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晚晴只覺背上的寒毛一根根地豎了起來。這個聲音,又姓駱,天要絕她嗎?封晚晴只希望這時跳出來一個仙人,或者是妖魔,把她從這裡變不見了,隨便到哪裡,只要不是在這裡都行!
如玉說:「駱公子只要到了,就是給如玉賞臉了。」
駱竟堯的聲音從封晚晴身後傳來,依舊是那種含笑的腔調,「如玉姑娘真是客氣,雲兄、秦兄既然先到了,也不跟兄弟打個招呼,太不夠義氣了吧。」
封晚晴原本僵硬的身子越發僵硬了,他們居然是認識的!
雲天揚打了個哈哈,道:「誰不知道你駱兄貴人事忙,咱們這些閒散人士又如何找得到您呢,這可怪不得兄弟啊。對了,我要跟你介紹個人。」
雲天揚望向封晚晴,只覺得她臉色不大對勁,而駱竟堯就站在她身後,含笑瞅著她,似乎心情不錯。這兩個人之間那種氣氛,實在是有些詭異!
雲天揚瞪大眼睛看著這兩人,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地又嚥了下去。這兩個人之間簡直沒有他介入的空間!看樣子,他也不用多事了。
要挺住,封晚晴給自己打氣。沒什麼大不了的,姓駱的已經有了二姐,竟還敢到這種場合來,理虧的是他!
想起二姐,封晚晴怒氣油然而生,她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然後轉過身去,面對著他。
「駱竟堯!」她毫不客氣地連名帶姓叫他。
「不用叫得那麼大聲,我聽得見。」駱竟堯一派悠閒,瞅著她看了一會兒,故作恍然道:「原來是三小姐,沒想到三小姐還記得我的名字,我真是感激涕零。」
這個人裝蒜的功力更上一層樓了,封晚晴冷眼瞧他一副深受感動的模樣,只當做看不見。
「對了,三小姐怎麼會在這兒?」
「你管得著嗎?或者你先問問你自己,你怎麼會在這兒?」封晚晴開始興師問罪,「二姐嫁給你只不過一年多的時間,你就跑到這裡鬼混,你怎麼對得起她?」
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雲天揚頭大了,怎麼又扯出來一個什麼二姐,還已經嫁給他一年多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方纔那種氣氛,很明顯地是……算了,這兩個人本身就麻煩,再牽扯到一塊,要是簡單了事才奇怪呢。多想無用,還是待在一旁看戲多舒服。
「套句三小姐的話,這你也管不著吧。」駱竟堯瞅著她,輕笑,「你二姐都不管了,你在這乾著急幹嗎?小心氣壞了身子。」
封晚晴對他最後那句戲謔的話充耳不聞,盯著他說:「胡說八道,二姐怎麼可能不管?我看是你根本沒有告訴她吧。既然做得出來這種事,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冤枉,真的冤枉,」駱竟堯收斂了笑容,「我這回可真的沒騙你,你二姐真的知道我上如玉姑娘這兒來了。」
「她就一句話沒說?」
「沒說。」
「你騙人!」封晚晴怒道。無論如何,她絕不會相信他這種鬼話的!以二姐的性子,怎麼可能……要不然,就是二姐知道說了也沒用,才乾脆什麼都不說!封晚晴心思一轉,越發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只看他和如玉如此熟稔,便可以想得出他必是窯子裡的常客了。她心一沉,忽然間覺得再也無法忍耐。
不想聽他再說什麼,封晚晴轉身就往外面走去,她衝出門去,埋頭走了一陣,才稍稍散了心中的那股悶氣。她一開始便知道他不是什麼好人,不是嗎?但親跟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跟前出現了一條街,賣的儘是各式各樣的小吃。封晚晴憶起了母親的話,便走進一家店,找了一張乾淨桌子坐下。要了一大碗晶瑩剔透的冰糖圓子,封晚晴舀了一大勺送入口中,只覺滿口香甜,她的心情這才慢慢好轉。
似乎有人在她身旁坐下,封晚晴也懶得去理會,只管埋頭吃東西。但那人卻一直在看她,封晚晴忍了又忍,終於抬起頭來,叫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
那人竟是駱竟堯。他側頭瞧著她,道:「心情好點了沒有?」
封晚晴一聲不出,又埋下頭去,大口大口地吃著。
「還在生氣啊。」他歎口氣,卻又低低地笑出來,「小晚兒,你吃醋了?」
「砰」的一聲,一個大碗馬上砸到他坐的地方。而早就先一步躲開的他,雖然臉上還在笑,不過在看到那個碗直直地砸到地上後,「咚」的一聲,四分五裂,他的笑容也收斂了一些。
好大的手勁!駱竟堯不敢想像那碗要是直接砸到他身上,會是怎麼一個結果?小晚兒真的生氣了!
