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一開始就碰了釘子,但薛祁緯並沒有輕言放棄。他每天晚上都會出現在冷佑仁家門前,癡癡地等著。
他不斷地打電話給冷佑仁,但卻都是語音信箱。他留了好幾通留言,但連他自己也不確定佑仁到底會不會聽。
每天見到冷佑仁的時間只有短短五分鐘不到,就是趕在他進門前那一片刻。他試著與冷佑仁交談,但卻往往得不到任何反應,冷佑仁連正眼都不給他,完全漠視了他的存在。
但薛祁緯並不氣餒。他本來就有著無窮的耐力與恆心,從不曾輕言放棄過,更何況是在爭取自己最珍視的事物之時。
今晚,一如往常的,正當他守在佑仁家門前時,冷佑倩一臉不耐的從家中走出,站在他面前瞪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跟我來。」她命令式地說。
薛祁緯猶豫了一下,但她卻硬是把他從家門前拖走:「跟我來。你整天站在我家門前當門神啊?你不覺得怪,我倒覺得不舒服!」
薛祁緯就被她半推半拉地帶進了位在巷口的咖啡店。
才坐下來,冷佑倩便獨裁的替兩人點了紅茶,還在服務生將飲料端上桌後揮手要對方快走開。
喝進兩大口茶後,她碰地一聲將茶杯放下,低聲說:「你到底想怎樣?」
薛祁緯誠實的回答:「我想向佑仁道歉。」
「那你已經做過了。」她間接罵他心口不一。
「我還沒得到他的諒解。」
「你為什麼要得到他的諒解?既然你都說討厭他了,應該沒有理由再這麼做了吧?你不是連他的瞼都不想再看見了嗎?」冷佑倩目光凌厲地看著他。
「那是我一時糊塗。我並不討厭他……」薛祁緯真誠的說出他的肺腑之言。「事實上,我愛他。在他接受我的心意之前,我絕不會放棄。」
「你既然愛他又何必要蹭蹋他的感情?」眼中閃出厲光,冷佑倩毫不隱藏她的怒意。
「……」薛祁緯垂下眼皮,磨贈著手指,緩緩道出自己內心最深沉的心思:「太多太多的阻礙擋在我面前……我也很膽小,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份感情。我以前一直錯把對佑仁的感情當作是單純的友情,等到發現時,雖然明白這已不是在友情的範圍之內了,但我卻膽怯的躲避著自己最真實的渴望。我以為只要漠視這段感情,我們之間就可以做一輩子的朋友……」
可能是被薛祁緯的真摯感動了吧?冷佑倩也放柔了聲音:「那現在呢?」
「我現在才明白我一直被困在過去中。因為過去的經驗,讓我對愛情失去了信心。我私心想佑仁可以當我一輩子的朋友,那樣一來,他就不會背叛我、不會讓我再嘗到一次錐心刺骨的痛。」薛祁緯深吸了口氣:「但我錯了,我這麼做,只會傷害到他……」
冷佑倩沒接話,她默默的喝完杯中的紅茶。「……那你現在終於釐清自己的感情了嗎?」
薛祁緯堅定的點頭。他現在已不再迷惘,對自己的心意也不再有任何的疑問。
「……我雖不想幫你,但看來我也不好阻撓你。我那弟弟實在是太死心眼了,他竟然能暗戀你這麼久。要他忘掉你,我想是不可能的。」冷佑倩露出個無奈的苦笑。
「我知道我弟絕不會告訴你這些的,但我不得不讓你知道。他這條感情路走得很辛苦,卒苦到連我都不忍心了。我好幾次要他放棄,但他就是死腦筋的孩子永遠學不會放手。你大概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吧?他在大學時就發現了自己的感情,卻遲遲不敢向你表白。這些年來,他就這麼默默地陪著你,連安排好的相親也不去,惹得好幾個親戚都氣得不再跟我們來往了。平時他是個很隨和的人,什麼都好說,偏偏就在這件事上特別執著。
不管我怎麼勸,好話歹話都說盡了,他就是不肯離開你。他還告訴我說,就算一輩子都做不成你的情人也無所謂,只要能陪在你身邊他就心滿意足了。」
薛祁緯怎麼也沒想到佑仁竟然在大學時就喜歡著他。「我從來都不知道……」
「因為他從來沒告訴過你啊。」冷佑倩不滿地挑起眉。「他害怕失去你,一直憋在心裡不肯說。這笨蛋,竟然可以暗戀你暗戀了七年!」
聽到這裡,薛祁緯感動得連個音節都發不出,好像有個東西壓在心口似的,讓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人的一生中,可以有幾個七年?佑仁卻義無反顧的在他身邊待了七年,默默的陪伴著他。
冷佑倩歎了口氣:「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先說好,我雖不會阻止你,但也別想要我幫你。不過,你要是敢再讓他傷心的話,我絕對會親自狠揍你一頓。」
