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郊遊?」
「是啊,娘老是待在府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我看了都替您憋得慌。現在可是春天,外面山青水秀、鳥語花香,您就不想去瞧瞧?再說,子良表哥難得來一道,您總不能老叫他陪您一起悶在府裡吧?趁這機會,我也正好讓他見識見識咱們這兒的大好風景,免得他總是誇他家鄉的江南風光有多美多美,簡直是把我們這兒給瞧扁了!」
封家二夫人露出了笑容,道:「瞧你這一長串話,我去還不成嗎?」
封晚晴歡呼一聲,「我這就去準備。」
「不急,不急,」封家二夫人拉住了女兒,「來,坐在娘跟前。跟娘說句老實話,你覺得你子良表哥怎麼樣?」
子良表哥姓季名寬,表字子良。他是封家二夫人的嫡親外甥,這次是奉了父母之命,特地前來看望姨媽的。
兩家大人的心思,封晚晴一看即知。不過,她卻故意裝傻,「子良表哥?他呀,我到現在還沒發覺他有什麼優點呢。」
瞧女兒笑得一臉頑皮,封家二夫人真有些哭笑不得,「你呀,就是老愛欺負你子良表哥,也真是難為這孩子了。不說這些了,娘是問你正經事,你可要認真點回答。」
「認真點嘛,」封晚晴想了想,道:「子良表哥他人很正直、誠實,是個好人。脾氣嘛,溫和有禮,不錯。不過,」封晚晴向她娘挨過去,「您不用替我操心了。子良表哥雖好,卻不適合我。再說,我可是打算一直陪著您,到您老得走不動時,我好當您的枴杖使呀。」
「你這丫頭,就知道怎樣討娘歡心。」封家二夫人覺得很窩心,她總算沒有白疼這個女兒,只是——
算了,封家二夫人揮了揮手,道:「快去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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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輛大車在場地上一字排開,馬兒們揚著前蹄,躍躍欲試。封晚晴走過去,摸了摸馬兒光滑的鬃毛。馬兒溫馴地轉過頭來,大眼望著她。
「表妹,姨媽出來了。」一個身穿藍色長袍的年青人出聲向她招呼,他戴著文士頭巾,看上去文質彬彬。
「子良表哥。」封晚晴向他微微點頭,看見娘正站在台階上,含笑瞧著她。
「娘,您都收拾好了?」
「也沒多少東西,只是要在應心寺借住一宿,就多帶了點衣物。開春乍暖還寒,還是要防著點,不要凍著了。」
「知道了,娘。走了嘛。」
「瞧你這急性子。」封家二夫人嘴裡說著,還是和封晚晴一同上了車。
一聲呼哨聲後,三輛大車浩浩蕩藹地駛離了封府,向城外而去。
她們這次的目的是參加城外近郊的一個集會,是開春以來十里八鄉最隆重的聚會,天南地北的貨物都聚到了一起,據說還有不少的稀罕玩意兒。這點倒是很教城裡的小姐夫人們心動的。
順路的車子不少,出了城之後,行走的人就多了。不時見到趕集的人三三兩兩地成群結隊,一路高聲談笑。
順著越來越擁擠的人流,馬車的速度也越來越慢。不久,車子駛入了一大片空地,停了下來。向四周看去,一排排鋪子上鋪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商販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引得來來往往的人群不時駐足。
下了馬車,因三個人衣飾華貴,下人們也看來齊整得很,一望即知是富貴人家的眷屬,走在路上的人們紛紛讓路。那些商販們也不敢怠慢,招呼得格外慇勤。
一路買了許多東西,走了一陣,就見前面有個茶館。封家二夫人抹了把汗,道:「到底是上了年紀了,比不得你們年青人。我先到那裡歇歇去,你們自己再逛逛吧。」
她望向季寬,叮囑道:「子良,好好照顧晚兒,不要讓她亂跑。」
「我會的,姨媽。」
封家二夫人點點頭,「你們兩個要小心點,互相照應一下。我要在這兒多待一會兒,順便吃點東西,你們要玩儘管玩,天黑前一定要回來。還有,要記著吃飯。」
封晚晴道:「娘,您想想,我這人還會餓著嗎?等會我要一路走、一路吃,看什麼好吃就吃什麼。」
封家二夫人笑了,「那也要小心點,不要吃壞了肚子。」
「知道了,娘。」
待封家二夫人走進茶館,兩個年輕人肩並肩地往前走。這兩人,男的溫文、女的嬌憨,宛如一對璧人。他們走在街上,人人注目,稱羨不已。
走了一段路,季寬清了清嗓子,道:「表妹,有一件事趁著姨媽不在,我想跟你說一下。」