他不怕死地咧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小晚兒對他的話有反應,這說明什麼?如果可能,他真想再這麼笑下去,但是,小晚兒的眼中已經冒出凶光來了。剛才只是碗,這會兒,不定會是什麼更要命的東西!為了他的小命著想,他還是放聰明一點的好。收起笑臉,他的態度變得鄭重其事。
「小晚兒,你要拿什麼砸我都可以。不過,務必相信我一句話,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
他是哪種人與她何干?封晚晴看都不看他一眼,轉身離開。
他也不阻止,逕自跟在她後面。瞅著她越走越快的背影,他只管跟在後面,還一面低笑,頗能自得其樂。
封晚晴卻是越走越有氣,那個人難道看不懂別人的臉色嗎?她都明擺著不想理他了,他居然還這麼大咧咧地跟在她後面。他到底想幹什麼?
走了一個大圈子,封晚晴二話不說地停在人比較少的地方,冷眼瞅著尾隨而來的人,一張小臉上彷彿結了一層冰。
「別板著臉,這樣會老得快哦。」駱竟堯靠她靠得極近,就差沒貼上她的身子了。他對她那一臉冰霜似乎一無所覺,還伸出手想要撫摸她的臉頰。
「啪」的一聲,封晚晴惱怒地打掉那隻大手,身子挺得直直的,不願對這個厚顏無恥的人示弱。男人的氣息溫溫地籠罩著她全身,那種不自在讓她堅持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向後退了一步。
背部一挨到木板,封晚晴就驚覺不妙。可是那高大的身子跟著移動過來,把她禁錮在門板和他的身體之間。封晚晴敢發誓,這個男人的嘴邊肯定帶著那種可惡之極的笑意,可惜他的頭就在她頭頂處,她只要一抬頭就會碰到他的下巴,所以她死都不會抬頭的。要笑,就笑死他好了,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她使出全身的力氣,想要推開那沉重的身體,卻無濟於事,實在是氣不過,封晚晴抬起腳來,用腳尖狠狠朝他的小腿處踢去,聽見他悶哼一聲,才稍微解了氣,活該!
駱竟堯瞅著那顆黑黑的小腦袋,實在是很想笑,這麼幼稚的舉動也只有他的小晚兒做得出來。他伸出手來,將那柔軟的嬌小身於緊緊地納入懷中,駱竟堯瞅著她儘管動彈不得還拚命掙扎的樣子,眸子光不由自主地變柔了。他的小晚兒,可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寶貝哦。只是別再用這種方式來考驗他了,他的自制力對他的小晚兒可實在是有限得很呢。
封晚晴可不管他腦子裡正轉些什麼念頭,只顧掙扎,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封晚晴悶悶地想起二姐出嫁前幾天,這個人就對她做過這樣的事。太可惡了,又讓她想起不想記住的事了,她要跟這個差勁男人好好算上一賬。
「唉,小晚兒,你究竟打算什麼時候嫁給我?我發覺我已經有些等不及了。」駱竟堯喃喃自語著,「真想直接把你變成我的人……」
他低下頭來,親呢地舔著她的耳垂,溫熱的氣息直吹向她的耳朵裡,癢得她直縮身子,卻就是不肯出聲。
真是彆扭。他的小晚兒要是認準了一件事,只怕連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駱竟堯歎口氣,真不知對她這種性子是恨還是愛。
「小晚兒,求求你對我有那麼一點點的信心好不好?」他抱著她,柔柔地哄著,「只有我的小晚兒,才能叫我這一年來魂牽夢縈,日日夜夜地牽掛著。你難道還不知道?」
她溫暖的身子讓他如此眷戀,捨不得放手。慢慢的,他的心也在她的懷裡變得柔軟了,陶醉在她芬芳的氣息中。
四周的一切都沉靜下來了,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他們彼此。封晚晴迷惘地伏在他懷中,不懂這是怎樣的一份孽緣。
他低沉的嗓音從她頭上傳來,「小晚兒,嫁給我,好嗎?」
一句話讓她又回到了現實,而現實就是他已經有妻子了,並且還是她的親姐姐!在這樣的現實中,為什麼這個男人還能向她求婚求得這般理所當然?
