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混亂的人群中找一個人如同大海摸魚,魚是不少,可惜不會是你想要的那條。路家聲放棄了當漁夫的想法,開始隨波逐流,魚要比漁夫省心省力。另一條魚緊攥著他的手,路家聲疑心他的身份,不像是同類,那魚就有些不耐煩:「跟我走。」
路家聲只好跟著他,兩個人逆流而上。尋到一個不為人注意的暗門,杜冷伸手推,裡面一股陳木朽土的氣息,路家聲倒想起來了,當初修建戲院,是他父親親手批的公文,那時候果敢和佤幫聯盟還在交火,因此挖了這麼一條暗道,路家聲不禁微笑,他都忘了的事,杜冷竟還記得,倒真是個有心人。
杜冷打亮了火,略微能看清楚了,路家聲卻咦了一聲:「剛才我找阿多,你不拿來用?」
杜冷回頭一笑:「不高興!」
路家聲無語:「我是怕他闖禍。」
杜冷忽然把打火機丟給他:「換換手。」
路家聲一摸,果然已經火燙了,不過杜冷的邏輯很奇怪,難道他就不會燙:
「我說……」
「怎麼?」
路家聲看不清他的臉,輕歎了口氣:「沒什麼……」他不常用這種東西,撥了下,沒打著。
「笨死——」杜冷准確無誤的找到了他的手。
路家聲苦笑:「不至於,這用不著你教……」
杜冷不以為然,就著他的手打著了火,然而那火苗歪了一歪,如同病中的美人,兩個人對望一眼,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眼睜睜的看著那火苗由藍到紅,一點點微弱下去,仿佛經不起兩個男人熱切的期盼,終於香消玉殞了。
熱度還殘留在手上,已和光亮無關,仿佛溫床,益於滋長另外一種情緒,路家聲感到指尖些微的熱度,微微一驚,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然而敵不過杜冷的牙齒,無聲的威脅,卻讓人亢奮。舌尖卷住了他的手指,猶如生物,杜冷發現自己的欲望,隱秘而不可告人,等同於野獸,想咀嚼,一點點的吞噬。
路家聲屈服了,他發現他的身體總是比思想熱的更快,這或許是男人的通病,然而在他身上淋漓盡致。
杜冷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他甚至想在這裡壓倒他,但這顯然不可能,況且他也不想再當一回按摩棒。他揪住路家聲的衣領,把自己的欲望傳達給他,這麼直接而且凶猛,無從分辨其中的成份。
路家聲倚上牆,杜冷摩擦著他的身體,用手擰他的屁股,手勁兒不大,是一種挑逗,然而卻不給他足夠的刺激,他只好一手摸下去,卻被他半路打劫。
路家聲明白了,這是報復,無傷大雅,卻絕不會讓他好受,這種把戲更像是情人間的斗氣,有一種濃稠的味道,不過這好像並不適合他和杜冷,他們之間是更直接、更粗野的,甚至沒有調情的必要,結果等同於過程,太繁復了反而讓人覺得假。
路家聲推開了杜冷,瞬間就冷了,像是新上市的蒸氣熨斗,熱度來的快去的也快。
杜冷卻十分的尷尬,他的欲望還沒有解決,按倒他、強暴他,怕是正中路家聲的下懷,他在黑暗中注視著他,也許看不清什麼,只是想辨出個究竟。
路家聲似乎感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杜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向後一擰,骨骼間發出了咯咯的脆響,他不得不貼在牆上,被杜冷緊壓著:「做我的兄弟,要沖到最前面去擋子彈,上刀山下火海連眼都不會眨一下,不是我看不起你,路家聲,憑你能做得到?」
路家聲做不到,他怕死,不但怕死,又怕累,怕苦,人又懶,想得太多,人一旦顧慮多了,就像載重超過的貨車,邁不動步子。
