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森堡的花園裡,冬的氣息蔓延在每一個角落。
樹梢的積雪是昨夜新下的,湛湛的白色蓋滿著所有看得到的土地上,牆縫中的籐蔓呈現著與新雪對立的嚴肅色彩,冷冽的風吹過了雪地上金眸少年的發稍,同樣色彩的球衣幾乎讓他與整片大地融在一起。
「斐哥哥…斐哥哥…」一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聽得出來帶著不滿。她的手在斐的眼前搖了搖,讓斐忽然醒來似的,稍微歉然的笑著。
「對不起…我分了神。」看著嘟著嘴的可愛女孩,斐不由得笑了笑。
「你究竟怎麼了嘛,我難得回來呢。可是從昨天開始你不是發愣就是不知道在想什麼。」女孩不是真的生氣,只是好奇,什麼事會這麼重要?
「沒什麼。」斐不想讓她擔心,戰爭是男人的事,說了也沒用。
「你又這麼說,和爸爸一模一樣。」女孩說著,不服氣的厥起嘴。
這個女孩就是威廉爵士的獨生女──瑞貝卡。因為和斐同一個年紀,她的父親威廉爵士又是從過去就一直輔佐先王的重臣,所以她從小就把宮裡當成自己的家裡一般,不但來去自如,只要她想,宮裡甚至有專為她准備的房間。
因為開朗活潑的個性以及一些不知名的原因,不很與人親近的斐倒是將她當成自己的家人,甚至是妹妹一般疼愛。
也可以這麼說──瑞貝卡是擁有特權的。
面對瑞貝卡的抗議,斐只是笑著不發一語。可是這個情形卻讓瑞貝卡更生氣了,她站起來指著斐。
「我知道,一定是要打仗了對不對?」聰明的女孩,斐贊賞的想著。依瑞貝卡認真的神情推斷,斐這次看來是不能不回答了。
「被妳猜對啦,鬼靈精。」斐說著,親暱的揉了揉瑞貝卡的金色卷發。
「你別再把我當小孩子啦,我已經十六歲了呢。」面對斐哥哥似的動作,瑞貝卡只是吐了吐舌頭,完全不敢領教的模樣。
「為什麼要打仗呢?老是想著這些,不是很累嗎?」瑞貝卡側著頭,看著聽到她的話幾乎要失笑的斐。
「如果我們不打仗,馬札爾人就會打過來啊,小傻瓜。難道妳希望這樣?」
「可是他們為什麼一定要打過來呢?我們和平共存不是很好嗎?」瑞貝卡天真的言語只是讓都藍覺得她可愛,可是瑞貝卡卻是認真的。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啊。我們兩個民族一開始就是處於敵對的狀態,從來就沒有改變過啊。」說完,斐也覺得這樣的說法也覺得有點不負責任。
「那是誰決定的?到底一開始是為了什麼打起來的?」瑞貝卡不打算就這輕易的放過斐,她今天非得問個水落石出不可。
「誰決定的?」這一下斐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說起來的話,應該是在二十幾年前馬札爾人移民到這裡,與奧羅根毗鄰而居的時候開始的吧?
聽父王說那個時候凶悍的馬札爾人就像是黃蜂一樣,見到可以吃的就搶。土地、作物、女人,只要搶得到手的絕對不會放過。就因為馬札爾人的凶悍與侵略行為,奧羅根人稱呼他們為〝匈牙利人〞(hungarian),譏刺他們是饑餓(hungery)的野蠻人。
直到目前為止,斐都認為奧羅根是在保衛自己不遭受侵略。
這一部份是斐所知道的,是不是還有他不知道的原因?想著這二十幾年來兩國的爭戰,他忽然感覺到一股寒意,是不是一定要打仗才行?
十九年來他都被教導著要帶領奧羅根打敗馬札爾人,以目前的情況來說,這絕不是不可能,但這也包含了必須犧牲很多人的鮮血。
瑞貝卡的問題點明了最重要的一點,是不是真的必須這樣做,奧羅根才能生存?打了勝仗之後呢?要驅逐所有的馬札爾人嗎?
