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索波倫王城已經陷入了備戰的狀態,奧羅根大軍再度兵臨城下,馬札爾帝國的核心權力集團調來了吉爾城與萊雅城的兵力,集結重兵。
一時間索波倫城戰火密佈,戰事一觸即發。
就在一周前,都藍莫名失蹤的消息傳出,當天早晨追逐奧羅根王奔出索波倫城的事件也忽然在索波倫城的市井小民間不徑而走,一夕之間成為飯後閒聊的話題。
幾乎就在與此同一時刻,奧羅根決定攻打索波倫城的消息讓整個索波倫城陷入恐慌。
王上離奇失蹤,敵軍進犯,這個局面讓整個馬札爾帝國人心惶惶。
「我反對!!」
羅處冷眼掃向站在大廳中央的埃爾拉赫伯爵。
「這種情況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
伸手拍向議事桌,桌上的蠟燭震動了一下,忽明忽滅。
「代領兵符!你可知道你在提議的是什麼樣的說法?」
只差一步,就是逆上叛亂。
「我在提議的是維繫整個馬札爾帝國的生命!!敵軍都已經包圍了索波倫城,你還作著夢嗎?」
作夢?
羅處抬眼望向埃爾拉赫,從都藍失蹤開始,埃爾拉赫的行為一直異常的積極,這背後是不是有什麼不尋常…?
「……奧羅根軍團的確包圍了索波倫城,但是並沒有進攻的舉動,憑借索波倫城的優勢與調來的重兵,奧羅根軍不可能隨便進犯。」
「況且…」羅處頓了頓,說真的,他並不想提到這一點。
「奧羅根王斐-希爾德布蘭特也不在奧羅根軍中坐鎮,不是嗎?」
「要守住索波倫城並非難事!我主張等待王上回來!」
羅處最後一句話下得重,議事廳上一時間靜悄悄,眾勳爵中竟無一人出聲,埃爾拉赫與羅處形成僵持。
就在此時,議事廳大門咿呀的一聲被推開,人未到聲先至。
「要守住索波倫城的確並非難事。」
一名男子緊跟著走入,宏亮的聲音迴盪在大廳裡。
沃爾夫??
羅處眼睛一,看著身著戎裝的沃爾夫,意氣風發的走到長桌前,眼光掃向了整個廳中的幾個勳爵。
「所以我們不只是要守住索波倫城,而是要拿下奧羅根帝國!」
「拿下奧羅根帝國??」勳爵中爆出了一陣竊竊私語。
等等,羅處看著沃爾夫,他是不是錯過了些什麼?
「不錯,正如你所說,索波倫城已經集結了重兵,而且奧羅根王也不在軍中,這樣的大好機會你們說還會再有嗎?」
「等一下,依你這樣的說法…」班傑羅公爵開口,沃爾夫卻揮手打斷。
「我的意思是──由我代領兵符攻打奧羅根軍。」
什麼!?勳爵中爆出了更多的議論。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班傑羅公爵相當震驚。
「當然。」
「你還有沒有把王上放在眼中!?」魯斯特再也忍受不住,拍掌重擊了長桌。
可是沃爾夫只是滿不在乎的看了他一眼,緩緩開口。
「你真正該問的是──都藍有沒有把馬札爾帝國放在眼中。」
此言一出眾人倒抽一口冷氣,沃爾夫直呼都藍名諱,那是已經沒有將都藍放在眼中,當成王上了。
「你說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在暗示什麼?」
「我並不是暗示!那天奧羅根的王來這裡,我們都是親眼所見。之後王上追著奧羅根王奔出城外,也都是無庸置疑的事實,你說,我還需要暗示些什麼?」
魯斯特一時間語塞,沃爾夫的話已經挑明了說,而且說得極重──都藍叛國。
