎就要足不出戶了。
「小姐,有件事我不明白,你不喜歡舅爺嗎?只要舅爺也喜歡你,你懷上了孩子,以後你就什麼都別擔心了。開頭我以為舅爺娶你只是想挫挫袁森的銳氣,現下看來,他是真心待你的,你該把握才是,將來太太也不敢給你臉色瞧了。」小鵑理直氣壯地建言。
「不是這樣的,那不是我想要的。」她擺擺手。
「那小姐想要什麼?」小鵑一張圓臉湊到她面前來。
是啊,她想要什麼?她能否認自己對齊雪生動了心嗎?齊雪生溫熱的身軀總令她一早不想立刻醒來,每一次歡愛她總要哄自己是最後一次才敢全心投入,她不是不期待他的到來,然而,這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她曾經期待這一生有人真心愛她,為她傾注一切情意,那樣的愛是獨一無二的、無法分享的,除了心,還有身子,彼此只能屬於對方,這樣的奢望,在她眼盲後即已絕透。
她不抗拒將自己給了齊雪生,是因為只要她不對他動心,就不會有情人間的要求,沒有要求,就不會失望,而在痛苦中循環。況且,她清楚得很,齊雪生怎會為了她完全斷絕和其他妻室的關係,她要的,是不能被分享的情愛!這在齊家,甚或她知道的大戶人家,都是一樁天方夜譚。
「我只想要安安靜靜的,不被左右的過完一生,就行了。」她低嗓道,「走吧!我這就去一趟,把話說清楚。」
「和誰說清楚?」
齊雪生跨進門檻,擋住她的去路,牽起她的手。
「走吧,到醫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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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會醫院裡。
不同的醫生,同樣的問診、檢查程序,同樣的答案——那雙外觀毫無損傷的眼晴,沒有理由不能看見影像。
她在洋醫生欲言又止的遲疑中,站了起來,善體人意道:「我先出去了。」
齊雪生眼神示意小鵑將她帶到醫院大堂等候,確定秦弱水不會聽見任何交談後,直視蓄著落腮鬍的醫生道:「威爾醫生,我只想確認,她有沒有機會再看到東西。」
威爾若有所思,從櫃子抽出一疊資料,遞給他。「這是我近幾年搜集到的病例,有些親自診治過,他們的共通點是,只要讓他們擔憂的事或人不存在了,他們就恢復了,時間長短不一定。所以,齊先生,先知道尊夫人在擔心什麼、害怕什麼,會比較正確。」威爾洋文、中文夾雜的說著。
他翻閱著病例,皺眉道:「給了她一個婚姻,還不夠讓她放心嗎?」
威爾放聲朗笑,大手拍拍他的肩道:「中國人不時興愛不愛那一套,婚姻的關係總是多重的,你讀過洋學堂,看來也是只重實際,尊夫人不是一般逆來順受的傳統女子,她腦袋裡的東西和你想像的可不一樣。」
他放下病例道:「是不一樣,但現在國家多事之秋,到處都不平靜,現在這種安排已經是好的了,我不能隨她自由。」
他的確不瞭解秦弱水,看似逆來順受的她,骨子裡有著頑強,冷淡裡有著熱切,往事已矣,她的傷痛總會癒合,他卻隱隱然感覺到,從在何家撞倒她的那一次開始,她就在他身上繫了根絲線,牽動了他的生命。他能為她做多少,似乎已非當初想像的那股簡單。
告別了威爾,他疾步走到醫院大堂,看到了在萬頭鑽動等著義診的人
他一把揪住她手肘,「不是叫你們等著我,你在找什麼?」
「舅爺。」她眼淚奪眶而出,像找到救星。「我找不到小姐!剛才小姐說口渴,我到門口小販那兒買了碗小姐愛喝的涼茶,回頭就看不見她了。我發誓,我就離開那麼一下,您瞧,茶還是涼的……」
他接過碗,凌厲地看著小鵑,奮力朝地上一扔,陶碗碎片登時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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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婉茵在門外躊躇了許久,屏著一口氣,終於跨進門檻,直接走到齊雪生案前。