他看著瑞貝卡坦承的水藍色眸子,無端的在心裡冒出了另一雙子夜般深邃的眼眸。
他不自主的轉過臉,心中一驚,沒事怎麼會想到這個惡魔。
「怎麼樣呢?」瑞貝卡沒有察覺到斐的異樣,只是專注於追尋她的答案。
「你這麼問我,我只能告訴妳一開始是馬札爾人先侵略奧羅根,我們是為保衛自己而戰。和平當然是我們希望的,但如果我們沒有保護自己的力量,不要說是和平,就連奧羅根都有可能會保不住…說不定連妳這個小美人還會被賣去當奴隸喔。」半開玩笑的說著,害怕其中的流血感受會傳染給瑞貝卡。
「可是現在呢?馬札爾人還會這樣蠻橫嗎?」她就是不死心的追問著。
「上次他們不就想要進攻薩爾森堡嗎?妳說呢?」
斐無可避免的又想起了因為上次的事件所帶來的不愉快回憶,這讓他皺了皺眉。
「難道就沒有其它方式可以解決嗎?」
瑞貝卡實在不懂,這樣有什麼意思。這樣沒完沒了的相互砍殺,讓彼此失去親人。
她覺得就算是敵人也一定會有感情。
「我也想啊…我也想…」斐摟著瑞貝卡,帶點無奈的笑著。
他們完全沒注意到,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被站在城堡大廳裡的威廉爵士和達爾敦爵士盡收眼底。
「他們的感情不錯呢。」達爾敦微笑的說著,口氣滿是期盼。
「看起來是這樣沒錯。」
威廉笑呵呵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說起瑞貝卡,那可是他一生中最驕傲的事,不管怎麼說,他都希望能讓她有最好的歸宿。
「王上也差不多可以結婚了。不管怎麼說,總是希望他可以在開戰之前完婚。」為了這個國家著想,他不得不計畫任何的可能性。
雖然斐才二十歲,但是肩負著這個國家,他有責任完婚,生下繼承人。這樣聽起來好象很殘忍,沒有什麼感情,可是斐生在權力的頂峰,他就有義務。
更何況照這個情況看來,斐似乎相當的喜歡威廉的女兒,這樣會讓事情容易許多,可以照著王上的心意挑選王妃,是達爾敦最樂於見到的事。
威廉點了點頭,從先王時代就同進同出的摯友,他當然明白達爾敦的考量。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私心的為自己女兒的幸福擔心。如果一不小心,可能就會斷送瑞貝卡的幸福。
「要撮合他們嗎?」達爾敦忽然這麼說,讓威廉一怔。
「怎麼撮合?你知道王上的脾氣,刻意這麼做只會造成反效果。」畢竟不是相處一兩天,這個年輕主子的脾氣他也摸得八九不離十。
「說的也是,還是順其自然吧。」達爾敦笑了笑,有些人,是勉強不來的。
兩人的視線讓花園裡的瑞貝卡感到一股不尋常的寒意。
「王上,你絕不覺得有點冷?」瑞貝卡邊摸了摸手臂邊問斐。明明已經包得像是個雪球似的,打哪來的一股冷氣冒上來?
「啊…對不起。我只顧著自己,卻忘了你會著涼。我們進去吧。」斐歉然的說著,微笑的解下毛球替瑞貝卡圍上。
「哇…這樣都沒辦法走路了。」瑞貝卡披上斐的球衣之後幾乎沒有辦法動彈。
「那…我背你吧。」斐笑著看著嬌小的瑞貝卡被埋在球衣裡。
「真的嗎?」說著,瑞貝卡馬上老實不客氣的趴到斐的身上。
「唔…」斐忽然發出奇怪的悶哼。
「怎麼了?趕快放我下來吧。」瑞貝卡擔心著。
「你…你昨天吃了什麼?」
「?瑪麗做的晚餐啊。」
「嗯…很健康的感覺。」斐回頭向著瑞貝卡咧齒一笑。
瑞貝卡一怔。
「哼…你取笑我…」瑞貝卡捶打著斐的肩,兩人開心的笑在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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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波倫城,冬獵。
都藍傲立在馬上,遙望著喀爾巴阡山上的積雪。
這個冬天異於往常,雪,盡是下著,像是沒留一點情面。
一行人帶著訓練有素的獵犬,在好不容易盼到的停雪日浩浩蕩蕩的出發。
獵場,是屬於男人的。
每年一度的冬獵不僅僅只是馬札爾人的傳統,在強者生存的古老競技中,冬獵更被賦予了超越其形式的意義。
在獵場上表現的剽悍、果敢與智能,不論是哪一方面的比試,冬獵都是全能的,年輕的勳爵們一心企盼著每年的這個時節,企圖將所有旺盛的活力表現在冬獵的競逐之上,隱藏在背後的原因,是在吸引王的目光,在激烈競爭中脫穎而出的男子,不單是冬獵的贏家,更有可能的,是得到王上的器重,這裡──是所有男人躍躍欲試的戰場。
不知是誰首先喊出了聲。
「快看,有野鹿。」
一群人馬上就騷動了起來,獵犬狂吠著,一馬當先的向前跑。
「分隊吧,王上。」一名騎著高貴駿馬,衣著華麗的男子開口,雖然敬稱都藍為王上,但從他的態度看來,卻像是與都藍有著平起平坐的地位。
都藍點了點頭。不一會兒,就分為幾批人馬向著野鹿追去。
都藍帶了其中一隊,野鹿飛快的奔馳著,幾個影子就閃進了樹林。獵犬四處的嗅著,似乎很快的又發現了蹤跡,爭著向前。
狗群在雪地上飛快的奔跑著,循著野鹿的足跡頭也不回的向前。
都藍策著月光隨著獵犬進入了森林裡。
幾條獵犬追了一段時間突然停了下來,野鹿的足跡在一棵大樹的附近消失,獵犬在大樹的附近東嗅西嗅著,歪著腦袋,似乎一時之間無法決定要往哪個方向走。
「風向改變了。」都藍看著隨風搖晃的樹梢,積雪啪的一聲落下,正好就在月光的腳邊。
「嗯…風吹散了味道,看來是追不到了。」羅處勒了勒馬韁,避過了連續落下的雪塊。
「啊…有熊。」就在不遠處,都藍一行人聽到了另一隊的喊聲。都藍隨即策馬奔去,一旁的黑發男子撮了長長一口哨,獵犬隨即往聲音來源處追去。
一只體型碩大的灰熊正搖擺著牠的腦袋,威嚇的目光注視著打擾他冬眠的不素之客。
都藍嚴肅的皺著眉看向這只顯然剛被吵醒的灰熊,是誰特意去驚醒牠的?