封晚晴東張西望著,漫不經心地道:「是關於我們之間的事?」
季寬尷尬地點點頭,「表妹,你知道,我爹娘叫我這次來,就是——」他顯得有些為難,「但是,我——」
「但是,你沒有那種意思,是不是?」
封晚晴看他一副說不出口的樣子,乾脆替他接過話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瞧他為難成這樣子。
季寬鬆了口氣,道:「表妹,其實我很喜歡你的,只是——」
「只是沒有那種感覺,所以覺得我只能做妹妹,是不是?」
季寬張大了嘴巴,看著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封晚晴看他這樣子,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
「表妹,你——」季寬擔憂地看著她,她的反應實在太反常了,「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
封晚晴一邊笑,一邊揮手,道:「好了,好了,我是跟你鬧著玩的。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傷心嗎?」
「那你的意思?」季寬也露出了笑容,知道自己又被表妹擺了一道。
「因為我也是這樣想的呀,」封晚晴笑著,向他眨眨眼,「這件事你知、我知,就夠了。管大人怎麼想,咱們倆心照不宣。」
季寬點頭,兩人相視一笑,繼續往前走。街上十分狹窄,只能步行,卻熱鬧得很。
天空是這麼藍,空氣是這麼清新,安寧、柔軟的氣氛讓人從內心裡生出一種感覺來,覺得只要生在這世上便是最大的福分,再也別無他求了。
轉過一條街,迎面一道挺拔的身影向他們走了過來。雖只是布衣葛袍,卻遮不住他那昂然出眾的氣勢。他烏黑的頭髮在頭頂上束成髻,露出刀鑿般的俊顏,修長的身材裹在長袍中,散發出一種深沉而又危險的氣息。
封晚晴仰首望去,四目相接之時,彼此都不禁一震。這一瞬間,鬧哄哄的街市彷彿不再存在,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封晚晴馬上回過神來,有些倉皇地轉過了眼。她感覺到那兩道灼灼的眼神還留在她身上,一眨不眨。
比起一年前,他似乎更加沉穩了,身上少了一份張狂,多了一份內斂。只是,他怎麼會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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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竟堯停住腳,靜靜地凝視著眼前的人兒。她站在人群中,宛如一個誤闖凡間的小仙女,清新又可愛。
他不禁笑了起來,心裡閃現出一年前那個小小的身影。一年不見,她看來長大了不少,眉宇之間已褪去了青澀,開始顯露出少女的風韻。他驕傲而又喜悅地看著她,眼光捨不得離開。
「表妹,那人是誰?」季寬小聲地問,一面打量著對面的出色男人。這個人看表妹的眼神就好像全天下只有她一個女人似的,不,應該說是全天下只有她一個人。因為就站在她身邊的他,也似乎完完全全地被當成了空氣。
「這位公子,」季寬正要出聲招呼,卻被表妹拉了一把。一轉頭,見她向自己搖了搖頭,輕聲道:「我們不要理他。」
季寬有些愕然,卻見封晚晴目不斜視地走上前去,在經過那個男子身邊時,就像那個人不存在一樣,逕自往前走去。
下一刻,那男人已攔在了封晚晴面前,動作快得連季寬根本就沒看清楚。季寬不禁揉了揉眼,再看過去,那男子似乎在跟表妹說著些什麼,雖然那個人的臉上還帶著笑,但臉色卻變了。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那個男人抓住了封晚晴的手,她掙扎了幾下,卻掙扎不開。季寬搖搖頭,趕上前去,嚴肅地對那個男子道:「這位公子,請您放開我表妹。如果您找她有事的話,請好好地說,不要動手動腳。」
「表妹?」那個男人狠狠地瞪著他,季寬只覺一股敵意撲面而來,十分強烈。他們今天不過是第一次見面,他什麼時候得罪過這個人了?
那男人不理他,轉向封晚晴,臉色難看得可以,口氣更是冷,「我怎麼沒聽說過你有什麼表哥?」
等了她一年,卻憑空跳出個表哥來!就算駱竟堯修養再好,也被氣得快要瀕臨失控。
「我有沒有表哥關你什麼事?」封晚晴瞪著駱竟堯,使勁地想要掙開那緊抓住她的大手。這是大街上,拉拉扯扯的,這傢伙不怕別人看,她可怕別人誤會!