心再度冷了下來,就在這一刻她競有了想流淚的感覺。天地是這麼廣闊,這個男人為什麼就偏只纏著她一個?為什麼不放過她,讓她好好地去過自己的日子?可惡!太可惡了!這一次,她絕對要徹底地和他劃清界限!絕不能有一絲心軟!為了她摯愛的家人,也為了她自己。
她使勁地拍打著他的手臂,冷冷地道:「放我下去。我現在有婚約在身,由不得你這般放肆!」
這句話的效果是驚人的,他的身子頓時變得僵硬,她能感覺到他正用盡全身的力氣控制著自己。良久,他才從嘴裡蹦出一句話來:「那個人是誰?」
看他這架勢,似乎馬上要去把那人大卸八塊!封晚晴遲疑了下,本來想說是表哥的,不過這會兒,她覺得還是別給表哥找麻煩了。誰知道這人到時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是誰?」駱竟堯冰冷的語氣中有著不顧一切的狂暴,那瞬間的憤怒將他的理智燒得一絲不剩,只留下一個信念——敢染指他的小晚兒,他絕對要讓那個不知死活的男人後悔八輩子!
「你以為長得比我高就了不起了?」封晚晴只是冷笑,一點沒把他的怒氣放在眼裡。她狠狠地瞪著他的胸膛,語氣更是輕得發涼,「你既然可以娶妻,我為什麼不可以嫁人?」難道這世上就他有生氣的權利?他生氣給誰看啊?!
一動不動,駱竟堯只是站在原地,死死地咬著牙,直至把牙關都咬得出血了,他還是什麼動作都沒有。就算再憤怒、再不甘心,他又能拿他的小晚兒怎麼辦?擁抱著懷裡小小的人兒,他只恨自己沒出息。都快被她氣死了,卻還是捨不得放手!
一絲了悟自他的心中掠過。這輩子,恐怕他要被他懷裡的小人兒吃定了。自從他遇見她開始,他已經吃了她多少苦頭,難道說是因為他的前半輩子太為所欲為,所以老天特意降下這個小剋星來折磨他?!
不管老天還有什麼考驗在等著他,只要它能把他的小晚兒給他,他就會心甘情願地承受,絕不會有一絲怨言。否則的話……
他狠狠地瞪向天空,長嘯一聲,放下懷裡的人兒飛馳而去。嘯聲一路不斷,似乎是在向老天宣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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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集市裡人煙逐漸稀疏。
封晚晴怔怔地呆在路邊,難以忘懷駱竟堯方才離去時的情景。不知不覺中,她的眼眶又開始發熱。被這般的男人追著不放,她何其有幸啊!
而又何其不幸!為什麼、為什麼他偏是二姐的丈夫?只這一條,他們今生今世便已注定了無緣。除非、除非時光倒轉,能讓他們重新再來一次!
晚晴慢慢地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來,把頭埋進手臂裡,靜靜地任情緒發洩。時間一點點過去,她再次抬起頭來,臉龐上露出堅毅的神情——封晚晴永遠只會往前看,走過了就絕不會再回頭!
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來,她環顧著四周,驚訝地發現商販們正收拾東西準備走了。天色不知什麼時候昏暗下來,娘等不到她,這會兒只怕早到了應心寺了。她還是等會就直接雇個車子上應心寺去吧。
晚晴正要起身,卻見一輛車子晃晃悠悠地過來了,就停在她旁邊。她向車上看去,還真是吃了一驚——趕車的居然是秦穆!
秦穆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道:「上來吧,我送你到應心寺去。」
晚晴怎麼也想不到秦穆會出現在這裡。他們只不過一面之緣,而且這人明明就是那種絕對不肯理會別人死活的性子,現在居然紓尊降尊地當起車伕來。她有這麼大的面子嗎?