「……謝謝你。」薛祁緯明白方纔那番話中包含的不止是她對弟弟的關心,也等於是間接承認了他們倆的關係。「我一定會好好待他的。」這不僅是與她的約定,也是他許下的諾言。
冷佑倩看著他真誠的表情,溫和的笑了。「你不必道謝……佑仁等了這麼多年,也該是得到一些回報的時候了。」
說完,她拿起帳單,從坐位上站起。「我也該走了,再不回去佑仁會擔心的。如果你還想來我家門前當守門神的話,請便。不過我不會讓你進我家一步的;只有佑仁才能決定要不要重新接受你。」
他知道這已是冷佑倩最大限度的忍讓了。「我明白。」邊說薛祁緯也邊跟著站起身來,準備跟著冷佑倩一起回去。
冷佑倩兩眼一轉,盯著他說:「不過你今天晚上就別來了,讓佑仁冷靜一下。要知道,你站在門外不睡覺,他就跟著你一起不睡。」
薛祁緯默默的點頭。雖然他想盡快解決兩人的糾紛,但他也不願讓自己的行為造成佑仁的負擔。
兩人在付帳時起了小小的爭執。薛祁緯堅持要付帳,但冷佑倩卻要各付各的,最後薛祁緯還是敗在她的魄力下,乖乖的只付了自己的份。走出店門,冷佑倩向他說聲再見後就想離開。
但薛祁緯卻有個不得不問的問題。他叫住快步離去的她,只見冷佑倩疑惑地回過頭:「什麼事?」
「……你真的不在乎嗎?我是說……我們兩個男人在一起……」就連他自己,在剛開始注意到這份感情時,都產生了巨大的排斥感。
瞭然的微笑在冷佑倩的嘴角漾開:「我不是什麼評論家,也沒有崇高的道德標準,我所關心的,只有我弟弟的幸福。今天,就算他告訴我他愛的是一隻驢子,我想我也會試著去接受的。」
面對眼前堆得像座小山似的文件,冷佑仁卻意外地發現自己一點工作情緒都沒有。他懶洋洋的歎了口氣,不怎麼有精神地開始與文件奮鬥。
整個辦公室中只聽得見筆尖在紙面上畫過時的聲音。其他人早就回家了,只剩他一個人在加班。
因為連著一個星期都沒睡好覺了,現在他的腦產昏得根本派不上用場。最慘的是,要是明天不能將這份文件做完,趙水桶肯定是會罵死他。
看看牆上的時鐘,已經快七點半了。這時間,薛祁緯應該已經等在他家門前了吧。
一抹苦笑爬上嘴角。這樣是不行的,他不是已經下定決心要忘了他嗎?怎麼卻一直想著他呢?
他不明白薛祁緯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在狠狠的傷了他的心後,卻又任性地出現在他面前,讓他連療傷的時間都沒有。
不忘記他是不行的。他已經太累,失去繼續下去的力氣了。或許他該遵守所謂的「正常的人生」,趁著還年輕時多認識幾個女孩,看有沒有人不嫌棄他,願意與他組成一個家庭,生幾個孩子,過著平凡但穩定的生活。
現在還來得及,在他還收得回自己的心的時候,早點斷了癡心妄想的念頭。這樣對誰都好。
「鈴鈴鈴!」刺耳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但冷佑仁卻渾然不覺。手機不久就自動掛斷。過了幾分鐘後,鈴聲再度響起。這一次,冷佑仁才注意到,他急忙從公事包中拿出手機,下意識地接通了電話。
「喂?」
「佑仁嗎?」低沉富磁性的聲音從話筒的另一端傳出。
冷佑仁馬上想切斷通話,但對方卻焦急的說:「別掛斷。」
「……」不知為何,冷佑仁就是狠不下心按不停話鍵,手指輕輕的顫抖著。「我知道你大概不想聽到我的聲音,但我一定得說明白。那一夜,是我太過衝動了,我不該那麼做的,我一直很後悔,請相信我!我發誓我從今以後都不會再傷你的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讓你再受到任何傷害……」頓了頓,他輕聲說:「我從來沒告訴過你,現在好像也不是說這句話的適當時機……但,我愛你。」
薛祁緯的聲音化成了水滴,一字一句地在他的心湖掀起漣漪。他張開雙唇,卻遲遲說不出話來:「……你別開玩笑……」
「我不是在開玩笑。」
「你以為這很好玩嗎?不要開玩笑!」冷佑仁情緒失控地吼了出來。
「我絕不是在開玩笑。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我不是那種隨便把愛掛在嘴邊的人。」
「你愛上一個變態有什麼好的?兩個男人糾纏在一起,不噁心嗎?」冷佑仁以過去他辱罵自己的言語提醒他。
冷佑仁原本以為薛祁緯會氣得掛斷電話,但他卻像是懷著無比愧疚般地說了句:「……對不起。」
語氣中的不捨與自責,讓冷佑仁再也狠不下心繼續冷言嘲諷。他以顫抖的指尖切斷了電話,失神的靠在椅背上。
不到一秒,手機又再次響起。冷佑仁煩躁地用力按下斷話鍵,順便將電源也關了。他不想再聽到外界的任何聲響,他已經煩得不知如何是好,別再來吵他了!