她再掙了幾下,手腕實在有些痛了。晚晴終於發火了,她用腳狠狠地蹋駱竟堯,「姓駱的,你放開我!」管他大街不大街的,這個男人根本欠揍!
駱竟堯看著她氣得紅紅的臉蛋,深吸口氣,放開她的手。好歹這是他們一年來的首次重逢,實在不想把場面弄得太難看。
但是,她有了另一個男人!這叫駱竟堯如何嚥得下這口氣?駱竟堯用身子攔著封晚晴,一邊陰沉沉地瞪著季寬,直瞪得季寬渾身發涼,只好知趣地道:「你們談,我先過去。」然後趕緊離開這個風暴區。
「小晚兒。」駱竟堯的口氣立刻變得十分溫柔,連臉色都彷彿換了個人似的,笑容滿面,完全看不出他剛才還一副想要吃人的表情。
這個人簡直是翻臉如翻書,封晚晴這回算是見識到了,真是只有自歎弗如的分!
「小晚兒,你今年有十七歲了吧。是不是有很多人上門提親?」他伴著她一起走,彷彿拉家常般地問。
「那當然!」封晚晴不看他,只是揉著自己的手腕,心裡還是生氣。
自從他在封府第一次見到她,已經兩年了啊。駱竟堯嘴角露出笑,心裡卻冷哼一聲,他已經等他的小晚兒這麼長時間了,豈容旁人覬覦!
低下頭來,看見她的手腕上還是紅紅的,他不禁有些心疼。他剛才真是被她氣昏了,才會用這麼大的力氣。他伸出大手,想替她搓一搓,她卻不領情地把手縮到袖子裡,不讓他碰。
駱竟堯忍不住笑出來,他的小晚兒性子真是一點都沒變!
「小晚兒,我陪你到處走走吧。這集市可是有很多有趣又好玩的東西呢。」駱竟堯一邊說話,一邊凝視著她優美的側面輪廓,努力忍住不去碰觸她,也壓抑住想把她擁入懷中的渴望。
「我娘叫表哥陪我,可沒有叫你。」封晚晴低哼一聲,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跟這個男人散步、聊天。只要她一個不注意,這男子就有本事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真是一點都大意不得的。
她停下腳步,抬眼正視著他,淡談地道:「我要去找我表哥了,不陪你了。」
駱竟堯瞇起眼,審視著她的表情,好半天,才出乎意料地道:「你去吧。」然後,他轉身大步走開,轉眼間便消失在人群中。
封晚晴不去看他的背影,只站在那裡。不一會兒,季寬就出現在她身邊。他一直跟在他們後面,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表妹,剛才這個人是——」季寬問著,封晚晴只是搖頭,「你別問這麼多,我跟這個人一點關係都沒有。還有,」她叮囑他,「表哥,關於我們碰見這個人的事,你不要對任何人說。」
「我知道了。」季寬知道表妹有心事,卻也不多問,只是點點頭。
封晚晴隨著人群移動腳步,心情有些沉重。她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他,而他還是跟以往一樣霸道。她本來以為這一年來都沒有他的消息,他已經放棄她了。而現在看來,她似乎想得太簡單了。
「表妹,表妹!」季寬叫了她幾聲,才把她拉回到現實中。嗜雜的人聲彷彿潮水般向她湧來,令她皺起了眉。
「表妹,今天人好像特別多。」季寬擦了一下額上的汗,發覺情況有些異樣。這麼多的人竟同時向一個地方湧去,而他們被夾在中間,身不由己地跟著走。
人群越來越擠,季寬怕他們被衝散,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這本是一個無心的動作,他們倆誰都沒注意,渾然不知暗處一雙冒煙的眸子正陰陰地瞪著他們相連在一起的手,臉色黑得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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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是在幹什麼?!
駱竟堯瞪著前方那手牽手的一對男女,慪得差點氣絕身亡。明明知道看了只會讓自己更生氣,卻偏還要跟在後面,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這簡直是自虐!
