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過後,重炎去了上書房處理善後事宜。
我在斜陽殿等著某個奉旨垂釣的人前來道個別什麼的。西湖啊,好地方。范蠡和西施就在那地方泛舟歸去的。聽說湖裡的鯉魚也很有名。
老爹顫巍巍的坐到椅子上就不肯起身,做閉目養神狀。莫說他老人家年歲已高且身在其中,就是我旁觀一場也覺得驚心動魄。逼宮,圍城,倒戈,伏兵,種種情況此起彼伏,雖已告一段落,想一想
還是有些心悸。
我替老爹泡了一杯雨前龍井,一邊替他按摩著肩背,一邊調侃他,「兒子還一直以為您老忠烈無雙那,真沒想到啊,謀反啦。」
「去,不要胡說。」老爹衝我瞪眼睛,「爹可是大大的忠臣。」
「哈哈,沒有滿宮的梔子花香,你會是忠臣?」
老爹輕歎,疲憊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容,「想不到你們兄弟小時候玩的玩意,真救了爹一命。」
「我想您一定記得。就算您老糊塗了不記得,二哥也鐵定會明白什麼意思。至少咱們不會落得逼宮的罪名。不過你們還真沒讓我失望,反應的還真夠快的。」我一想到二哥帶兵闖宮,打了半天卻說是來救駕就覺得好笑。
小時候兄弟幾個都貪玩,常逃學出門遊蕩,只留一個在家裝樣子。傍晚回來的時候,若聞到府裡燒著菊花香,就知道爹還沒回來,可以放心進門。要是燒著梔子香,就知道爹已經發覺了,要小心挨扳子了。後來這個秘密被爹發覺,大家通通被打了一頓扳子。可府裡就留了這個規矩,若有不吉的事情定燃著梔子香。
清早一起,我便令宮人換下來平日常燒的龍涎,四處燃起梔子香,只要一進宮門便聞得到。
我並不知重炎伏兵重重,但心裡卻無由來認定他是勝券在握。
父親歸隱西湖,沈家舉家搬遷至杭州,想來是最好結局。遠比謀反成功的好,不但要繼續勾心鬥角,還要留千古罵名。
過得一些時刻,二哥也從殿外進來。皇上准他繼續統領神機營,但帶兵進宮之罪要罰俸三年。我呆了呆,在斜陽殿四處轉了一下,包了一床單的古董珠寶出來遞給老爹,不做宰相了,還有一大家子要養,光憑釣魚是不行的。
老爹和二哥甚是奇怪的對視一眼,然後一起看向我,「兒子,你到底明不明白,天上玉帝殿,人間宰相府。你爹可是三朝宰相,這個傢俬嘛……嗯,我不能告訴你。」
我氣,果然什麼事都在瞞著我。老爹和二哥告辭的時候,甚是悵然的看著我,「從小人人都說明珠剛烈,明玉隨和。只有我這個做爹的知道,你這孩子才是一條路走到死的脾氣,認準了就不肯回頭。你和皇上的事情,敏之都跟我說了。以後,爹也照顧不了你了,要自己多加小心。要記得,他始終是皇帝。」
我點點頭,扶他慢慢出宮。一輛馬車轔轔駛過長長御街。三朝宰相權傾天下的沈相從此歸隱西湖,奉旨垂釣,頤養天年。帝相之爭,終於落下帷幕。幸好這個結局夠美滿。
如放下千斤重擔,我現在只想回斜陽殿好好睡一覺。等睡醒了,再想今後的事情。
斜陽殿裡例外的人來人往,宮女太監穿梭不息的搬運著各種雜物。
我疑惑的走進內殿,卻見重炎正指揮眾人,「對對,就擺成上書房的樣子。」
「你在幹嗎?」我看著本來空曠的內殿居然被他改造成上書房的樣子,呵,連御座都搬來了,不知道玉璽在不在?
重炎見我回來,滿臉欣喜道,「玉兒,朕決定從此在斜陽殿處理平日政事。」
「那麼,要上書房幹嗎?」
「當然是放書本啊。」
我看看他,「那麼,你的臣子們會怎麼想?到斜陽殿來議事?」
「管他們怎麼想。朕隨時都可以見到玉兒。倒是便宜他們,朕這麼漂亮的玉兒要白給他們看。」重炎恨恨道,滿臉的不甘心。
「反正朕也不想做堯舜那麼完美的君王,只要國泰民安已經心滿意足。偶爾做點出格的事情有什麼大不了,」重炎見我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又纏到我身上來磨蹭,「見不到玉兒,朕會很沒精神。」
天,他將滿殿的宮人都當作不存在嗎。我只覺滿屋人都在偷偷的笑,不由臉上一紅,轉身進了寢宮。重炎跟進來,輕聲道,「朕有一道旨意,是要給玉兒的。」
「等一下。」我止住他的話,從床前玉盒裡端出皇后的綬帶玉印交給他,「可是這個?」
「玉兒果然聰明。」重炎不接,卻伸手抱住我,「今日一役後天下歸心。朕要培植相互制衡的勢力,讓滿朝臣子相互牽制住彼此,相制相剋。這樣才不會再有鄭氏沈家那樣龐大到可以威脅皇權的勢力出現,國家才能穩定下去。」
我接口道,「翰林學士王圖雲,刑部尚書左千里,兩人都是重臣,一向也有勢力,只是一直不和。」
「朕剛才已升左千里為宰相。」
我淡淡一笑,「那麼王圖雲那?」
「他女兒淑妃今日將升為皇后。」重炎輕輕吻我耳鬢,繼續道,「淑妃不日前為朕生了一位公主。她沒有兒子,洛兒依舊是我大唐太子。」
我終於記起,這位王淑妃原來就是去年夏天,御花園裡那個懷了龍種而向我示威的女子。
「現在沒有,就不會以後有嗎?」我淡淡道,說是不在意,心裡還有有一點酸酸的。
重炎懶懶的將頭埋在我肩上,「朕已有五位皇子,三位公主。夠延續大唐血脈的了。以後永遠不會
再有了。朕只想抱玉兒一個人。」
我輕歎。皇帝始終是皇帝,可重炎心裡卻畢竟只有我一個人。
我很想問他,江山和我,在他心裡,到底哪個比較重要。卻終究輕聲道,「那,我要搬去哪裡住?」「斜陽殿。這裡永遠是你的。朕心裡的皇后,也始終只有玉兒一個人。」
「真是好累。」重炎倚在我身上,喃喃道。我低頭看他緊閉雙眸,輕輕吻了一下。日月還長,朝野內外一波平,一波起,我始終覺得我們是在相依為命。他將他的心交託給了錦繡江山,我將自己給了他。是福是禍,是風是雨,非我們能夠選擇,我只願能這樣一直相伴下去,相伴著看日輪東昇,
玉兔西沉,看梨花千樹萬樹,海棠綠肥紅瘦。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