在一旁的一名年輕大膽的子爵看到王上來了,見機不可失就向前沖去,冒險對著灰熊射出一箭。
箭射中了灰熊的肩,也引爆了灰熊的憤怒。
牠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吼叫,幾乎震破都藍的耳膜,然後猛然立起牠將近九呎的身軀,直接向子爵沖去。
這一切都幾乎發生在幾秒鍾之間,快的就像是一眨眼。
利爪撕裂了子爵的馬匹,馬兒哀嚎了一聲當場摔在地上,子爵被摔了出去,大約飛了五呎而後才重重的落在地上,當場暈了過去。
都藍喝了一聲,抄起弓箭迅速的連發兩箭,一箭中在左肩一箭中在左腿。灰熊登時又是一聲狂喝,轉身向著都藍直撲而去。
都藍扔下弓箭翻身下馬。
「王上!」眾人看到都藍的動作忍不住就是一陣驚呼。
羅處更是立即搭上弓箭,羽箭破空而去,又中了灰熊的頸項。
然而灰熊像是吃了秤陀鐵了心,發了瘋似的向著都藍攻去。
都藍抽起隨身佩帶的長劍,唰的一聲砍向灰熊肩膀,但灰熊巨掌揮來,打在都藍的長劍上,利刃只削去了灰熊的一片毛皮,卻讓都藍的虎口震得隱隱作痛。
都藍心中暗叫不妙。絕對不能與這只熊蠻力相搏。
他定神看著灰熊再度張開利爪,渾厚的巨掌伴隨著夾帶而來的掌風迎面就向著都藍拍下。
都藍順著灰熊巨掌拍下的路線從灰熊的脥下躲過,緊張的眾人登時松了一口氣,但灰熊敏捷的轉身,又是一掌。
「王上小心!」
都藍閃身,但這次就沒有那麼幸運,雖然躲過肉掌的拍擊,但灰熊的利爪仍然撕裂了都藍的球衣,好在球衣厚重,並沒有傷到皮肉。
都藍再度揮舞長劍刺向灰熊,一面防范著直接與灰熊對擊一面尋著灰熊攻擊的弱點。
一旁的黑發男子撮了口哨,幾只獵犬也加入了戰局,不時撲上前去撕咬灰熊的腿肚,但灰熊只是一揮掌,瞬時之間就打死了兩只獵犬。
都藍幾乎近身的與灰熊搏斗,由於都藍與灰熊的身影變換太快,搭著箭的羅處只能干著急,想要發箭卻又害怕傷了都藍。
一群勳爵只能束手無策的看著都藍在灰熊的掌風之間穿梭。
灰熊對於久戰不下的情況開始感覺到更加的不耐,忽然就在都藍點刺向牠的咽喉時牠伸出前臂,一掌打翻都藍的長劍。
長劍在空中轉了幾圈,落在不遠處的地上。
灰熊勝利似的怒吼一聲,齜牙裂嘴的張開血盆大口往都藍沖去。
「危險!!」
幾個勳爵此時再顧不了許多,圍住灰熊,長劍盡是往灰熊身上招呼。
但牠仍然像是打定主意的,只對著都藍嘶咬而去。
都藍躲過樹後,灰熊一頭撞上了大樹。
大樹經過這猛力的一撞,樹上的積雪大量的落了下來,瞬間將都藍埋在雪堆中,動彈不得,但灰熊的行動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難道我真要死在這裡?
都藍看著雙眼幾乎已憤怒得發出紅光的巨獸朝著他猛撲而來。
心中只剩下唯一的一個念頭。
「啊───」
眾人看到這個情景也不禁發出慘叫。
「吼───」灰熊發出的淒厲的吼聲響徹了整片森林,伴隨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風刮過每個人的耳膜。
王上…死了嗎?
眾人有一瞬間的驚嚇。
奇怪的是,灰熊再也不動了。
血跡從灰熊的身下流出,溢滿了整個雪地,鮮紅的血色成為雪地上鮮明的對比。
「快…快搬開灰熊。」羅處首先醒了過來,指揮著眾人扳開灰熊已然不動的身軀。幾個大漢合力之下,才推開了灰熊的屍體。
這才看到都藍大口的喘息著,身上的球衣、臉上、手上都滿是鮮血,唯獨一雙藍眸睜得大大的。
「王上!!」眾人爆出了驚喜的歡呼聲,慶賀著都藍的驍勇善戰。
「王上?」羅處趕忙蹲下替都藍檢查傷勢。
「我…沒事,讓我就這麼躺一下。」都藍拒絕了羅處的攙扶,靜靜的躺著。
勳爵們圍成了一個圈圈靠攏在都藍的身邊,都藍揮手示意他們讓開。
看著灰藍色的天空,都藍感覺到身體上的疼痛慢慢的恢復。於是他慢慢的坐起身,隨手抓了一把雪抹去臉上的血跡。
都藍站起身,人群讓出了一條道,都藍走向灰熊的屍體低身察看。
「咦?劍呢?」
都藍發出驚呼聲,圍在一旁的勳爵你看我我看你,劍?