整個情勢逆轉直下,先前縱使眾人皆對都藍的行為有所質疑,但是攝於都藍的軍威與民氣,並沒有人膽敢真正挑戰他的無上王權。
但是現在奧羅根大軍揮兵到來,都藍仍舊不見蹤影,而且又是與敵國王上一同消失──形勢,對他相當的不利。
羅處向前踏了一步,直視著沃爾夫。
「你要知道,你並不是王上。」
「我的確不是都藍。」
一抹混雜著狡詰與惡意的微笑升起在沃爾夫的臉上。
「所以我不會替敵軍挨刀。」
x x x
咚!咚!咚!咚!…
戰鼓聲沉沉的撞擊在戰士的胸膛,平原上,疾風走過草梢,烈日襲人。
索波倫城外,兩軍對峙,靜默的大軍裡,眾人嚴肅而熱切的目光注視著索波倫城緊閉的大門。
──他們來要回他們的王。
達爾敦與威廉兩人分別騎在馬上從山丘上往下望著。
「你說,他們怎麼這麼慢。」等了大半天,威廉顯然已經有些心浮氣躁。
「爭執吧。」達爾敦遠眺著插在索波倫城頭的王旗在風中鼓脹、翻滾,開口,仍是不經意的。
都藍不在馬札爾軍中坐鎮的消息一傳開,帝國內部隨即迅速的組成了核心的權力團體鞏固王權,但是從情報顯示的狀況來看,他們彼此之間已經產生了分歧。
這是理所當然的。
都藍在戰場上令人匪夷所思的行為,不只是震驚了馬札爾帝國,更為帝國埋下了衝突的因子。
沒有任何一種權力能夠禁得起這樣無所懼的挑戰,更何況挑戰他的人恰恰是他自己本身。
只要他消失,脆弱的平衡失控,情況自然就會導向混亂。
在這一切當中真正令達爾敦不解的,是斐。
當他將兵符令交給他的時候,神情是毅然的,當他臉上出現這樣的神情,達爾敦清楚誰也阻止不了他。
斐不可能背叛奧羅根,即使…即使那唯一能解釋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索波倫城的大門終於在沉窒的氣氛中呀的一聲大開,兩列騎兵當前步出,自動讓向兩側,人群中走出一騎,馬上是一名身著戎裝、衣飾華貴的男子。
「那是誰?」威廉試圖看清男子長相,但距離實在太遠。
「…」在馬札爾帝國眾勳爵中不到四十歲,有著黑髮的…莫非是沃爾夫?曾是最有望繼承帝國的他,論身份地位確實有可能,只是…這個人…
「你看。」威廉再度打斷達爾敦的思索。
只見在眾人的簇擁下,旁邊押上了一個身著奧羅根軍服的兵,兩個馬札爾兵架著他強迫跪在地上,看那身服色,正是奧羅根今早派去的使者。
「他們想做什麼?!」
只見男子側過頭與使者說了些什麼,而後他手一揚,身旁的馬札爾兵牽過馬匹鬆開使者,使者騎上馬後向著奧羅根軍狂奔,臉上表情驚慌。
就在此時男子從旁人手中接過弓箭,搭起弦瞄準,奧羅根軍看到此一情形當即鼓噪了起來,就在此時羽箭破空,一箭射中使者的頭部,使者自狂奔中的馬上落下,滾倒在草地上一動也不再動。
奧羅根軍中一片嘩然,群情激動。
威廉激動的叫了起來。
「荒唐!兩軍交戰不殺來使他不知道嗎?這樣擺明就是要宣戰了!!我們還等什麼?開戰吧。」
「…等等。」達爾敦緊皺著眉。
難道沃爾夫竟有百分之百的勝算,否則,何以用這樣囂張的方式?就像是…絲毫不怕激怒奧羅根軍。
男子面對奧羅根軍的躁動絲毫不為所動,手一揚,下面又押上了一個白色服飾的囚犯,囚犯身形顯然相當嬌小,頭上給套著黑色的罩子,看不見長相。
男子一把將囚犯拉上馬,然後縱馬向前,接著拉去了囚犯的頭套。
「啊…!!」
威廉失控慘叫一聲,就連達爾敦也是不可置信。
頭套下冒出的清秀臉蛋正是威廉的親生女兒──瑞貝卡。
奧羅根軍中爆出不忿的喊叫,口氣裡儘是不屑。
