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女郎 第六章
    她摁了兩下門鈴,不到一會兒,那扇尊貴的酒紅色鍛造門便開啟了,年輕的外籍女傭有禮地朝她點了點頭,操著生硬的中文道:「小姐還在睡覺,要不要叫她?」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謝謝。」她換下球鞋,穿過二十坪大的主客廳,走進那道兩旁都是房間的走廊,在盡頭前停下來。

    她的手指撫過左邊那扇門面上的素紋刻花,嘴角噙起了一抹笑,她從來不知道這扇門會是開啟她未來人生的美麗轉捩點。她的愛人,曾經在這扇門裡與她相遇,讓她寂寞年輕的歲月裡有了新生的力量,從前只在月亮出現後才會出門活動的她,如今每天都渴盼著見到早晨的初陽,因為再過不久,她就能見到朗眉清目的他,認真地坐在辦公桌後查看前一晚的電子郵件。

    一思及此,她胸口忽然熱了起來--不能再想下去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呢!

    她打開右邊那扇門,一室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她憑著記憶走到窗邊的位置,摸索到拉繩後,用勁一扯,厚厚的羅馬簾向上卷起,大片陽光瞬間驅走了黑暗,同時間一聲火爆十足的咒罵破空響起--

    「搞什麼啊?瑪莉亞,我五點才睡的耶!你要打掃也別選這時候吧,窗簾拉上!」

    她笑著轉頭看向床上的好友,唇角頓時僵滯。

    床上交纏著不著片縷的一男一女,只在令人臉紅的部位搭了條薄被,地上散置著兩人褪下的貼身衣物,很清楚地昭示著彼此是在很匆忙的情況下上了床。

    她躡手躡腳地定近床沿,手掌搭在好友的裸肩上,猛然前後用力地搖晃,以為是七級強震的好友,陡然睜開了酸澀的眼睛,驚恐不已地瞪著她

    「地震?」

    「不是地震,是我。你怎麼把小丁帶回家了?你不怕你家老頭--」

    「安啦!他們又去深圳工廠那邊了,一個禮拜後才回來。」左右看看無大事,抓起枕頭繼續蒙臉就睡,也不理會杜蘅為何會憑空出現。

    「別睡了!起來!」杜蘅用力將枕頭抽開,被一掀,看也不看那睡死的赤裸男人,拎起地上的丁字褲和無肩帶胸罩,扔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你得幫我個忙,要不了你很久時間的。」

    「別鬧了,昨晚在小夕家的Party搞了一整晚,累翻了!」眼睛下泛著一團暗青,不像是假話。

    「你又嗑藥了?我跟你說別跟小夕他們鬼混,遲早會出事!」她握住小瑜細瘦的手腕,用力一扯,將她一把拉坐起來。

    「沒嗑藥啦!只是酒多喝了一點。你別整我了,老的不在,好不容易可以睡到太陽照屁股,你就行行好,下午再來找我吧。」說完又軟綿綿地往後躺去。

    「我看是月亮照屁股吧!現在都中午十二點了,你快起來,帶我到一個地方去。」兩手執意不放,兩人呈倒A字拉鋸著。

    勉強撐開一邊眼皮,小瑜有了些興致,「去哪?你又有新Case了?這次又要設計誰?」

    「去你的!我早不幫我叔叔作孽了。快起來,你做媒可得做到我生兒子,不能半途而廢。」她索性替好友罩上內衣,內褲就比較麻煩,本尊不動她也幫不了。

    「又是那顆石頭?不干!上次他來我家吃飯時,興頭一來就因為我們設計他的事說了我一頓,我爸氣死了,還叫我媽不准給我一毛錢,害我被我老爸修理得很慘,整整一個月都在跟小丁擋琅花,糗斃了,我可不想再自討苦吃。」

    「是嗎?可是他說他不會生氣,我才告訴他的啊!」她抱歉地看著又想躺回床上的小瑜,咬牙再次將她拉回坐姿。「你這次不幫不行,他在台灣只有你一個親人了,如果有什麼萬一,你也會良心不安吧?」

    「萬一?別逗了!」這次兩只熊貓眼可睜開了。「他在台灣多的是小時候跟念美國研究所時的同學,他才不愁沒人幫咧!」會有萬一的是她們這些沒事泡夜店的年輕美眉吧?

