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豹 第八章
    轉過天來果然睡過了頭,是被一片鞭炮聲驚醒的。阿多向四周看了看,路家聲已經不在了,他一躍而起,傷口被扯痛了,咧開嘴滋滋的倒抽著涼氣。

    樓底下聚集著很多人,熱熱鬧鬧,也看不出哪個對哪個。阿多有點奇怪,這到底是個什麼日子,怎麼好好的還放起炮來了,他摸出屋,見老張在門口站著,一臉喜氣洋洋的表情。

    「這是玩什麼名堂?」阿多抓了抓頭,終於在人群中找到了路家聲,秋雨過後,天氣已經有點涼了,他穿了米黃色的長袖衫衣,底下是一條白褲子,身量修長,臉上掛著笑,在阿多看是有點假,不過大多數人已經習慣了他的表情,認為那叫和藹可親。路家聲對自己的形像一向十分注重,接近於偏執,他不穿過夜的衣服,從不會對人發火,但阿多覺得,那並不代表他就真的沒一點脾氣。

    阿多近乎貪婪的看了他一會兒,目光漸漸掉轉,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肩膀很周正,是衣架子的身量,所以手搭在上面就顯得份外刺眼。那一瞬間阿多腦子裡閃過很多念頭,但是亂,找不到苗頭,他想到了昨天晚上的夢境,灰暗的慘白色,彷彿預兆著什麼。他有點冷,把身子蜷到了門框後面,想把自己藏起來。

    人群一擁而入,路家聲是主人,要讓杜冷先進,他倒也不推辭,笑著說道:「你我還客氣些什麼……」

    這話稍一尋思就能聽得明白,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就沒什麼好計較的,旁邊人也就想到了妮卡身上去,倒也算不上牽強。阿多的心裡卻有另外一種忐忑,見路家聲也並不反駁,微微一笑,讓杜冷落了座。

    往後他們說的事阿多都聽不太懂,無非是我打你你打他他再打我,阿多不明白,這世上的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心眼,亂七八糟,並且樂此不疲。

    杜冷和路家聲說的倒都是正事,主要是雙鶴城一戰,表面是贏了,但贏的並不輕鬆,照杜冷的想法,李慶後實在不該有這麼強的實力,路家聲卻說:「人不可貌相。」

    杜冷笑起來,隨手拿了個杯子,往他跟前一擱:「你看好了,這是個杯子,不是水缸,它能盛多少東西,你和我眼睛都能看得著,我就不信,你就真是一點都不明白。」

    路家聲不置可否:「明白什麼?」

    「你行。」杜冷指住他:「你跟我裝到底。」

    路家聲笑了笑:「我是真不明白,不像你,手眼能通天。」

    杜冷心裡有鬼,被他拿話一堵,就翻了個個兒,立刻笑著打岔:「李慶後是個糖人,空有一層皮,跟你的兵力是沒法比的,這也是我一直沒有出兵的緣故。」

    路家聲笑而不答,他不出兵,不過是想撿個現成的便宜,沒想到勢頭不對,越來越見凶險,只好見風使舵,改了方向,不過這話留在心裡想想就算了,因為明擺著的事兒,誰都知道,但誰又不能說。

    「可看現在這情勢,李慶後他明顯是有後手。」杜冷想了想,又說:「先不說他用兵神出鬼沒,就說這股子囂張勁兒,根本沒把誰放在眼裡。」

    路家聲淡淡的說:「這話也不對,他是忌諱著你的,不是還給送了壽禮了嗎?」

    「呵呵……」路家聲也笑了:「就是,好兄弟。」

    杜冷又是一窒,半天沒說出話來。

    路家聲倒站起來打圓場:「以後可真就是一家人了,生死與共,什麼事你都多擔待著點兒。」

    「那是那是。」杜冷轉瞬又換了一張笑臉:「不過也要互相擔待,總歸是一條路上的人,誰也不再有二心對不對?」

    這話明顯是說給路家聲聽的,也是個至理,不過好多事就像那個人所共知的著名的寓言,喊一聲狼來了的時候,人都會往上撲,兩遍三遍,誰再信誰就是有毛病了。路家聲這話也聽得多了,全不往心上去:「說的對,誰也不能再三心二意。」