瑞貝卡一睜開眼就看到了熟悉的奧羅根大軍,只是嘴給布條封住了開不了口,爭紮著試圖發出聲音。
抓著她的沃爾夫解開她嘴上的布條,才一能講話她就回過頭來瞪著沃爾夫。
「你是誰!?抓我做什麼?」
沃爾夫斜眼睨了瑞貝卡一眼,瑞貝卡有些心虛的在心理暗罵了一句,她的確是太大意了,為了尋找斐的下落,她獨自一人喬裝成旅人進入索波倫城好死不死的竟然在城門就給人識破。
「小女孩,誰是你爸爸?」
瑞貝卡心中一凜,看這眼前的陣仗,她也有幾分明白,沃爾夫想拿她來作為要脅,只是他似乎還並不知道她的父親是誰。
「我爸爸?我沒有爸爸。」瑞貝卡嘴上一邊胡亂扯,心裡一邊暗自向威廉道歉。
沃爾夫皺著眉頭,這個小妮子倒是精明,她給抓到的時候雖然衣飾破爛,但是臉上的貴族氣勢裝不來的,能夠這般接近索波倫城,不是哪個將領之後才有鬼。
「哼,好個沒有爸爸。」
隨著沃爾夫的聲音,瑞貝卡感覺到自己頸後一涼,她的頭髮已經給整個揪了起來,亮晃晃的長刀架上了脖子。
「威廉,你現在絕對不能出聲啊!」達爾敦拉住幾欲發狂的威廉。
「她是我女兒阿。」
「你當真想救她的嗎?」
「廢話!!」
「那你絕對不能夠在此刻出聲。」
「為什麼!?」
「你想想看,他的目的是什麼?」
「…要脅我。」
「不錯!你有沒有注意到他並不知道他能夠要脅誰?」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如果他知道的話他早就直接用書信要脅,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用這樣的方式要逼出你啊!!現在你只要一出聲就等於宣判了瑞貝卡的死期。」
「…那…那怎麼辦?」
正所謂關心則亂,威廉現在可以說是已經陷入了完全慌亂的局面,達爾敦長歎一聲。
這邊瑞貝卡給沃爾夫抵住了喉嚨,打定主意自己闖的禍自己擔,心裡一面祈禱威廉沒有看見她,嘴上一面不停的胡亂說著。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我沒有爸爸,你怎麼就是不信?我看你大概是想得太多了,沒有人告訴過你這樣容易老嗎?我說…」
「住嘴!」沃爾夫揪緊瑞貝卡頭髮。
等了半晌沒有半個人承認已經夠叫他嘔氣的,偏偏瑞貝卡與他一徑胡攪蠻纏。
說真的,他這一招行得極險,若不是有九成的把握一舉擊潰奧羅根軍的信心,他是不會甘冒讓整個馬札爾軍唾棄的風險這麼做的。
但如果沒有人承認,這件事就變得毫無意義,瑞貝卡至多也只是一個奧羅根女孩,沒有絲毫的利用價值。
這樣的情況反而讓沃爾夫陷於騎虎難下。
殺掉來使雖然破壞戰爭規矩,但是當著兩軍殺掉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那是羞恥。眼看的大好棋子就要失去價值,這一下反到使沃爾夫丟失了面子、臉上無光,不殺了瑞貝卡,他也心有不甘。
就在這刀尖要落不落的猶豫時刻,瑞貝卡腳下一滑,人竟朝著刀鋒撞去,這一下眼看就要血濺當場,非死不成。
眾軍驚呼。
「瑞貝卡!!」威廉實在忍不住,當場慘然叫了一聲
沃爾夫聽到喊叫聲心中一喜向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有這一聲叫喊瑞貝卡即便當場死了也無所謂。
就在這千萬分之一秒的瞬間,沃爾夫感覺到空氣中異常的震動,無聲無息卻以極快的速度向著他飛來,想也不想,他本能的向下閃躲,順手抓起瑞貝卡替他擋住身體。