    「可是,他已經兩天沒來上班了,除了第一天打電話給陳秘書說要請假之外,再來就沒消沒息了。他的手機也沒開,家裡的電話也一直占線,我很擔心,萬一他走在路上被車撞了,剛好身上沒帶證件;或是走在暗巷被人搶劫了,歹徒手裡有刀,他一時不從就被--」她說不下去了,惶惶不知所以,比起八歲那年母親離開她只身赴美的恐懼更甚。

    從石崢打電話簡單的告知陳秘書他不進公司後,她的心情就陷落谷底,完全失去了工作的動力。想不到身為交往對象的他竟然沒交待她,抑或留下只字片語,讓她因為前幾天那個銷魂蝕骨的吻所產生的未來幻境,頓成泡影消失在半空中……那個吻的後坐力有這麼小嗎?原來她的愛人並沒有對她魂縈夢牽啊!

    她忍了一整天,也撥了他的手機一整天,最後惱羞成怒的將在他那兒領受來的挫敗全部宣洩在無辜的同事甲、乙、丙身上,例如配送文件時,用「飛遞」的方法送達那些男人的頭頂上;送一杯「無意」中加了三匙鹽巴的咖啡給大頭頭尼克;陳秘書交代要打出來的文件,一整天只打了半張A4紙,台面上正當的理由是,昨晚修家裡壞掉的椅子,手指被鐵錘擊中,無法靈活運用;台面下張牙舞爪的理由是--你怎能是我愛人失蹤前唯一聯絡過的女人!

    第二天,她滿腔的憤恨在陳秘書一句「怪了?怎麼找都找不到人,新加坡那邊要他去技術支援呢!」後,慢慢一點一滴的逸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千奇百怪讓人寒毛豎起的假設,因為石崢什麼都可能忘,就是公事不會忘,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他不會切斷所有的聯系管道讓別人為他急破頭的。

    第三天,也就是今天早上,他仍然為失聯狀態,害她得在眾人質疑的眼神中心虛不已的站起來,舉起手發誓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前兩天我們吵架了,他在生我的氣,所以都沒跟我聯絡……」這顆臭石頭,讓她被迫為了挽回顏面而撒謊。

    「你都不知道他在哪,那還有誰會知道?」尼克理所當然的丟下一句類似「你自己看著辦吧」的暗示,她才知道原來石崢沒有住在公司為高級主管租下的公寓裡,而是住在他移民前住了十多年的老家,公司同仁根本沒半個人去過。

    她能坦誠她也沒去過嗎?兩次被目睹了那麼火辣的表演,任誰也不會相信她沒上過他家的床吧?

    現在唯一的救星就在她眼前,正無力地垮著兩只肩膊,用只剩一條縫的眼睛超不以為意地望著她。

    「不會那麼衰吧?你想太多了!」打了一個獅吼呵欠。

    「小瑜,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你那個沒什麼怪異癖好的表哥,除了工作還有什麼能讓他廢寢忘食到不來上班的?」手指圈成筒狀在好友耳邊集中火力地大喊。

    被這麼奮力一吼,小瑜終於認清不可能再安睡的事實,她抓抓染成兩截顏色的亂發,怪異且稀奇地看了她一眼,「有這麼愛嗎?他哪點好啊?不過是長得稱頭了點,那種人忠孝東路隨地抓都有。你別這麼死心眼,就算他看起來比別的男人專情,搞不好其實是個同性戀,連床上都不能滿足你,到時候可別來跟我哭!」

    「他才不是同性戀,你別隨便造謠!」瞧她那副護主心切的模樣,讓小瑜直倒彈翻白眼。

    「你又知道了?他連你送上門都要考慮再三,你還替他說話?」沒見過這麼敢瞎蒙的女人,而且還肯定自己蒙到了第一特獎。

    「反正我知道就對了。你到底帶不帶我去?」她可沒遲鈍到不懂上次熱吻被陳秘書撞見後,石崢沒有在第一時間推開她的原因,他那明顯的「反應」有誰會懷疑他的性向?