「那把插在灰熊脖子上的匕首呢?」都藍轉過身,口氣近乎嚴厲。
「劍?」眾人面面相覷,看著灰熊的脖子上的確被刺出一個大洞,傷口還泊泊的湧出血來。
只是剛才大家都圍著都藍的傷勢查看,誰也沒去注意這只熊。
「是誰拿了那把匕首?」都藍的眼光掃過現場的每一個人,但沒有人出聲。
「什麼匕首這麼重要?」一名男子開口,語氣中充滿了質疑。
都藍眼光掃向來人,在場的人都能夠感受到都藍這一瞥中所隱含的冷列意味。
這個人就是剛才騎著高貴駿馬的男子,也就是都藍的表哥──阿爾帕德王姊姊的兒子──沃爾夫。
阿爾帕德王過逝後他是王位繼承的第二人選。
在馬札爾族裡是屬於激烈的主戰派。
都藍還未成年以前他是馬札爾族裡最有希望成為王的人選,然而十年前的一場比武都藍以十五歲之齡打敗他。
沉默持續著,都藍只是望著他沒有說話。
沃爾夫也不甘示弱的望向都藍,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
藍如子夜的眸一閃,恢復平時的表情。
都藍拍去身上的霜雪,翻身上馬。
「不,丟了就算了。」
都藍回過身。
「回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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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波倫堡的夜,冬獵的慶典正在如火如荼的舉行著。
慶典上的節目進行著,廣場上的營火圍滿了勳爵以及騎兵,馬札爾人的傳統舞者正在表演著,如花似玉的美人搖擺著燦爛的笑顏,勳爵與大臣們在觥籌交錯間早已酒酣耳熱。
羅處沿著寬闊的階梯登上環繞著索波倫堡的透天長廊,古希臘式的愛奧尼歐式列柱完美優雅的呈現著今夜月的皎潔,長廊上沒有平日應當駐守的侍衛,只有一地的月光與孤寂。
腳步聲回蕩在長廊上顯得分外的響亮,終於在長廊的盡頭,羅處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都藍倚坐在長廊邊的石椅上,靠著雕花石欄,閉著眼,微仰的頸項向著月光。
「王上?」
都藍沒有睜開眼,只是略略的點了點頭。
「怎麼找到我的?」
羅處微微一笑。「我循著寂寞的味道而來。」
都藍睜開眼側過頭,金色的發絲不安分的糾結在被葡萄酒染紅的唇上。
「噢,是嗎?見到它代我問候一聲。」
都藍把持著他慣有的,無動於衷的神情。
羅處不答,仍舊掛著笑,走到都藍的身旁坐下。
「怎麼?王上不開心?」
都藍搖了搖手中的水晶杯,紫紅色的液體隨著光線的變化而閃爍。
「這酒,不好。不濃不淡的。」
都藍說著,傾了杯,葡萄酒就這樣在半空中劃過一道紫光,隨著地心引力流下,維持著這樣的姿勢,都藍眼看著直到杯內的最後一滴液體墜下。
「酒沒有情緒,喝酒的人才有情緒…這不濃不淡的只怕不是酒,而是王上你的心情。」羅處意有所指的看著都藍。但後者只是凝著眉,嘴角一抹笑。
「我想念大漠。」撥過拂過臉上的發絲,都藍悄然開口。
「王上…還記得大漠的模樣?」羅處略感吃驚的看著他。
都藍點了點頭。
「雖然當時我不過四、五歲,但那熱辣的陽光與怎麼也吹不散的熱氣就像是烙在我的身體裡,怎麼也不可能忘記。」
掛著微微的笑,都藍的藍眸似乎回想起當時。
「我是在那兒學會騎馬的。我那時不知天高地厚,硬是要騎父王的御風,父王答應了我,但我一騎上去人還沒坐穩就摔了下來,我就是不服氣。在沙地上騎了又摔,摔了又騎,就這麼和御風耗了一天一夜,飯也不肯吃。」
「嗯…這件事我有聽說過,王上最後不是成功的騎上了御風?」
「是啊,是成功了。但我最終昏倒在沙地上,被抬回帳子裡整整燒了三天,整個人被太陽烤脫了一層皮,嚴重脫水,幾乎把命都給送了。」
「唔…」羅處端凝著都藍,想象著他曬成黑炭的模樣。
「父王曾經說過,我的性子拗極了。」
羅處微微一笑,的確,這一點阿爾帕德王似乎早已有先見之明。
都藍瞥了眼羅處,正好逮住了他那一瞬間的笑容。
「你的婚姻生活如何?」
「托王上的福。」
都藍不會看錯,那溢滿眉間唇梢的幸福感受,不知怎麼,竟讓他有些忌妒。
但他只是點點頭,轉過頭越過石欄望下看著。
慶典的節目已進入了最高潮,幾名大漢合力抬出了一只碩大無比的灰熊。
勳爵們傳染著騷動的情緒,年輕一點的比手畫腳的向著身旁的女孩轉述著都藍打死灰熊的經過,那興奮的模樣活脫脫就像是自己親手將灰熊擊斃一般。
一個獵人拿了一把獵刀蹲在灰熊身旁,他以迅速而確實的刀法,幾乎不見血的在灰熊的皮毛上切割著。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將整片熊皮抖落在月光之下。
就如同一張氈子一般。
「看…王上。」不知是誰起的頭,眾人終於發現了倚在石欄旁的都藍。
都藍揮了揮手,微笑的示意獵人繼續。
他得到了都藍的意思,又迅速的扳開熊口,在裡頭扯乎些什麼。
隨即高舉起一顆泛著象牙般品色光芒的玩意兒。
那是灰熊的犬齒,仔細瞧,上頭還有一絲血跡。
他將牙交給了身旁等待的匠師,他旋即拿起一個鑽子,在犬齒上小心的鑽了一個洞,拿起一旁已經完成大半的項鏈,將牙套進最中央的缺。
天藍色、水藍色、海藍色,項鏈上串著深淺不同而漸層排列的貓眼石,襯著套在中央的熊牙,在營火下閃爍著美麗的光芒,煞是好看。
工匠舉起項鏈。
眾人登時歡呼了起來。
那象征著都藍的勇敢。
經過眾人的催促,工匠登上階梯,准備向都藍獻上這冬獵的最高榮譽。
