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魯特-史密斯進來的時候，馬克正在對一個帶墨鏡的傢伙怒目而視，看到他進來，立刻露出一臉迷人的微笑，「歡迎，史密斯先生，您這次來是還是想校一下槍管，然後再看看新款的手槍是嗎？」
史密斯露出倨傲的樣子點點頭，「這位是？」他問，他可不想這時候有什麼可疑人物，但馬克的朋友應該還算保險。
「請您當他不存在。」馬克簡短地說，「我可以看一下槍管嗎？還是那把ＳＳＧ ＰⅥ短步槍？」
史密斯點點頭，把槍拿出來。
——托馬斯鬱悶地站在馬克身後，他打量了一下進來的人，他看起來四十多歲，也許已經五十歲了，眉宇間帶著某種傲慢的難以對付的痕跡。如果自己是商人的話，這種自以為是的傢伙肯定會被劃在最討厭的客人那一欄。他已經有些禿頂，像大部他這個年齡段的美國人一樣有著發胖的跡象，應該是個不窮不富的中產階級。這難道會是馬克最經常針對的顧客群？
馬克檢查了一下那把槍，道，「雖然這種槍太經常使用消音器會使槍管和機匣之間鬆動，但這次似乎並不是這個問題。」他遺憾地看著眼前的客人，「我想這槍管是報廢了。」
史密斯挑剔地皺起眉頭，「嘿，小子，這槍用了多久我知道。不要跟我玩什麼花樣兒，除了你外我可不是找不到別的優秀校槍手……」
馬克笑了，「可能是你使用的太頻繁了，史密斯，你是我的老顧客了，我很珍惜我們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關係，我可不會為了這一點兒小錢去騙你，這樣吧，也許是我看錯了，我們去射擊場試試好嗎？」他露出迷人地微笑。
托馬斯饒有興趣地看著馬克面不改色地胡扯八道，他的笑容依然溫柔，可是那顯然和他看著他的「美人兒」們時的專注柔和完全不同。他聽到他在轉身去倉庫拿槍時小聲抱怨，「上帝啊，那槍管都被那隻鐵公雞折磨五年了，不報廢才怪！」
托馬斯做了一點兒準備以走進外面炎熱的空氣中，當他來到射擊場時，馬克和史密斯已經站在那裡準備試槍了。
史密斯帶上護耳，馬克拿起一把槍架好，托馬斯搞不清是哪一把，然後毫無預兆地，是一陣機關鎗的劇烈轟鳴！
——托馬斯像被震懾住一樣站在那裡，他第一次如此近的聽到那危險武器的鳴響。開槍聲音十分大，比他想像得要大的多。這讓他的耳朵有一會兒嗡嗡直響，什麼也聽不見。
確實……是不同的！他震撼地想。那種真刀實槍的危險感……某種噬人的殺機，火藥迸出時魅力，無論是在電視還是小說中都無法確切地感受到萬分之一！一定要切切實實地親身經歷過，才會瞭解！
這就是生活體驗……他感動地站在那裡，雖然很辛苦，但是這個選擇是正確的！
他看著馬克拿起另一柄槍，調了一下準星——他的表情輕鬆，好像在做一件和吃飯睡覺同樣理所當然的事情。這就是軍火販子嗎……托馬斯想，平凡的外表並不能代表他毫無危險……
他屏住呼吸，緊接著又是一陣轟鳴！
耳朵恢復聽力後，他遠遠聽到馬克在槍靶處對史密斯講解。
「你看，這槍管確實不行了。」他指指槍靶，用手勢示意托馬斯過來，後者不自在地跑過去。
眼前，第一個槍靶的子彈孔顯然比第二個槍靶上的要分散得多。
馬克微笑著解釋，「100米的射擊距離上，包含總彈著數50%的圓半徑，為開始射擊時的——」他指著第一個槍眼比較集中的靶子說，「兩倍以上時，槍管就算是報廢了，還有橢圓孔的數量……當然我想史密斯你這樣熟悉槍械的老手一定知道這些，你看，真不幸。」他做出遺憾的表情。
史密斯細細看過了槍靶，皺起眉，哼哼唧唧道，「我想它確實是有點問題了……現在的槍械質量怎麼都這麼差，我只用了很短一段時間而已……」
「是的，」馬克繼續微笑著迎合他的客人，「現在的兵器製造商都沒什麼職業道德，他們只懂得抬高價錢，而不是在槍械的質量上下功夫。」