    「你不愛則已,一愛就一頭栽下去,我看你以後是沒有好日子過了。」小瑜大力晃晃鈍重的腦袋,手腳笨拙地穿上衣服。

    「你別咒我,我可是等著跟他白頭偕老呢。」她極其嚴肅地宣示。

    「小姐,我發現了一件事,你跟他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現代人不會做的跟不敢想的事,你們倆各占了一樣,這樣算不算有夫妻緣?」

    杜蘅現在才知道,原來在鬧區的巷弄裡,竟還有這樣的深宅院落,在一群老舊公寓的環繞比鄰下,靜靜地躺在那裡,在時光的河流裡,似乎沒有變遷過。

    磚造的圍牆裡,一棵年齡比她還老的鳳凰木枝繁葉茂地伸展著,火紅成串的花辦點綴著樹干,為這垂垂老矣的平房注入了生氣。

    鑰匙隨意插入轉動,那扇褐色木門旋即輕易地被打開了,兩人小心翼翼地踏入院內,悄悄掩上門,不請自來讓她們心虛地自動放輕了腳步。

    院子很大,比尋常人家的客廳都還大,正午的太陽,被層層遮掩的枝葉過濾掉了三分之二的熾熱,風起時,炎夏罕有的涼意頓生,她努動鼻子,嗅聞到了徐徐漾在空氣中,清清淡淡、古老又怡人的香味。

    「什麼味道?」她問。

    「玉蘭花啊!這裡看不到的,種在房子的側邊,只有石頭房間的窗子才看得清楚。」小瑜帶領著她,穿過那條用無數個小小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在連接簷下長廊的兩階石梯前,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原來他住在這樣的房子裡。」她發自心底地笑了。

    她愛的人,是多麼地與眾不同!捨棄了現代化又便利的樓宇,獨自在這幾乎被遺忘的古舊日式建築裡優游自在,這麼戀舊的男人……一思及此,她心都軟了,潛伏的愛意又在胸口湧出,暖暖地煨燙著她。

    「真是怪人,老得都快作古的房子了,有人出高價他也不賣,還花了大把的錢裝修,住得那麼爽,我爸說這顆石頭腦筋不會轉,以後要飛黃騰達也難。」小瑜推推胡桃木格拉門,它竟文風不動。「他真的在家,裡頭反鎖住了。」

    「有沒有辦法?」心律猛地加速跳動,她快見到他了。

    「繞到旁邊去,看看他窗子有沒有關。」

    兩人彎低了腰,沿著圍牆內的窄徑來到後方的一扇木格子窗下,那裡的確矗立著一株高大的玉蘭樹,愈靠近花香愈濃郁,但卻不膩人。

    窗子有點高度,兩人身高不夠,小瑜伸手構到窗台後,再讓她扶住小腿,幫忙往上一抬,兩肘撐在窗台上,手一推,窗子開了。

    「賓果!窗子沒關,我先進去,待會再拉你。」瘦削的身子俐落地一個翻轉,消失了兩秒後,再徒手將她也偷渡進去。

    兩人置身在半明半暗的房間裡,明的是窗簾沒有拉上的這一側:暗的是右側靠牆的大床,安靜的空間裡隱隱有空調運轉的規律聲音,還有屬於他的特有氣息,彌漫在空氣中。

    「我過去看看。」她率先走近那張床,在床沿止步,俯視那裹在綿被裡成一團蝦球狀的男人。「開著冷氣蓋被子,什麼毛病?」

    她掀開被子的一角,那思念多日的面孔立即映入眼底,光線雖不充足,但還是可以辨示出他緊皺的眉眼,似乎不是很安適地入睡。

    她抑制著激昂的心緒,直覺地以掌心覆住他的前額,觸手的高溫讓她驚駭地縮了手。「他生病了!」

    從前廳踅了一遍回來的小瑜點點頭,「我看也是。餐桌上一堆維他命和溫度計,還有一袋藥,不過似乎都沒動過耶,太勇了吧!」

    她考慮了一下,用力扯開他身上的被子,底下的男人動了一下,氣弱游絲地發出粗嘎的聲音,「我很冷,別拿走我的被……」

    她兩腿跪上床,突發神力的一把將男人扶起。「你生病了,我們去看醫生。」

    男人被粗暴的扯動,勉強地睜開眼皮,視線定在她臉上好半天,才夢囈般的脫口道:「怎麼到哪裡都看得到杜蘅……」說完身子一癱,沉重的身體連帶將她壓倒在床上。

    「喂!看來他還活得好好的,你一個人搞得定嗎?我得先定了,小丁還在家呢!鑰匙留給你,沒問題吧?」小瑜看看表,有點待不住了,怕新來的菲傭沒辦法應付隨時打電話回來查勤的兩老,會不小心說漏了嘴。

