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極殿上,丹社熏爐裊裊升騰著青煙,梔子花香四下流溢。龍椅之後珠簾垂地,重紗曼曼,我端坐其後,與身前的重炎近在咫尺。今日他一定要我同臨朝堂。我知這是他平生最重要的一戰,他需有人至始至終的旁觀,為他見證,分享他的勝利。
帝后臨朝,並未引起滿朝文武的震動,人人面上具是凝重之色。皇上宮門遇刺在天明之前怕是已傳遍長安,山雨欲來,人人自危已是不暇。
九王爺昂然出列,目光炯炯望上來。未稱臣,也不拜,逕直大聲道,「陛下登基已有四年了吧。」重炎絲毫不以為忤的和顏答道,「王叔說的沒錯。聖德元年至今正是四年。」
九王爺躊躇滿志的環視滿殿群臣,繼而道,「陛下未及弱冠,就要承擔治理天下的重任,實在是太勉強了。本王看在眼裡實在與心不忍,不如請陛下退位,由臣來代勞就是了。」
一言既出,滿堂皆驚。
重炎淡淡道,「王叔,朕治理天下以來,可有枉殺忠良?」
九王爺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身邊我那始終沉默的老爹,終於答道,「沒有。」
「可有荒廢朝政?」
「沒有。」
「可有橫徵暴斂,遺禍黎民?」
「沒有。」
重炎長身立起,喝問道,「既然朕並無過錯,皇叔這是要逼宮謀反了?」
九王爺明顯被謀反那兩個字震的愣了一下,隨即便惱羞成怒道,「不錯。當初皇位就不該傳給你這個黃口小兒。本王戰功赫赫,威震海內,這皇位本就該是我的。本王的三路兵馬已到長安城下,神機營現在正衝往禁宮來。退不退位已由不得你。李重炎,當日你有鄭氏一族護你登基,今日還有誰來護你?」
朝堂之上寂靜無聲,只聽得陣陣廝殺之聲從遠處傳來。有侍衛飛奔來報,神機營擅闖禁宮,已和守衛皇城的天機營打了起來。
此報傳來,幾個平日素是親近九王爺的大臣已向他跪下。其餘人等面上俱是猶豫驚疑之色。
重炎緩緩從龍座上踱了下去,站到了九王爺的面前,輕聲道,「王叔,朕早已不需要任何人來保護。」
九王爺一驚退後。殿外陣陣刀戈聲逼近。卻聽得我二哥洪亮的聲音在其中喝道,「陛下休驚!臣神機營通領前來救駕!弟兄們,九王謀反,大逆不道,能活捉的人官升一級!」
我在紗簾後自嘲的笑笑,明明是自己領兵殺進宮來,卻號稱要救駕,二哥這個彎子轉的可真是夠大的。
九王爺已站的踉蹌不穩,指著我沉默到現在的老爹,顫聲道,「你,你,你,你竟背叛本王?!不是說好,得了天下,你我平分的嗎?」
三朝元老,當朝宰相一甩朝服的寬袖,義正辭嚴道,「亂臣賊子,休得胡言!」
重炎微笑不語,輕輕拍下一下手掌,高高殿頂上竟整齊的落下一群身負長弓,手握長劍的黑衣人來,將整個皇極殿圍得水洩不通。為首一人,跪上前來道,「玄機營統領,屬下三千眾,參見吾皇陛下萬歲萬歲萬完歲。」
九王爺已是面如土色,不能言語。眾所周知,御林軍一向只分神機,天機兩營,分別駐守皇城和城畿。這些號稱玄機營的黑衣人,想必是皇帝手中的一著秘密殺著。他們潛伏在皇城之中,竟無半點聲息。莫說神機營沒有臨陣倒戈,就是拚死力敵,也不會是天機加上這個新出現的玄機營的對手。
勝負立現。外面的格鬥聲也已停歇。既然大家都是在救駕,還需要打什麼?
滿朝文武立刻齊齊跪了一地,三呼萬歲,表明自己忠心無二。
只剩九王爺失魂落魄的站在大殿之中,與重炎相對。半晌,他才驚醒似的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言畢,他竟仰天長笑,滿殿只聽他笑聲激盪半晌方歇,「好,好,好。不愧是我李家的好兒孫,我
大哥有個好兒子。九叔甘拜下風。你就賜我一丈白綾,或是一杯毒酒吧。李簡義雖然敗了,可也是天皇貴胄,你需賜我王族的死法,莫要折辱了我。」
重炎卻走近他,輕拍他肩膀,語氣不勝唏噓,「朕自以為是聖明天子。想不到卻逼得王叔不得不謀反,這是朕的錯。這謀反的罪過,朕也擔當一半才是。」
他轉身向一大臣道,「龍學士,命翰林院擬一道罪己詔來,朕要頒發天下,自責己過。」
「王叔,你就去西郊皇陵,為祖先守墓吧。」
九王爺跪下拜別,竟再無話,大步轉身出了皇極殿。殿門日影朦朧,那消失而去的高大的身影看來有說不出落寞寂寥。
眾臣跪滿一地竟未敢起身,尤其是曾向九王爺跪拜的人更恨不得把自己埋近地裡。重炎站在殿心,向外侍立的太監宣旨道,「傳朕口喻,城外援軍不遠千里前來救駕,忠心可嘉,皆升賞一級。」
太監領命而去。重炎微微笑起來,「各位愛卿還跪著做什麼?平身哪。」
他重回我老爹身邊親自攙扶起來,「沈愛卿年事已高,就更跪不得了。」
我那老爹慌得又要跪謝,被重炎一把拉住,「朕昨夜讀史書,有一個發現。但凡是聖明天子治世,必然有賢臣在朝堂之外釣魚。大堯治世就有許由在涇水釣魚,漢光武中興就有嚴子陵富江垂釣。朕也想做個聖明天子,不如沈愛卿就去杭州西湖奉旨垂釣如何?」
老爹立刻取下自己冠上烏紗,恭謹道,「臣,領旨。」
文武百官復又跪下,口稱,「陛下聖明,千古仁君。」
重炎便在那眾人跪拜之中,向我這邊微笑望來。隔著紗簾和滿殿朝臣,我只笑望著他。此時此刻,我們同享這勝利的驕傲和喜悅,我早知無人能勝過他。
兵不血刃,他除去兩大勁敵,一守皇陵,一釣西湖。朝野上下,從此再無人有資格無他分庭抗禮。他便順勢收買人心,寬宏大度的不為難任何人,讓心中有愧的臣子從此自覺有把柄在他手裡,只得分外賣命,再無二心。
我看著那龍袍冠冕的孩子,躊躇滿志在眾人恭謹目光中一步步踏上御階坐回龍椅,心中有另外感覺 。他不只是斜陽殿裡那個於我撒嬌,禁宮門口哭泣著奔向我的孩子,他是這天下獨一無二的王。是天神所選中的,天下人的王。
他是我的重炎,也是世人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