封晚晴默然,繞過車子,往前走去,秦穆也不做聲,駕著車子跟在後面。晚晴雇了一輛車,跳了上去,自始至終她不曾向後面看上一眼。而那輛車子,卻始終跟在後面,就這樣一直到了應心寺。
兩個下人正守候在寺前,手裡提著燈籠,「小小姐,您總算來了。」
一個下人一邊替她掌燈引路,一邊道:「小小姐,二夫人說了,要把駱家姑爺的那位朋友一併請進去。好當面致謝。」
駱竟堯真是想得周道,想必是怕她回來晚了會被她娘親責備,所以替她拉了個墊背的。料定了有外人在,娘也不好說她什麼。封晚晴不覺淡淡地一笑,走到秦穆的車子旁,道:「我娘請你上去。」
「不必了,我還要趕回去。」秦穆開了口,聲音淡淡的。
「你這個人怎麼一點禮數都不懂?」封晚晴皺起眉,「你對你家長輩也是這種態度?」
「我沒有長輩。」
封晚晴微一錯愕,秦穆卻已跳下車來,一聲不出地向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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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話。隔日一大早,封晚晴躡手躡腳走到母親的房門外,聽到唸經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她露出笑容悄悄走開,找了一個下人,問:「秦穆呢?」
「秦公子在大殿。」
晚晴趕去一看,秦穆正與一老僧相對盤坐,閉著跟不言不動。若不是他一身俗裝,別人還真以為他是個得道高僧。
封晚晴站在他身後,叫了他一聲,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封晚晴二話不說地湊到他耳邊,又大聲地叫了一聲。她的性子向來是不達目的不罷休,遇上她,算他倒霉。
秦穆終於睜開眼睛。
「有事嗎?」
「當然有事。」封晚晴不滿地說,「沒事鬼才來看你的臉色呢。」
「什麼事?」
「娘要是問起你我昨天都幹了些什麼,你就一概回答不知道。明白嗎?」
「很明白。」秦穆抬起頭來,看她一眼,道:「我等會就要下山去了,你何必擔心?」
「我當然擔心。」封晚晴輕哼一聲,「昨晚不知是誰說不必上山的,結果卻還在山上留宿了一晚。」
秦穆沒有做聲,又閉上了眼。
封晚晴逕自在他旁邊說話:「你這人看起來蠻有原則的,其實心最軟了。這樣的人很容易吃虧,知不知道?」
沒有應聲。
「你既然跟駱竟堯是朋友,就該跟他多學一點。臉皮厚,心腸硬,走遍天下都只有他佔人家便宜,沒有人家佔他便宜的。」
仍然沒有應聲。
「你跟那個偽君子做朋友,只會吃虧。我勸你呀,不要被他那一臉的皮笑肉不笑給騙了。老虎要吃人前,就是他那種笑法。」
封晚晴不吐不快,趁此機會,前仇新賬一併算,她正罵得來勁時,聽得封家二夫人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還帶著笑意。
「竟堯那孩子是不是得罪你了?你把人家說成這樣。」
「豈止是得罪?」封晚晴恨恨地說,「娘,您知道他幹了什麼嗎?」
封家二夫人在一個蒲團上坐定,微笑道:「看你氣成這樣,他做了什麼?」
「他昨天上窯子裡去了。」封晚晴大聲說。
一個女孩子竟然說出這種話,還說得那麼大聲?封家二夫人有些尷尬地望了望四周。幸好,大師和秦家賢侄定力夠,聽到這樣的話也沒什麼反應。饒是如此,封家二夫人依然覺得臉上無光。
見女兒一臉的理直氣壯,根本就不覺得她有哪裡不對。身為娘親的,實在是連罵這個女兒都覺得無力。
「你一個女孩子家是怎麼知道這種事的?」封家二夫人的聲音有一絲少見的嚴厲。
「他說的。」封晚晴一指秦穆。誰教他是駱竟堯的朋友,背點黑鍋也不為過。
秦穆驀地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終又閉上,依然什麼都沒說。
封家二夫人的聲音緩和下來,皺著眉對女兒道:「女孩子家以後不要問別人這些事。」
封晚晴睜大眼睛,道:「娘,你就只會說這些?」
「那又能如何?」
是呀,又能如何?封晚晴只覺一口氣悶著無處可發。她忽然轉過身來,向她娘說:「娘,我不去上香了。我要到山上去玩。」
封家二夫人心知女兒是捺不住性子陪她在上院裡呆上一整天的,而且出去散散心也好,免得一股氣老是憋在心裡。不過一個女孩子怎好一個人亂跑?便說:「讓你子良表哥陪你吧。」
她想一個人待著啊。封晚晴眉一皺,馬上指著那個一直靜坐不動的人,「秦穆陪我好了。」
封家二夫人驚奇地望了女兒一眼,晚兒可從來沒指名叫一個年輕男人陪她,莫非她對秦穆——若真是這樣,倒是一件好事。封晚晴見她娘的臉上露出那種笑容,便知娘會錯了意。不過這樣更好,娘想必會一口答應秦穆陪她。
封家二夫人轉向秦穆,「那就有勞賢侄了。」
見秦穆不理,晚晴知他不願,便在他身後小聲嘀咕:「裝一下啦。等我娘走了,你愛到哪兒就到哪兒。」見他仍是不理,封晚晴就伸出手,用指尖狠狠戳著他背部。就不信他還能裝。