「現在不行了。」他微笑了一下:「你這話問得太晚了,早兩年不會有什麼問題。」
杜冷微微一震,路家聲抽回了手,太黑了看不清楚,不過他的語氣平靜無波,仿佛什麼都過去了,和他沒關系。
杜冷心裡就有些亂,人大多是這麼個毛病,追著跑的不稀罕,真走了又追悔莫及,杜冷也不過是個男人,俗,這麼多年來路家聲給他的感覺,就是太輕易了,太簡便了,送到嘴邊上的飯,也花不了幾個錢,眼見吃得習慣了,胃口也順了,突然間他卻不賣了,杜冷下意識的去抓他,一腳踩空,向旁邊歪過去,牆皮卻喀的被他壓倒。
路家聲聽到動靜,往回摸了幾步:「怎麼了?」
「見鬼!」杜冷低吟一聲。
路家聲摸到了塌倒的牆皮:「是空的?」
杜冷勉強撐起了身子,腳上火辣辣的疼,但不想聲張,路家聲已經進到了拓空的室內,彷佛更黑了些,他繞著牆走了兩圈,忽然踩到一樣東西,腳下略一試探,心裡已經有了底。
杜冷似乎也摸到了些頭緒:「這小子,居然把腦筋動到這兒來了。」
其實也不難理解,最近李慶後被各方勢力逼得太緊,這塊地盤名義上應該算是路家聲的,一來不會有人查,就算是查到了也不會怪到他頭上,二來地方隱秘,有機會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貨運出去。
杜冷拿在手裡掂了掂:「大手筆啊,是K粉,這小子發了。」
路家聲沒說什麼,他一力求自保,懶得去理這些事,可李慶後這手活干的不地道,他也是脾氣太好了,讓這兩個人輪流往他頭上騎。
杜冷笑著拋到他懷裡:「試試看,據說是欲死欲仙的,你家裡那個小家伙應該會喜歡。」
路家聲隨手一丟:「他戒了。」
「你也信他?」杜冷笑了一聲:「吸毒的人十個有八個在戒,十個有十個繼續吸。」
路家聲淡淡的說:「既然是我讓他戒,那就一定能戒得了。」
杜冷被他聲音裡的某種東西觸動了,路家聲的脾氣他知道,那是個綿性子的人,難得他會堅持些什麼:「呵,那可要恭喜你。」
路家聲不想跟他斗嘴,沒意思,他們之間就那點兒破事,翻來覆去的烙,已經焦糊了,讓人倒胃口。他摸著黑走出去,秘室被他們撞破了,李慶後如今的情形,怕也不敢輕舉妄動,路家聲尋思著自己也就裝傻算了,沒必要撕破臉。倒是杜冷更難應付,他現在想到他,心不痛了,只是頭痛,不如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比較實惠。
通道出口處是一架梯子,路家聲順著梯子爬下去,等了許久,才見杜冷也跟下來。外面雨已經停了,積了滿地的水,星光微弱,可以看到杜冷的腿腳極不麻利。
路家聲有些奇怪,杜冷的身手一向沒的說,一架梯子不可能難得住他,等他站定了,掀開褲腿一看,路家聲倒吸了一口冷氣:「怎麼不早說?」
杜冷看了他一眼:「說了你會管我?」
路家聲也沒氣跟他生了:「我不管還有誰管你?」
杜冷微笑著瞄他,見他從口袋裡掏出疊的整整齊齊的手絹,給他把傷口上的血擦淨了:「怎麼弄的這是?」
杜冷也說不太清,像是被門板劃的,這點傷根本算不了什麼,他只是樂意看路家聲在他跟前做低伏小的樣子,欺負他慣了,稍一抬頭,杜冷就覺得不舒服。
路家聲把傷口給他裹好了,見杜冷眸光灼灼的盯著他看,心裡暗歎了口氣。
杜冷卻不以為意,路家聲是他掌中之物,橫豎是跑不了的:「回頭把手絹洗干淨了,我給你送過來。」