「啊…」瑞貝卡一聲驚叫的看到一枝羽箭朝她飛來。
說這時遲那時快,斜刺裡竟又冒出一枝羽箭,後發先至追上第一枝箭,以令人難以置信的準確度攔腰打斷第一枝箭後又餘勁未消的飛了丈餘才墜下地。
這麼一瞬間在鬼門關打轉了兩回,直把瑞貝卡給驚得呆了。
「瑞貝卡!」一聲呼喊驚醒了瑞貝卡,只見一騎颯爽黑馬踏過草原向著她疾奔而來,沃爾夫聽到聲音知道不妙,右手一拉瑞貝卡肩膀要將瑞貝卡提上馬身。
瑞貝卡想也未想,轉頭對著沃爾夫的手掌狠狠的咬了下去,沃爾夫狂呼一聲吃痛放手,瑞貝卡自馬上滑溜下來眼見就要摔在地上。
瑞貝卡緊閉上眼睛不敢看,卻感覺到自己身子一輕,就像是飛起來似的,一睜開眼,竟然已經坐在黑馬上。
一回頭,一張俊朗非凡的面孔映入眼簾,瑞貝卡禁不住歡呼了一聲。
「斐哥哥!!」
烈日在斐的表情上灑下了一層耀眼的閃亮,他微微的笑著。
「傻姑娘。」
「王上!!!!」
剛才的一切發生得太快,奧羅根大軍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
斐宛如神兵而至,讓整個奧羅根軍團不自覺的歡聲雷動,爆出一波波又驚又喜的歡呼。
斐將瑞貝卡送到了威廉身邊,威廉喜極,擁著瑞貝卡幾乎要落淚。
斐微笑看了兩人一眼,轉過馬頭又要離開,達爾敦連忙上前。
「王上!」
斐回過頭看著達爾敦。
沃爾夫握住給瑞貝卡咬得出血的右掌,心中氣惱,手一翻就要摸出弓箭來,卻聽到一個慵懶、冰冷的聲調出現在他的身後。
「沃爾夫,好久不見吶。」
沃爾夫一驚掉轉馬頭向著來人,人影的強烈背光讓他看不清長相,但那聲音,即使化成灰他都認得。
「都藍!!」
騎在凝雪般的高大駿馬上身著輕裝的英挺男子正是都藍!
此時索波倫城上下的馬札爾軍也因為都藍的出現而發出了一股又一股的躁動,只是親眼看到王上當真與奧羅根王一起出現,這歡呼當中卻包含了喜憂參半、不知如何的困惑。
面對沃爾夫對他稱謂的改變,都藍唇角只是掠過一絲笑意,真意難辨。
瞄了一眼沃爾夫繫在腰間的兵符,他淡淡的開口。
「喔?你已經稱王了嗎?」
「…我只是暫時代領兵符。」
「暫代?…那麼,現在還給我罷。」都藍說著,大手一伸。
「這一點恕難從命。」沃爾夫傲然拒絕。
「喔?為什麼?」都藍劍眉一挑,只是神情並不驚訝。
就在此刻,索波倫城內卻奔出了幾騎,耀眼的銀色鎧甲上金雕的紋路顯示著他們不凡的地位。
只是當幾名勳爵奔近時,都藍卻發現當中沒有一人是由他或是他父親所授與的勳爵,而是清一色的陌生面孔,人人神情冷漠,下馬後直接朝著都藍跪下。
──這,恐怕就是謀反的形式罷。都藍想著,掃了所有人一眼。
「羅處呢?」
「羅處爵士摔斷了腿,正在城中修養。」
「摔斷了腿?」都藍眉一斂。
情勢,已經很明顯了。
都藍冷冷的望著跪在地上的眾人。
「你們想我的命?」
「不敢。」
「那是為什麼?」
「我們希望王上能夠手刃奧羅根王,證明王上仍是馬札爾帝國至高無上的君主,讓馬札爾歷來死在奧羅根軍手上的冤魂得以安息!!」
風,起了。
揚起了都藍的金色長髮,也將這十幾個人齊聲劃一的聲音字字清晰的傳了出去,飄蕩在平原的空氣中。
不只是震盪了馬札爾軍,也震盪了奧羅根軍。
然後,是如凝結般的沉默──無法解除的魔咒。
起先是來自馬札爾軍的聲音,然後,是奧羅根軍。
越來越大、越來越強的聲音彙集成一道巨大的洪流,有如戰鼓一般重擊著大地的聲響。
殺!殺!殺!殺!