封家二夫人看著女兒的舉動,只能裝做沒有看見。真是難為秦家賢侄了。
實在是不願對長輩說謊,卻又不勝其煩,秦穆只得胡亂點了一下頭,但心裡卻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他自小孤僻,詩人冷漠,一般的女子,也從不願或是不敢與他親近。哪像這位封三小姐,她似乎一點都不在乎。
看他點頭,在封家二夫人眼裡,只當他已應允。秦家賢侄性子雖冷淡了一點,但配上活蹦亂跳的晚兒,倒也剛好。
收拾了一下香燭、經文等物,封家二夫人就上山了。上院在山的最頂端,從下院走上去,一般要一個時辰,為了趕上頭炷香,實在是不能耽擱了。
而大殿裡,封晚晴心情大好,先前的不悅早就拋到腦後了。一整天,一整天耶!她可以到處亂跑,隨便做什麼都可以。她可以到山上的草地上打滾,可以把腳伸進涼涼的泉水裡,還可以大喊大叫,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偷笑了出來。
秦穆怪異地瞅她一眼,站了起來。
「怎麼,你不繼續打坐了?」
「我答應了伯母,要陪你上山。」
封晚晴看著他,皺起眉,「剛才只是裝的,不算數的。」
「我從來不假裝,」秦穆淡淡地道,「我答應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你答應的事關係到我,請你考慮一下我的意願好嗎?」封晚晴有些不悅。這種自以為是、眼裡沒有別人存在的做法,沒法不讓她想起另一個人。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秦穆沉默了一下,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後淡淡地道:「你不要我陪也可以,但一定要找個人和你一起上山。」
封晚晴望著他,張了張嘴,終於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囉嗦?」
「我既然答應了伯母,就必須對她有個交待。」
那是他的事。她哼了一聲,加重語氣地聲明:「我不管你心裡怎麼想。反正我今天要一個人上山,誰都別想攔著我。」
秦穆這次沒有做聲。
封晚晴舒了一大口氣,趕緊向外走去。就在她走到門口時,秦穆的一句話平平地飄過來,「我知道你心裡想誰陪你。」
封晚晴差點被門檻絆倒,回過身來大叫:「你不要在那裡自以為是,我再一次告訴你,我誰都不要!」
秦穆看著她那張因氣憤而漲紅了的臉,再次沉默下來。她一定不知道她剛才那句話說得有多曖昧!
看著她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秦穆的心裡第一次起了掙扎。真的要去告訴竟堯兄不可嗎?她不是已經說了她誰都不要嗎?自然——其中也包括了竟堯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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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心寺是遠近聞名的大寺,香火向來鼎盛。一大早,通往上院的各條路上便有了不少的善男信女。這麼多的人要去爭那頭燭香,封晚晴有些替母親擔心,不知她是否搶得上。
避開人群,封晚晴專抄小道走。不一會兒,她就覺得四周清靜異常,山路邊開滿了不知名的小花,高大的樹木直聳參天,流水聲潺潺,卻看不到水。
跟山下一比,這裡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她轉過一個山角,看到迎面的山坡上長著一大片綠油油的青草,在陽光下似乎在發著光。封晚晴歡呼了一聲,衝了上去,然後身子就這麼直直地倒下去。太陽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風微微地吹過,帶來混著花香的甜蜜氣息。封晚晴閉上眼睛,滿足地輕歎一口氣,好舒服啊。伸了個懶腰,封晚晴向一邊滾去,把頭埋在草裡,深深地吸了一大口青草的味道,然後對著風吐了出去。吸風飲露,她總有一天會得道成仙的。懶懶地躺在草中間,一動也不動。就這樣瞧著天上,讓腦子一片空白。太陽一點點地移動,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閉上發酸的眼睛稍作休息,再睜開。咦?奇怪,太陽怎麼突然不見了?封晚晴不信地眨了眨眼,卻正對上一雙直直地盯著她的黑眸。眼睛裡面閃動的笑意,活像是在觀賞一隻愛打滾的小狗。那種笑,她閉著眼睛都認得出來。
這時,封晚晴心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等下了山後,她一定要好生跟秦穆算這筆賬。沒人叫他這麼多事的!