    「可以,謝了!」她努力地從他身下爬出來,然後跳下床。

    送走了小瑜,她在日式格局的中心點--偌大的方正客廳,快速四面打量了一遍。

    完全沒有房子外殼那種陳腐的味道,看來石崢把內部重新裝修過了。大量的胡桃木占據了地板,各式家具的主調仍以深色為主,只有在窗簾、桌巾、靠墊等軟性的家飾上使用米色,驅走了些許的暗沉。巧妙的設計將室外的光線引進室內,寧靜地的氣氛,將石崢的個性顯露無遺。

    無心細看,她走回石崢的臥室,想將又蜷縮成一團的男人喚起。

    「起來,你不能一直躺著,你好燙,我們得去看醫生。」她干脆橫跨在他腰上,吃力地抓住他的肩頭,但只離開床面一點點,他全然不幫忙的姿態還是贏了--又黏回床上。

    再三被騷擾的他神智被喚醒了一部分,他半睜著眼辨認出了坐在自己身上的杜蘅,虛弱而遲疑地問道:「你……跑來我家做什麼?」

    「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你,你卻窩在這裡天塌了也不管,你以為一直睡病就會好嗎?」看他把自己搞成這樣,一把無名火自她心中熊熊燒起。

    「我只是……得了流行性感冒,你別……鬼叫……」他原想一腳踢開她,但發現這個動作很是費力,便轉個身繼續昏迷。

    「你吃藥了嗎?有沒有吃飯?」她不放棄的搖晃他,他又張開眼。

    「我……不吃藥的,我躺躺就好……你很吵,快走開……頭痛死了!」他的手朝空氣揮了一下,又無力地垂下。

    不吃藥?真像個孩子!平日看起來神威不可侵犯,竟會怕幾粒藥丸?

    這男人肯定連飯都沒吃,如果能自動痊愈,那才真叫奇跡!才兩天沒見,他的臉就消了一圈,青髭都冒出來了。

    她想了一下,拿起小瑜放在床頭的鑰匙,直奔出去。

    「起來,快起來!」她臂膀伸到他脖子底下,抓住床沿,吸一口氣,使勁將他托起,半倚在她肩上。

    「又來了……,你快走……」他掙扎著。

    她用全身的力量抱緊他,在他耳邊道:「你吃完這碗粥,我就走,否則你就別想睡,我帶了RAP的CD來,如果在你床頭放,你猜能不能當催眠曲?」

    「你……我真倒楣……」他倚著她斜靠在床頭,用僅存的力氣怨恨地睨著她。

    「這叫虎落平陽被犬欺啊!不過我不是欺負你的小犬,我是愛你的女人,所以你還是乖乖地吃下去,瞪死我也沒用的。」一碗熱騰騰的什錦粥遞到他嘴邊。

    他還在發燒,並沒有強烈的食欲,但空置已久的腸胃需要食物,他不是不明白,只是頭痛欲裂和一碰就酸疼的四肢讓他打消了進食的念頭,再加上體溫的冷熱交攻,他最後選擇了最不費力氣的方法想度過病毒的侵襲。

    他接過碗,小小的湯匙在虛弱的手中有如千斤重,不過他絕不讓這個女人侍候喂食,勉力舀起一小匙,送入干澀的口中,得到滋潤的味覺蘇醒了,他一口接續一口,不到五分鍾,便解決了那碗粥,暖洋洋的腸胃讓他有了一絲的元氣。

    她接過空碗,再將一杯水遞給他。「你得多喝水,喝完就可以睡了。」

    他看了眼狀甚愉快的她,沒說什麼就仰頭將水喝得一滴不剩,接著轉身倒下就睡。

    她開心地守在一旁,沒有出聲,隨意拿起他放在枕邊的一本書,草草地翻了一遍,視線不時落在他身上。

    一個鍾頭後,她伸手探向他的額頭,手心感到一片濕涼--藥效發作了,他暫時退了燒,現在全身都在冒汗。

    她到浴室拿了條干毛巾,輕輕拭去他額上、頸肩的大量汗水,身上的T恤前後也都濕透了,正緊緊黏貼著他的肌膚。

    要替他換不會有點困難,他這個正經人士不會隨意讓她擺弄的。

    靈機一動,她跑到廚房,找了一把剪刀,非常謹慎地靠近他,從下擺開始,慢慢地往上剪開一條線,成功了!