都藍回頭,斐臨風騎在御風上,金色的眸中沾染了一抹夕陽的血紅。
命運,最終會踏上注定的道路。
x x x
城上城下,兩軍舉起了手上的武器相互撞擊著。
暮色中,戰士的神情肅穆,都藍與斐相互凝視著,彷彿想穿透命運的最終態度──即使仍是那樣晦暗不明。
揚起手,兩軍靜默。
狂風吹亂了斐的黑髮,鼓蕩起他的水色長衫,唇微微的開啟,在那等待的時刻──
「舉劍吧。」斐長劍指向都藍,劍尖微顫。
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刻到來。
都藍注視著斐,夕陽的光線中,藍眸一閃。
「我不能和你打。」
「你沒有選擇。」
斐夾緊御風馬腹,黑馬邁開大步奔向都藍,揮劍迎面落下。都藍不得已,長劍不及出鞘,危急下將整個劍鞘扯起檔下斐這一劍。
斐一劍擊在劍鞘上,嚓一聲長劍落出,都藍右手順勢接下,斐揮劍再砍,劍勢猛烈,都藍回手擋架,兩劍相交鏘的一聲爆出火星,都藍長劍脫手,腳下蹬了一下催促月光前奔。
長劍在半天邊轉了幾圈落下,插在地上。
御風與月光擦身,斐繞了半個圈子轉回。月光回身奔向長劍落地之處,都藍傾身探出馬身,一手拉著鞍,身體幾乎與大地水平,在擦過的那一刻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長劍。
兩人再度面對面。
都藍執著長劍,海洋般的藍瞳中映照著斐的身影。
斐沒有躲避都藍的注視,凝然的望著都藍。
「你想要殺我?」
斐長劍一揚。
「……我的命不屬於我。」
說罷,斐再度握緊手中長劍,御風向著都藍衝來。
就在此時,斜地裡忽然間又奔出一騎,夕陽落在劍刃上,一陣爆烈的光線隨著狂風撲面而來,讓都藍幾乎無法睜開眼。
………………………………
整個戰場彷彿凝結一般。
「………」都藍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掌上的艷紅色,熱淌的鮮血不斷的湧出──但那並非他的鮮血。
「王上!!」奧羅根軍驚呼。
「斐!!!!」都藍嘶聲喊出口。
斐咬著牙,冷汗流下,長劍洞穿胸口──那不是他的刃。
金色的眼瞳中清楚的映著女孩驚訝的表情,綠色的眸裡怨恨散盡,只剩下吃驚與不知所措。
斐困難的用雙手握住劍身用力向外一拔,血霧濺出,他的身子向後仰倒,都藍伸手將斐擁住,兩人自馬上墜下,滾落在沙塵間。
「為什麼??」都藍狂吼。
「我說過…」
斐抬起頭,血色自唇上褪盡。
「…你的命是我的…傷痕…我…還給你了…」
「我不想要你的傷痕!你還沒有還我,你不能死!!」
艱難的勾起一抹微笑,斐伸出手撫上都藍的臉孔。
「我好像…很少對你笑…」
「…不要忘記…我的笑容……」
手緩緩的落下,斐的金眸闔上……
「不────!!」
淚,無意識的滾落臉頰。
「我會忘記!我不會記得你!你聽到了嗎……斐!!!」
帶著撕裂人心的叫喊,都藍幾欲癲狂,他的聲音在平原的空氣間衝撞著,深深的啃噬著每一個人的胸膛。
整個平原有如凍結一般,望著這一幕,沒有半個人能發出聲響。
「……………聽到啦。」
什麼?