駱竟堯居高,臨下地瞧著她,—臉興味,「躺著是不是很舒服?」
「當然。」封晚晴翻個身,背對著他,天底下就是有這麼多無聊的人!
駱竟堯伸伸長腿,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他順手去摸她的小腦袋,卻被她毫不客氣地打掉,駱竟堯的笑意更深了。還是這麼彆扭啊。沒關係,他今天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地跟她磨下去。他俯下頭,在她耳邊輕輕地說:「讓我抱抱可好?」
就算她說不好,他就會聽嗎?這個男人向來我行我素的,從來都是置他人意願於不顧。一念及此,封晚晴立刻在地上滾了幾滾,離他遠遠的,然後跳起來。
他並沒有追過來。封晚晴剛剛鬆了一口氣,卻見到那個坐在地上的男人一副「這次放你一馬」的表情,她氣得差點衝過去踢他一腳。
駱竟堯不在意地瞧了她的舉動一眼,道:「不用那麼緊張,我今天只是想跟你好好地談一談而已。」
封晚晴瞪了他一眼,擺明了不相信他。
「我的信用有這麼差嗎?」
「早就破產了。」
駱竟堯笑出聲來,卻在瞧見那站得遠遠的小人兒時,又收起了笑。小晚兒有必要躲他這麼遠嗎?心裡泛起一陣苦澀,他淡淡地開口:「你再躲我遠一點也沒用,我已經向岳父大人提親了。想必不久,你就要嫁過來了。那時,你只能乖乖地待在我身邊了。」
「你居然向爹爹提出這種事!」封晚晴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男人竟敢做出這樣的事!最糟糕的是,二姐知道了嗎?
封晚晴的心直往下沉,她從來不在爹娘面前提及駱竟堯的惡行,就是害怕會傳到二姐的耳朵裡,誰知現在——
封晚晴的眼裡冒出火來,恨不得立即燒死眼前這個男人!「無恥!」
駱竟堯對她渾身上下的火光似乎一無所覺,依舊笑得漫不經心,「小晚兒,你這可是辱罵親夫哦。」
「你——無恥!不要臉!王八蛋!」
「停、停,你罵什麼都不要緊,就是不能罵王八。」駱竟堯皺了皺眉,有些無奈,「小晚兒,你馬上就要嫁給我了,還罵我王八,這也未免太——」
「誰要嫁給你了,你做夢!」封晚晴轉身就走,她這輩子絕對不要再看這個男人一眼。
駱竟堯的聲音悠悠地從身後傳來,顯得有恃無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由不得你啊。」
忍了又忍,封晚晴停住腳步、背著他,冷冷地說:「爹爹不會答應的。」
「是嗎?」駱竟堯的笑容裡有一絲傲然,「以往是不會,不過你以為我這一年來都在忙什麼?如今的駱竟堯說出來的話,任誰也都要考慮考慮的。岳父一時是拒絕了,不過現在怕是在心裡正掂量著呢。至於你那所謂的婚約,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話是這麼說的,他的臉還是有些黑。接下來的話就有些壓抑不住的火氣夾雜在其中,「你以為我沒有一定的把握,就敢這樣上你家的門?」
這人,這人——封晚晴火氣上揚到最高點,反而冷靜了下來。從來、從來沒有人敢威脅封家人!
「那是你的事,就算你現在把整個封家翻過來,也別想我會就此屈服!」他真是錯估封家人了!他當真以為只要有錢有勢,任誰都會低頭?雖然封家世代經商,但也沒有他那麼重的銅臭味!
封晚晴一邊暗罵,一邊走她的路,根本不肯回頭。她沒發現駱竟堯原本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已經不見了,他瞪著封晚晴越走越急的身影,臉色甚至有些陰鬱。到底他要怎麼做才抓得住她?
忍了一會兒,他終於忍耐不住,邁開長腿追了上去。
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封晚晴乾脆跑了起來。無論怎麼樣,她都絕對不要再和那個人照面!