路家聲失笑:「干什麼?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再不值錢——」杜冷沒再說下去,仿佛自己也覺得肉麻,見路家聲一臉哭笑不得的神情,卻覺得心裡一跳一跳,像吃了大麻煙,說不出的快活,忍不住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路家聲立刻躲他遠遠的,這位少爺高興了就來逗逗他,不高興了把他踩得連條狗都不如,他不過是喜歡一個人,又沒犯什麼彌天大錯,沒道理要把命也搭上,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他打了電話給杜家,讓人接走了杜冷,自己卻在路邊溜達著。李慶後的野心是昭然若揭了,他並不把自己放在眼裡,表面上的功夫做個十足,背地裡卻是另外一回事,他真正顧忌的人應該是杜冷。
果敢不過就這一畝三分地,煙農占了近百分之六十,只是最近這些年聯合國禁毒組織查得比較緊,李慶後不敢太過囂張,才有了杜冷的一席之地。
毒品自然是害人的,然而果敢人卻只能靠種植罌粟來討口飯吃,禁毒是好事,說起來冠冕堂皇,卻哪有那麼容易。
路家聲沒什麼豪情壯志,他跟父親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他只想安安穩穩的活著,過日子,有一天算一天,但在這個位子上,又哪容得了他安穩,路家聲只覺得命運跟他開了個大玩笑。
轉過天來杜冷到路家門上去,自然是編排好了藉口的,這兩個人這段時間來往太頻繁了,看得李慶後心裡直犯驚悸。
單一個杜冷,或是路家聲,都未必能入得了他的眼,然而雙拳難敵四手,真要是被杜冷把路家聲拉過去,這裡頭的麻煩可就大了。
李慶後起家並不容易,他大學畢業以後,在深圳一家公司裡做技術人員,干的是醫藥業,常會和一些身份曖昧的人打交道,漸漸的被這一行驚人的利潤誘動了心思,終於破釜沈舟,辭職到了緬甸,一開始是在南佤跑軍幫,腦袋別在褲腰上,幾次被警方通緝。
但他畢竟是讀過書的人,腦子轉得快,深信這世上沒有不吃腥的貓。他手裡有錢,有錢就好辦事,這世道就是這麼回事。
什麼天理回圈,什麼公道人心,全都是狗屁!李慶後不怕得報應,比他混帳的人多了去了,大家做個伴兒,十八層地獄也算不上寂寞。
但活著的時候他就要求個舒服;誰擋他的道,誰讓他不舒服,他就要讓誰不舒服。
李慶後的得意之作是手底下的一個線人,干這行其實就是上了賊船,有去無回的買賣,這人居然還想著從船上跳下去。李慶後對他不算不溫柔,整整宰了他一個月,他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沒有人敢對那團爛肉說他是一個人。
李慶後最恨的就是別人在他背後搗鬼,牙生的身份和行蹤都十分詭秘,要不是看在他主子的份兒上,李慶後早就一刀了結了他,不過這麼個美人兒,總算還用得著他,一方面是屁股,另一方面,李慶後也想透過他和他越南的主子聯絡。
牙生話不多,總是低著頭,用眉毛來微笑,他聲音極低,有外鄉人的口音:「這個不行。」
「怎麼就不行?」
李慶後最近的日子不好過,脾氣也水漲船高。
「他老人家太忙了。」
李慶後當然知道那老家伙有多忙,他在東亞幾個國家都有妾室,想著法兒的要怎麼享受。牙生是他的保鏢,長成這副樣子,床上的活兒當然嫻熟之極。李慶後當時一眼就搭上了他,那老家伙十分不情願,直到他脫口說是借,借了不會不還,這才松手放牙生過來。
頭幾個月李慶後幾乎不許他穿衣服,隨時隨地,按倒了就上,他其實並不喜歡男人,對阿多都沒什麼興趣,但牙生卻讓人有種摧毀的欲望,恨不能弄死他,干死他,在他身上,李慶後是什麼花樣都玩出來了,而他仿佛也沒什麼反感,還有那麼點樂意,但從不興奮,那個身體仿佛是借來的,和他沒關系。
「行,他躲著不見!」李慶後並不著慌,他手裡有王牌,那幾十公斤的K粉,不信那老家伙不惦記著,他一完蛋,老家伙那邊也得斷糧!