工匠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上階梯和長廊,生怕都藍等得不耐煩似的沖了過來。
奇了,這工匠腳程好快。
才這麼一想,工匠已單膝跪下,雙手奉上項鏈。
都藍微笑接過,戴上。
向著樓下的群眾揮手致意,樓下的勳爵們又爆出了一陣歡呼。
「王上小心!」
聽到羅處聲音的瞬間都藍只來得及稍往旁邊一閃。
只看到銀光一閃,工匠手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把匕首,不由分說的向著都藍刺去。
一刀劃破了都藍的袖子,布的碎片登時飄了下來。
羅處解下身上的披風,猛力向工匠甩去。
工匠向著一旁跳去,但還是被披風掃到了臉,原本遮著大半邊臉的帽子被卷得掉了下來。
一瞬間,黑發如瀑布一般落下。
竟然是個女孩。
都藍和羅處不約而同的吃了一驚。
女孩冷哼了一聲,翠綠色的眸子帶著一抹令人熟悉的冷然。
趁著都藍和羅處呆在原地,她迅速的往反方向跑,跳上了石欄,然後在都藍和羅處的驚呼之下跳了出去。
都藍和羅處彷如大夢初醒一般,跟著跑到女孩躍出的地方。
還好,那裡有一個天台,女孩顯然是跳上天台之後才逃跑的,並沒有摔死。
還好?都藍困惑的想著自己怎麼會用這樣的詞。
不過的確,他並不希望這個貓一般的女孩在他的眼前死去。
為什麼?他也說不上來。
雖然這個女孩剛才差點要了他的命。
「沒事吧?」羅處以眼神示意著都藍的袖子。
「沒事,換件衣服就成了。」都藍擺了擺手,重新回到石欄邊,勳爵們正奇怪著,但由於視角的問題,他們完全沒看到剛才那一瞬間發生的事。
而都藍也不願張揚。於是他只是揮了揮手,下令慶典繼續。
「王上可認得這個刺客?」羅處問道。
「不認得,你見過她嗎?」
「沒有,但總覺得她有幾分眼熟。」
都藍點點頭,他也有這種莫名的感覺。
「灰熊加上刺客,王上今天過得也真是驚險。」
「那不是意外。」都藍淡淡的,但語氣卻很堅定。
「嗯?」羅處不解。都藍指的是…?
「灰熊是被人刻意引出洞的。」都藍頓了頓。
「我問過在場的勳爵,沒有人去燒熊洞。」
「喔?」羅處挑了挑眉。
照理來說,冬季是灰熊冬眠的季節,若不是有人刻意挑釁,灰熊不會輕易出洞。
冬獵是沒有固定獵場的。
如果說要刻意的引出灰熊對付都藍,這個人一定要混在參加冬獵的人群之中伺機行動。
問題是,參加的人不是勳爵大臣就是他們的親信士兵。
難道…?
這是不是意味著什麼不尋常的陰謀正在他們的身邊擴散?
「王上可有什麼懷疑?」羅處開口,如果有什麼不對勁,他必須馬上采取行動。
「沒有。」在這裡臆測是不會有結果的。
何況,都藍現在真正關心的,是這個綠眸女子的真實身分。
她是什麼來歷?是有人指使她?這一連串的事件是否都與她有所牽連?
羅處觀察著都藍的神情。
除了深思,他的臉上只是一派的坦然。
羅處明白這不代表都藍不在意這件事。
在都藍不經心的外表下,他深深的明白,身處於金字塔頂端的他必須隨時面臨的危機。
縱使他不試圖挑釁命運,厄運也會試圖以各種方式摧毀他。
這是他的宿命,因為那伴隨而來的絕對力量──權力。
這,是多麼誘人的兩個字。
它所代表的全部意涵,是生,是死,超越人所能擁有的一切,讓人甚至觸及到了屬於神的力量。
它難以捉摸,但不論是什麼形式的陰謀,權力總是冷冷的伴隨著,以它至高無上的姿態,誘使人們走向地獄的最底層。
夜風刮過臉頰,帶著一種呼嘯的音調,訴說著夜的全部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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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你。」斐平靜的說著,金眸閃現復仇的恨意。都藍很清楚斐在說的是拋開他們天生的對立立場,他對他個人的恨意。
「正合我意。」都藍眼神冰冷,令人無法察覺到他的任何情緒。
都藍伸出手,斐想掙扎卻完全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都藍的手就這樣撫上了自己的胸膛,都藍的手很冰涼,讓斐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你放手,不要碰我。」斐咬牙切齒的迸出這句話,金眸裡盡是恨意。
然而都藍對他的話就像是置若罔聞一般,他無情的吮吸著斐的胸膛,晶瑩的唾液映襯著斐的胸膛,顯得分外耀眼。
就在瞬間,都藍用手撕裂斐的長褲,單手蓋住斐的灼熱。
「啊…放…放開我。」斐痛苦的說著,在都藍極盡能事的挑逗之下,他感覺到自己的理智迅速的在潰堤瓦解之中。
都藍的手扶上斐的腰際,讓斐敏感的身軀不禁一顫。
「別…不要…」雖然還是命令句,但是音調卻顯得軟弱。
都藍將斐翻了個身,炙熱的氣息讓斐的背上一陣麻癢。他伸出舌頭,輕舔著斐的背,從沒受過這種對待的斐不由自主的曲起身體,想要趕走那莫名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折磨感。
「你為什麼不殺了我…我…寧可死。」斐喘著氣,為了抵抗這種可怕的侵略,斐額前的黑發幾乎都已濕溽。
「我不會讓你這麼容易就死,我要折磨你…讓你不能離開我…」都藍的深藍色眸子似乎慢慢地轉成了紫羅藍色,醞滿了毫不保留的情欲與占有。
「你害怕,因為你害怕這樣的自己…」都藍的聲音彷佛惡魔一般。