而且為什麼自己就得躲在暗處,好像見不得人似的,卻要把位置讓給那個不知從哪裡蹦出來的表哥?想到這裡,他的臉更黑了。
「公子?」羅剛站在他後面,看著主子熱切的神情,簡直是要歎息了。主子為何總是跟別人不同,好不容易戀愛一次,卻是一路崎嶇坎坷,到現在還不見一點曙光。
那位封三小姐實在難纏,羅剛對她真是甘拜下風。從他跟著主子以來,從沒見過主子在一個人面前會連連吃癟、灰頭土臉,而且至今不得其門而入。
並且,還有一點——
「公子,您為什麼不光明正大地過去呢?剛才您不是和她談得好好的嗎?幹嗎要躲起來?」
羅剛實在不懂,剛才明明見主子和她肩並肩地走著,他看著也高興,但突然主子就走開了,然後就這樣一路躲在她和那個男的身後。既然想見她幹嗎不出去,還拱手讓出自己的位置給那個男的?簡直是太不像主子做的事了!
「我不想跟小晚兒爭執。而且,這是我們分別以來的第一次見面,又當著那個男的面,我必須要有風度一點。」駱竟堯心不在焉地回答,也不管羅剛聽了之後會有什麼反應,一雙眼睛只是緊緊地盯著街面上。
羅剛實在是很想笑,卻又使勁忍著不敢笑出來,明明就是嫉妒嘛,還強裝著,這樣子真是——
羅剛最後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結果在挨了主子的一記白眼後,他總算收斂了笑臉,重新垂手立在主子身後。
街面上人群洶湧,看清人群前進的方向後,駱竟堯不禁挑了挑眉,臉上總算露出了一點笑容。那兩個人要去的地方,看來是那裡了。似乎很有趣呢!
「羅剛,我上次要你做的事都做好了嗎?」他頭也不回地問,視線仍舊追隨著人群中那一抹嬌小身影。
「公子是說採辦聘禮的事?都已準備齊全了。」
羅剛回答著,聲音裡有一些遲疑。主子這樣做,真的好嗎?
「很好。」駱竟堯盯著前方,跟裡閃過一絲嫉妒,他咬了咬牙,「你立刻把聘禮送到封府,向封府下聘書。這事你親自去辦,我晚上就要回音。」
「公子?」羅剛忍不住低聲道:「公子不再考慮考慮?如果封三小姐知道的話,可能會很生氣的。」主子該不會是被嫉妒給沖昏頭了吧?他憂心地想著,對後果實在不大樂觀。
「不必!你只要照我說的去做就夠了。」駱竟堯斷然道。要教他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小晚兒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不如立刻叫他死掉算了!
至於後果,如果小晚兒為這個恨他的話,他——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終於下定了決心:就算小晚兒一時不能諒解他,他也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求得她的寬恕!
「明白了,屬下這就去辦。」羅剛頷首,轉身沒入人群中,很快消失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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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還有前方搭起的三丈見高的檯子,封晚晴心裡直納悶。被人流擠到這裡來,就見這架勢,這裡打算要唱大戲嗎?
人頭攢動著,爭相抬頭向那檯子望去。而那檯子上,至今還空無一人。就算如此,他們仍然翹首以待,臉上儘是興奮之情。
什麼戲這麼受歡迎?她怎麼從來沒聽說過最近有什麼很流行的新戲?封晚晴轉過頭來,問她旁邊的季寬:「表哥,你知道這是在幹嗎?」
「似乎是要唱戲,不過——」季寬也有些疑惑,四處望了望,便向身邊一個穿著長衫的年輕人間道:「這位公子,你知道這台上要幹什麼嗎?」
那人回頭來看他一眼,顯得有些好笑,「你既然不知道,到這裡來幹嗎?」
他也不等季寬回答,隨即便說:「你真是太孤陋寡聞了,連今天城裡幾位紅牌的名姑娘要來這裡登台獻藝都不知道。聽說這幾位姑娘暗地裡正較著勁兒,要趁今天這個機會選出花魁來,那節目才叫精彩呢。」
他說得有勁,封晚晴也聽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了一句:「那你覺得哪位姑娘能成為花魁呢?」
那人望她一眼,神色就有些怪異,「這個、這個——」
「別這個這個了,你回答我的問題呀?」封晚晴追問著,一臉的興致勃勃,全然不管她的行為在別人眼裡有多驚世駭俗。
雖然這年頭風氣開放,但對女子的要求還是較男子要大為嚴苛。青樓窯子這般聲色犬馬之地,良家女子那是連沾都不能沾上一點的。否則,便被視為有悖禮教。
封晚晴對這點可是非議已久,男子在外面縱情享樂,而女子連問都不能問一聲,如何能叫人心服?只可惜她自小到大,都沒機會親自去見識一下所謂的煙花之地,而現在,誤打誤撞地就來到了跟前。真是天助我也!