牙生並不搭話,李慶後看他那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就心煩,一把揪了他的頭發,按在椅子上,褲子解起來太麻煩,干脆一把撕了開來。他已經非常亢奮,事到臨頭又改了主意,並了兩根手指塞進牙生體內,他一向不喜歡前戲,連潤滑劑都很少用。他把手指擴張了一下,又插入第三根,牙生伏在椅子上,只有在這個時候才顯得份外乖覺。
李慶後笑起來:「那老家伙有沒有對你這樣干過?啊?說話!」
他猛地扭過牙生的臉,他半側了頭,眼角余光就是斜的,似乎有點不經心的笑意。李慶後把余下的手指也塞了逛去。
牙生全身一震,終於低吟了一聲。這讓李慶後極度亢奮,把手在他體內擴張開來,慢慢的插入了性器,牙生開始呻吟,細微的顫抖著,李慶後瘋狂的撞擊他,用手包裹著性器,在他體內出入。
他回過頭,細長的眼睛略微濕潤,染了淺淡的粉紅色,猶如陶制的戲偶。李慶後狠狠噬咬著他的嘴唇,恨不能撕裂他:「寶貝兒……我弄死你……你裡面太舒服了,我弄死你算了……」
他一陣痙攣,伏在了牙生身上,許久才抽出身,拍了拍他的屁股:「真是好東西……」他側了身子去看他,發現牙生半趴著,臉色有些蒼白,李慶後親了他兩下:「乖乖的跟著我,你那個老家伙玩不了兩年,以後不但是果敢、越南,連中國、日本,那都是我的,只要我手裡有K粉,就沒有人能斗得過我,你說是不是?是不是?」
牙生微微的笑了,蒼白的臉上艷極而妖。
李慶後微微一怔,太妖艷的東西,給人極不祥的感覺,卻忍不住又撲了上去。
兩個人在屋裡混了一下午,眼見天黑下來了,水氣極重,混混沌沌的鋪在玻璃上,仿佛結了一串串的冰珠子。
李慶後懶得動,以前聽人說絕代尤物,他都不以為然,覺得那是沒見過世面的人誇大其詞,可眼前就擺了一個,千年的狐狸精似的,要把人的精氣神兒都吸走了,他擰了牙生一下,讓他出去找點吃的。
牙生懶洋洋的爬起來,雪白的身體,修長而華麗,恍得人眼前一陣金星亂冒。
李慶後隨手抓了個瓶子扔到他身上,他緩緩回過頭,仿佛是笑了一笑,又沒什麼笑意,只是微吊了眼角。
這時候外面有人敲門,這情形並不尋常,李慶後窮人乍富,要面子要派頭,手底下的人個個都小心翼翼,踩了一層薄冰似的,如果沒有大事,絕對不會來自討沒趣。
牙生打開了門,門外那人一眼掃見他,臉上立刻一片通紅,李慶後輕哼:「把衣服穿上。」牙生這才拾了件長袍,隨手一披。
那人幾步跑到李慶後身邊,彎下腰低語幾句,李慶後的臉色漸漸變了:「怎麼會這麼巧。」
那人壓低了聲音:「我懷疑是杜冷搞的鬼。」
「不大可能。」李慶後微微沈吟:「地道廢棄了十多年了,杜冷的腦子也轉不到那兒去……」
他站起身走了兩步:「這是天時地利全逼上來了,路家聲那個爛兔子,未必有膽量跟我動手,怕就怕杜冷在旁邊扇風點火。」
「大佬說的是,這事我看也有點兒玄,這兩個人最近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折騰什麼,路家大佬又是個耳根子軟的,一點兒也不可靠……」
李慶後咬著牙思忖,路家聲能在果敢屹立這麼多年,也不一定會是個任人擺布的,可萬一呢,這萬中之一,就是無底深淵,如今的他不比當初,退一步還有海闊天空,他走的是條死胡同,只能拼命往前沖,殺出一條血路。
「與其等他們連起手來對付我們,倒不如……」李慶後微一抬眼,寒光四射:「先下手為強!」
那人微打了個寒顫:「我們這裡一動,他們就算本來不和,也要和了。」
這事李慶後不是沒想過,明刀明槍的干,那是傻瓜才做的事,他微微一笑:「放心,我們也有我們的辦法……」
他眼光落在了牙生身上:「美人兒,這回要借你用用了……」
牙生懶懶的依著牆,仿佛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李慶後一把扭過他的手,細長的手指上淡綠色的字母,猶如蝮蛇的紋身一般,李慶後注視許久,見牙生抬起頭,與他相視而笑。