    兩個人一拍手,哈哈一笑,彷彿自此就親密無間,皆大歡喜了。

    到了晚上,果敢一條老街都能看見小樓院子裡的煙花,轟然一聲響,鋪了半邊天空,李慶後明知道這是做給自己看的,說要沈住氣,偏偏心裡就是一陣陣的發慌,以往還抱著幾分僥倖,以為杜冷是獨善其身,無論如何也不會瞠這趟混水,哪想到他竟真的跟路家聲膘了膀子呢。

    李慶後回頭看了牙生一眼,他歪在籐椅上,正用胭脂花染指甲,他的手很白,晶瑩剔透,指甲剛長好,有一點扭曲,胭脂花敷在上面像浮了一層的血漬。李慶後沒來由的一陣做嘔,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你個爛貨,我要死了,你也活不成!」

    牙生軟綿綿的往他手上一搭:「你急什麼?」他微微一笑,光艷照人。

    李慶後怔了怔,頹然的退了幾步:「主意是你出的……你別想開脫……」

    牙生笑而不語,微垂了眼簾,擺弄自己的指甲,李慶後揮手抽了他一記耳光,他略晃了一下,眼角一挑:「這麼點風吹草動就沈不住氣了?」

    李慶後盯了他一會兒,見他妖極而艷的臉容,被雪白的唐裝襯得華美絕倫,輕吸了口氣,在他臉上狠捏了一下:「寶貝兒,你也知道,我是捨不得你……」

    牙生笑了:「你不用急,把心放回肚子裡,那兩個老狐狸,真湊到一起,反而不如單打獨鬥,誰也捨不得自己的兵力,唯恐吃了對方的虧,中國人不是有句老話,叫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反而倒沒水吃了。」

    李慶後倒沒想到這一層,一看他們聯手,就心慌意亂,聽牙生這麼一說,又見他一臉的氣定神閒,心裡雖然穩當了些,卻沒由來的一陣憤怒,這爛貨不知在背後怎麼笑自己呢。他忽然抬腳踹翻了倚子,左右開弓給了他幾個耳光:「你給我裝腔做勢,爛貨,再能耐你也得讓我干!」

    牙生懶洋洋的笑了笑,一手攬住了他的脖子,聲音卻冷得讓人遍體生寒:「你說的對,我生來就是讓人幹的。」

    ***

    因為戰事吃緊,杜冷暫時在路家大院住了下來,以便隨時隨地的商量對策。

    燈亮到半夜,從院子裡看就是兩個人影,時而聚首,時而大笑。阿多夜裡睡不著,到院子裡蹲著,路家聲跟他說過,只要仗打完了,就會跟他私奔,他一心一意的等著他,並不想給他添麻煩。

    杜冷眼裡看得明白,有時候就笑路家聲:「你那個小猴子倒是動了真心思了,養這麼個玩意兒,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

    路家聲淡淡一笑:「人最難得的就是一片真心,拿金子銀子都換不來,其實我想過,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杜冷吃了一驚:「你還當真了?」

    路家聲看了看他:「人到最後,怎麼也得找個伴兒,阿多年紀小點,不懂的事,我可以教他……」

    杜冷心裡一陣焦燥:「你可真是餓不擇食了,什麼東西都住床上弄,弄上去也就算了,居然還想學人家明媒正娶,你是鬼迷心竅了你!」

    路家聲被他劈頭蓋臉的罵了一氣,只覺得莫名奇妙,想了一想,倒笑了:「你甩不著這麼激憤,我是喜歡男人,這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改不過來,我早晚得找這麼一個人陪著我,你嫌難看,可以不看,跟你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杜冷吼了一聲,見路家聲吃驚的望著他,舌頭卻打了結,半天才說:「我……我是關心你……」