「你喜歡…這樣…」他低下頭,銜住斐的耳朵,溫柔的舔舐著。
「不要…」斐用力的掙扎,結果卻完全徒勞無功。
「唔…」好痛!斐摸著頭,意識到自己摔下了床。原來是作夢……
呼…斐長長的抒了一口氣,摸了摸撞到地方。發現自己身上被純白的被單纏得一圈又一圈,這麼大一張床,睡五個成人都綽綽有余,竟然還會掉下來。
想到剛剛那個令人臉紅心跳的夢,斐簡直就是滿臉通紅。
那個可惡的夢饜,連睡覺都不肯放過他。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最近,斐幾乎天天都會做這種惡夢。
每次醒來不是滿頭大汗就是痛苦萬狀,要不然就是像這樣,直接掉下床,狀況百出。連斐自己都不能確定是不是會在夢裡發出夢囈。
還好沒有人會擅自進入斐的房間,否則斐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扯掉白色的床單,清晨的空氣讓習慣裸睡的他有些瑟縮──就像是都藍手指的觸感──該死的,為什麼又是這個惡魔。
一定是因為最近准備開戰太累了。斐甩甩頭,拉起床單圍住身體。
他走到窗前,寒冬的晨間還帶著些微的霧氣。丘陵優美的起伏著,遠方可以看得到菲爾特湖的一角,湖上被霧氣所籠罩著,水藍色的湖面帶著羞怯的美。
這樣的景象讓他想到他逃出來的那一天早晨,那倍極屈辱的早晨。
不久之後,他就會加倍的討回都藍施加在他身上的折磨。
他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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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
通往索波倫城近郊的路上,有著兩條岔路。
一條主要的道路通往多羅森林,另一條則是向北。
沿著向北的路走去,經過幾個轉彎,就可以看到一棟宅院孤零零的落單著,就像是意疏離其它的房捨一般,附近沒有半間住家。
一個黑影走近,他不緩不急的走著,似乎在仔細的端詳著屋子的外觀。
來到了大門前,結滿蜘蛛網的門窗緊閉著,大門前的階梯上布滿著灰塵,沒有半點人走動過的痕跡。
來人仔細的檢查過一遍,這才推開大門。
室內一片昏暗,一股霉味撲鼻而來,他不禁提起袖子在眼前揮了揮。
「你倒是來得挺快的嘛。」一個不高不低,分辨不出是男是女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
他迅速的轉過身,但比夜色更深的黑暗讓他看不見任何東西。
「你到底是誰?」他反手握住早先藏好的匕首,准備隨時見機行事。
「哈哈…說實在,你沒有必要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我──是一個你會感激的人,一個懂你的人,也是一個可以實現你所有野心的人。」
「你在說些什麼!?」來人嚇斥著,像是在掩飾什麼,更像是一個疑問。
「我在說的是你早就想要做的事。我可以見到,你的願望成真…高高在上的坐著。」頓了頓,彷佛加強語氣一般。
「現在,你可以試著放下你手中的玩具,那和真正的權力相比,不過是草莽匹夫用來驚嚇自己的玩意兒。」
「或者,你可以就從這裡走出去。永遠的沉浸在你的夢裡,伴隨著你終其一生都無法實踐的野心。」不高不低的聲音裡傳來明顯的輕蔑,隨後,就不再低語。
來人就這麼僵在那裡,握著刀的手拿起又放下,看看門外,又猶疑著是不是要踏出去。
終於,來人回過身來,清了清喉嚨之後困難的開口。
「你…為什麼會知道?」
若不是看不見聲音的主人,他此刻一定會看到那揚起弧度的嘴角。
「知道…你偷取了你主人的東西?」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下意識的,他又退了一步。
「喔?是嗎?那你的懷裡揣著什麼?」冷冷的,沒有感情的音調讓來人頭皮一陣發麻。
「你…究竟是怎麼知道的?」大驚失色的,他的手懷住藏在他衣內的小包裹。
這,可是他現在最重要的東西。
「我若是不知道,又怎麼敢誇下海口要替你實現願望?」
來人沉吟了一會兒。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幫我?」
「你不知道。」
「但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夠幫你。」幾乎是嘲弄著,充滿著自信的口吻。
再度猶豫著,來人終於從懷裡拿出了包包,就著月光下小心的打開,裡面赫然出現一把亮晃晃的匕首。
匕首顯然濺上過血跡,在手柄的部分還有幾滴鮮血干涸的痕跡。
「放在地上。」掩藏不住的,這聲音竟有些微的顫抖。
來人似乎也有些聽出來,他拿著匕首遲遲不肯放下。
「怎麼?想反悔嗎?那也成,你就走吧。」
「不…我…我只是好奇,你幫我的忙,你想要得到什麼?」
「…我要都藍的命。」一股徹底的寒意伴隨著語調背後所有的恨意而來,那幾乎是咬牙切齒的。
「為…什麼?」
「那…就不關你的事了。」音調迅速的回復到事不干己的狀態。
「你若聰明,就該照我的話去做。你要記住,只有我能實現你的願望。現在,放下東西,去吧。有事我會叫你來。」說完,聲音就此消失。
來人急忙從懷裡拿了一塊打火石,迅速燃起一段松枝照亮屋內。
但見整間房子裡破舊不堪,布滿灰塵,卻哪裡有什麼人的蹤影?!