***
路家聲最近煩不勝煩,略微靜下心來,就發現阿多的情緒不大正常。十六七歲的男孩子倒也不奇怪,只不過阿多可和一般蹦蹦跳跳念中學的小男生不一樣,他是吃過苦頭,見識過一些場面的,他不會為了一根棒棒糖而心神不安。
路家聲並不想問他,該他說的時候,他自然會說,有些事問了也是白問。
杜冷來的太勤也是阿多心情不好的另外一個原因,他總有一種受到威脅的感覺,他是杜冷的翻版,還未必能十分的像,有了正版,還要他這個不倫不類的翻版做什麼?他對杜冷前所未有的敵視,想盡了一切辦法擋他的路,路家聲不希望他變成一只歇斯底裡的潑猴,但對這種情形卻毫無辦法。
阿多晚上一定要抱著他睡覺,不然就會在門外蹲一夜,他不哭也不鬧,很自然的蹲在臥室門前,仿佛他本來就應該在那裡,活該在那裡。
路家聲每次都是妥協的那個人。他發現自己在這種關系裡總是處於被動的一方,不管他喜歡還是不喜歡,總是要被吃得死死的,他感到無可奈何,但又懶得去改變這種狀況。
況且阿多的身體十分溫暖,十幾歲的男孩子是火熱的,逼人的熱情讓路家聲覺得新鮮,不過他越長越高了,大有超過路家聲的嫌疑,眼看這嫌疑一天天的坐實,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了,路家聲就有些不高興。
阿多不能讓自己不長,他知道路家聲不喜歡,他已經不大抱他了,在床上越來越像個哥兒們,阿多很憤怒,他可以喜歡杜冷,為什麼就不能喜歡自己。
路家聲對此笑而不答,阿多氣得到處砸東西,他的破壞力絕對不容小覷,路家聲就在一旁檢討自己,人都是慣出來的,阿多也是,這小子剛來的時候多乖啊,現在爪子是一天天的露出來了,眼看就要咬人了。
學校是早已經聯系好的了,就看人家什麼時候開學。寄宿式的學校,費用奇高,路家聲倒不在乎那兩個錢,他比較煩心的是,怎麼能把阿多平安無事的運出去。
安綠說動物園裡一般是扎鎮靜劑,路家聲苦笑:「他是個人——」
安綠不以為然:「大佬還真把他當個什麼了,您就是心軟,什麼都隨他,你看把他給慣的……」
路家聲笑了笑:「背後說他壞話,當心他扒你褲子。」
安綠臉漲得通紅:「大佬!」
路家聲拍拍他肩膀:「做人別太刻薄了,於人於已留三分余地,沒什麼壞處的。」
安綠神色一凜:「大佬教訓的是。」
路家聲倒想起來,眼看八月份就要過去了,是不是該給阿多置辦些行裝,出去上學不能太寒酸,況且他又長得太快。
路家聲發現阿多的一個小毛病,他不會花錢,或許是自小手裡就沒有錢的緣故,比起當初路家聲的大手筆,阿多對物質的欲望低到了讓人心酸的程度,但這並不傷大雅,路家聲擔心的是另外一些事。
阿多在感情上的貪婪已經接近病態,這是一種本能,就像人之將溺,拼死也要抓住一根繩子,但他太小了,和心智還不成正比,路家聲覺得他日後會在這方面吃虧。
他也曾想試著開導他,一個人太死心眼總歸不是件好事,但阿多仿佛干涸已久的土壤,把這種過程也吸收了,全充做養分,他整個成長都呈現出這樣一種狀態,索要、不停的索要,這讓路家聲感到難以招架。送他出去上學的事,路家聲不敢提,甚至也在腦海裡暗暗掂量安綠的提議。
阿多卻是極敏感的,總覺得不大對勁兒:「怎麼好好的想起出來買衣服?」
路家聲微笑:「怕你不夠穿。」
「怎麼可能?」阿多拿眼睛盯他:「是不是有別的原因?」
「什麼原因?」路家聲在場面上混了多年了,打太極拳的功夫那是一等一。
「你不喜歡我了。」阿多脫口而出,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兒,路家聲有前科,他聽安綠說過,在他之前,就有別的男孩子,他只要看著順眼,就來者不拒:「一定有人送了你更好的,我在你眼裡什麼都不算,就是個小玩意兒,玩膩了你就想把我扔了對不對……你干什麼要救我,讓我死在李慶後那裡算了,反正你也不會心疼!」
阿多吼得喉嚨火辣辣的疼,幾乎要哭出來,路家聲看了他一會兒,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不會心疼,還跟我鬧什麼?」