    輕松地剝下已經報廢的T恤,她拿起毛巾往他後背擦抹,擦到前胸時,她勾起了唇角,側著頭,莞爾一笑。「石頭,我現在想怎麼看就怎麼看,你能拿我怎樣?」

    她盡情細覽他每一-堅實平滑的肌理,忍不住還用手指輕按,想感覺它的彈性,她從未感到如此得意過。

    直到他翻了個身,自動拉起被子蓋住身體,這個視覺饗宴才被迫告一段落。

    就這樣,她寸步不離地守候著他,時間一到,她就將他喚醒,語帶威脅地讓他吃完一碗粥,又命他睡下,等藥效一發作,她再替他抹去汗水,保持他身體的干爽。

    夜幕降臨,她開了幾盞夜燈,在暖黃的光線下凝視著他,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在只有院落蟲嗚的靜謐夜裡無聲地降臨,在她體內滋長著。

    「石頭,什麼時候你才會真正地喜歡我?」她吻了他的鼻尖一下,喃喃輕問。「我能等到那一天嗎?我好心急,想立刻就得到你的允諾,你會給我想要的幸福吧?你一定會的……」她站起身,帶點小女孩的羞怯,抿唇巧笑著。

    「我想偷一點點未來的幸福,你不會介意吧?就一點點……」

    她緩緩褪去牛仔褲、襯衫,只剩下單薄的貼身衣物。「這樣就好了,不能太過火。」她吐吐舌。

    掀開被子,她像條魚般敏捷地滑溜進他懷裡,密密地貼著他,感受他暖暖肌膚散發出的魔力,偷來的愉悅幾乎要將她融化了。

    她攬住他,親吻他的胸肌,微微吁了口氣。「你可別罵我喔……」

    抱幾分鍾就好了,不貪心,她很快就會抽身,不管他有多引人垂涎、多令她愛不釋手,她絕不貪心……

    她邊發著誓,邊沉沉睡去。

    她手臂往頭上舉,兩腿打直,伸了個筷子型懶腰,精神舒爽得想喊口號。

    啾啾鳥鳴,淡淡的玉蘭花香,在明亮的曦光中飄進室內,那回異於以往的晨起景致,慢慢地喚回了她前一天的記憶。

    隱隱覺得不對勁,她轉個身,男人的面容立即對上了她,兩只黑瞳,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似乎持續有好一段時間了。

    她驚呼,朝上彈坐起,不是因為自己曾投懷送抱,占了男人便宜;而是昨天氣息奄奄、昏睡沉沉,任她「輕薄」的男人,此時正居高臨下地俯瞰著她,鵝蛋臉有些削減,但是干干淨淨的,胡髭已剃,服裝儀容整齊,手上的腕表也戴上了,全身上下顯不出一絲病容,雙手盤胸穩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讓她懷疑昨晚根本只是一場美得冒泡的春夢。

    「終於醒了?」他的目光很快地掃了她的胸口一眼,「到浴室梳洗一下,牙刷和毛巾是新的,弄好就出來吃早餐吧。」說完徑自走了出去。

    他真的沒事了!那副很悶的樣子是他最正常的表情,不過,這也代表他恢復了難纏的水准,想要再對他「一親芳澤」就更棘手了。

    她只花了三分鍾就打點好一切,然後蹦蹦跳跳地赤腳踩在實木地板上到外頭尋他,他早已端坐在餐桌旁,沉默的吃著全麥吐司夾蔬菜沙拉。

    她不假思索的走到他身邊,手掌搭在他額上,他頭一偏,直著嗓子道:「干什麼?」這女人,動作永遠那麼輕率,她對異性大概從不設定安全距離吧?