「表妹。」
一聲呼喚讓她回過頭來,就見表哥一臉不贊同地看著她。封晚晴揚了揚眉。
季寬難得地板起了臉,沉聲道:「不要再說了,我們現在就離開。」
他伸手想要拉她走,卻被她躲開了。人群湧動著,轉眼就不見了她的蹤影。季寬心裡一沉,奮力撥開人群,四處張望,卻依舊不見表妹的身影。
他怔立當場,只覺身上到處冒出冷汗來:他弄丟了表妹,該如何向姨媽交待?
◎◎*◎◎◎*◎◎
眼見小晚兒擺脫了那個男人,駱竟堯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抹笑。他的小晚兒果然不是一般女子可比,那些用來約束一般女子的條條框框豈能奈何得了她?
他愉悅地瞅著前頭那抹嬌小的身影,緊緊跟隨著。
台上傳來「噹」的一聲鑼響,一個嗓音中氣十足地宣佈道:「本年度花魁競選現在正式開始!」
封晚晴已經擠到了最前面的檯子下,選了一個好位置停了下來。駱竟堯輕笑,藉著四周的喧鬧聲,悄無聲息地來到她身後。淡淡的少女清香從她身上飄來,讓他心神不禁一蕩。
他的手指不自覺地劃過她的髮際,那柔滑的觸感讓他簡直不忍放手。他低下頭來,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含著她髮香的氣息,他真的把周圍的一切全都給忘了。
台上的樂音悠揚悅耳,一個個出場的美女風情萬種,看得台下如癡如醉。他卻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全副心神都放在他眼前這個嬌俏的小人兒身上了。
如果能抱抱她,該有多好,他眼裡露出渴望的神情。台上一位正在表演的女子忽然頓了一頓腳步,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繼續下去。喧鬧的歡呼聲中,沒有一個人覺察到這情形。
封晚晴全神貫注地盯著台上,同周圍的人一般情緒高昂。自小見慣了正正經經的大戲,幾時見過這般香艷刺激的場面?看到精彩處,她也忍不住跟別人一起拍手叫好。
沒人注意到她。一是無暇分神,二來也是因為她身後有人替她擋住了大半視線。
駱竟堯立在她身後,幾乎緊貼著她,她卻到現在還一點都沒察覺到。看著她著迷的樣子,他的眼裡不覺露出了溫柔的笑意。看她這麼開心,他心裡也溢滿了難以言表的快樂。
一般男人絕對不會允許女人涉足此類場所,他卻不在乎。他的小晚兒有著遠比一般人強的求知慾、好奇心,而正是這使得她永遠積極向前。這才像他的小晚兒嘛。
只要他的小晚兒每天像現在這般精力旺盛、衝勁十足,他就永遠不會用任何世俗的標準來衡量她。他會好好珍惜她的特質、守護她如春陽般的開懷笑容,永不會去改變她分毫!
只有他,才是最適合小晚兒的男人。這是上天注定,她逃不掉的!
「噹」的又一聲鑼響,宣告著此次表演的結束。人群慢慢地散了,封晚晴卻還懶懶地不願動彈,只覺意猶未盡。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歡呼,有人叫著:「選出新花魁了。」
「是如玉姑娘嗎?」又有人在叫。
有人似乎回答了一聲是,便聽得一陣歡呼之聲。選出花魁了?封晚晴倒是動了點好奇,悄悄走過去,聽他們說話。
「如玉姑娘的帳子就在後面,聽說只請了幾位捧場的老客人。你我可沒這個福氣了。」一個人道。
另一人笑道:「如玉姑娘連任幾屆花魁,來往的都是極有身份之人。我們倆還是別想了,到其他姑娘那裡去碰碰運氣吧。」
兩個人搖搖擺擺地走了,封晚晴眨了眨眼,索性偷偷跟在他們後面,看他們要到哪裡去。
如果能見到那位如玉姑娘就更妙了,如玉剛才在台上的表演真是出色,難怪會被選為花魁。聽說還是連任幾屆的花魁,那可就更不簡單了。
一路走來,絲竹彈唱之聲漸漸入耳。拐進一條小巷,人目所見是一頂頂式樣精緻的帳子,門口以垂花簾遮著。那絲竹之音就是從這些簾子後傳來的,有時還聽得見模糊可辨的笑語聲。
看來到地頭了。
看著她前面的人走進了其中的一間帳子,封晚晴停在路口。這麼多帳子,到底哪一個才是如玉的呢?