傷心歸傷心,該做的事還是得做。強烈的責任心軀使他開始處理手邊的工作,但他卻無法專注在工作上,手雖然在動著,但心卻不知跑到哪去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一直擾亂他的心?說什麼愛他?不要這樣欺騙他!
他的臉色愈變愈白,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但他卻咬緊了下唇,怎麼也不願讓淚水落下。
不預期的,一隻大手遮住了他的視線。「不要哭……別哭。」
他沒有在哭啊!但淚水卻緩緩地落下。「……不要你管……」他舉起手想拿開那覆蓋在雙眼上的手,但卻發現自己軟弱得連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薛祁緯的手輕柔地拭去他的淚水。「別哭。」
「我哭干你什麼事啊?」冷佑仁強裝冷淡地說。為什麼他會在這裡出現?為什麼不讓他一個人靜一靜?
「我會難過。」他靜靜地握住他的手,細細地撫摸著他的指尖。「我會心疼,會擔心,也會自責,所以不要再哭了。」
輕柔的語聲彷彿是奇妙的魔法般,讓他在那一瞬間失去了堅持,只想放任自己感受這令人頭暈目眩的溫柔。
「……不要你管……我愛哭是我家的事……」很少和人吵架的冷佑仁根本說不出什麼重話,只能想出這種小學生吵架時的台詞。
薛祁緯沒理他,逕自以厚實的手臂環抱住他。薛祁緯特有的氣息惹得冷佑仁不知所措,原先伸出去想推開他的手也在半途落了下來。
「佑仁,聽我說,我之前因為對自己的心意有所迷惘,所以傷害了你……我從不後悔,但只有這件事,讓我後悔……原諒我好嗎?我是個呆子,一直到現在才肯承認我愛你。佑仁……我愛你……」
明明是自己期望已久的言語,但為什麼他除了心痛之外什麼也感覺不到?冷佑仁痛苦的閉上眼:「你騙我……」
「我沒有騙你。」
「你只是同情我陪在你身邊這麼久,心裡過意不去,所以才會說愛我。」
薛祁緯扳過他的臉,嚴肅且認真的說:「我不會因為同情而愛上一個人。當我說愛你,那表示我深深為你所吸引,希望你也能愛上我。」
「……」冷佑仁睜大雙眼,想說話卻又出不了聲。他想起那一夜祁緯臉上不屑的冷淡神情。現在說愛他的這張嘴,在不久前也說出過讓他心碎的殘酷言語。
把心一橫,他用力一推,掙脫了薛祁緯的制錮,頭也不回地向門外沖。
「佑仁!」
他聽見祁緯擔心地叫著他的名字,但他卻恨不得什麼都聽不見。他拚命的跑,期望黑夜能將他納入它的黑幕中,讓他遠離迷離不清的現實。
「你到底還想不想要這份工作?昨天叫你加班,你是不是作沒兩下就給我蹺班了?你這人怎麼這樣懶散?」趙水桶氣得連太陽穴旁的青筋都微微浮起。
冷佑仁低著頭,無意替自己辯解。他沒做完上頭交代的工作是事實,他無話可說。趙水桶見他不作聲,火氣更大了,罵人的話一股腦地從嘴巴中跑出。
週遭的同事紛紛投來同情的目光。整個辦公室的人誰不知道最近趙水桶因為在股票上賠光了本,他老婆氣得要鬧離婚,家庭糾紛讓趙水桶早就積了一肚子怨氣沒地方發。今天正好可以借題發揮一番,他自是不會放過冷佑仁。
冷佑仁就這樣任他罵著。