    「謝了。」路家聲略帶嘲諷的笑了笑:「關心我的人夠多了,日後真的要把這事兒定下來,還不知道要被族裡的人怎麼罵,不缺你一個。」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天不早了,都去睡吧……」

    他轉身想走,杜冷忽然心裡一動,把手搭在了他肩上:「哎……」

    「什麼?」

    可能是天太黑了,也可能是別的什麼緣故,杜冷竟鬼使神差的冒出來一句:

    「你喜歡的人不應該是我嗎?」他話一出口就有點後悔,恨不能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但聲音在耳邊圍繞著,兩個人都有些僵硬。

    許久路家聲回過頭,目光迷惑,像並不認識他一樣上下看了他幾眼。杜冷因為那種眼光而心頭微微的發涼,他忽然發現自己並不像想像中的那麼灑脫、放的開,他或多或少的還是在意眼前這個人。

    路家聲只想苦笑,卻又笑不出來,你說讓他說什麼好,僵持了一會兒,他無可奈何的開口:「喜歡過,不過多少年的事了,都忘了。」

    杜冷還想說什麼,路家聲卻已經轉身走了出去。這世道可太有意思了,你不想要了,他就追上來,你反過去追,他就又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路家聲只覺得這種情形真是荒謬,是根本不應該發生的事,他又想到杜冷這個人,真的沒那個意思,放人一條生路總做得到吧。路家聲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棄,不管是杜冷,還是自己,都讓他覺得這麼的不潔淨,不可救藥。

    夜已經極深了,秋風乍起,隱隱聽到一些細微的動靜,路家聲知道是阿多,也懶得去理他,他跟杜冷說的話,如果說完全是真的,未免昧良心。但有多少是假的,他自己也說不清。路家聲在心底裡是喜歡阿多的,覺得他和他們這些人不一樣,但那種喜歡太膚淺了,可憐可笑,完全是無可奈何。

    路家聲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和杜冷一樣的卑劣、無恥、反覆無常,只是杜冷有他的原因和目的,也算得能屈能伸,而路家聲呢,他想到自己,卻只有一臉的苦笑和厭惡。

    阿多這些日子一直和他在一起睡,彷彿是覺得不安全,要緊抱著他,把頭埋在他懷裡。

    阿多的身體很溫暖,像個擁有著豐厚皮毛的小動物,可是他的個子突飛猛進,幾乎要趕上杜冷,烏黑的大眼睛卻始終是不安寧,偶爾閃過一絲冷光,讓人覺得很危險。

    他是在努力的壓制自己,摟著路家聲的笑話當神括,相信終有那麼一天,他會跟他走,然而這希望彷彿越來越渺茫,已經成了奢望,他的心就由火燙的沸水結成了一顆顆冰珠子,他愛個人,卻已經開始恨他,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騙他,一而再再而三,或許只是把他當成個小孩子,哄他很好玩而已。

    阿多壓住了他,去解他的褲子,他彷彿是吃了一驚,回過頭來想喝斥他,卻猛地對上了他的眼睛。

    路家聲在今後的數十年裡都沒有再看到過那樣的目光,哀傷、絕望、彷彿隨時都會死去,但死而未絕,要留有一絲冤魂,糾纏不休。路家聲被他眼中的執著和隱藏著的,連他自己都未必察覺的恨意震驚了,他想這到底是在幹什麼,太荒謬了,而後就有一種自暴自棄的念頭,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

    杜冷一向早起,在院子裡溜了兩圈,想進屋裡去找些吃的東西。忽然看見阿多在角落處蹲著,正癡呆呆的傻笑。杜冷不是安綠,他一向沒把這個男孩子放在眼裡,但路家聲昨天晚上的話卻讓他大不是滋味,路家聲是什麼人物,堂堂果敢行政區的首府,就算是跟他杜冷不成,也不至於墜落到去接手這種小孩子的地步吧。