史密斯十分贊同地看著眼前的小伙子，「是啊是啊，想當年我用的托卡列夫手槍才不會出現這種愚蠢的問題！現在的製造商根本不顧顧客利益，把質量弄得這麼差，一定是想藉機騙錢！我說，你去進貨時最好警告他們一下，要是他們繼續這樣，早晚自尋死路——」
馬克像雞啄米一樣點著頭，「我下次一定把您的話帶到，你說的問題很值得重視……對了，最近到了幾個新品種，你需不需要帶點什麼回去？TT33托卡列夫的確是精確度和威力都很大的手槍，可惜現在已經停止生產了。上次你好像提到過想換一把槍，我那裡有些不錯的存貨——」
意氣相投的聊天顯然讓史密斯心情愉快很多，他點點頭，「帶我去你的陳列室看一下吧。」
馬克開心地為史密斯英明的選擇表示讚賞，路上托馬斯聽到他小聲地抱怨，「上帝啊，托卡列夫手槍被淘汰時他才幾歲啊……」
托馬斯朝天翻了個白眼，心中馬克剛剛成形的危險形象立刻化為灰燼，眼前分明是一個為了賺錢毫無尊嚴可言的奸商形象。
***
接著的一個下午，簡直是個災難。
先是馬克帶他的客人來到了槍械陳列室，史密斯立刻就被一把有著修長槍管的銀色手槍迷住了。「這款槍型從來沒有見過，是什麼手槍？」他問。
「這是史密斯-韋森M647獵用左輪手槍，是史密斯-韋森公司的最新產品。」馬克介紹道，「配有一個光學瞄準鏡，槍全長431.8mm，重量是1.53kg，射擊的精確度很高……」
「獵用型的？」史密斯挑剔地皺著眉，托馬斯覺得那是他的招牌動作。「邊緣發火的嗎？」
「是的，在400碼以內的距離具有和運動步槍一樣的精確度，點17HMR步槍彈雖然不容易形成破片，但是穿透力卻很強——」
在把玩了一番，並就價格與功能上很是花了一番時間講解後，史密斯並沒有乾脆地拍板，他的興趣又被另一把看上去很有威力的黑色手槍吸引了。「這把是什麼手槍？」他問。
托馬斯看到馬克做了一個「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的鬱悶表情，迷人的微笑在面對他的客人時絲毫未減，「這款是德國瓦爾特P99手槍，它有些非常獨特的設計，它配有兩套不同的握把，可以根據喜好調整，而且左右兩則都可操作的彈匣卡筍是瓦爾特公司獨自設計的——」
「價格上呢？」
「您知道瓦爾特公司手槍的價格一向是居高不下，如果你希望買到更便宜的款式，可以看看這把史密斯-韋森P99，和瓦爾特P99同出一門，價格卻低了六十美元……」
接著又是一大堆的專業名詞，托馬斯努力忍住打呵欠的衝動，眼前的客人一時半會兒顯然沒有離開的意思，一想到馬克之前的話，托馬斯就覺得無比鬱悶。難道他真要在這裡聽這些無聊的話題到晚上十點？簡直是災難！他現在完全可以理解接到電話時馬克像結婚前夜一樣悲慘的表情了——如果每天都要對付這樣的客人，托馬斯覺得軍火販子簡直是世界上最悲慘的行業之一！
他看看表，已經過了四個小時，史密斯和馬克還在就一把槍的價格進行交涉。這類的交涉前前後後已經進行了不下二十次，但史密斯先生仍不厭其煩。
「這把陶魯斯我問過，標價市面上是520美元，我去全市的槍械商店拿過報價單，他們告訴我這款槍可以打七折，也就是340美元，你不能要得這麼高——」
「史密斯先生，您要知道，我給您算的價錢已經很低了，槍械總有成本，你看這做工，這種精確度，您不可能要求更低的價錢。」
「我之所以到你這裡來買槍是因為我不想給那些商店做冤大頭！如果你堅持要給我如此高的價錢，我還不如去正規商店買！要知道你做的可是非法生意，我買你的槍是冒了風險！」
「是的，史密斯先生，」馬克耐心地向他解釋，「所以我給您打五折，你再也找不到比這更低的價錢了！槍支本身出廠價就很高，我也同樣冒了風險，我需要花錢去打點各種關係，這些都會算到成本裡頭，但價錢依然如此低廉，實際上我根本沒什麼賺頭……」
「但是你免去了稅金！我知道美國的稅有多高，你可別小看我，我大學時修過稅法……」