實在是不想在這裡玩小孩子賽跑的把戲,但是又不能眼睜睜看她就這麼在他眼前跑掉。駱竟堯瞪著前面那個避他如虎狼的人,撒開長腿追在後面,臉色難看之極。
封晚晴聽著身後傳來的聲音,不由得越跑越快,到最後,她根本就是兩眼一抹黑,直接往前面沖了。不料山路轉過去後,前面竟是一道大下坡。她連想都來不及,已經直直地衝了下去。衝勢加上山體的坡度,根本就沒有人能剎得住步子。她一聲不出,就滾了下去,重重地跌在地上。突然一張驚慌失措的臉向她衝來,是駱竟堯?我不要再見他的面了——封晚晴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但是,這張臉一點笑容都沒有,有的只是驚恐,真的是駱竟堯嗎?懷著滿心的疑惑,她的神志逐漸……逐漸模糊……
「小晚兒……」駱竟堯的聲音竟然嘶啞了,「不要嚇我!起來,起來,我不追你了,我保證。」
一條小溪彎彎地從不知名的地方流了出來,清澈得能看見水底的游魚。流水輕輕地拍打著溪邊的石子,濺起的水花弄濕了邊上人的衣裳。駱竟堯坐在溪邊,小心地替懷裡的人兒包紮傷口。她的手腳都磨破皮了,上上下下都有擦飭,幸好只是一些皮外傷,沒有傷到骨頭。最嚴重的就是頭上撞了一道大口子,所以她到現在還是昏迷不醒。
看著她在昏迷中依然微蹙的眉頭,他轉過身去,手巾在溪裡沾濕,然後輕輕地放在她額頭上,希望她能好一點。還好他身上一向都帶著金創藥,及時替她敷了藥,如今應該沒什麼大礙了。只是她還是一直不醒,不知是撞到了哪裡?
駱竟堯看著她沉睡的面容,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心越來越慌。她該不會就這樣一直睡下去吧?他的心擰了一下,原本飛揚的笑臉如今一片晦澀,是他的錯,他不該逼她的。他的小晚兒本是個自由自在的小精靈,是他太著急、太急著想要擁有她,才會弄成這樣的!
輕輕地撫摩著懷中人略嫌蒼白的臉蛋兒,駱竟堯無聲無啟、地歎了口氣。快醒過來吧,小晚兒。
彷彿是聽到了他的歎息聲一樣,封晚晴突然睜開了眼睛,迷惑地瞅了他一眼後,又閉了起來。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的頭這麼重呢?
「小晚兒,小晚兒。」駱竟堯小聲地呼喚著,怕大聲了會讓她的頭更不舒服。雖然傷口已經用白布包好了,不過那麼大的傷口,一定很痛吧。
他歉疚地低喚著她,而一直壓在心裡的那口氣,也悄然地放了下去。駱竟堯重新露出了笑容,任由這失而復得的喜悅一點點地佔據他的全身。
封晚晴悶不作聲地躺著,不願睜眼。她沒有健忘到可以馬上把之前發生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但是全身的不適,又讓她沒有力氣對他發火。現在,恐怕她連大聲說話都會頭痛。還有,她昏迷前看到的那張臉,到底是誰的呢?看起來,除了駱竟堯沒有別人。可是,那樣驚恐的表情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那個人臉上?
她從來不認為會從那個人的臉上看到除了假笑之外的任何一種表情,她也不認為自己有這個榮幸能引出那個人不為人知的真實情緒。所以,一定是她看錯了。封晚晴拚命說服著自己,覺得頭又開始痛了,她不該想太多的。
一條清涼的手巾覆上了她的額頭,緩解了她的痛苦。他的動作是如此輕柔,簡直令她以為自己在做夢——那是另外一個人,不可能是那個老是欺負她、嘲笑她,從來以自我為中心,不在乎別人感受的駱竟堯!
駱竟堯一直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摟著她,等手巾不再清涼時,就拿到溪水裡重新弄濕,然後小心地為她換上。這樣溫柔的舉止出自於他的手,讓別人見了,恐怕會嚇到下巴落地而不自覺。因為連他自己都嚇著了啊。
若不是發生了這樣的事,只怕他一輩子也想不到自己竟也會做出這種沒出息的舉動。不過,既然做了就做好,他幾時在乎過世人的眼光了?