    杜冷倒覺得他是賭氣的成份居多,故意要說給自己聽,他看了一眼阿多,並不想理他,阿多卻突然跳起來:「大佬是我的,你搶不走!」

    杜冷哈的笑了一聲:「是你的就是你的,既然我搶不走,你鬧什麼?」

    阿多彷彿根本沒聽見他說什麼,依然夢遊似的微笑:「大佬說了,只要仗打完了,就跟著找到別的地方去……」

    杜冷幾乎噴笑,這小孩子做什麼春秋大夢呢,不過這股癡氣,他也明白路家聲為什麼會喜歡他了。杜冷拍了拍他肩膀:「你啊,先搬張鏡子照照自己再說……」

    他話沒說完,阿多忽然一把揪起他的衣領將他抵在牆上,杜冷措不及防,手按住了槍,阿多的手指卻扣在他脖子上,兩個僵持了許久,杜冷冷冷的喝了一聲:「放手!」

    阿多盯著他,終於緩緩的鬆開了手指,杜冷劈頭就給了他一記耳光:「反了你!」

    他轉身幾步上樓,推開路家聲的臥室,屋裡卻沒有人,充斥著一種淫糜的氣息,杜冷不是童男子,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暗罵路家聲不是個東西,居然把男寵慣成這個樣子,路家聲私生活一直不檢點,這也無可厚非,但孰輕孰重總該分得清吧。

    他正想開口,忽然看到床單上的污漬,耳朵裡轟然一聲,彷彿是平地打了個響雷,正好路家聲從浴室裡出來,一眼撞見他,也沒說什麼。

    杜泠氣極敗壞:「你……你……你也太胡鬧了,你還要不要臉?」

    路家聲怔了一怔,這台詞太新鮮了,倒像是讓人捉姦在床似的,只可惜杜冷也是姦夫,名不正言不順,這火也就發的莫名奇妙:「你這是鬧得哪一出?」

    杜冷揪著他衣領猛晃了兩下:「我說路家聲,你玩男人也就算了,居然還跟那個上不了檯面的小玩意動了真火,還讓人上你,你他媽的太沒臉沒皮了你……」

    路家聲拂開他的手,眼皮微抬,沒什麼意思:「看這話說的,你上我就得感恩戴德,別人上那就叫厚顏無恥……」像是覺得自己刻薄了點兒,他笑了笑:「沒什麼,別把這事兒太當真,你要是覺得不合算,悶得慌,咱們還可以重修舊好,什麼事都好商量是不是?」

    杜冷猛地揚起手,卻在半空中頓了頓,路家聲彷彿視而不見,逕自走到床前換衣服,杜冷注視著他的背影,依舊乾淨而挺拔,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他心頭一酸,走過去抱住了他:「小路你不要這樣……」

    路家聲長長的舒了口氣,要怎樣不是他能決定的,時勢造人,這話一點錯都沒有,他回頭向杜冷笑了一笑:「沒事了,只是心裡有點不痛快……」

    杜冷見他目光坦然,但不知怎麼的就給人一種鬱鬱寡歡的感覺,有點心疼他,在他眉宇間輕吻了一下:「剛想太多,沒什麼大不了的。」

    路家聲微笑,現下這麼深情款款,不知道等李慶後失勢之後,他們兩個人盤踞果敢,還能不能夠保持這副嘴臉。

    屋裡正靜得出奇,忽然聽人叫了一聲:「大佬!」

    彷彿是石破驚天,兩個人都嚇了一跳,見阿多站在門口,眼睛瞪得老大。

    路家聲的頭也隨之變得老大了。

    一時間屋子裡鴉雀無聲,但也只是一瞬間的功夫,阿多身形一動,已向杜冷撲過去,路家聲正想喝住他,忽然杜冷一抬手,動作彷彿不經意,但路家聲也是行家,心頭一驚,猛地把他手腕往上一托,只聽碰的一聲巨響,屋頂上嘩啦啦掉下了許多灰土。