都是因為昨晚他太衝動了。逃跑似的離開辦公室後,他在外面繞了一大圈又再折回來,卻發現薛祁緯還等在裡面。他不想再與他正面接鋒,所以只好將文件留在桌上。
也因此,原本今天就該做完的工作只完成了百分之二十不到,這也給了趙水桶一個修理他的好借口。
「你怎麼不說話?啊?大少爺!明明做錯了事,架子還是不減啊!」趙水桶的言詞愈來愈尖銳,讓他愈發不自在。
突然,一陣沉穩的腳步聲響徹在辦公室內,原本罵得正起勁的趙水桶竟也住了嘴,怔怔地望著來人。
冷佑仁正奇怪怎麼一向不輕易放過自己的趙水桶今天竟罵到一半就打住了。膽怯地抬起頭,卻意外的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龐。
「……祁緯?」他驚訝的喊出他的名字。
雖然前幾天的進展慢得讓他灰心,但薛祁緯也明白要重建兩人的關係並沒有捷徑,他只能耐心的等待。想透徹了之後,前面的挫折也不算什麼了,他決定從今天起開始採取更緊密的行動,只希望能讓冷佑仁明白他的真心。
在辦公室短暫的待了兩小時,簡單地處理了幾件急事後,他便又跑出來了。他打算在午餐時間攔截冷佑仁,採取緊迫盯人的攻勢好讓佑仁重新接受他。
因為附近不好停車,薛祁緯多繞了幾個巷口才找到停車位。等到他終於到達冷佑仁辦公室所在的大樓時,已是快接近午休時間了。
他急忙上了樓,卻發現辦公室內還是坐滿了人,他這才放下心來,悠閒地等在門口。隔著玻璃,他可以看見坐在裡面辦公的冷佑仁。
最近面對佑仁時他總是抱著患得患失的心情,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注意到佑仁外表上的變化。今天定神一看,才發現佑仁幾乎是瘦了一圈。原本就纖細的他,現在看來是更加的瘦弱,全身上下剩不到幾兩肉。
這全都是他的錯……要是他不曾說出那麼傷人的話……他默默的站在門外,凝視著正在工作的冷佑仁。
突然,一個矮胖的身影闖入了視線中。他回神一看,卻發現男人在冷佑仁的桌前站定不動。男人集勢利與小心眼於一身的外貌令他作嘔,加上他不可一世的傲慢神情更是讓他打從心底厭惡他。男人張大了嘴,不知對佑仁說了些什麼,只見佑仁硬扯開一個微笑,不敢觸怒對方。
突然,佑仁的頭低了下來,肩膀也在微微的顫抖,彷彿是在極力壓抑翻騰時情緒。
他再也忍不住了,身體搶在理智前運作。薛祁緯推開玻璃門,絲毫不掩飾自心中散發出的熊熊怒氣。他不帶任何表情地走到矮了他一截的男人身邊,以冷冽的雙眼瞪著他看。
「有什麼事?」男人邊強裝鎮定邊怒吼。
「我有事來找朋友。」
「現在是辦公時間,別把私事帶進來。」男人理直氣壯的說,還揮揮手示意他滾出去。
冷佑仁抬起頭,意外的發現薛祁緯正站在他面前。「祁緯?」
「什麼,他是你的朋友嗎?」男人表情猙獰的轉向冷佑仁,接著又是一陣怒罵:「你這人到底有沒有職業道德?上班時間還叫你的朋友過來,你當這是你家啊?你以為公司付你錢是請你來這休假的嗎?」
冷佑仁的臉色愈來愈難看,他又將頭低了下去。
從眼前的狀況推斷,那令他作嘔的男人八成就是佑仁的上司。他早就猜想佑仁的上司八成是因為看他不順眼,才會經常以莫須有的罪名抓著佑仁加班,但他沒想到情形原來是如此嚴重。那人何止是將佑仁當作出氣簡,根本是把他當成不具生命的出氣娃娃般羞辱!