「……………………」
都藍鬆開緊擁著斐的雙手。
斐的笑意仍然留在唇角,只是,慢慢的加大、加大,有如陽光般盛放。
然後,嘴唇動了下。
「我說……聽到啦。」
都藍再次不敢置信的看著斐。
「斐?」
「嗯?」
「斐!」
「嗯!」
「斐?!」
「我說我聽到啦!你要叫幾遍?」
「…幾遍都不夠…」都藍子夜般的眸中再次醞滿了淚水,說完低頭吻上斐的唇,斐沒有力氣掙扎──也沒有盡力掙扎。
達爾敦與威廉火速帶著御醫趕到斐的身邊,瑞貝卡哭得滿臉淚水,都藍只有不情不願的放開斐。
這時沃爾夫再度打破沉寂。
「喝……原來…你們是那種關係啊…哈…哈哈哈哈…真要笑死我了,堂堂兩國的王,竟然做出這樣不乾不淨的勾搭!」
「通敵叛國!現在罪證確鑿,來人啊,殺了他!」
「通敵叛國的人是你吧!」
隨著羅處的聲音,沃爾夫感覺到頸上一涼,一柄亮晃晃的長劍指著他的脖子,一回頭,只見那幾名假勳爵已經都被制服。
「我?開什麼玩笑!我做了什麼?」
「你放火燒吉爾城糧倉、圖謀殺害自己的王上、擅自行刺敵國君王意圖挑起兩國戰爭,這樣算不算是謀反??」
「哼!你口說無憑,這是栽贓嫁禍。」
「王上,這女孩該怎麼處理?」
都藍聞聲,這才將視線從斐的身上轉開,起身拾起落在一旁,染滿血跡的劍刃,直直的向著坐倒在地上、雙眼失神的女孩走去。
長劍高舉,藍眸中閃現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光芒,手起劍落,只見女孩眼一閉手一鬆,光線的折射下,一樣物事閃爍,冷冽的劍鋒劃下,兩軍屏息…
鏘一聲,長劍直直的插入土中,沒入三四-,一隻翠玉耳環裂成了兩半兀自震動著。
「你是誰!?怎麼會有這一隻耳環??凱娜是你的誰??」
女孩緩緩睜開眼。
「你還記得媽媽?」
「媽媽?你是…海寧?」
凱娜?海寧?在場大半的勳爵都驚呼了一聲,這兩個名字是馬札爾帝國的禁忌。
「不要叫我海寧!!從我被放逐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海寧!!」女孩忽然激動了起來,波動的綠眸顯出她的情緒。
凱娜王妃,阿爾帕德王的第二任妻子,同時也是奧羅根王族。
在馬札爾帝國來到喀爾巴仟盆地之初,奧羅根與馬札爾兩國也曾交好,當初凱娜為了政治聯姻的目的嫁給阿爾帕德王為妃,初時確為兩國帶來短暫的和平,只是當兩國關係逐漸交惡之後,凱娜的處境就變得相當尷尬。
阿爾帕德王相當喜愛凱娜,但也因此為她惹來了災禍,異族的色彩讓忌妒的魔爪不斷的伸向她,一次又一次的謀害使凱娜幾乎喪命,尤其是在海寧出生之後,這樣的情形更是不斷。
最終,阿爾帕德王不得已,下令將她們母女兩流放雪原。
那精心設計的地道,就是為了防止自己人的加害。
「…凱娜王妃呢?」
「………死了。」
「你為什麼想要殺我?」都藍望著這個記憶中還是個嬰孩的妹妹,幾乎難以致信。
「哼…哈哈…你真是我幸福的哥哥啊,你可知道是誰害得我和媽媽落到這樣的命運?是你的父親!!我恨!我恨你的幸福,恨你的無知!!」