    三個人全呆住了,路家聲是沒想到杜冷真的會開槍,杜冷是沒想到路家聲的身手會這麼快,阿多卻是知道自己又闖了大禍,有點被嚇到了。

    許久之後還是杜冷先開口,略帶嘲諷的笑了一下:「難得能看你這麼麻利,你倒真是一心一意的護著他。」

    路家聲看了一眼阿多:「人是我的,在我的地盤上,你不覺得你閒事管的太多了點兒?」

    杜冷猛一抬眼,狠狠的瞪住他:「你行,路家聲,為了這麼個玩意兒,你跟我翻臉!?」

    路家聲強壓了一口氣,在這個節骨眼上,的確是不能因小而亂大事:「他是個小孩子,你這麼大個人了,跟他計較什麼?」

    杜冷冷笑:「我看你是讓豬油蒙了心了!」轉過身拂袖而去。

    路家聲注視阿多:「馬上去給我收拾東西!」頓了一頓,見阿多訥訥的不敢說話,路家聲還是沒把那半句狠話撂出來。

    阿多見他神色略緩,坐在了床沿上,小心翼翼的靠過去,緩緩跪在了他腳下,輕吻著他的手指。路家聲在他眼裡是神一樣的存在,他愛他,這愛情是卑微的,但他所能給他的也只有這些,他的生命,他的心,他的人,他所有的一切:「我可以為你死……大佬……只要你一句話,覺得我煩,現在就可以讓我去死……」

    路家聲只是頭痛,苦笑了一聲,算他自作自受,走到這一步,怎麼能怪得了阿多,是他太優柔寡斷,始終貪戀著他身上的一絲暖意:「算了,沒你的事。」他摸了摸他的頭:「以後少惹事,杜冷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真想騎到他頭上,那就好好看著,跟著我學。」

    阿多想了一會兒:「可是——你也沒騎到他頭上,我要跟你學,還不是一樣要被他欺負?」

    路家聲怔了怔:「嗯——」臉竟有點發紅:「那是我讓著他。」

    「哦。」阿多頗為質疑的看了他兩眼,見他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心裡就有點明白了。

    阿多暗暗的想,其實大多數時候人是不能說實話的,尤其對大佬,用大伙的話來說,你得給他留面子。阿多其實是個聰明的孩子,只是太耿,太直了,但要下定決心去學什麼,他會比一般人的進步快得多。

    ***

    楊龍寨一戰打的實在無厘頭,果敢士兵大多是散養,沒有太嚴密的軍規,結果有幾個人到楊龍寨去掰甘蔗,被路家聲的人看到一槍撂倒,這邊一看不得了,急忙派兵支援,兩方就混戰到了一起。杜冷和路家聲接到消息,還是因為楊龍寨和雙鶴城距離不遠,聽得槍聲作響,打電話去問,這才知道原來是已經幹起來了。

    杜冷本來窩了一肚子氣,這一下更加火冒三丈:「也不知道你是怎麼帶兵的!」

    路家聲生性懶散,手底下的兵當然也好不到哪去,自知理虧,也不敢還嘴,笑了笑說:「已經這樣了,你也別太著急,再說事情來的倉促,他們也未必有十足的準備。」

    杜冷一聽這話氣歪了鼻子:「路家聲,你看看你這點出息,我們兩個合起來要再幹不過一個李慶後,看你這臉往哪擺!」

    路家聲微笑:「邪不勝正,這個你放心。」

    杜冷到這份兒上也懶得跟他計較了,覺得路家聲他媽的就是在裝傻,他要真跟他動真火,跟他急,那自己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