薛祁緯沉著聲說:「他沒有叫我過來,是我自己要過來的,你別隨便罵人。要罵就罵我好了。」他目光凌厲地看著正冒出涔涔冷汗的卑劣男人。
「你這人才奇怪,你又不是這裡的員工,沒事跑來攪局做什麼?」趙水桶用硬擠出來的一口氣,狠狠地罵了回去。
「我不是這裡的員工沒錯,但就是因為我不是這裡的員工,我才能批評你的行為。要是我在你底下工作的話,我想我只要隨口說了句你的壞話,我隔天包準被炒魷魚!」
「你!」趙水桶被堵得無話可說。「我不能炒你!但我能炒他!」他指頭向佑仁一比。
「現在景氣這麼壞,我看他要到哪找工作!沒知識、沒腦袋的廢物。」
薛祁緯實在受不了趙水桶無恥的行徑,他恨不得一巴掌打飛他。「我看你也沒什麼能耐嘛!整天只會擺個主管的派頭來嚇人!你是不是看佑仁個性溫和就想趁機欺負他?你就是看準了他不會回嘴,所以三天兩頭動不動就把氣往他身上出!」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冷佑仁卻突然插進兩人之間,他給了薛祁緯一個感激的笑容,接著轉過身對趙水桶說:「主任,不用你炒我,我自己會走。我要辭職。」他說這話時的語氣雖然溫和卻又包含著一股不容勸說的堅決,顯示他已不定了決心,絕不是一時氣話。
趙水桶臉色突然一變,他八成沒想到一向溫和的冷佑仁竟會辭職不幹吧?他只是想嚇嚇冷佑仁,順便殺殺薛祁緯的銳氣。要知道,這年頭找工作不容易,求才更不容易,尤其是他們這間小公司,薪水少得可憐,幾乎找不到願意任職的員工。
看著他驚慌失措的模樣,薛祁緯不覺失笑。真是典型的小人——怕事又沒擔當。
「我們走。」等冷佑仁一收拾好東西,薛祁緯便霸道地牽起他的手,想將他帶走。
「等等,我的工作還沒交接呢!」冷佑仁拚命想扯開他的手。
「不用再管了!你已經不是這家公司的人了!走了!」薛祁緯根本不理冷佑仁的掙扎,他態度強硬的將冷佑仁帶離充滿屈辱的地方。
掙脫下了薛祁緯強大的腕力,冷佑仁只能乖乖的跟著他走。臨走前,還不忘以眼神向同事道別。
走出大樓門口後,薛祁緯突然有些不安。
雖然說冷佑仁是自願離開那家公司的,但其中有很大的原因是在他。要是他沒有惹趙水桶生氣的話,佑仁搞不好還可以繼續做下去。萬一他很喜歡這份工作,卻因為自己攪局而不得不辭職,那他不是憑添他的困擾?
他們現在的關係尚未修復,在這時惹佑仁生氣不是更糟?但薛祁緯就是無法忍受自己心愛的人受到那種過分的待遇,他無法眼睜睜的看著佑仁受委屈卻悶不吭聲。但他的插手卻造成了最壞的結果……就在薛祁緯正在煩惱該如何向冷佑仁道歉之時,冷佑仁卻突然噗哧一笑。
「好痛快啊!」他抬頭望向天空高興的說。「終於可以不用再看到那死老頭了。」
薛祁緯以為他是不想讓自己自責才故意這麼說。「對不起,是我太衝動了。」
冷佑仁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才恍然大悟般淺淺一笑。「你不用道歉。我原本也有點做不下去了,但卻一直下不了決心……這次還多虧了你推我一把,要不然我還會繼續受他的氣呢。」
佑仁終於願意和他說話了,薛祁緯自是喜不自勝。溫和的笑顏像一道暖流包圍了薛祁緯,他多想緊抱住冷佑仁,感受自他身上傳來的熱潮,確定自己並沒有失去他。
「你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他急忙將話題轉開,以免自己控制不了心中的渴望。
「……也好。」
「那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開車過來。」他想帶他去吃點好的,順便藉機再次向他表白自己的心意。
老實的冷佑仁哪知道薛祁緯的計劃,他急忙拉住他的衣角:「不用了。在這附近吃就可以了,不用那麼麻煩。」
薛祁緯寵溺的笑了。「我不覺得麻煩。難得有機會可以一起吃午餐,不去好一點的地方怎麼行?」
「可是你還要工作……太浪費時間了。」
「我蹺班了。」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冷佑仁垂下頭來,算是默許了他的提議。
「那你在這裡等,我馬上就開車過來。」薛祁緯欣喜地說。好不容易,佑仁終於不再拒他於千里之外了!佑仁應該是還喜歡著他的吧?他應該還有機會的!
相較於薛祁緯歡喜的心情,冷佑仁的心中卻是灰暗一片。
在親口說出不想再見到他這話之後,薛祁緯為什麼還要出現在他的面前,而且對待他的態度還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好像視他如珍寶般的溫柔,像對待最愛的戀人般。
最愛的戀人……他可以有這種期望嗎?祁緯不是已經有了筱婷了嗎?她才該是他的最愛啊!那是他多年來不停追求的夢,好不容易才圓了這個夢,他應該是死也不會放手的。
他不明白薛祁緯為什麼會突然回到他身邊,但他猜想薛祁緯是想為當時的事做個補償,才會勉強自己和他交往。
一定是這樣的!祁緯一定是覺得對自己過意不去;在友情與同情的壓迫之下,說服自己愛上他。
這不是真正的愛。這樣的愛,他也不想要!