他不由得在心裡打了一個突,放下匕首之後快步離開屋子。
就在他離開之後,一個人影步出陰影處,拾起放在地上的的匕首。
「都藍,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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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波倫城,議事廳。
除了王座上的都藍和站在他身旁的羅處,大廳上還站著兩個人。
「昨夜吉爾城糧倉發生大火,火勢蔓延,雖然確切的損失還沒有估計出來,但是看情形不是很樂觀。」發聲的是一名粗曠的黑發男子。
「你說什麼?!」吉爾城的糧倉一向是馬札爾軍隊的主要來源,如果當真是失火,後果不堪設想。
「王上應該很清楚,去年秋天薩爾森堡的收成不是非常好。如果斐·希爾德布蘭特真的打過來我們的軍糧可能只能勉強維持三個月,加上這次吉爾城糧倉失火,情形相當不利。」
三個月…以軍需的角度來說的確是相當不足。
「萊雅城的情況如何?」
「還有六個月的存糧,但是要從萊雅城運過來需要一個月。」
再過一個月,就要融雪。
「奧羅根已經蠢蠢欲動了,如果這樣下去,軍需不足,不要說是打仗,就是防守也會有極大的困難。」阿爾托蒙憂心忡忡。
都藍點點頭,這一點的確堪慮。但是好端端的,怎麼會忽然失火?
這樣的天氣,實在不太可能因為天候而引起的火災。
「除了盡速從萊城補充糧食,你們有沒有什麼建議?」
「兩年前開始,我們在索波倫城附近的村莊進行屯墾,種下的一些作物今年收成相當不錯,多少可以彌補。」
都藍聽著阿爾托蒙的建議,眼角瞄到另一個男子深思的神情。
「嗯,那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
「是,王上。」
轉向男子。
「沃爾夫,你有什麼建議?」
「王上問我?」
「正是。」
「沃爾夫,你有什麼建議?」
「我建議王上派人暗殺斐·希爾德布蘭特。」
他定定的注視著都藍。
「暗殺斐?」都藍的聲音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憤怒,看到了眾人奇怪的眼神他忽然驚覺到了自己的失態。
略微沉吟一會兒,都藍看向座下的沃爾夫公爵。
「這麼做的理由?」
「從去年冬天以來所有的情報跡象都顯示斐·希爾德布蘭特正積極的整軍經武准備發動一場大戰。」沃爾夫說著,仔細的觀察著都藍的表情。
都藍不動聲色的看著他,揮手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現下糧倉被燒,補給糧倉最快也要一個月,如果斐·希爾德布蘭特趁這個時候攻打索波倫堡,結果怎樣很難說。」
都藍眉微皺。
「被燒?不是單純失火嗎?」
阿爾托蒙看了沃爾夫一眼。
「雖然目前還沒有確實的證據,但是現場有人發現了這個。」說著,沃爾夫遞上了一個衣扣,那是奧羅根士兵制服上的鈕扣,上頭還有奧羅根的徽章。
「你的意思是…」
「這很有可能是斐·希爾德布蘭特下令縱的火。」沃爾夫接口。
都藍著眼,仔細的盯著沃爾夫。忽然間,他轉向黑發男子。
「阿爾托蒙,吉爾城的糧倉位於哪裡?」
「啊?」阿爾托蒙顯然不明白都藍為什麼要這麼問。
「在吉爾城的西郊。」
「這樣…」
「王上發現了什麼奇怪的事情嗎?」阿爾拖蒙狐疑的的看著都藍。
「不。」都藍搖搖頭。
「你們先下去吧,關於這顆鈕扣的事情先不要對任何人說。目前的當務之急就是盡速將萊雅城的糧食補給到薩爾森堡。至於其它的,在我查清這件事之前誰也不准輕舉妄動。」
「是。」兩人應了准備退下。
「阿爾拖蒙。」都藍忽然又叫住黑發男子。
「是?」
「事發前有沒有人看到可疑的人物在現場徘徊?」
阿爾拖蒙側著頭想了一下。
「目前沒有這樣的情報。」
「我知道了,加強糧倉警誡,絕對不可以再有任何閃失。」
沃爾夫和阿爾托蒙退下,只剩下一直沉默的站在斐的身後的羅處。
「你的想法和我的是否相同?」都藍望著羅處。
「不是奧羅根人縱的火。」羅處不慌不忙的回答。
都藍點了點頭,他也是這麼想。
這顆鈕扣是騙人的。試想如果被派來縱火的人是奧羅根的士兵,怎麼可能會穿著奧羅根的制服,光明正大的到敵人的土地上縱火,還笨到事後留下證據?
「那麼,如果不是奧羅根的人做的,會是誰?」
「如果真的不是意外,那放火的人不是會從中得到利益,就是為了達到某些目的。」
「目的?」都藍重復著這個字眼…這個人要的是什麼?什麼人可以在這樣的情況下得利?這個不知名的敵人會是內賊嗎?或者他的目的是要挑起兩國的紛爭?