「當然，史密斯先生，我相信您的學識和見解，但是你看，地下世界的收費不會比國稅局客氣到哪裡去，我不能做虧本生意……」
「我打賭，不會有比國稅局更黑的地方了——」
托馬斯呻吟一聲，他曾經有為陪女人逛街，看她濤濤不絕死乞白賴地為一件衣服講價錢而心服口服，並發誓絕不陪女人上街的經歷。但他現在發現，殺價這種天分與口才並非只有女人具有，男人在某方面除了更加清楚明確地表示出了同樣的死纏不休，還進一步體現出威逼利誘的特質。雖然他們購買的物品天差地別，但從人性的觀點看上去，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史密斯還在喋喋不休，「嘿，小子，你別指望騙我，我用槍殺人時你還在媽媽的懷抱裡喝奶呢……」
托馬斯皺皺眉，這個男人說話毫無風度，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馬克的藍色眼睛中的微笑，公式化的，他討厭這種感覺！他想起早上起床時，那雙眼睛像沉澱的湖水般清澈，帶著一些茫然和小小的不滿，或者他在保養他的槍時那種極致的溫柔和寵溺，那片藍色中的每個細胞都在微笑。他不習慣他現在這樣。
他想了一下，然後做了一個決定。
他拿下墨鏡，他對自己的演技很有自信，他演過很多角色，沒有人說不像過。他清楚地知道演戲的各種技巧，他有模仿的，以及真正打動人心的天分。
他從後面把手放在馬克的肩上，冷冷地盯著眼睛喋喋不休的男人，輕聲道，「我們等一下還有事，您選完了嗎，先生？」
他的聲音很輕柔，但是沒有人能忽視。史密斯驚訝地盯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男子，他剛才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彷彿一片空氣一樣不引人注意。——但是現在他突然發現他竟是個具有絕對存在感的男人！
黑色的眼睛盯著他，帶著某種絕對性的壓迫。裡面清楚地透露出……某種不耐和殘酷的光芒。帶著絕對危險冰冷的氣息，只是站在那裡，史密斯就覺得周圍下降了好幾度。
一個殺手！這是他的第一個念頭！只有一個殺手才會有這樣的眼神！馬克是個軍火販子，他和殺手有聯繫並不是什麼稀奇事，何況他早聽說過他和一些殺手關係不錯……
他知道殺手是怎麼殺人的，他們只需要抬起手，冷酷無，無機制地，在你的額頭開個洞，死神毫無聲響地走過，捲起你的生命……他知道那過程，會平靜到人心中發怵！
他看著馬克手裡銀管黑柄的手槍，太簡單了，不到一秒的時間，那個職業的瘋子就可以解決一切……他似乎可以看到自己正無助地站在死神的鐮刀下，瑟瑟發抖。
他深吸一口，很佩服自己的鎮定。他可不想惹一個殺手不高興，也許他和那個同樣危險的軍火販子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談。
他露出一個微笑，「就要這把，我付現金。」
馬克露出開心的笑容，「多謝您的光顧，史密斯先生，請這邊走，先喝杯咖啡，我把槍裝好了給您。」他拍拍托馬斯的肩膀，「親愛的，你嚇到我的客人了。」他柔聲說，托馬斯清楚地聽到他話語的尾音裡掩飾不住地笑意。
托馬斯愣了一下，覺得對他親密友好的動作十分受用。
終於送走史密斯後，馬克整個癱在沙發上。
「天哪，終於走了，這是他走的最早的一次！」他向托馬斯道，「謝啦，做的不錯，奇怪，他居然沒認出你。」
「那主要是因為我的演技，我可是專業演員。」托馬斯得意道，「一個演員知道如何讓自己毫不顯眼，也知道如何變得充滿威懾力和存在感……」——當然你的演技也不錯，他在心中好笑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