    一早天未亮,他從汗水淋漓中清醒,不是退燒後的必然症狀,而是把他當尤加利樹纏抱的女人身上的體溫與他的交相作用的結果。即使他將空調設定在二十七度,但沒有人可以在夏天這樣相擁入睡而不會流汗的,可她竟然酣睡如常,沒有要松手的跡象!她到底有多愛戀他?竟可以不顧一切地爬上他的床,與他近乎裸裎相對。

    「看你退燒了沒啊!昨天晚上九點以後你就沒吃藥了,不過現在不燙應該是已經差不多了。」她不以為忤地坐到他對面去,拿起他准備好的牛奶張口喝下。

    「吃藥?我記得我只吃了粥,何時吃了藥?」而且粥的味道不錯,一吃即知是從巷口那家門庭若市的清粥小菜館買來的,她絕不會有這等好手藝的。

    「嘿嘿,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不愛吃藥,我自有辦法。」她扮了個鬼臉。「我把藥丸磨碎了攪在粥裡面,吃不出來吧?」

    他聞言一陣惡心感湧上,喉嚨裡的吐司差點吞不下去。「你……真是自作主張,以後不許再做這種事了。」

    不,他說錯了,他不會讓她再有機會做這件事了!

    「病好了,有力氣罵我了?過河拆橋!」她努努嘴。

    「你是怎麼進來的?」看不出來她還能飛簷走壁,這些伎倆是她那個一臉精怪的叔叔傳授的吧?

    「鑰匙啊!小瑜家有一副備用的不是嗎?」

    他居然一時忘了,還有另外一個災星隨時助陣,令她如虎添翼。

    「你兩天沒出現,家裡電話也打不通,公司急著找你,我當然得想辦法上門啊!」她滿腹委屈地解釋著。

    她照顧了他一夜不是嗎?雖然她也從中謀取了些「福利」,但是他也不該質疑她坐在這裡的正當性吧?難道身為他的女朋友不能隨侍在側嗎?

    還是--他仍無心正視他們的關系?

    「家裡電話線老舊,通話不良,我剛才已經和公司聯絡過了,新加坡那邊的問題暫時解決了。」他低著頭,看著手上的早餐,平聲道:「你一個女孩家要好自為之,隨便在男人家過夜,對你不好。」

    「可是你不是別的男人啊!」

    她一說完,馬上領悟了他的語意,他表面在諷刺她舉止隨便,實則是在宣告他並不認同他們的關系可以親密至此。

    他並不是第一次拒絕她,她應該要習慣的,他就跟他的名字一樣,是座難以攻頂的堅石山,可愈難征服就愈顯其珍貴不是嗎?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頭還是酸酸的,酸得好似吃了顆陳年烏梅一樣讓她想掉淚呢?她明明沒有那麼脆弱的啊!是誰說一分耕耘就會有一分收獲的呢?也許是她努力不夠吧。或許她該相信的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她得把這八個字貼在書桌前,天天勉勵自己,不要輕易被擊倒了。

    想歸想,桌面上還是出現了幾個豆大的水漬,而且有愈來愈多的趨勢,她慌忙站起身,隨便往眼下抹了一把,佯笑道:「我得先回家換了衣服再去公司,我先走了。」

    沒等他開口,她匆匆越過他,一心只想遠離這裡,療愈她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傷口。

    剛走到玄關處,肩膀忽然一緊,她被一股力道旋回,再度面對他。

    她並不是易碎的搪瓷娃娃類型,算得上是樂觀爽朗、不拘小節,幾度掉淚,多半是為了他,他也就無法等閒視之。他平日極重視原則,很少感情用事,杜蘅的眼淚卻總能推翻他的堅持。

    「對不起,我忘了跟你說聲謝謝了,昨天你很辛苦吧?」他用袖口抹去她臉上殘留的淚,她微閃開來。

    「不會,昨天我很早就上床睡了,比起在PUB當外場服務生輕松多了。」她厚著臉皮道,調侃自己比對著他流淚有尊嚴多了。

    「不見得吧?」他輕笑道。「剪破那件T恤要有點技巧跟膽量,我的身材還可以吧?」

    她乍聽,耳根一熱,急道:「我是為了要替你換掉濕衣服,怕你會--」

    怕他會什麼?她還能怎麼解釋?她直接幫他換上的是她的體溫不是嗎?他比她更早起床,還有什麼看不透的?

    他捏捏她的鼻子。「怕我二度感冒?你把我給熱醒了你知不知道?」

    她噗哧笑出,方才胸口的酸悶化開了,她想起了小瑜的那句問話--

    有這麼愛嗎?

    有的,有這麼愛,愛到受點委屈也沒關系,因為他是石崢,所以她甘願領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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