都走到這兒了,不相信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封晚晴又開始四下裡看著,要不,乾脆找個人問問。
這時又有兩個男人走進巷於,看見她,都露出了驚奇之色。其中有一個著青袍的人朗聲道:「朗朗乾坤,無奇不有。大姑娘逛窯子,我還真是第一次瞧見。」
封晚晴冷眼瞪回去,「要你管。本小姐就是想來看看男人到底有多齷齪、下流的!」
罵得好!這分明是當著和尚罵禿頭!藏在暗處的駱竟堯差點笑出聲來,他的小晚兒,還真是什麼都吃,就是不肯吃虧。
不過,這兩個人,他卻是認得的,並且還算是可以歸入朋友之列。這可真巧,他無聲地笑了,看來,他得選一個適當的時機現身。
小晚兒那時的反應——一定會很有趣!真是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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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晚晴暗裡狠狠地損了一通,那人也不生氣,只是笑著對他的同伴說:「如何?如今這世道的女子,可真是不能惹啊。」
他的同伴只是沉默不語。這個人似乎也習慣了,又轉過來,笑瞇瞇地道:「這位小姐,我們既然在這裡碰上了,也算有緣。此地的姑娘,都是城中一等一的,小姐可想好要見哪位沒有?咱們兄弟正好送你進去,免得我們老站在路口,妨礙別人通行。」
被他這麼一說,封晚晴也登時發覺不妥。來來往往的人無不對他們投以怪異的目光,這倒不是因為他們正站在路口,而是——這裡居然會出現個女子!
沒好氣地瞪了四週一眼,封晚晴還是有點擔心。雖說認識自己的人不多,但難保不會碰上,要是這事傳到爹娘耳裡去的話,可就——
事到如今,也只有相信這兩個人了,封晚晴跟著他們往前走,一邊道:「我要見今年的花魁。」
那人笑出聲來,道:「小姐的眼光還真高啊。」
封晚晴挑挑眉,道:「沒本事送我進去就直說好了。聽說,那位花魁架子蠻大,身份不夠的根本連門都進不去。」
言下之意是——他們兩個根本不夠格。
她真是把他們兩個給看扁了,那人簡直只有苦笑的分。嘖,真是的,從哪來的這麼一個這麼牙尖嘴利的小丫頭,實在讓人招架不住。
兩人一路磨牙,不多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一頂帳子跟前。
那人停下來,向封晚晴笑笑,道:「到了。」他看了帳子一眼,也不急著進去,對封晚晴道:「先自我介紹一下,在下雲天揚。」
封晚晴點了一下頭,什麼都沒說。
雲天揚也不在乎,又用手指了指他的同伴,「他叫秦穆。這人一向這個脾氣,不喜歡跟人說話。你不用理他。」
封晚晴瞄他一眼,那秦穆神色冷淡,就好像眼前沒有她這個人一樣。她好奇地又瞄他一眼,才轉向帳子,「你們不進去嗎?」
雲天揚掀開簾子,一撂手,「小姐先請。」
封晚晴也不客氣,逕直走了進去。迎面一道寬寬的屏風,把後面全部擋住了,叫人不能一跟看到底。屏面上畫著幾棵竹子,式樣古雅,別具一種幽靜的風味。而屏風後傳來斷斷續續的琴聲,叫人有一探究竟的衝動。
封晚晴在心裡讚了一聲好,繞過屏風向裡走去。不算寬敞的帳子裡擺了一張案幾,周圍錯落地放了幾把竹椅子,卻讓人有一種空曠的錯覺。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迎面的帳幕上掛著一面橫幅刺繡,上面兩隻老鷹正盤旋而下,那栩栩如生的神姿,當真營造出一片天高地遠的境界。
這主人的心思實在不錯,看來自己是來對地方了。封晚晴揚揚嘴角,自顧自地找了一張離案幾最近的椅子坐下。案幾後設有一張方凳,如今卻還空著。雖不見主人的蹤跡,卻可聽見時起時伏的琴聲。這也算是空山聞絕響了。
三人坐下後,便有一個小丫頭出來捧上茶水。封晚晴見她從帳後走出,想必這帳後還另有天地。加上這前帳的佈置,排場可算不小。
封晚晴瞄了一眼雲天揚,輕哼道:「這麼說,你是如玉姑娘的老客人了,我方纔還真是失敬了。」老是逛窯子的,會是什麼好人?