「我本來想要殺了你,揭穿你通敵背叛馬札爾帝國,讓你身敗名裂!你殺了我啊!殺了我!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海寧嘶吼著,淚滑下了臉頰。
眾人沉默的看著哭得斷續喘息的海寧,誰也沒有說話。
鏘一聲,都藍拔起地上的長劍扔在海寧眼前,冷冷的開口。
「我沒有料到,凱娜阿姨的女兒會這麼膽小。」
海寧怔了兩秒,抬頭。
「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都藍說完,轉身舉步。
「慢著!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海寧叫住都藍。
都藍停下腳步,但是沒有回頭。
「……我認識的凱娜阿姨絕不會像你一樣,遇到挫折只知道哭。凱娜阿姨是這麼教你的嗎?教你只想著死?你仔細的想想看,凱娜阿姨是怎麼對你說的?」
海寧睜大了綠色的眸子,似乎沒有料到都藍會說出這樣的話。
媽媽…,如果是媽媽的話…-
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勇敢的活下去!-
美麗的綠色眸子閃爍著,縱使是在最寒冷的夜晚,都令人感覺到溫暖…
海寧抬頭,看著都藍的背影。
「為…」海寧開口,都藍轉頭,臉上的線條在光線的勾勒下瀟灑而自信。
「有本事,你就光明正大的來殺我。」
「…………」
「慢著!」海寧又再度出聲叫住都藍,她奮力從地上站起身,奔到都藍的身旁,兩側的勳爵紛紛抽刀擋住她的去路。
都藍手一揮,勳爵們這才將刀收起,藍眸盯著海寧。
海寧從衣領後方扯出了一個小小的包包,望了斐的方向一眼。
「和水吞下,一天之後就沒事了。」
都藍伸手接過,沒有說什麼,海寧又從懷中取出一樣物事交在都藍的手中。
「我…不會忘記…」綠眸中漲滿淚,冰已經融化。
話一說完,海寧甩開狂風轉身向北走去,都藍目送著她逐漸消失的背影…他美麗的妹子。
「哈,父子兩原來是一個樣。只不過一個是愛上女人,一個是愛上男人。」沃爾夫在這廂得意洋洋的叫囂了起來。
都藍蹙眉,轉過身直接走向他。
「怎樣,想否認…嗎?」話還沒說完,人還來不及驚詫,都藍抽起身旁勳爵的長劍貫穿了沃爾夫的胸膛。
他瞪大著眼看著自己的胸口,又抬頭看向都藍。
「你…你憑什麼?」
都藍冷冽的眸色掃過沃爾夫,冰一般寒冷。
舉起手中海寧剛才交給他的物事──那是他頭一次遇見斐的時候斐扔向他的匕首,上頭稀有的藍鑽閃爍著美麗的光芒。
「憑我手上的這柄短劍。你應該認得吧?這是冬獵時我殺死灰熊的匕首,當時最接近我、唯一有機會偷走它的,就是你。」
「嗚…」沃爾夫掙扎著還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是再也開不了口。
都藍沒有再回頭,跨著大步走回斐的身邊,斐已經坐起,御醫撕開了斐的上衣敷上止血膏藥,怵目驚心的傷口雖然已經開始止血卻仍然滲著血絲,斐緊閉著雙眼。
奧羅根御醫感覺到都藍凌厲的眼光,不自在的抬起頭,接觸到都藍的眼眸,不自覺的就開口。
「…王…上不礙事,只是要好好修養。」
斐睜開金眸望了都藍一眼又閉上,開口,口氣淡淡的。