「綠眸女子的真實身分查出來了嗎?」
「還沒有。」
「嗯…」這麼說,他們要面對的就是一個完全站在暗處的敵人。
比起奧羅根帝國,這樣的敵人似乎更教人難以逆料。
一陣寒風吹進議事殿,剛點上的燭火閃爍著,就像是未可知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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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慵懶的氣氛蔓延在薩爾斯堡的每一個角落,陽光懶懶的灑進位在薩爾森堡角落的馬廄裡,一個修長的人影躺臥在馬廄裡的干草堆上,俊美的臉上寫著疲倦。
興許是太疲倦了,他一任照進馬廄的陽光在他的臉頰上,肆無忌憚的寫下了一層愉悅的金黃色。
青年望著窗外的光影與飛絮,透著一臉的若有深思。
隨著爭戰的日子一天一天的逼近,斐可以忙裡偷閒的機會也越來越少。
戰爭的一切幾乎都已准備就緒,剩下的只是時間的問題。
只要一想到要和都藍見面,斐的心裡就像是燒著火一般──熱血沸騰的感覺幾乎要將他的焚毀。
斐討厭這樣的感覺。
更討厭想到都藍的聲音和都藍的人。
但是他卻常常會產生錯覺。
不管是在花園、臥室、書房,甚至是眾臣議事的議事廳,任何最最莫名其妙的時間和任何最最莫名其妙的地點都有讓他產生錯覺可能。
總是在恍然間,斐彷佛聽到了都藍的聲音或是看到了都藍的身影。
然而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最驚險的一次是斐騎馬時看到了一個身影,相像的程度讓斐幾乎就要追上前去。幸好在最後一刻那人回過頭,才讓斐沒有真的做出不可收拾的事情。
什麼事情是〝不可收拾〞的事情?
斐沒有定論,只是模模糊糊的下了一個結論──他一定不會放過他。
不管是要殺了他或是要折磨他。
他都要先抓住他。
首先斐要做的就是和都藍正面交鋒,正大光明的打上一仗。
然後要怎麼做?
到時候再說吧。
另一方面,為了對付自己神出鬼沒的幻覺,斐開始躲避人群,沒事的時候老是躲起來,眼不見為淨。
其中最棒的地方,就是這個他專屬的馬廄。
只要譴開童僕,他就可以一個人安靜的待在這裡。
有很多人討厭馬廄的味道,但是他卻不討厭。
躺在干草堆上,靜靜的享受一個下午的陽光,心愛的馬匹伴在身旁,這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平凡的幸福。
斐翻身向著御風,她黑曜石般的眸子此刻深邃的望著斐。
「御風…你是不是偶爾會想起…」
一時之間沒有辦法決定該怎樣稱呼這個〝前〞主人──哼,斐苦笑一下,是誰的前主人?
斐輕輕的拍了拍御風的頭。
牠忽然仰頭嘶鳴了一聲。
唰,一把銀晃晃的短劍忽然從身後射向斐,粹不及防之下利刃劃過了斐的左臂,雪白的上衣登時濺上了一抹艷紅。
迅疾翻下草堆,摸向馬靴的暗袋,卻撲了一個空。
斐心中一驚。匕首?
才這麼一瞬間的遲疑,刀已經劃到了眼前。
斐閃到柱子後,對方刀口收勢不及砍過柱子,木屑四濺。
斐這才看清了攻擊他的對象。
來人穿著普通的奧羅根農裝,身形異常的高大,蒙著臉,揮刀急舞,一雙盯著斐看的眼睛裡充滿了恨意。
斐邊閃躲邊摸索著身邊有什麼東西可以當作武器,但馬廄裡著手處盡是些柔軟的東西,斐手上苦於沒有武器可以反擊,只能左支右閃的躲著來人招招致命的攻擊,不時的抓起一把干草扔在攻擊者的臉上。
這個馬廄本就是他的專屬馬廄,地處薩爾森堡的角落,大家曉得他的習慣,平時甚少有人會經過,再加上他來的時候遣走了馬僕。
這下,斐不由得暗暗叫苦。
好在來人的攻擊全然沒有章法,一看就知道是個外行人,加上馬廄裡掩蔽的東西又多,這才讓斐暫時沒有被刺傷之慮。
但斐也很清楚這絕對不是長久之計,因為他左臂的傷口隱隱的作痛,鮮血已然沾滿了整只雪白的袖子。
忽然間斐看到了一樣東西,心生一計。
於是他探出身,引著大漢在柱子間追著他跑。
咚的一聲,來人長刀砍在柱子上,一時間似乎有拔起來的困難。
機會來了,斐盼的就是這一刻。
就趁著這一瞬間,斐撲過身拿起掛在牆上的韁繩,反身套住了大漢的脖子,然後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往另一側翻滾。
來人應聲而倒,被斐掠翻在地。
斐趁勢拔下柱子上的刀,劃破他蒙面的手巾,指住他的脖子。
勝負立現。
高挺的鼻梁,深邃的輪廓,這是一張標准馬札爾人的臉孔。
「你是誰?」斐厲聲而問。
然而對方只是陰森森的笑了笑,猛然前傾,刀就這樣送進了脖子裡。
斐一驚,刀就松了手。
大漢一把拔出刀子,鮮血從脖子裡狂噴而出,揮刀又向斐砍去。
斐向後閃躲,他揮了幾下之後終因失血過多而又再度倒下。
斐蹲下查看他的傷勢,眼看是沒救了。
「到底是誰派你來的?」
斐看著他因為失血而漸漸失去焦點的眼。
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他的嘴裡吐出了一個名字。
「都…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