    快到午飯的點兒,桌子拉開了,誰也沒心思吃東西。楊龍寨距雙鶴城太近,一旦失守,後果就不堪設想。

    杜冷擰著眉頭想了許久,覺得有必要孤注一擲,他手往電話上一搭,路家聲卻按住了他的手。兩個人略一對視,完全知道對方腦子裡在轉什麼念頭。

    路家聲輕輕說:「再等等,金象城的兵力絕不能輕舉妄動。」

    杜冷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怕損失慘重,到時候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安綠一看這架式不對,急忙出來打圓場:「不管怎麼說,人是鐵飯是鋼,先把飯吃了再說。」

    屋裡氣氛緩和了些,飯端上來,卻沒有人動筷子。路家聲畢竟是主人,不好太過怠慢杜冷,給他夾了些菜:「有什麼事,吃完飯再說。」

    杜冷輕哼:「你倒能吃得下去。」

    路家聲笑了笑,他當然知道杜冷為什麼這麼大的火氣,當初是抱著人也要,兵也要的心思來的,認為路家聲無論如何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如今眼看著要雞飛蛋破,怎麼能不氣極敗壞,路家聲也不跟他費那個口舌,低下頭去吃自己的飯。

    阿多在一旁默默的不出聲,他們和安綠一桌,在下面的小桌子上。阿多拿了新煮的蝦子,剝去了皮,放在碗裡,白嫩嫩的蝦子肉,引人食慾,他剝了小半碗,安綠伸了筷子過來搶,他拿眼一瞪他,安綠就訥訥的縮回了手。

    阿多把小碗端到路家聲跟前,叫了一聲大佬。路家聲哪裡缺那口吃,只是看那蝦子肉剝的異常周正,竟沒有一絲缺損,心裡微微一動,向他笑了笑。

    杜冷冷眼看著這兩個人,尤其是路家聲,那一臉的笑意,真恨不能一拳把他打飛了,他不留心聽到喀的一聲細響,低下頭一看,手裡的筷子竟讓他生生的掐成了兩段。

    路家聲的心思一向是細的,但也沒有留意到這些細節。阿多的脾氣,更是認準了一個,眼裡就只有一個,拿著筷子夾了蝦子送到路家聲嘴邊,大庭廣眾之下,路家聲臉皮再厚,卻也有些拾不起來,笑著拿過了筷子:「別鬧了,坐一邊吃飯去。」

    杜冷臉上完全不動聲色,將那半殘的筷子藏了,只說是不知掉到哪去,又找下人要了一變。

    一頓飯吃了半個多小時,那邊的戰況也報上來了,李慶後的兵撤到了一里之外,算是暫時相安無事,但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個表相,杜冷和路家聲合計了一下,總覺得這樣越拖下去情勢越不利,不如速戰速決,但又摸不透李慶後的底細,不敢貿然下手。

    李慶後這小子起家晚,按說起來手裡的底子只比杜冷略強一些,但和路家聲相持了這麼久,也只佔上風,毫不露敗相,這裡面的關鍵,杜冷和路家聲都有些不明白。

    其實不要說他們不明白,就連李慶後自己也是一樣的不明白,他最近總是頭痛,暴躁,性慾短度亢奮,什麼都不顧去想,只是抱著牙生那個小妖精,整日裡尋歡作樂,牙生很聽他話,像蛇一樣的柔順,他的身子是軟的,可以擺出任何匪夷所思的姿態,李慶後心滿意足,渾渾噩噩的尋思著,一定是老天在幫他,人不能勝天,所以他一定會是笑到最後的人。

    杜冷卻不相信有天意這回事,他唯一相信的只有自己,只有抓在手裡的感覺才能踏踏實實。杜冷是個控制欲極強的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事情脫離了他所能理解的範圍,路家聲如今已有這個趨向,他總覺得不可思議,認為自己有必要挽救他。

    杜冷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冠以冠冕堂皇的藉口,例如對路家聲,對妮卡,對任何一個人,他總有辦法說服自己。