「死不了。」
都藍眉一皺,忽然間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向著御醫詢問。
「他能動嗎?」
「不能太激烈。」
都藍點點頭,彎身一把將斐抱起,斐猛的睜開眼,都藍向著他微微一笑。
「我們的命運,就要決定了。」
斐沒有再說什麼。
都藍擁著斐回身騎上了月光,緩緩走向此刻仍然呆若木雞的兩軍。
戰場此刻仍未從死寂中恢復…兩軍的震驚可想而知。
都藍瀟灑的騎到了丘陵上最好的回聲地點,面向著馬札爾與奧羅根兩軍,他挺直著胸膛,一開口,回聲再度震盪平原。
「我!!」
都藍停下來,聽到了丘陵間隱隱的迴盪了他的聲音,勾起一抹笑意,他似乎非常的滿意這樣的效果。
「愛上了奧羅根的王──斐,希爾德布蘭特。」
就在此時,斐吃驚的睜開了金眸,瞪了都藍兩秒,但是當都藍低下頭注視他,斐卻又當即閉上眼。
若不是此刻面對著千軍萬馬,都藍簡直就要笑出聲。
再度抬頭,都藍望著兩軍,卻露出了異常輕鬆的面容。
「如果你們渴望戰爭,那麼現在就殺了我!」
「如果你們渴望和平,如我一般,現在就散去吧。」
半晌,兩軍依舊是靜悄悄的,都藍仍舊凝立著,毫不畏懼地注視著大軍。
忽然間,奧羅根軍中爆出了一個宏亮、充滿男子氣概的聲音。
「你會給我們王上幸福嗎??」
斐瞪起金眸,掙扎著從都藍的胸前坐起。
「錯了!!是我會讓他幸福!!」
不知道是從哪裡爆出的笑聲,那笑聲越傳越大、越傳越遠。
然後,是歡聲雷動的聲響──
兩軍散去了──退去的速度好比潮水一般。
斐注視著逐漸遠離的奧羅根大軍,這是頭一次,他不戰而勝──也是他生命中最最光榮的一次。
忽然間,熱氣吹上了耳後,不安分的氣息。
「…你說要給我幸福?」
斐的手軸毫不客氣地撞向身後,都藍一聲悶哼。
「我保證讓你衣食無慮。」
都藍唉歎了一聲。
「你一點也不懂幸福。」
「喔?那你告訴我。」
「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吊我胃口?今天晚上不准你吃晚飯。」
「還有這種事?」
「你現在要騎到哪裡?」
「回家啊。」
「那是索波倫城,我要回薩爾森堡。」
「不准。」
「誰管你准不准。」
兩人騎著月光,御風在一旁緩步跟隨,身影越來越遠,緩緩的走向…
從前有一隻狼,受了傷,被一隻羊收留,狼非常感激羊,所以就決定從此與羊一起生活。
狼高興時會在地上打滾,生氣時會抓傷羊。
狼總是非常的後悔,向羊道歉,於是他們又會合好,守著不會永遠實現的承諾。
直到有一天,狼發現自己終究不是羊,回到了狼群的身邊。
但他已不再是真正的狼,他無法宰殺羊,狼群也無法認同他。
因為他的心裡已存在著一隻羊,一隻他曾深愛過的羊。
都藍曾為了這個故事笑倒在地上。
「如果你是那隻狼,你會怎樣?」-
凱娜阿姨,我的確是那匹狼。但我愛上的不是一隻羊,而是一匹同樣狂傲不羈的狼…-
說故事的人但笑不語,望著營火的綠眸溫暖得就像太陽。
我愛你,再也不要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