微風輕輕地吹過,山間特有的氣息愜意得讓人想就此長眠在這大山的懷抱之中,然後做一個甜甜的美夢。世俗之人難得有這種奢望啊。
陽光灑落了兩人一身,溫柔地撫慰著。坐著的男人看著懷中女子的眼神是溫柔而專注的,而閉著眼睛的女子一臉平和,均勻的呼吸一如新生的嬰兒,無憂無慮,舒適得讓人心生眷戀啊。
太陽逐漸西沉,在火紅的光球沒入地平線時,魔法消失了。
封晚晴使勁撐起身子,道:「我該回去了。」只這一句話,便有恍如隔世之感,封晚晴的心情無端地沉重了。
駱竟堯捉著她不放,執拗地看進她的眼,「告訴我一句話,為什麼不肯嫁給我?」
「因為我不想。」
「為什麼不想?理由呢?不要告訴我你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就算以前沒有,但今天呢?剛才呢?」
封晚晴只覺頭又痛了。非關傷口,而是她居然無法斷然地大聲回答他。就像他說的,如果是今天以前,她可以很堅決地、毫不猶豫地拒絕他。魔法的痕跡不是可以那麼容易地消除得一乾二淨啊。而這個人又絕對是那種不肯放過一點對他有利時機的人。
封晚晴突然煩躁起來,忍不住發了脾氣,「不想就是不想,天底下的事哪能件件都有什麼理由的?」
聽出她的不悅,駱竟堯的聲音放柔了,輕輕地哄著她,「小晚兒,你這樣對我不公平哦。」他低沉淳厚的聲音在傍晚的風中迴響,可以輕易地撒下人的心防,讓人不自覺地說出藏在內心深處的話來。
許久,就在他以為他不會得到回應之時,才聽見封晚晴的聲音細細地從風中傳來。
「因為你已經有妻子了。」不待回應,她又很快地接著說:「不要跟我說什麼男人三妻四妾不算什麼,或許有的女人可以不在乎,但我在乎。而且——二姐也在乎。」她加了一句,心情更覺沉重。
駱竟堯望著她,從沒想過她在意的是這個,因為他自己從不認為他的婚事是一種妨礙。
對於他來說,名分這東西只不過是一張紙而已,在他心中沒有一丁點的份量。不過,既然小晚兒在乎這個的話,他也絕不會讓她心中有一點點的委屈存在。
夜色中,他的聲音顯得低沉而柔和,「你不用擔心,我可以馬上休了她。」
「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封晚晴的火氣又上來了,這個男人為什麼從來不為別人想想?他居然這麼輕易就想休了二姐,這將置二姐於何地?!
「你別忘了當初你是為了什麼要娶二姐的。現在利用完人之後,就想把別人一腳踢開了?你根本就是個混蛋!」
「這一點我承認,我從來不是什麼好人。」駱竟堯說得輕描淡寫,根本就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世界上有好人,當然也有壞人,只不過大多數壞人還不肯承認自己是壞人罷了。壞人就是壞人,駱竟堯十分不屑為自己找出什麼借口的行為,或者應該說是他沒這閒工夫更準確。他的時間用來忙著賺錢還來不及呢,哪有閒情來理會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我不在乎別人有什麼感受,我只做我想要做的事。」駱竟堯緊緊地盯著她,擺明了不肯罷手。他想要她,就算是與全世界為敵,他也不在乎!更何況只是一個女人而已,他不認為她可能成為他們之間的障礙!
「但是我在乎!」封晚晴大叫出聲。如果地現在手裡有一把刀的話,她會毫不猶豫地劈開眼前這人的腦袋,看看那裡面都裝了些什麼。他憑什麼可以這般理直氣壯地漠視別人!
對一個眼裡只有他自己的人說這些,封晚晴實在是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但是她又不能不說,至少也要讓他明白自己的立場。
「你可以不在乎你的妻子,但我卻在乎我的姐姐。我在乎她的感受,在乎她是不是傷心、難過,是不是會流淚,所以——」封晚晴頓了頓,終於緩慢而堅定地說:「你要是做出傷害二姐的事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她是在說真的。駱竟堯看著她的眼神,再看著她這一身的傷,他的臉色終於黯淡了,而心更像是墜入了無底深淵。如果他一意孤行的話,只會令她受更多、更大的傷害吧。而他,就算可以不在乎全天下的人,卻還是不得不在乎她呀。這是上天的報應嗎?為了一個他從來沒放在心上的女人,小晚兒卻棄他而去?
看著小晚兒掙脫了他的手站起來,然後轉過身一步步地遠去。他心裡突然起了一陣恐慌,嘴唇不由自主地嚅動著,想要出聲,想要叫她回來。然而話到嘴邊,卻像被什麼堵住了一般,發不出聲來。不行,他不能就這樣讓他的小晚兒走出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