雖然聽出了她話裡的諷刺之意,雲天揚只是笑笑。這位小姐真的惹不得,他犯不上惹火燒身。
過了一會兒,進來一個娉娉婷婷的麗人,捧著一張古琴。她將古琴置於案几上,向三人微微欠身,道:「勞各位久等了。」
她的聲音並不甜美,卻輕柔動人,令人陶醉。只看這風度、這聲音,便當得起紅牌之稱。封晚晴欣賞地看向她,尤其是她看向封晚晴時臉上也絲豪不露異色。就算已經有丫環向她稟報過了,也沒幾個人能做到這樣完全不動聲色,總要向封晚晴多望一眼的。就是這一眼之差,高下立判。
沒想到窯子中竟有這般人才,只可惜淪落風塵。搖了搖頭,封晚晴的眼光再次回到那幅老鷹圖上,心中的惋惜之念更深。這幅刺繡絕對是一流的上等貨色,其繡工十分了得。只是——
見封晚晴一直盯著帳上那幅刺繡,如玉也跟著望了過去,一邊問道:「小姐可是對這幅刺繡感興趣?」
如玉的眼中帶有一種說不出的意味,封晚晴卻沒注意到,只是把眼光集中在那幅圈上,點點頭,「興趣很大。」
如玉柔聲道:「以小姐慧眼,想必另有所見?」這時候,如玉似乎完全忘了帳裡還有另外兩位客人,目光只放在封晚晴身上。
雲天揚在旁邊看著,只覺得這情形說不出的古怪。如玉姑娘應該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小姐的吧。
封晚晴背著手,對那副刺繡左看右看,半晌,才開口說:「這幅鴻鷹圖可是如玉姑娘親手繡成的?」
「正是。」
「以我的眼光,這幅刺繡即便是擺在皇宮大內,也絕不會遜色。姑娘既有如此高明的繡工,坊間卻不見流傳姑娘的名字,甚至連作品也不見一幅,不知何故?」
如玉淺淺一笑,道:「如玉拙作,怎能登大雅之堂?」
「你這話可就大大的不對了。如果這也叫拙作,那麼市面上的那些個繡品豈非通通該扔進垃圾堆了。」封晚晴瞧著她,道:「想必是交淺言深了,如玉姑娘在砌詞搪塞我。」
「如玉怎敢?」
「算了,當我沒問。」封晚晴眨了下眼,道:「這個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理解個屁,雲天揚在心裡暗道。分明是以退為進,逼人家說出不願意說的話,還敢說得那麼好聽。
如玉微笑,卻聰明地閉口不語。這時若一開口,無論說什麼,只會愈描愈黑而已。
眼見是問不出什麼名堂了,封晚晴話題一轉,指著那幅圖,道:「這幅圖氣勢雄渾,卻與如玉姑娘本人大大不合。如玉姑娘既將這幅圖掛於此處,想必別有所指?」
這話說得那兩人都忍不住瞧向如玉,想看看如玉將如何作答。
「那只是如玉心底的一點私念,倒叫各位見笑了。」如玉並沒有閃避,回答得落落大方。
她雖說得含蓄,在場的每個人卻都聽懂了她的意思。
雲天揚連連搖頭,道:「虧我們認識了這麼久,你居然從來未告訴我們,而這位小姐一來,你就全說給她了。如玉姑娘,你不覺得你太偏心了?」
「這位小姐心思細密、見微知著,如玉實在是無法瞞過。」
「那麼我們就是好瞞了嗎?」
如玉笑道:「雲公子大人大量,不必與如玉一般見識。」
「說的也是。」一頂「大人大量」的帽子扣了下來,雲天揚也只有認了,誰叫他沒人家小姐心細呢?
這樣就打發了?封晚晴斜瞅了一眼雲天揚,心裡有些好笑,卻更是佩服如玉。果然是個厲害角色!
如玉忽然站了起來,向他們身後欠了欠身,道:「駱公子。」
又有人來了嗎?怎麼一點腳步聲沒有?封晚晴正在詫異,就聽得有個男人的帶笑嗓音在她身後響起:「我來遲了呢。」