    妮卡這個人杜冷看得很清楚,她是個極有心計的女人,也就有相當的利用價值,杜冷也就不鹹不淡的一直吊著她。女人和男人一樣,越吃不到嘴的東西,越覺得心癢難耐,所以這些天下來,妮卡對杜冷的狂熱不但絲毫未減,反而有越長越瘋的趨勢。

    杜冷住進路家大宅,她見不到他,就托人四處去打聽,杜冷明知道這些事,偏要做給她看,他和路家聲的關係妮卡是知道的,但卻無可奈何,她也明白,嫁給杜冷這種男人,背後必須要有個人撐腰,否則絕對不可能拴住他,她情願忍。

    杜冷心裡暗笑,把滿心的憤恨藏到了臉底下,一心一意的籠絡起了阿多,阿多心眼直,不像杜冷那麼多的彎彎繞繞,對他好一點,態度就軟化了。

    路家聲看的稀奇,不知道杜冷這是什麼意思:「我說,你不會是想挖我牆角吧。」

    杜冷哈哈一笑:「看你說的,這叫什麼話,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不愛見我,這也怪我,以前年輕氣盛,做了很多讓你下不來台的事,你恨我也是應該的,不過我一心盼你好,有個人替我疼你在你身邊,這都是好事,他就是我,我當然要對他好一點兒。」

    路家聲聽這話這麼的不順耳,心裡翻了個人兒,五味雜陳。杜冷的意思,終於是不再糾纏不清,也算斷得乾淨,路家聲這些年是怕了他了,但真的聽到這樣乾脆俐落的話,還是覺得不舒服,這麼多年的感情,畢竟不是說放就放得下的。

    路家聲暗想,人家杜冷是拿出高姿態來了,自己也不能太小家子氣,真所謂一笑泯恩仇,就讓腦海裡那些愉快的和不愉快的記憶一起都隨風消散了吧,這一轉眼,就是小半輩子過去了呢。

    杜冷以前還跟妮卡見個面,這些日子索性是把她拒之門外了,算計著日子差不多了,果然是妮卡沈不住氣,托了人找他,叫了幾次三番,他才答應跟她見一面,卻異常的怠慢,過了足足一個半小時才到。

    妮卡氣極敗壞,卻又不敢多話,眼淚汪汪的看著杜冷:「你這到底是怎麼了,我對你還不夠好,你為什麼總是傷我的心?」

    杜冷打了個哈欠,看了看表:「我有事,你也知道。」

    「有什麼事?」

    「現在大敵當前,我沒閒心跟你談這些亂七八糟的。」

    「亂七八糟?」妮卡嗷的尖叫了一聲:「你說我亂七八糟?還能有你亂?找男人找到我小叔叔頭上還不算,居然還跟那個男妓糾纏不清,你噁心不噁心?」

    杜冷揮手給了她一記耳光:「你給我聽著,想當我老婆,就給我把嘴乖乖的閉嚴了,男人的事不用你管,坐在家裡吃飯生孩子,少他媽的跟我撒潑打滾!」

    他披腿想走,忽然又想起來:「對了,你小叔叔是有身份的人,你少胡說八道。」他壓低了聲音:「日後我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別人的話……」他拍了拍妮卡的肩膀:「你是正牌的大老婆,將來一起過日子,你要多擔待些。」

    妮卡捂著臉,眼睜睜的看著他揚長而去,恨得牙咯咯作響,路家聲沒有子女,她的地位如同果敢的公主,杜冷竟然敢這麼對她,最可恨的就是那個阿多,這麼一個卑賤的玩意兒,剛從李慶後床上爬下來,就拉攏了路家聲,現在又和杜冷打得火熱,杜冷的意思甚至是說,他們將來會在一起——

    妮卡全身一震,長指甲在臉上一摁,劃出一道極深的傷,血迅速流出來,她看著指甲上的血漬,微微的咬緊了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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