「雪生。」她小心翼翼地喚了聲。
齊雪生貌如往常,面無波瀾,在提筆擬著明天生意上就要用到的合同,他薄唇緊抿,掀眼掃了她一下,「如果沒有重要的事,現在別礙著我做事。」
她惱恨地咬唇,壓不住的驕氣衝口而出,「我只是關心一下弱水的事。老太太叫我來問問。」
他面不改色,繼續寫著條文。「這事我會處理,不必擔心。」
她挑眉道:「你怎麼處理了?罰個丫頭跪了一下午,把氣出在下人身上,就可以讓秦弱水回來嗎?」
「除了秦弱水,你眼裡還有誰?」她冷笑道。「人不會無緣無故不見,光天化日之下拐個目不能視的盲女能賣幾個錢?除非是衝著你來的,要不,她還能自己走到哪裡去?遷怒到下人身上沒有用的,外人都知道你帶著她到南京,不放在心坎上,誰會做這麼累贅的差事?是你令她遭殃的。」
他閉了閉眼,揚起薄唇道:「你說的不無道理,我是把她放在心上,讓她遭殃的就是我,叫小鵑起來,不用跪了!從今以後,秦弱水的事和他人無涉,你不必過問,還有問題嗎?」
「齊雪生,我等著看你們能好多久!」在濕氣成淚之前,她很快地轉身離去,在那一瞬間,她瞭解到,即使秦弱水再也不會回來,齊雪生也不會對她釋放更多的情份,她在那淡漠的眼神裡捕捉到一切。
嚴婉茵一離開,齊雪生看了眼合同,驟然抓起揉成一團,拋擲在地。
李興正巧趕上,拾起紙團,悄然靠近臉色鐵青的主人。
「老闆,派去的人在醫院上下都找遍了,沒有人見到姨太,她一向穿得不講究,在外頭不容易引人注意。袁森那邊也查過了,目前為止,不像是他做的,依我判斷,他不至於如此張狂,您看要不要報官?」
齊雪生手一揮道:「不必大張旗鼓,現在誰還顧得了誰?再等等吧!」
他站起身,背手遠眺秦弱水的院落,他知道,擄走秦弱水的人不會悶不吭聲,他總會有她的訊息,思及她出事在一念之間,不禁扼腕。
「少爺,這是商行送來的文件。」家僕將一疊信件交給他。
他甩手住桌上一擲,信件隨即散落了四處,李興急忙跪地撿拾著,突然拿著一封信楞住了。
「老闆,您瞧,這沒有寄件地址的信怪不怪?」
信函沒有封口!他沉默地抽出信紙,迅速掃了一遍,面色凝重。
「李興,我出去一趟,別讓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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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在城裡住了十幾年,也沒來過這麼一條隱身在鬧市裡的巷子。
他繞了好幾個巷子,問了幾次地址,才尋到這間不起眼的矮屋。
青苔在白粉牆上斑斑駁駁,屋外有口井,早已荒廢,雜草叢生,屋瓦破敗。
他謹慎的靠近側門,敲了兩下。
等不久,門開了個縫,裡面的人認清是他,朝他身後張望,確信沒別人跟著,才開門讓他進來。
屋內點了兩盞油燈,在光線映照下,他看到了開門男子的臉。
「你不是……」他極力思索著。「袁森的……」
「是!」男子一口承認。「我是袁森的侍從,我叫潘良。」
他驚愕地瞪著男子,轉眼猜出了大概,他一見覺得眼熟,是數次和袁森交會時潘良都在身旁跟著。「這事不是袁森做的?」
「當然不是,沒什麼原因,誰會對個盲女念念不忘至今?」
潘良濃眉大眼、身材高大,不仔細察覺,乍看言行還有讀書人的氣息,但眉角的淺淺短疤透著一抹頑狠。
「弱水呢?」他不動聲色。「你跟在袁森身邊,就是為了接近她?」
袁森數次出入何家,身邊都有潘良。
他很快瞟了遍屋內,角落都是塵網,不似有人住著,連個像樣的桌椅也沒有,看來是臨時找來作為拘囚之所。
潘良不說話,逕自走進一道布簾後,齊雪生尾隨其後,通過長廊,轉進在右手邊的空房,在角落的一張床板上,見到雙手雙腳被縛,端坐床沿的秦弱水。
她衣裳完好,髮髻松亂,臉頰有些烏漬,惶惑地聽聲辨音,齊雪生一陣激動,握緊拳頭。
「小良?」秦弱水聽到了腳步聲。「小良,別去找齊雪生,我跟你走。」
潘良微笑凝望著她,手指撫過她的腮,她偏頭閃避。