不行!他一定要拒絕祁緯!
雖然他可以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放任自己迷失在這份虛假的愛情中。但他已知道了祁緯對自己真正的想法,他不願再讓他為難……雖然他喜歡祁緯,不,是感情深刻到無法以言語形容的地步,但他仍不願見到祁緯勉強自己和他在一起。不為別的,只要他一想到祁緯說出「變態」兩個字時的神情,他便失去了勇氣,他沒有勇氣厚著臉皮接受祁緯的感情。
由於正值午餐時間,外出用餐的人潮不斷增加。冷佑仁只好改站在騎樓的最角落,小心地不擋住來往的行人。就在他奇怪薛祁緯怎麼還沒來時,一輛黑色的BMW平穩的在他面前停了下來,薛祁緯從車窗中探出頭來,笑著對他說:「快上車。」
在正午的金黃色光輝中,薛祁緯的側面顯得格外的耀眼,優美得像是一幅圖畫,冷佑仁一時間竟看傻了。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不動,一雙眼睛定定的瞪著薛祁緯看。他突然領悟到這大概是自己最後一次和祁緯見面了,他沒有勇氣繼續待在他身邊了。彷彿是想將此時此刻深刻在心版上似的,他專注地凝視著眼前的男人。
淡淡的惆悵在心頭散開,這真的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在今天,他長久的單戀終於可以畫下句點……
薛祁緯直覺的發現苗頭不對。
冷佑仁一坐上車後便一句話也不說,但卻總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看他。佑仁對他的態度與過去完全不同,多了份生疏,好像刻意想拉開兩人間的距離似的。
但他怎能讓這種小事影響他的計劃。打起精神,他故意開始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根據過去的經驗,佑仁見到他拚命想打開話匣子時,絕不忍心閉口不語。果然,佑仁也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與他交談,正好順了薛祁緯的意。
「想去哪裡吃飯?有沒有特別想吃的?」
「沒有,吃什麼都好。」
「那就上海菜吧!好不好?」佑仁應該會喜歡那家餐廳,那裡的菜全是正宗上海味,再說那裡還設有包廂,正好方便他們說話。
「嗯。」冷佑仁輕聲答應。
薛祁緯帶冷佑仁去的地方是家頗富盛名的會員制餐廳,不是有頭有瞼的人還無法入會。如此高級的餐廳收費自然不菲,但為了取悅冷佑仁,薛祁緯根本不在意這一餐得花多少錢。一向在家開伙的冷佑仁,當然是連聽都沒聽過這家餐廳的名字,更遑論知道一餐高昂的索價。
被帶進裝潢別緻的包廂時,冷佑仁才總算意識到這家餐廳的等級。他不安的說:「祁緯,這裡太貴了,我們還是換一家吧!」
「不用在意價錢,反正是我出錢。」這更讓他意識到佑仁與筱婷的不同。筱婷總是任性的要求,從不滿足,但佑仁卻是處處為他著想。
「……你不用這麼做的……不值得的。」冷佑仁怔怔地看了他一眼,接著說出這麼句讓薛祁緯搞不懂的話。
冷佑仁雖然剛開始時不太習慣,一直坐不安穩,到最後卻是相當高興,一抹笑一直掛在嘴角,不曾褪去。那是抹淡淡的,讓人猜不透藏在其後含意的謎樣微笑。薛祁緯覺得這時候的佑仁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誘人,但也讓人更加看不透。
「空氣好乾淨,真舒服……」冷佑仁像小貓似地瞇起雙眼,用力吸進帶點青草味的空氣。
「是啊。」薛祁緯暗暗慶幸自己的選擇。佑仁一向很喜歡山山水水的,這次帶他上山真是對了。
用過餐後,薛祁緯硬是拽著冷佑仁到山上賞花。其實薛祁緯原本是打算在午餐時告白,但卻因為他才剛鼓足勇氣開口,冷佑仁便巧妙地帶開了話題。為了另造時機,薛祁緯只好以賞花為借口帶他到山上來。
雖然花季時上山賞花的人相當多,但因為今天是上班日,周圍除了零星的幾名遊客之外,就是滿天滿谷的花。
但薛祁緯卻無心欣賞盛開的櫻花,他只看得見佑仁開心的笑靨,在一遍粉色中,是那麼的純真。
「那棵樹開的花好漂亮。」就在薛祁緯思量著何時才能告白時,冷佑仁突然邁步朝遠方的櫻花樹走去。春露染濕了石階,他一個不留神就滑了一跤。