阿多一怔,覺得不可置信,仿佛眼前這個人是假的,不知是誰偷梁換柱,來跟他惡作劇。路家聲卻淡淡的說:「你要記得一件事,阿多,是你抱著我的腿求我去跟李慶後冒這個臉,你在李慶後那兒不算個人,現在有人把你抬舉成人了,就要學會珍重,做人不容易,不是誰都有這種機會。」
阿多微微的打了個寒顫,霜打的茄子似的,枝葉都蔫了,沒一點精神。路家聲摸了摸他的頭:「你還小,很多事你都不明白,我能教你的不多,真正能讓人明白的,還得說是這滾滾紅塵,大千世界。」
阿多怯生生的抬起頭,覺得眼前這個人有點陌生:「你……你是不是要送我走?」
路家聲微笑不語。
阿多見他態度曖昧,明顯事情還有回旋的余地,搖了搖他的手:「我不想走,大佬,我想跟著你……你說什麼都行,我會聽你的……什麼都聽你的……」
早半年路家聲或許會被他打動,現在他長高了,做出這種可憐兮兮的哀兵姿態,只會讓人覺得滑稽,但路家聲又想,送阿多走,於人於己都是好的,跟私欲沒有關系。
「哎,這麼巧。」路對面有人叫了一聲,一輛美式房車沖過來,路家聲被他逼退了一步,杜冷從車裡探出頭:「怎麼,又在這兒陪小朋友,你倒真是閒……」
阿多聽不得那三個字,剛想撲上去,卻被路家聲一把拉住:「不是一樣的閒。」
「是啊。」杜冷跳下車:「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反正沒事兒,家裡弄來兩條愛爾蘭獵犬,跟我過去看看?」
路家聲和大多數男人不一樣,他們喜歡狗、名車和女人,他不喜歡女人,只喜歡名車和狗:「哪兒弄來的?」
「從一個狗販子手裡,也是湊巧了,不過我這人沒常性,說不定兩天就得轉手。」
路家聲心裡一動,要是能轉,倒不如轉到自己手裡,杜冷就知道他的心思,打開車門:「走吧,先去驗驗貨。」
路家聲回頭交代安綠:「你帶阿多去吧,給他買點穿的用的……」
阿多沒等他說完就跳了起來:「我不跟他去!」
路家聲看了他一眼:「聽話。」
「大佬!」阿多追著車跑了幾步,美國車尾氣重,他被嗆得咳了幾聲,只看見一個小小的影子,瞬間就不見了。他心裡直發涼,茫然的回過了頭,安綠正隔著車窗微笑,彷佛他無意識的舉動給他帶來了許多娛樂的機會,阿多走過去,步子邁的不大,忽然提起拳頭,碰地一聲,將車窗砸了個粉碎!
安綠反射性的抱住頭,碎玻璃雨點似的砸下來,濺了一身。他猛抬頭瞪向阿多,阿多退了兩步,知道自己又闖了禍事,路家聲本來也不拿他當個什麼,現在更有送他出去的理由了。
阿多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說不出的煩悶,仿佛是以前看過的魔術表演,上下部分都分了家,各走各的,疼痛也互不相干,阿多叫了一聲,索性又拎起了拳頭,在車蓋上狠砸了幾下。
安綠目瞪口呆,以為他是瘋了,要不然就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他剛想下去制止他,阿多卻看出了他的意圖,轉身向小胡同裡跑過去,安綠在後面喊他的名字,他根本不想去理會,每個人都是假的、虛的,叫他干什麼,明明恨不能他死!路家聲一團和氣,也不過是哄著他,騙著他,玩個開心,然後就一腳踢得遠遠的。
阿多對著牆踹了幾腳,牆壁卻完全不為所動,他在它面前顯得如此的渺小,不值一提。阿多意識到了這一點,憤怒像火焰似的直沖腦海,他感到自己是一座火山,眼看就要爆發了,卻又沒有足夠的能量。
他被滾燙的熱度逼灼燒著,想殺人,想咬,想抓住一個人把他撕裂,但他找不到具體的對象,不知道這種痛苦該向誰發洩,只好跟自己過不去,在感到後腦一陣劇痛的時候,他以為那不過是自己沖動的結果,他沒有多想,但瞬間天旋地轉,他知道事情不大對頭了,是遭了人家的暗算,他努力的想回過頭,但被身後的人毫不留情的又補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