「弱水,你人跟我走,心會一起來嗎?」潘良抬起她下顎,「你從前信誓旦旦,絕不委身做小,你想跟著神父到海外見世面,你都忘了嗎?為什麼到了何家,一切都變了?」
「……」她不應聲,一臉漠然。
「你不想離開齊雪生?他能給你你想要的嗎?」潘良捏緊了指頭。「弱水,師娘最大的心願就是將來有個男人能真心待你,一生一世不變,這麼多年了,我從沒變過,將來也是,師娘的臨終願望,我可以做到,就算你一輩子都看不到,我都不會在意。」他跪了下來,抱緊她,臉埋在她胸前。
「你害死了我父親,我怎麼愛你?」她面色僵硬。「你費了那麼多功夫找我,現在找到了我,我無話可說,但請不要傷害齊家人。」
「潘良,放開她。」齊雪生向前扳住他的肩。
「雪生?」她杏眸驚眨,又喜又憂。
「是我,別怕,我會帶你回去。」
潘良站起身,面目寒峻,面向齊雪生。「她不會跟你回去,我這麼費事叫你來,就是要你簽這個。」他從袖口抽出一張紙,攤開放在一旁半傾的矮櫃上。
齊雪生一瞧,是擬好的休妾書,一旁放著早已準備好的筆墨。
「你先放了她,別嚇壞她。」
潘良想了一下,從床下起出一把短刀,割開她手腕上和腳踝上的麻繩。
「弱水我會照顧,你簽下去以後,她和你再也沒關係,我會和她離開這裡。」
「我想娶誰、休誰,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能命令我。」他笑看潘良,挪動右腳。「我不管你殺人放火是預謀還是無意,你現在馬上走得遠遠的,我不會報官,如果你敢亂來,我不會輕饒你。」
「是嗎?」潘良不甚在意的坐在秦弱水身旁,緊緊摟住她,右手持的短刀尖刀輕抵住她喉口。「我知道你練過身,但終究是我刀快。齊先生,你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我可只有她一個,從小到大,都沒想過別的女人。你就高抬貴手,讓她死了心吧!你娶她不過是為了和袁森作對,現在
我替你收尾,帶她走,沒人知道這事,不會丟你齊家的臉。」
「潘良,你在袁森底下做事,也學得心狠手辣了?」齊雪生冷笑,臉部因束手無策及怒火中燒而微微泛紅。
「雪生,簽了吧!我不怪你,無論到哪裡,他都找得到我,這是我的命。謝謝你對我做的一切,回去後,別告訴老太太他們,就當沒找到我。」她彎起唇角,綻開堅定的微笑。
「這是你一直在怕的嗎?你怕他會出現?」齊雪生拿起筆,草草簽下名字,交給潘良。「別傷害她,你造的孽太多了。」
潘良收起休書,笑道:「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齊先生,你能為她做多少?弱水,你瞧不見,他放棄你是多簡單的事,就這麼一筆勾銷了,只有我,永遠鍥而不捨。」他攙扶著她,越過齊雪生,走出房門。
兩人的背影在走廊漸行漸遠,秦弱水始終沒有回頭,齊雪生指節握得泛白,胸口波動越發厲害,他脫口喊出:「弱水——」
她微微緩步,齊雪生清晰地接下去,「別怕,你記著,我明白你的心,『弱水三千,我只取你一瓢飲』你想要的,我已經給了你。」
她霎時止步,不肯前行。「雪生——」她淚盈滿睫。
「齊雪生,住口!」潘良狠狠的喝止,強拖著她前進。
她突然不再順從,起意掙扎,拉扯間,一手伸到腦後,抽出髻上的碧玉簪,憑直覺朝潘良刺去,玉簪失去準頭,刺進潘良肩頭,他驟然吃痛,搗住傷口。
一得到自由,她毫不猶疑,轉身跌跌撞撞向齊雪生奔去。齊雪生一驚,張臂迎接她,一切快得他來不及眨眼,在他攫住她手掌瞬問,類似鞭炮的突兀聲乍響,伴隨著煙硝味傳來,她仆倒在他懷裡,緊緊攀住他。
潘良忍痛收起手裡的黑色東西插進褲腰帶裡,飛快翻逃出屋門。
齊雪生抱起她,托起她的下巴,驚喚:「弱水——」
她勉強抬了抬眼皮,淺笑,「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撫在她背後的掌心有些異樣,他將手掌湊進眼前,鮮紅色的濡濕佈滿,他寒意傳遍全身,眼眶浮起的薄霧讓他再也看不清她失去血色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