「小心!」薛祁緯急忙上前察看他的傷勢。
「我沒事。」冷佑仁硬是想從薛祁緯的懷中掙脫,但薛祁緯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將冷佑仁緊抱在懷中。一手摟著他的肩,一手拉高他的褲管檢查他到底有沒有受傷,幸好連個傷口都沒有。
「幸好沒受傷……會不會痛?」薛祁緯細心的問。
「……不會……」冷佑仁的臉倏地紅了起來,漂亮的細長眼眸中浮著一層霧氣,他輕輕地說:「謝謝你……」
「有什麼好謝的。」
冷佑仁淡淡地笑開,幸福的神情中帶著他不瞭解的瞭然。「……謝謝你願意這樣陪我,我覺得好幸福……從來沒有過的幸福。」
明明該是幸福的告白,為什麼會聽起來那麼的悲傷?薛祁緯慌了,他想抓住機會表白;因為他總覺得要是錯過了這一刻,他們之間就會永遠的成為過去式了。冷佑仁卻以手指輕摀住他的唇,不讓他說話。
冷佑仁語帶哽咽的說:「這樣……好像是真正的情侶一樣……」他突然抬起頭來,雙眼眨也不眨地看進他眼中。「……我從來沒想過會有這一天……好幸福,感覺好像在做夢一樣。」
無色透明的眼淚從冷佑仁的眼角落下。在那一瞬間,薛祁緯的腦海是一片空白,所有的意識都被冷佑仁的淚水奪去。他只是癡癡的看著冷佑仁的臉龐;明明不是第一次看見他哭,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一刻的冷佑仁竟散發出一股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風情。那麼的虛幻,那麼的哀傷。冷佑仁匆忙地抹去掛在臉上的淚水。他露出一個虛弱到讓人心疼的微笑,聲音沙啞的說:「謝謝你……其實你可以不用這麼做的。我不會有事的,你不用勉強自己做這些事……你不必覺得內疚。我明白自己的性向很難讓人接受;所以就算你拒絕我,我也不會怪你的……至於你上次說的那些話,我早就不在意了……向你……告白的那時候,我嚇到你了吧?」
聽到這裡,薛祁緯這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佑仁完全誤解了自己的心意,他以為自己是因為內疚才會想和他在一起、陪在他身邊做為補償。原來是這樣。
難怪他這幾天老避著自己,害他還以為佑仁已不再喜歡他了。幸好,這都是一場誤會。
這可是天大的誤會啊!他竭盡腦汁想著該從何解釋,該怎麼做才能告訴他自己是認真的。
沒有注意到薛祁緯驀然變色的臉孔,冷佑仁苦澀一笑:「我想沒有幾個人在被同性告白後還可以保持鎮靜吧?當時我確實是很生氣,但事後想想,其實……」
薛祁緯愈聽愈急。他幾乎是百分之百確定冷佑仁接下來要說,的話是什麼;他八成會告訴他,不必在意他的感受、更不用勉強自己和他在一起。
他不想聽這些話,他之所以會緊纏著他不放,不是因為內疚,是因為他愛他,不願讓他離開自己身邊。不加深思,他頭一低便吻住了冷佑仁柔軟的雙唇。
極富彈性的雙唇,與女人的柔軟不同,但卻更甜美。在一個蜻蜒點水般的吻後,薛祁緯便離開了冷佑仁的唇。這時他才發現冷佑仁竟瞪大了雙眼,他溺愛的笑了:「傻瓜……接吻的時候是要閉眼睛的,像這樣……」
他緩緩的將唇貼近,在可感受到彼此吐息的曖昧距離內,緩緩的以指尖撫摸佑仁的臉頰,眉毛、眼睛、鼻子、最後來到了嘴唇,沿著淡櫻色的唇輕描著他的唇線。垂下眼,輕巧地將自己的唇貼了上去。
他技巧地敲開佑仁的雙唇,趁勢將舌頭滑進去,以舌尖挑逗佑仁的感官。佑仁卻以手抵住他,用力的將他推開。
「……」冷佑仁的臉頰微微泛紅。「你不要再這麼做了……」
薛祁緯還以為自己突兀的舉動嚇壞了他,但從冷佑仁快哭出來的模樣看來,似乎又不是那麼一回事。「佑仁,我是真心的。」
「你不用騙我……」
「我不是在騙你。」薛祁緯用力扳過他的臉,強迫他與自己四目相對。「佑仁,我不會為了同情一個人做到這種地步。我或許會因為同情他所以對他特別好,但絕不會拿我自己的感情做為賠償,因為我知道勉強來的愛情只是個虛象,只會將彼此緊鎖在痛苦的牢籠中。我不是那麼殘忍的人,不會以虛假的心情來回應你的真心的。」
冷佑仁似乎有點動搖,他撇過頭,細長的眼睛眨動了下,顫抖著聲問:「……你不是已經相她在一起了嗎?為什麼還要告訴我你愛我?」
薛祁緯輕扳過他的瞼,堅定地看進如墨竹般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楚的說:「我早就和她分手了。我愛的是你,不是她。」
「你為什麼要和她分手?你愛的不是她嗎?你為了她做了這麼多事……努力地成為她的理想。好不容易才又在一起了……為什麼要分手?」冷佑仁驚訝的看著他。
薛祁緯卻只是微微一笑:「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她喜歡的並不是我,而是我的錢與地位。當一個人是因為這些虛名才喜歡我時,我只覺得自己的心意被糟蹋了。我想要的,是一個真心愛我、不在乎我有沒有錢、有沒有地位的人。我找了好久,才發現這樣的人竟然就在我身邊……你知不知道,你這些天來一直避著我,讓我好緊張……我以為自己再也沒機會了,我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你了。直到今天聽你說了那些話後,我才明白,你是不想要我因為愧疚才陪在你身邊的……知道嗎?佑仁,我是不會因為心有愧疚而勉強自己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的。除非我深愛著那個人,否則我是不會願意和他在一起的。」
冷佑仁猛地抬起頭,眼中閃著點點淚光,萬分迷惘地看著他,似乎在問他是真的嗎?」
薛祁緯知道自己已經重新奪回佑仁的信賴了。他深情的凝望著他,以低沉的嗓音說:「上次你說喜歡我……但我太笨了,竟因為一時迷糊而放棄了你。我不知道,在那之後你還會喜歡我嗎……所以我得問你一句,佑仁,你還喜歡我嗎?」雖然是問句,但其中的語氣卻是無比的篤定。
冷佑仁閉上雙眼,什麼也沒說。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薛祁緯開始恐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時,他平穩而緩慢的開口說:「……我無法欺騙自己……我還喜歡著你。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喜歡你的地步。」
這真摯的告白讓他陷入了狂喜的境界,從未有過的激情向他衝擊而來。他將頭埋進冷佑仁的頸間,再三告訴自己這並不是夢。他緊抱住冷佑仁,用力得連手上的青筋都突出了。
「好痛……」冷佑仁咕噥地喊痛。薛祁緯這才發現自己有多激動。
他輕輕的搓揉著佑仁的手臂:「對不起,還痛嗎?」
冷佑仁微笑著搖頭。
看著他柔和的神色,不可控制的衝動猛地衝上腦門。他拉著冷佑仁,要他馬上和自己回家。「快!我們回家了!」他激動得一如青澀的少年,但他卻毫不為意。此刻,他只想遵從心中的渴望。
冷佑仁顯然搞不懂他為什麼這麼急著回家:「為什麼?我們好不容易才來賞一次花的,不是應該再待一下嗎?天也還沒黑啊……」
一抹壞心的笑浮上薛祁緯端正的瞼:「就是因為天沒黑才要回家。」
「為什麼?」
薛祁緯進一步的暗示:「告白之後,情侶們都會做些什麼?」
冷佑仁很認真的想了幾秒後,突然皺起眉,臉頰也爆紅了。
薛祁緯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圖,他更進一步的貼在他耳邊說:「在戶外不太好吧?會被告妨空口風化的。」
冷佑仁滿臉通紅的說:「……但這太快了吧?我是說……我們才剛開始……」
「不會太快的,我們都認識那麼久了。再說,我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我不該再等下去了……我失去了太多可以愛你的時間,從現在起,我要加倍愛你、疼你,好彌補失去的時間。」他發誓,從此刻起,一定會好好的守護這份真愛。
冷佑仁低下頭,沒讓薛祁緯看清他的表情,但他的手卻輕拂上薛祁緯的手,在他的手背上磨蹭了幾下,接著有些笨拙地滑進他的手掌。兩人十指相交,在那一瞬間,薛祁緯覺得自己已然得到了一生的幸福。
愛情真是不可思議。當一個人不停的尋尋覓覓時,怎麼也找不著它,卻往往在最不期望的角落,發現它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